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彬, 姚欢迎, 袁月美
(1.浙江工商大学 经济学院, 杭州 310018; 2.浙江大学 经济学院, 杭州 310058)
人力资本的作用在经济学中得到了长期的关注和研究。然而,对人力资本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教育年限和工作经验上,对能力,尤其是非认知能力作用的经验研究却相对薄弱[1-2]。其原因有二:首先,虽然一些经济学家较早就开始关注非认知能力[3-4],但因为非认知能力的界定和测量存在困难,相关研究受限于此而不能深入。随着心理学家逐步开发出测量非认知能力的工具,非认知能力与个体经济表现和社会行为之间关系的研究逐渐增多[5-7]。不仅如此,对非认知能力的重视也在实践中也得到了体现。例如,2016年中国教育部发布了《中国学生发展核心素养》报告,其中明确了中国学生为适应其终身发展和社会发展所必需的非认知能力。其次,非认知能力对个体成长以及最终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究竟有何作用,由于缺乏数据,相关研究较少。近年来,随着中国大型微观数据库的建设与完善,有关非认知能力的研究日渐丰富,例如很多学者利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研究非认知能力对股票投资、创业选择、中国家庭金融资产、工资收入等的影响[8-11]。
但是,目前鲜少有文献研究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影响。作为当代社会成功的重要标志[12],职业地位既是个体追求的人生目标,也是个体实现自身福利和人生价值的重要基础。在中国,面对竞争日益激烈的劳动力市场,拥有高认知能力已不再是个体在劳动力市场中获得高职业地位的充分条件,非认知能力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因此,本文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考察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影响。
本研究利用2010年和2012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基于广泛用于测量非认知能力的“大五”人格分类标准构造5个大维度和13个细分维度的非认知能力,探讨其对个体职业地位获得的影响。结果发现,严谨性维度下的条理性、顺同性维度下的信任和开放性维度下的价值对个体职业地位具有显著且稳健的正向影响。异质性分析则表明,上述3个细分维度的影响在性别与城乡之间存在异质性。
本文的预期贡献在于:①从个体微观角度考察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影响,丰富了以往关于新人力资本中能力如何影响个体劳动力市场表现的研究,增加了非认知能力影响人生结果的证据。②首次识别出“大五”人格细分维度中究竟何种维度更有助于职业地位的获得和提升。③对比了该影响在性别之间与城乡之间的差异,在理解该影响与考虑政策制定时,突出了因人而异的重要性。④最近的研究表明,非认知能力在个体成长过程中是可塑的[13],因此本文所探究出的非认知能力的细分维度,为家庭、学校与社会教育中涉及的职业发展的重点培养维度与塑造方向提供了一定的决策依据。
本文结构安排如下:第1节回顾相关文献,模型构建和数据选择见第2节,第3节给出了描述性统计和回归分析结果,最后部分进行了总结。
在分析人力资本对劳动力市场结果的影响时,传统上通常是将教育年限和工作经验作为人力资本的代理变量。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拥有更长工作经验的人,往往会获得更好的工作,以及对工作有更高的满意度[14-16]。大量研究也表明,以受教育程度为代表的认知能力显著影响个体的教育水平、工资和职业地位等社会经济地位以及吸烟、酗酒、吸毒等其他社会行为[17-20]。然而,随着知识型社会的发展,具有相同教育水平的个体在劳动力市场中表现出很强的异质性,教育这种认知能力已经不能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力资本存量来解释个体在劳动力市场的表现[2],非认知能力在分析劳动力市场结果以及其他社会行为中的作用逐渐凸显,如在学业成绩、风险行为、收入等方面[20]。但由于对人格特征这种典型非认知能力稳定性的不一致看法,以及非认知能力的界定和测量存在困难,学者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研究重点集中在认知能力上,忽略了非认知能力[21]。随着心理学关于非认知能力测量方法的发展与完善,在经济学研究中一些开创性研究发现了非认知能力对个体在劳动力市场的表现有着重要作用[22-24],且在许多劳动市场结果上,非认知能力与认知能力具有同等的预测力[25]。
