深海是什么样的?
深海动物都是透明的吗?
潜入几千米深的海底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对于深海,人类有太多未知的事情,而“蛟龙号”这类载人潜水器的出现则让《海底两万里》的幻想变成现实,也让王春生等科学家成为探秘深海的“阿龙纳斯教授”。
生动的探秘故事、图文并茂的生物案例,通过本期会客室嘉宾王春生研究员的讲述,我们仿佛置身于“蛟龙号”中——五彩斑斓的深海鱼穿梭而过,黑暗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发光生物……真实而可爱的海底世界逐步展现在我们面前。
记:您出生于台州这座靠海的城市,童年时期应该常去海边吧?
王:实际上我家离海还有10多里地(5千米),那个时候交通不方便,所以我也不是经常去海边。但偶尔到海边时,我们总会有很多好玩的事可以做。海边有一片宽阔的滩涂,上面有很多滩涂鱼,人一走近,它就会钻进洞里消失不见。我小时候会和兄弟姐妹、同学们模仿渔民抓鱼——先把一段一段的竹筒插在滩涂上,等人走开后,滩涂鱼会爬出来,再一赶,它就会钻到竹筒里了。
记:那时的您就已经对海洋生物产生兴趣了吗?
王:因为生活在海边,平时吃的都是海鲜,所以这些海洋生物基本上都是认识的。但是关于海洋的系统知识,也只是偶尔通过翻百科全书才能获取,比如通过看书知道海洋里有一些会发电、会发光的鱼。那个时候老师经常让我们写作文“你的理想是什么”,当时我写的是科学家。所以,我也算是实现了当时作文中的理想。
记:除了您的理想,能否再和我们的读者分享一些您中学时印象深刻的故事?
王:我印象最深的事就是高考。高考最后一天是生物考试,题目比较简单,都是我平时接触过的,所以我做完后检查了一遍就交卷了,出了考场被在校园内巡视的老师看到:“还没到30分钟,回自己考场去。”生物满分是30分,我考了26,按百分制算起来连90分都不到,跟自己原先想象的还是有差距。这也是个教训,提醒我遇到这些看起来容易的事反而更要小心去做。
记:后来,您报考了厦门大学海洋系,这个选择应该和您对海洋生物的兴趣有关吧?
王:实际上当时对于要填什么志愿,我是没有经验的,班主任就和我说了一句:“这个成绩可以报厦大。”至于具体报什么专业就得我自己选了。我拿着厦门大学的招生简章一行行看,发现有个海洋系,这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当时全国有海洋系的学校只有3所,其中一所就是廈门大学。我觉得学这个专业的人少,人才供不应求,将来应该有比较好的就业前景,再加上从小接触的海洋生物多了嘛,就填了这个专业。我填完志愿后给老师看,老师还说:“你怎么选了海洋系?”其实她当时是希望我填厦门大学数学系的。
记:2013年8月9日,您成了在大洋乘坐“蛟龙号”下潜的第一位中国科学家。为了这一次“首潜”,您做了哪些准备?
王:在“蛟龙号”试验性应用之前,我已经参加过2011年“蛟龙号”5000米级海上试验航次。2012年“蛟龙号”完成了7000米海试,标志着试验阶段已全部结束。2013年,“蛟龙号”转入试验性应用阶段,应用的主要目标海域是太平洋的国际海底区域,正好与我从事研究的海域一致,所以,我的研究团队就成了“蛟龙号”第一批用户。在正式下潜之前,我们经过了一系列培训,包括学习理论和进“蛟龙号”进行实际操作训练。
记:下潜后看到的深海景象和您之前设想的有什么不同?
王:以前,我们了解海洋生物要么是通过标本,要么是通过海底录像。深海生物标本捞上来基本上都是死的,还有很多是不完整的,因为海底有很多结核,像一颗颗小土豆,拖网从海底把生物样本捞上来后,这些结核会把生物样品磨破。录像又是怎么拍的呢?船上通过一根电缆把海底照相和摄像系统放入海里,随着船在海面上摇晃,海底照相和摄像系统离海底的高度也在变化,拍摄的景象一会儿清楚一会儿不清楚。加上受当时认识(海底没有光,是一个黑色世界,没有必要用彩色照相和摄像机)的局限,拍摄的海底照片和录像是黑白的,大多是看不清的。所以有时候看半个小时录像都不一定能看到一个生物。但是,跟着潜水器下去直接观察就不一样。第一次下潜,当我在右侧舷窗第一眼看到海底时,我的视野里就有4只海参。虽然海底是黑暗的,但海底生物却是五彩斑斓的,各种颜色都有,并不是我原来想象的要么是黑的要么是白的,并且在海底能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各种动物的运动方式。
记:这一次下潜过程中,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王:首先,是白天黑夜模式的切换。下潜作业通常在白天进行。但当潜水器入水后,光线会迅速地变暗,下潜至200米左右深度时,窗外已变成漆黑一片。周围非常寂静,我感觉不到潜水器正在下潜。紧贴着右舷的观察窗,观察起发光生物,看到许多星星点点的发光生物向上漂过,偶尔也会见到钵水母等大个的发光生物及管水母和磷海樽等成串或抱团的发光体。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发光生物逐渐减少,数着“星星”,不知不觉2个半小时过去了,海底越来越清晰可见。其次,在近10个小时的下潜过程中就如同经历了一年四季的变化。当进入载人舱,舱口盖关闭后气温会迅速升高至40℃左右,下潜半小时左右舱内温度才开始缓慢下降,我经历的舱内最低气温为12℃左右,因此,在下潜和海底作业过程中通常会添加衣服。在潜水器返航上升时,舱内气温会逐渐回升,我又要将衣服脱下。
记:读者们特好奇您和同事坐在“蛟龙号”里是怎么采集到这些宝贵的深海生物样本的?
