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
泰山刻石(拓本局部) 篆书 秦 李斯(传) 现存于山东曲阜孔庙
峄山碑(拓本)篆书 秦 李斯(传) 邹城市博物馆藏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完成统一大业,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并确定皇帝为最高统治者的称号。为了让政治统一和文化统一变得更有效率,秦始皇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统一货币、度量衡等一系列举措。此外,秦始皇還以建立汉字标准而闻名,这项措施消除了过去六国在经济、文化、生活中的交流障碍。在书写规范上,这一标准具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官方推崇的秦篆,经常能在一些华美的碑文中看到:另一种则是相对简化的隶书,在随后的汉代被人们普遍采用。
小篆是由大篆演化而来,是大篆的简化字体。无论从书写还是辨识度而言,大篆都要比小篆难写、难认。嬴政很早就意识到,文字及书写习惯的巨大差异限制了各地的经济、文化交流,对实现六国统一造成了极大的阻碍。称帝后不久,秦始皇接受了李斯的建议,下令“书同文”,简化和改进写法各异的大篆,统一为小篆,并对各地区的异体字也进行了规范和统一。自此,小篆取代了过去的大篆,在全国上下得以普及。
《泰山刻石》与《峄山碑》都可体现小篆之美。《泰山刻石》是李斯等为歌颂秦始皇统一中国的功绩而刻,字体圆健,法度严谨,行笔不偏不倚、沉着遒劲,横势稳健,纵势豪逸,是小篆书法的经典之作。《峄山碑》的运笔则更显匀净挺瘦,线条圆润工整,体势方正,体现了小篆秀美端庄、简洁平和之美。
秦始皇虽以小篆统—了天下文字,然而,无论是在朝堂之上抑或民间,人们在书写时更倾向避繁就简。此外,秦统一六国后,公务日益繁重,对文献的需求逐渐增加,小篆书写效率低,因此,创造更便捷的文字便成了当务之急,这些都为隶书的产生创造了先决条件。从现存的《秦诏版》可以看出,秦代匠人为契刻方便,已将大量圆转笔画改为方折,隶书的书写习惯也在不经意间萌芽。
竹简的普及,令其与毛笔之间形成一种微妙的互动关系。竹子自带纤维,笔锋易受干扰,因此,人们在书写时要变篆书的圆转为方折,变弧线为直线。此外,相较秦篆来说,隶书的笔画粗细富有变化,书写时不要求一致,因此书写速度大大提高。
据说,秦吏程邈因罪入狱,他看到狱卒用小篆书写大量公文非常麻烦,就整理字体,化繁为简,最终创造出隶书规范。那些追求实用性的秦吏们绕开官方的小篆,为了适应简牍这种书写材料并提高书写效率,他们在书写时将隶书在结构上呈现扁平字形,结字严谨又多变化,如此,隶书便形成了横画皆长、竖画皆短、中宫紧凑、左右舒展的书体特征。
《青川木牍》是已发现的年代最早的隶书标本。当时的简牍文字尚处在隶变初期,篆法隶势相互融合,字形方扁取横势,显示出与金文的一致性和延续性。早期隶书体现出的那种不自觉的运笔意识和参差不齐的天然美感,与金文那种均衡凝重的美感已完全不同。
青川木牍 隶书 战国 四川博物院藏
会稽刻石(拓本局部) 篆书 秦 李斯(传)
睡虎地秦墓竹简 篆书 秦
马王堆汉墓简牍 隶书 西汉
此外,《睡虎地秦墓竹简》的书风虽然参差不齐,但简上的一部分书体样式显得和谐统一,用笔时轻重曲直的变化很有规律性,笔画圆润舒张、从容练达,在汉隶中出现的掠笔、波挑,以及不同形态的点画笔法在这些秦简上都已初现端倪,甚至部分还有明显的连笔意识。此时,隶书已进入文字体系全面改造的阶段。
进入西汉以后,小篆渐渐成为一种高贵却顿不实用的书体,而隶书因书写便利迅速发展起来。随着汉代美学的兴起,汉隶也渐渐形成了自己的书体特色。
居延汉简
居延汉简