目前学界一般的看法是,认知能力包括智力、知识、分析能力、计算能力和阅读理解能力等,一般可以从学校教育中获得和提升;与之相对的非认知能力主要包括个性特征,如自尊、坚毅、自我控制、大五人格等[26]。认知能力可以通过IQ或其他标准测试分数来衡量,而非认知能力更多通过自我报告和他人观察的信息来衡量。由于非认知能力更加复杂和多样,因此测量方法也多种多样,例如内外控制点量表[27]、自尊量表[28]、“大五”人格分类法等。因“大五”人格量表更能够全面衡量非认知能力,所以被学术界广泛接受,应用普遍。
Allport和Odbert最早提出“大五”模型的思想[29]。之后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据表明,几乎所有的人格特质都可以被简化或归类到一个五因素的人格模型之下[30]。McCrae和John通过对不同语言中特征形容词的分析,对现有人格量表的因素分析研究,以及专家评委对现有量表维度的判定,正式提出“大五”人格分类法[31]。随后很多研究都发现该分类法普遍适用于不同的国家和文化[32-34],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依然相当稳定[35]。国内研究[36-37]也表明中国人的人格特征可以很好地用“大五”人格概括。
构成“大五”模型的维度包括严谨性(conscientiousness)、外向性(extraversion)、顺同性(agreeableness)、开放性(openness)、神经质(neuroticism)5个大维度。其中,严谨性体现了一个人尽职、可靠、坚持和努力工作的程度;外向性指的是一个人善于交际、自信和健谈的程度;宜人性则与礼貌、信任、合作和善良有关;开放性指的是一个人可以接受新思想和不同观点,富有想象力、创造性和好奇心的程度;神经质的特征是一个人焦虑、不安、焦虑和愤怒的程度[35]。在此基础上,Costa和McCrae将“大五”人格的每个方面划分为更为具体的6个人格特征,并修订了NEO人格量表(revised neuroticism extraversion openness personality inventory)[38]。目前,国外进行的大型综合调查中的“大五”人格问卷都是基于此设计的,但由于NEO问卷中包含太多问题,为了调查的可行性和可信度,一般是在NEO问卷的基础上进行精简[39]。例如,Heineck和Anger基于德国社会经济数据中精简的“大五”人格量表,来研究“大五”人格对不同性别的劳动者工资的影响[24]。而国内则缺乏大样本的人格特征数据,基于NEO人格特征量表的数据更是鲜有,非认知能力的研究大多是采用数据库中现有的问题重新归类。例如,李涛和张文韬从2010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中挑选出“大五”人格的相关问题,并用多个具体问题来衡量单个人格特征,开创性地总结出“大五”人格中的14个细分维度,并从这些细分维度的角度来研究非认知能力对股票投资的影响[8]。
职业地位与社会对工作所赋予的权力和威望有关[40],是指个体所从事的具体职业中含有的财富、声望和权力差别而体现出来的社会地位的差异[41]。社会学中往往把职业地位作为当代社会成功的重要标志[12],职业地位作为将个人划分为具有不同权力和声望的职业阶层,即职业分层的衡量标准,在社会学中有着丰富的传统[5]。最早关于职业地位的研究可以追溯到Duncan和Blau在1967年的经典地位获得模型,并且Duncan设计了一种衡量职业地位的连续性指标——社会经济地位指数SEI(Socioeconomic Index)[42]。具体做法是,将与美国人口普查职业类别相匹配的平均教育程度和平均收入对一组数量有限的职业的声望评级进行回归,得到教育和收入对职业声望的回归系数。然后,基于这两个回归系数对所有职业的平均教育程度和平均收入进行线性变换,得到各个职业对应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SEI(1)邓肯社会经济地位的计算方法包括两个回归方程。第1个方程:Y=α+β1X1+β2X2,其中,Y是职业的声望得分,α是常数项,X1和X2分别是职业的教育水平和收入,β1和β2是对应的回归系数。已知Y、X1和X2,可求得α=-6.0,β1=0.59,β2=0.55。第2个方程:职业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6.0+0.59×职业的教育水平+0.55×职业的收入。。该指标比EGP(2)EGP职业分类基于Erikson和Goldthorpe的职业分类框架,以劳动力市场上的雇佣关系和技能水平作为划分职业分类的维度,将职业划分为10个类别。职业分类指标更好地代表职业地位,并且作为连续变量会比类别变量更适合多元分析,产生更容易解释、信息更丰富和更现实的模型与参数[43]。此后,学者们大多采用该方法或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 估计各个国家职业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Harry等则采用世界上16个国家在1968—1982年的数据来改进SEI,构造了更具有一般代表性的国际标准职业社会经济指数ISEI(international socio-economic index of occupational status)[43]。