王:下水前载人舱舱口盖已关闭。但在舱外有两个机械手,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看到生物后舱内的人可以操控机械手采集生物。不过,机械手也有个缺点,就是像鱼这类活动力很强的生物是抓不住的,但可以采集珊瑚、海绵等固着生物和海参、海星等活动力不强的生物。深海鱼很可爱,它们会围着机械手转,但当你真的想去抓它们的时候,它们又会逃走。
记:您曾赴日本、德国学习、交流,这些经历对您后来的研究生涯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王:我去日本和德国学习时,我们国内深海研究才刚起步。我们在近海海底取样采用的工具是类似挖沙的抓斗,从五六千米的深海中取样时,做不到完全密封,样品总是被冲得干干净净。所以,当时采样非常困难,即使采上了样品也只能做些定性的研究。1996年,我到德国极地海洋研究所深海研究组进行合作研究,该研究组非常开放,不断有美国、俄罗斯等国的专家来访交流,使我也有机会经常和他们一起交流讨论国际上最先进的技术方法。他们当时采集深海沉积物的取样工具是箱式取样器。箱式取样器底下有一块完整的铲刀,内衬一层橡胶,上部的封口是整块圆板,密封性非常好,不像我们的抓斗中间是有缝的,所以他们取上来的样品比较完整。他们还有一种深海沉积物取样器叫多管取样器,一次可以取八管样品,加上口子比较小,容易密封,取样效果更好。取样器还带水下电视,采样的时候通过视频就可以看到样品采集情况。
记:现在国内的海洋科考环境应该比您当初科考时有了非常大的提升吧?
王:提升很大,特别是调查手段。我刚参加大洋考察时,科考船是从俄罗斯买的二手船,调查手段也很原始。我记得1998年,我们请了2位德国专家参加我们的航次,和我们一起处理深海采集的沉积物样品,就是把样品放在一个台子上冲洗掉泥巴淘洗出其中的生物。冲洗过程中,一个德国专家看到工作台上写着“Made in Japan”,他很奇怪地问:“这些东西都要从日本进口?”当时大家都很尴尬。现在一切就不一样了,除了一些地球物理和物理海洋的设备是进口的,其他设备几乎全部是国产,有的甚至比进口的还要好。
记:30多年深海科考工作中,您发现并命名了许多新的海洋生物种类,能否请您和我们说说其中一种新生物发现以及命名的过程?
王:有的标本我们是有目的去采的,在深海考察时发现跟以前的物种好像不一样,觉得可能是新物种,就把它采集了;有的新物种是无意之中发现的,比如一些在海绵中共生的生物。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我们采集了海绵,海绵里有很多用来过滤水流的空体腔,样品拿到船上后我们发现其中一个海绵空体腔里有一雌一雄2只虾。这对虾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偕老同穴”。它们幼年时就进入了海绵的体腔,长大后再也走不出去了,直到死亡它们都共同生活在海绵里。
关于新物种的命名是这样的——我们一般会根据采集地理名命名,比如这一对虾是在维嘉海山上采集的,我们就将这种虾命名为“维嘉拟俪虾”;有的新物种可能会以某个人的名字命名,还有的会以海洋科考的手段命名。
记:深海科考到底有着怎样的用途和目的呢?
王:海底有非常多资源,比如我们将来可能会实现海底采矿,而采矿可能造成一些生物的灭绝。所以,在开采之前,我们要搞清楚这个地方有哪些生物,开采对它们的影响有多大。许多海底生物有特殊的功能基因,特别是有一些微生物,有的有药用功能,有的则可用于农业、化工和污染治理等领域,比如海底热液喷口生物。这个地方温度高,又含有硫化氢和多种重金属,这些海洋生物居然还可以在这里生活,研究它们适应高温、高毒性环境等特殊功能基因和抗毒解毒机制很有价值。
深海科考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保护生物多样性。深海是地球上生物多样性最高的生态系统,有人估计深海生物有上千万种,但现在真正发現的深海生物只有2万种,还有大量新种类没被发现。
记:您在历次搭乘“蛟龙号”下潜时会发现人类活动对深海环境影响的证据吗?
王:有。我们跟着潜水器下去会看到海底有很多垃圾,比如汽水瓶、可乐罐、塑料袋,等等。现在国际上比较关注微塑料,它被称为海洋里的PM2.5。在一些深海生物的体内,已经检测到微塑料的存在,而在一些深海海沟里的生物体内还有DDT。人类活动基本上影响了海洋的各个地方。
记:作为一名普通中学生,他们可以为更好地保护海洋做些什么呢?
王:现在的垃圾分类这件事就做得很好。比如一些鲨鱼、海豚、海龟没法分辨塑料袋,他们会把塑料袋当成漂在水里的水母吃进胃里,塑料袋在他们胃里没法分解,最终会导致这些生物死亡。但是实行垃圾分类后,塑料袋等垃圾不会被乱扔,被海洋生物误食的情况会大大减少。
(整理:汪 帆 方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