长沙马王堆汉墓是最具代表性的西汉初期墓葬,其中出土的简牍与帛书蔚为大观。简牍上的书体与《睡虎地秦墓竹简》相似,保留了篆书的纵势,横画运笔以逆锋顿入,行笔时逐渐上提,收笔不回锋,呈头粗尾细状,这种运笔方式正是成熟期隶书“逆入平出”的基本笔法。这些汉简上还出现了主笔有意拉长并有明显波磔的运笔,显然与秦简上无意间形成的波磔大为不同。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则因为书写载体为柔软的丝帛,所以起笔逆锋没有简牍墨迹那样逆折明显,而是显得圆钝,笔画转折处弹性十足,波磔修饰处也更加丰腴。其中一些字形以扁平为主,横画、捺笔与成熟期的隶书很相似,可见“八分”的结体与运笔已出现在早期隶书中。所谓“八分”,即有波磔的隶书。
《居延汉简》和武威汉简《仪礼》是西汉晚期的隶书代表,从中可以看出这一时期隶书运笔特点的变化。《居延汉简》中的隶书已渐渐隐去了西汉初期的纵势波磔,字形扁阔,左波右磔明显,较其他笔画丰满突出,已接近成熟期的隶书。而在《仪礼》上,隶书结体打破了多数汉隶左右停匀的格式,字的重心偏向左侧,主笔向左展锋取势,于欹侧中求平衡,左收敛右舒展,顾盼生姿,笔画轻纤而不绵弱,粗细相间,流畅潇洒,运笔中、逆、侧锋交错,转换处不露痕迹,可见隶书在西汉晚期已经发展到极为成熟的阶段。值得一提的是,在《仪礼》中,由于书写者运笔较快,许多笔画往往出锋收笔,使得撇、捺、钩等笔画类似于后世的楷书,可见此时的隶书书体已呈现出向楷书发展的趋势。
在东汉初期的《甘谷汉简》中,文字向左右顺势出锋的主笔波磔伸展极长,却丝毫没有疲软拖沓,运笔劲挺刚健,由于中宫收紧,使得文字的姿态不仅没有因为主笔夸张性的延长而失去平衡,反而重心更加平稳,形体越发优美。
甘谷汉简(拓本) 隶书 东汉
武威汉简·仪礼 隶书 西汉
鲁孝王刻石(拓本) 隶书 西汉 现存于山东曲阜孔庙
东汉是隶书发展的黄金时期。在东汉的各种石刻上,隶书笔意配合石碑历经沧桑的自然斑驳,透出一种重浊轻清、斩钉截铁之美。原本隶书的横笔叫作“波”,笔法上讲究“一波三折…蠶头燕尾”,也就是起笔向左下顿出一个小圆头,形状仿佛蚕头,挺立而下弯,收笔向右上微微翘起,如燕子的尾巴。隶书标志性的笔画就是撇、捺,通常撤画的尾部会向左上带出一个饱满的圆头,捺画看起来则是一个斜倚着的长横,“蚕头”“燕尾”一个都不能少。所谓“重浊轻清”,是指隶书的八个基本笔画中,重的笔画要写得饱满,轻的则要写得秀气。至于“斩钉截铁”,则是指要以适当的力量和节奏来运笔,体现出书体的遒劲有力。
西汉末至东汉早期的刻石,典型如《鲁孝王刻石》和《莱子侯刻石》。《鲁孝王刻石》被很多书家断为隶书定型的例证,康有为称其为“汉隶之始”。此刻石整体古朴浑然,“字凡十三,无一字不浑成高古”,字体融合了篆隶之意,疏密自然,笔法率意质朴。书吏以手写体径直书丹刻石,譬如“年”字,竖笔纵长延伸,这种写法在简牍隶书中颇为常见。《莱子侯刻石》刻于新莽天凤三年(公元16年),字体呈现出西汉早期隶书向东汉“八分”渐变的特征。《莱子侯刻石》形态古朴,气息浑厚。刻凿者以单刀刻字,因此线条平直爽劲,不生波磔,横画平行排叠,整体苍劲朴拙,尽显高古妙韵。
莱子侯刻石(拓本) 隶书 西汉 邹城市博物馆藏此刻石书体结构简劲,意味古雅,为西汉隶书之佳品。从中可见隶书从古隶向汉隶过渡的踪迹,亦体现出作者娴熟的书法功力及勇于创新的气魄。
石门颂(拓本局部) 隶书 东汉 汉中市博物馆藏
乙瑛碑(拓本局部)隶书 高183cm 宽83cm 东汉碑文主要记述司徒司空应鲁相所请,上奏皇帝,请置百石卒史一人,管理孔庙日常典祀一事。碑文书体方正雄伟,端庄秀雅,温柔醇厚,是汶隶成熟时期的典型作品。
东汉中期的《石门颂》也是非常著名的汉隶刻石,形态古拙雄浑,气势恢宏。双刀刻字使得笔画波势明显,但仍可以看出摩崖刻石线条挺拔有致、结字纵横舒展的特点。而在较《石门颂》稍晚一些的《乙瑛碑》上,文字结体方正,骨肉停匀,波磔分明,法度严谨,运笔方圆兼备,蚕头燕尾,长笔画大多呈现一定弧度,波尾重按然后挑出,有一波三折的韵致。《乙瑛碑》既有端庄凝重的意味,又不失疏秀飘逸,是典型的东汉“八分”作品。此时的“八分”结体工整,运笔逆入平出,取横向笔势,波挑分明,横竖笔转换处的方折行笔成熟。
《曹全碑》是东汉末期隶书的典范之作,它结体扁平匀称,字体娟秀清丽,点画严谨而飘逸,藏露相济,字形结构疏密得当,虽严整而外势绵长,如长袖舞动,别具意韵。《曹全碑》独特的金石气息,在于匠人以刀攻石,竟然可以在石面上呈现柔软流畅的书写效果。正是这种毫无刀痕的精良刻工,保存了东汉标准“八分”的手写风貌,所以后世书家在学隶书时几乎都绕不开《曹全碑》。