当前许多将职业地位作为被解释变量的研究中,多是用工作机构、职业类别、收入等表示职业地位,缺乏客观可测量的具体指标[44]。鉴于此,本文参考丁颖和王存同使用2010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中提供的最新最详细的国际标准职业社会经济指数ISEI来代表职业地位[45](3)2010年的CFPS数据中,在构建职业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时,首先将个体的CSCO职业分类代码转换成国际标准职业分类代码ISCO-88,然后采用标准程序将ISCO-88代码转换为ISEI值。。
随着非认知能力测量方法的发展与完善,已有一些文献研究了非认知能力对劳动力市场结果的影响。Richard等通过分析美国青年纵向调查的数据得知非认知能力对学生进入劳动力市场后的工资有显著的正向作用[46]。Heckman等发现非认知能力对个体的职业选择也有明显影响,拥有低水平非认知能力的个体选择白领工作的概率是中等水平个体的1/5[20]。Deborah等利用澳大利亚家庭收入和劳动力动态(HILDA)调查数据从“大五”人格的角度研究了非认知能力是否会影响男性和女性的职业成就,结果表明女性的非认知能力会使她们在工资方面略占优势[47]。
关于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影响方面,Judge等利用德国1992—2009年的数据分析了人格在职业选择和工资中的作用,发现外向性、神经质、严谨性和顺从性与职业地位相关[5]。John和Thomsen也提供了在不考虑教育水平时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存在影响的证据[48]。Blázquez等利用REFLEX项目的横断面数据调查了欧洲大学毕业生进入劳动力市场后的结果,发现具有较高非认知能力的人更有可能担任地位更高的管理和专业职位,担任技术性职位的可能性则比较低[2]。但这些研究或停留在某一具体能力上,例如控制点、自尊、互惠等,或仅停留在“大五”的 5 个外层维度而没有深入细化更多维度进行分析。
囿于数据限制,国内关于非认知能力对个体经济表现的经验研究较少,但随着中国大型微观数据库的建设,相关研究逐渐出现,例如程虹和李唐采用中国企业-员工匹配调查(CEES)数据,发现“大五”人格中的开放性、严谨性等特征对劳动者的工资水平有显著的积极效应[49]。更多的研究则是利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研究非认知能力对股票投资、创业选择、中国家庭金融资产、工资收入等的影响[8-11,50]。但就笔者所知,鲜少有研究探索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影响。
非认知能力对一系列人生结果都有着重要的影响[25],而且在青少年时期对包括坚毅等在内的非认知能力进行的干预,可以有效改善非认知能力,且可以显著提升个体的学习成绩和表现[13]。非认知能力的可塑性意味着在干预青少年非认知能力的过程中有着丰富的政策空间。当前,关于如何提升认知能力得到了大量研究,但在非认知能力培养方面,尚不清晰,也未引起家庭、学校与社会教育的足够重视。本文尝试从职业发展的角度考察“大五”人格细分维度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影响,旨在探究何种维度更有利于职业地位获得和提升,这对于家庭、学校和社会如何培育个体职业能力有着重要的启示。
本文旨在考察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影响,其中被解释变量为个体职业地位,核心解释变量是非认知能力。个体职业地位采用社会经济地位指数ISEI表示,该指数为连续变量,故而采用最小二乘法估计(OLS)的多元回归模型进行分析,同时,考虑到认知能力和其他个体特征也会影响职业地位,故作为控制变量纳入模型,具体模型设计为
yi=α0+α1Noncogi+α2Xi+μi
(1)
式中:yi表示个体i的职业地位;α0为常数项;Noncogi表示个体i的非认知能力;α1为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影响系数;Xi表示控制变量,包括个体i的认知能力和人口统计特征;μi表示误差项。
使用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2010年和2012年实施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数据来研究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获得的影响。该调查于2010年正式展开,调查范围覆盖了全国25个省/市/自治区,最终完成的样本规模为14 960户家庭、42 590位个人。该调查问卷包括社区问卷、家庭问卷、成人问卷和少儿问卷4种主体问卷类型,其中本文要研究的受访者的认非知能力和认知能力等信息来自成人问卷数据。由于本文主要研究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影响,而2012年、2014年和2016年的CFPS数据库均没有衡量非认知能力的相关变量,故选择2010年的截面数据来进行研究,同时选择将2012年的个人职业地位和控制变量数据来和2010年的非认知能力数据结合起来进行滞后一期回归,以部分解决内生性问题。
在数据的预处理过程中,将“无法判断”“缺失”“不适用”“拒绝回答”“不知道”等异常值处理为缺失值,然后将缺失值所在行的样本删除。此外,删除了年龄在60岁以上和16岁以下的样本,以确保受访者能够符合中国的法定工作年龄。最终获得10 474个有效样本观测值。
1)被解释变量。被解释变量为职业地位,采用CFPS2010成人数据库中所提供的国际标准职业社会经济地位指数(ISEI,简称为职业地位),即qg307isei变量,来衡量个体职业地位。ISEI是经过由Ganzeboom等对邓肯社会经济地位指数(Duncans’SEI)的发展改进,将每一种职业从业者的平均受教育水平和收入赋予不同的权重计算而来。ISEI是连续性指标,其数值范围为19~88,大小则反映了职业间相对地位的不同,数值越大,表明其职业地位越高。由于个体的职业地位是由受教育水平和收入计算而来,故在稳健性检验中将由个体的受教育水平和收入来替换代表职业地位的ISEI指数进行回归。其中,个体的收入采用CFPS2010成人数据库中个人收入变量income的对数,受教育水平以受教育年限变量cfps2010eduy_best来表示。
2)解释变量。核心解释变量为非认知能力。采用国际上普遍认可的“大五”人格分类法来测度个体的非认知能力。但是由于CFPS问卷中没有专门设计调查受访者“大五”人格特征的问题,因此参考李涛和张文韬的分类依据[8],同时根据NEO人格特征量表和CFPS问卷的相关问题构造了5个大维度、13个细分维度的非认知能力,具体细分维度可见表1(4)与李涛和张文韬中14个细分维度相比,考虑到问卷中“受访者对调查的兴趣”这一问题并不能准确衡量开放性维度下的行动水平,没有纳入行动这一指标。。其中12个细分维度的问题来自于2010年成人问卷;同时将2012年成人问卷中的“信任”数据和2010年的数据根据个人id变量pid进行匹配,构成顺同性维度下的“信任”这个细分纬度。由此,组成衡量非认知能力的13个细分维度变量。此外还进行了以下两点处理:①CFPS问卷中非认知能力测量问题大部分属于自评问题,打分区间为1~5,还有少部分问题是由访员根据对受访者的观测进行打分,打分区间为1~7。按照李涛和张文韬的做法把取值范围为1~7的变量先乘5/7,然后将小于1的数值调整为1,最终将后者的取值范围调整为1~5[8]。②在测度个体开放性维度中的价值水平时,由于采用的问题是“传宗接代的重要程度”,得分越高代表开放性维度中价值水平越低,因此为了统一,进行了反向处理。因此,数值越大,相应维度的非认知能力越强。值得注意的是,神经质的焦虑、抑郁和脆弱性维度,数值越大,其程度也是越高。
3)控制变量。如文献综述所述,认知能力会影响职业地位,因此,要准确获得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影响,需要控制认知能力。借鉴周洋和刘雪瑾的做法,采用数学测试和字词测试两组得分来衡量个体的认知能力[51]。此外,根据大部分文献的做法,将性别、年龄、年龄平方、民族、婚姻状况、是否党员以及户籍类型作为个体的人口统计学特征纳入模型中作为控制变量,详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
在全样本中,受访者的平均年龄约为41岁,其中54.2%为男性,42.5%为城镇户口, 90%的受访者已婚或同居,91.9%的受访者是汉族,8.3%的受访者是党员。表1给出了全体样本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在全样本中,社会经济地位指数平均为32.856,最小值为19,最大值为88。在个体非认知能力的13个维度中,乐群性、正性情绪、利他性、顺从性水平相对较高,而脆弱性水平最低,审慎性、信任、价值和神经质中的焦虑、抑郁5个维度相对较低。在个体的认知能力方面,字词测试总分为34分,平均得分为18.764分;数学测试总分为24分,平均得分为11.063分。