乙瑛碑(拓本局部) 隶书 高183cm 宽83cm 东汉
曹全碑(拓本局部) 隸书 高253cm 宽123cm 东汉 西安碑林博物馆藏
史晨碑(拓本局部) 隶书 高183cm 宽80cm 东汉 现存于山东曲阜孔庙
相比《曹全碑》,同一时期的《张迁碑》则更为工整饱满。此碑也以方笔为主,但变化较多,字形大多方整,亦有少数扁长字体穿插其中,两者对比鲜明。《张迁碑》整体呈肃穆之态,却在肃穆之中有飞动之势。
东汉和帝继位之后,尚方令蔡伦负责监督宫廷物品的制作,蔡伦也因此得以接触东汉最好的手工工艺,并改进当时的造纸技术。在这之前,书籍、文件多以竹简为载体,只是竹简过于笨重,后来虽出现了质地轻柔的丝帛,但用帛书写费用高昂,于是,蔡伦进行了技术创新。他用树皮、破布、麻头和渔网等廉价之物造纸,大大降低了造纸的成本,推动了纸张的广泛传播。
自那时开始,到东晋桓玄下令废掉竹简之前,纸张和简牍都是并行使用的。之后,纸张因廉价与轻便获得了广阔的发展天地,这也促成了隶书向草书、行书、楷书次第演进。
到了东汉,书写者可以在更能自由发挥的纸上书写,将隶书草写,由此便形成了一种新的书体——章草。东汉末,章草逐渐演化为笔势连绵、隶书笔意渐没的今草,即楷书化的草写。章草与今草的区别在于,章草还保留着隶书笔画的行迹,每个字独立而不连写。
东汉时期,汉灵帝为了维护统治,命蔡邕等人校正儒家经典。“六经”文字写定后,部分由蔡邕书丹于石,立太学门外,世称《熹平石经》。这件事情也激发了后世关于书体标准化的各种讨论。
熹平石经(局部) 隶书 东汉 熹平石经(拓本局部)
除此之外,东汉时期佛教的传入无疑给书法的发展增添了新的内容,特别是对汉隶的发展乃至隶书向楷书的转变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目前所见西域遗存的隶书残纸主要为经籍抄本,这些书法作品既继承了汉代简牍书体的遗风,有着浓重的隶书笔意,又具有楷书的运笔特征,运笔起承分明,以尖锋入纸,收笔回锋,轻撇重捺,为楷书的发展做了铺垫。佛教文化与书写体验的融合,增加了书体本身的神秘感。米芾说书法与参禅类似,如“撑急水滩船,用尽气力,不离故处”,这既是因为书家“妙在能合,神在能离”,又暗合隶书向楷书发展的美学递进。
东汉末至两晋前期,书法普遍受到重视,特别是贵族门阀的加入,以及文士中流行的尺牍文化,成为推动书体演进的重要因素。当时,尺牍书翰是士族文人必须具备的一种艺术修养。那些风雅的笔墨,为隶书转向更为肆意潇洒的行书、草书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东汉末期,人们对书体标准进行了系统归纳,由此开启了中国书法史上的古典时代,并引导各种书体演变为更加成熟的楷体。楷体由东汉的“八分”发展而来,保留了隶书的波磔,但在运笔使转方面稍加改变,结体更为方正。这种书体由三国时期曹魏的钟繇首开其端,历经东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继承发扬,再经过南北朝时期不断地尝试改进,最终在唐初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人创造性的发展下,开创了中国书法史上最为璀璨的黄金时代。
秦帝国的威严,确立了小篆的严谨规整;汉文化的开放,孕育出隶书的俯仰舒卷。可以看出,书法虽是一門艺术,最初却是作为实用性的文字载体而被创造的。
据说在秦汉时期,人们在宴饮后都喜欢舞蹈,对他们来讲,篆隶之美蕴含节奏和韵律,可引人超越俗尘。书法载体从岩石、竹简、丝帛到纸张的更迭演进中,书写演变成书法,文字也被赋予超越其本身的艺术性。由此,书法成为传承文明的独特载体,它不仅记录语言和思想,也延续了艺术与审美。
冠军贴(宋刻本) 草书 东汉 张芝断与连交替出现,是张芝笔法的一个要点。断连之间,线条坚韧灵动,气势精劲绝伦。此帖运笔酣畅淋漓,使转法度严谨,整体气象雄浑,体现了书家良好的控笔能力。
冠军贴(局部)
兰亭序(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