其中经过比较分析和均值检验,男性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收入和受教育时间均高于女性,城镇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收入和受教育时间都高于农村,且这些差异均显著。在非认知能力方面,男性在事业心、热情性、乐群性、正性情绪、信任5个维度明显高于女性,而女性则比男性更焦虑、抑郁和脆弱,其余维度男性与女性的非认知能力程度无显著差异。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在非认知能力的13个维度均存在显著差异,除了焦虑、抑郁和脆弱性3个维度外,其他维度均是城镇居民大于农村居民。在认知能力方面,男性的字词得分和数学得分大于女性,城镇居民的字词得分和数学得分大于农村居民(5)限于篇幅,男性和女性、城镇和农村样本之间的均值检验结果未予报告。。
3.2.1 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影响
将非认知能力、控制变量(认知能力和人口统计学特征)对职业地位(即社会经济地位指数ISEI)进行OLS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其中模型(1)和模型(2)为仅加入核心解释变量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回归,模型(3)和(4)为加入控制变量后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的估计结果,且模型(1)和模型(2)、模型(3)和(4)以是否控制省份固定效应加以区分。此外,本文所有模型中的系数都使用了稳健的标准误差,使回归结果更加可靠。
表2 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估计结果
表2中4个模型显示,无论是否加入控制变量和是否控制省份固定效应,在非认知能力方面,严谨性维度下的条理性和审慎性、外向性维度下的乐群性和正性情绪、顺同性维度下的信任和顺从性、开放性维度下的价值以及神经质维度下的焦虑对个体职业地位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由表2中调整的R2值可以发现,模型(4)的拟合优度更好,本文选择报告该模型回归结果。模型(4)显示,条理性和审慎性每增加1个单位,个体职业地位则分别增加1.957和0.471个单位,即个体在处理事务和工作是越具有条理性和审慎性,其获得的职业地位就越高;乐群性和正性情绪每增加1个单位,个体职业地位则分别增加0.225和0.276个单位,即个体在工作中表现得越乐群越乐观,其获得的职业地位就越高;信任和顺从性每增加1个单位,个体职业地位则分别增加0.463和0.392个单位,即个体越信任他人,表现得越顺从,其获得的职业地位就越高;神经质性维度下的焦虑每增加1个单位,个体职业地位则增加0.708个单位,即个体越焦虑,其获得的职业地位就越高。同时,价值每增加1个单位,个体职业地位则增加0.444个单位,即个体的传统价值观念越淡泊,其获得的职业地位就越高。其他维度的非认知能力则没有表现出对个体职业地位获得的显著影响。
对上述结果可能的解释是,越是有条理、审慎的人,在工作中表现得更为努力,更谨慎,分析和处理业务的能力也可能更强,更有效率,其获得更高地位的职位的可能也就越大;而自身的乐群性和乐观态度使其更加善于交际健谈,对陌生人的高信任度和顺从性也会减少其在工作合作中的矛盾,增加工作的效率,更有可能获得更好的工作绩效,从而获得更高地位的职业。而一个人对传统价值观念的看重,常常会使其在日常工作中采取保守策略,从而降低了获得高地位职位的可能性,相反,一个越不看重传统价值观念,越能够接受新思想和不同观点的人往往在工作中会表现得更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从而对其职业发展更有利。
此外,与模型(2)相比,在加入控制变量后,原本显著的人格维度在模型(4)中的影响系数有所降低,甚至乐群性、正性情绪和顺从性的显著性水平也有所降低,事业心、利他性、脆弱性变得不再显著,反映了这些维度可能在某些控制变量上存在显著差异,详见下文的异质性分析。
从非认知能力的各个细分维度的影响大小上看,条理性对职业地位的效应是最大的,其增加1个单位会使得职业地位提高约2个单位,占职业地位均值32.865的6%左右,而该效应大约是审慎性的4.2倍、乐群性和正向情绪的8.7倍和7.1倍,信任和顺从性的4.2倍和5倍、价值的4.4倍、焦虑的2.8倍,表明严谨性在职业地位获得中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考虑到严谨性的波动范围是从1到5,这意味着单个个体的严谨性最多增加4个单位,而受其影响的职业地位最多可以提高约8个单位,相当于样本均值的24%左右。其次,焦虑作为第二重要的影响因素,虽然可能并非一种积极状态,但适当的焦虑反而可以促进个体职业地位的提高。
此外,为了更好地理解非认知能力的影响量级,对比了用字词和数学测试得分衡量的认知能力影响系数。其中,字词测试得分的边际影响较小,其每增加一个单位,职业地位平均增加约0.057个单位。数学测试得分的边际影响较大,其每增加一个单位,职业地位平均增加约0.695个单位,相当于条理性增加一个单位带来的影响的36%左右(0.695/1.957)(6)限于篇幅,本文中关于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未予报告。。值得注意的是,数学测试得分的范围是0~24,假设数学这种认知能力的影响是线性的,单个个体的认知能力最多可以增加24个单位,从而对职业地位的最大提升效用约为17个单位,相当于该指数均值的51%,是上述条理性最大影响即24%的2倍左右。但是,增加一单位条理性对职业地位的提升效用是远大于提高一单位的数学认知能力(1.957>0.695),而且提高条理性的难度,从直觉上是小于提高数学认知能力的难度的。因此,对比数学认知能力,条理性这种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表现出更大的预测力。
3.2.2 非认知能力影响个体职业地位获得的性别差异
在考察了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获得的影响之后,还希望考察这种影响在性别上的差异。表3给出了分样本采用OLS回归模型得到的回归结果,模型(5)和模型(6)分别汇报了非认知能力对男性和女性职业地位影响的回归结果,且都加入了控制变量,并控制了省份固定效应。
同表2进行比较后发现,在非认知能力方面,严谨性维度下的条理性和审慎性、顺同性维度下的信任以及开放性维度下的价值对男性和女性的职业地位均有显著的正向作用。而且除了条理性之外,审慎性、信任和价值对于男性职业地位的影响作用均小于女性,尤其是价值对女性职业地位的促进作用大约是男性的2倍。这表明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在工作中表现得越审慎、对陌生人的信任度越高和传统价值观念越淡泊的女性会比男性更有可能获得高地位的职业。
与表2不同的是,外向性维度下的热情性和正性情绪、神经质维度下的焦虑和脆弱性对男性职业地位有显著影响,对女性职业地位则无显著影响。而严谨性维度下的事业心以及外向性维度下的乐群性对女性的职业地位有明显影响,对男性职业地位无明显影响。其他的非认知能力即顺同性维度下的利他性和顺从性,以及神经质维度下抑郁同表2中显示的一致,对男性和女性的职业地位均无显著影响。这反映了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影响在性别之间的确存在异质性,说明男性与女性在职业发展过程中培养所需的非认知能力时需根据这些差异性各自侧重培养相关能力。
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事业心更强的女性,其职业地位反而更低,而男性不受此影响;热情性、脆弱性更高的男性,其职业地位更低,但这些负面影响没有作用在女性身上。这种性别异质性的可能解释是,对于不符合所属性别的性别刻板印象的个体,社会会对其施加惩罚。比如,一般性别刻板印象中的女性形象并非注重事业,而男性形象也并非热情、脆弱,因此对于不符合所属性别的性别刻板印象的个体,这些特征会因社会施加的惩罚而对其职业地位产生负面影响,但不会作用于另外的性别。当然,这仅是一种推测。
表3 分样本的估计结果
3.2.3 非认知能力影响个体职业地位获得的城乡差异
由上文研究发现居民的户籍类型对职业地位有显著影响,城镇居民的职业地位显著高于农村居民,因此本小节具体考察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影响的城乡差异,估计结果如表3中模型(7)和模型(8)所示,且这两个模型都加入了控制变量和控制了省份固定效应。
结果显示,在非认知能力方面,严谨性维度下的条理性、顺同性维度下的信任以及开放性维度下的价值对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的职业地位均有显著的正向作用。但条理性和信任对城镇居民职业地位的提升作用大于农村居民,且对城镇居民职业地位的提升作用大约为农村居民的2倍。而价值对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职业地位的提升作用相当。这表明,在相同的条件下,越有条理性,越愿意相信陌生人的城镇居民比农村居民更有可能获得更理想的职位,而传统价值观念淡薄的人格特征对于农村与城镇居民职业地位同等重要。
与表2不同的是,外向性维度下的正性情绪对城镇居民的职业地位有显著影响,对农村居民的职业地位则无显著影响。而严谨性维度下的审慎性、开放性维度下的乐群性以及焦虑则对农村居民的职业地位有显著影响,对城镇居民的职业地位无显著影响。其他维度下的非认知能力同表2中显示的一致,对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的职业地位均无显著影响。这表明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影响在城乡之间存在异质性。
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影响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非认知能力与职业地位之间可能存在反向因果关系,即个体非认知能力影响职业地位,个体的职业地位也可能影响其非认知能力。因此选择采用滞后一期的非认知能力变量进行回归,即保持2010年的非认知能力数据保持不变,将除非认知能力之外的被解释变量和控制变量全部替换成2012年对应的变量数据,以克服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表4汇报了全样本、男性、女性、城镇和农村5个样本克服部分内生性问题后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影响的回归结果,其中模型(9)~(13)均加入了控制变量和固定了省份效应。
与表2进行比较发现,上文提到的3个维度,即严谨性维度下的条理性、顺同性维度下的信任以及开放性维度下的价值,在模型(9)中对个体的职业地位依然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表明其内生性问题不大。但审慎性、乐群性、顺从性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影响不再具有显著性,尤其是顺从性的影响从模型(4)的显著的0.392,下降到本模型中不显著的0.039,这表明可能并非是高顺从性带来了职业地位的提升。虽然无法确定审慎性、乐群性、顺从性对个体职业地位之间的因果关系,但可以确定的是,上述条理性、信任与价值这3个维度的结论仍成立,且在性别与城乡之间仍然存在异质性。
表4 内生性检验: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估计结果(2012数据)
虽然通过上述的回归分析和内生性检验发现,个体的非认知能力确实对职业地位有显著的影响,但还需进一步进行稳健性检验来判断非认知能力对职业地位的影响是否稳健。采用以下两种方法来进行稳健性检验:
1)逐步回归法。以此来确定对职业地位存在影响的究竟是哪些细分维度的非认知能力,结果如表5所示。通过将表5模型(14)~(18)与表2模型(4)和表3模型(5)~(8)进行比较发现,采用逐步回归法之后进入到模型中的非认知能力变量与模型(4)~(8)中显著的非认知能力变量基本上是一致的,且影响方向没有发生改变,影响大小也变动不大,说明回归结果是比较稳健的,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确实存在影响。
2)替换被解释变量。由于代表职业地位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ISEI是基于每个职业的平均受教育水平和平均收入计算而来,所以用受访者的受教育水平和收入来代替社会经济地位指数进行回归来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其中受教育水平采用受访者的受教育年限,收入用受访者收入的对数表示,模型(14)和(15)、模型(16)和(17)的区别在于是否固定了省份效应。
表5 稳健性检验:逐步回归法
表6 稳健性检验:替换被解释变量
通过表6可以发现,严谨性维度下的条理性和审慎性、顺同性维度下的信任以及开放性维度下的价值对个体的受教育水平和收入具有显著且稳健的正向影响。但是外向性维度下的乐群性和正性情绪、顺同性维度下的顺从性对个体的受教育水平和收入不再具有显著影响。
使用2010年和2012年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截面数据,基于“大五”人格分类法,深入到五大维度下的13个细分维度,从微观个体层面研究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获得的影响。分别进一步按照性别和城乡进行分样本回归来考察这种影响在性别上和在城乡间的差异。为了克服非认知能力与职业地位之间的内生性问题,使用滞后一期的2010年非认知能力数据对2012年的职业地位进行了回归。另外,使用逐步回归法、受教育水平和收入代替社会经济地位指数两种方法,对该影响的稳健性进行检验。结果发现,严谨性维度下的条理性、顺同性维度下的信任和开放性的价值对个体职业地位具有显著且稳健的正向影响。这说明条理性、信任、价值和个体职业地位之间存在因果关系,个体在工作中表现得越具有条理性,对陌生人的信任程度越高,对传统的价值观念越淡泊,其越有可能在工作中表现优秀,担任的职业的地位就越高。另外还发现,非认知能力对个体职业地位的影响在性别和城乡之间存在异质性。
通过本文的研究结果可以发现,“大五”人格的细分维度方面确实存在某些维度的提升会促进或抑制职业地位的获得,并且这种影响存在性别和城乡差异。本文的政策含义包括:①相较于认知能力,非认知能力也同样影响着个体的职业发展乃至人生结果,在注重认知能力的同时,也应逐渐重视非认知能力的培养;②家庭、学校和社会在培育个体非认知能力以促进其未来职业发展时,应做到因人而异,例如注重对个体条理性的培养,对男性和城镇居民尤其应如此;又如减少传统价值对于个体尤其是女性的束缚,这都有助于其未来职业发展上的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