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运文 柯 玲|1. 上海第二工业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上海201209;2. 上海社会科学院 世界经济研究所,上海200025;. 东华大学 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上海200051
上海绒绣于2011年入选我国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继上海顾绣之后又一刺绣类的国家级非遗项目。上海绒绣与顾绣同为国家级非遗,但材质、针法、风格等各不相同。如果说融合了中国书画和刺绣的顾绣是上海土生土长的传统工艺美术,体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和上海人古为今用的传承智慧,那么,融合了西方油画和刺绣的绒绣就是上海从国外拿来再造的传统,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包容性和上海工匠洋为中用的传承智慧。因而无论是从来源还是从工艺抑或销路,今天的上海绒绣依然不失其鲜明的国际性特征。
绒绣,英语称“needlepoint”或“tapestry”,是采用羊毛绒线(彩帷绒)手工绣制在特制的网眼麻布上,由千万个颗粒“次第排列”“彩点组合”以点集成画面,因而也被称为“点子绣”“斜针绣”“毛线绣”。当今的欧美虽然会绒绣的人很少,但人们仍然对绒绣钟爱有加。绒绣起源于欧洲,在欧洲绒绣制作的普及性一度类似于我国古代女性的“女红”。鸦片战争后绒绣传入上海,因而上海绒绣的开场便自带了国际色彩。
据记载,14世纪德国的壁挂、祭坛用品和农民服装上已有类似绒绣针法的图案。16世纪以后,欧洲纺织技术有了很大进步,出现一种很牢固的麻织物,专供刺绣时用作底布来制作壁挂、桌毯和床罩。这种麻制品网眼尺寸精确,规格一律,在它上面进行各种针法排列可以显现出各种画面效果。于是便有人开始研究针法,现存一件16世纪的绒绣针法样本是一块长条的亚麻网眼布,绣有斜针、十字针、套针等针法构成的图案。在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统治时期,宫殿和皇家花园内使用了大量的壁毯进行装饰。法国巴黎的安特卫普、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等都是织锦壁毯工艺十分发达的城市。织锦壁毯的工艺比较复杂,而绒绣工艺比织锦壁毯工艺简便,其外观效果和功能几乎与织锦壁毯一样。于是在16世纪时,就有绒绣以织锦壁毯的仿制品面目出现,也有了专业的绒绣生产。17世纪后欧洲的绒绣织锦壁毯出现了盛况空前的局面。
英国是欧洲绒绣的中心,历代皇家贵妇包括女王玛丽一世(1516—1558)、伊丽莎白一世(1533—1603)都会绒绣。当时英国绒绣的题材大都是草木、花卉、动物、圣经故事、寓言故事和贵族纹章。伦敦维多利亚阿伯特博物馆保存的一件著名的绒绣作品勃兰特福台布,四周绣的是乡村风景,中心是一组交织的葡萄。当时绒绣产品除了做壁挂外还可以做沙发面、坐垫、拖鞋面、手袋、背心和大型书籍的封面等,以至绒绣一度成为欧洲和美国十分普及的手工艺品种。除了有绒绣作坊外,普通家庭和修道院都有人从事绒绣。维多利亚女王时代(1837—1901),一个从柏林来英国的印刷商和他的妻子设计了一种用格子纸绘成的彩色绒绣图稿,使学习绒绣技术变得十分方便,加上当时推广用德国南方产的美利奴羊毛纺成的特别柔软的绒线作绒绣材料,以致英国把绒绣专门称为“柏林绒绣”。美国则承续了欧洲的绒绣传统,在其建国初期,各地刺绣职业学校课程中一般都有绒绣。由美国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康特女士开设的学校的学生制作的绒绣,现存的有50多件,被视为珍品。
19世纪工业革命后,由于欧洲大规模机器生产的发展,绒绣手工生产快速衰退。鸦片战争以后,中国被迫开埠,一些欧洲商人便想将一些手工艺生产引入中国,利用中国廉价的劳动力和传统的刺绣技艺为欧洲市场生产绒绣产品。于是,绒绣首先在中国被迫开放的通商口岸登陆。以上是上海绒绣产生的国际背景。
绒绣进入中国以后,传授绒绣工艺的主体也都是国际人士——以宗教人士为主,负责绒绣生产销售的机构多为教会、洋行。1906年,英国传教士詹姆斯·马茂兰在山东烟台(第二次鸦片战争后被迫对外开放的五个沿海城市之一)开设了“仁德洋行”,除经营花边、网扣外,还将欧洲的绒绣引进至烟台。他的妻子则创办了一所“培真女校”来传授技艺,所用的麻布由烟台“鼎新久”工厂生产。“仁德洋行”还附设绒绣工厂,雇佣培真女校的毕业生和一些教徒进行刺绣,其图案则由美国纽约专门经销绒绣的“路约赛特公司”按照法国路易十四时代的装饰风格设计,产品多为沙发靠垫。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上海被迫对外开放。当时,徐家汇天主教堂、董家渡天主教堂的传教士和修女在教友中传授流行于西方的绒绣技艺。起先作为传教休闲爱好自娱自乐,后来随着手工刺绣的交流,与本土刺绣艺术彼此相互影响,实现了中西方文化的民间碰撞。此后,从业人数日渐增多,有人从中窥得商机,出现代理人将外国带进的原材料发放给从事花边、抽纱和绒绣等副业的上海妇女,再收回半成品集中加工整理后供外商出口,这便形成了上海绒绣的源头。清同治三年(1864年),江南教区徐家汇耶稣会创办的孤儿院由董家渡迁入土山湾新址,建造了孤儿工艺场、土山湾画院等设施,有研究者从早期的土山湾孤儿院刺绣工场照片中发现了类似绒绣的产品(图1)。
图1 20世纪初徐家汇“土山湾孤儿院”开设的刺绣工场(图片来源: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1918年,美籍犹太人福斯特·格莱在上海的北京东路与圆明园路路口开设了谦礼洋行,经营中国传统的工艺品、文物及绒绣、花边等商品。1929年,除“谦礼”外还出现“公信”“伟公”“天平行”等洋行,本地绣工人数达300人,月产1 000件。1939年谦礼洋行迁至上海四川中路50号,开始大量收购半成品绒绣花片出口,并通过“泰兴”花边商行招募女工,聘请意大利传教士传授绒绣技艺扩大生产。之后谦礼洋行又和在华经营花边业务的美国纽约“汉伦”洋行(当时最大商行之一)合作,成为其远东总代理,谦让洋行在绒绣的进出口业务上处于垄断地位。
从以上描述中,我们不难发现:上海绒绣缘起的国际性不言而喻。尽管落户上海等地,但那时绒绣在华的产销基本都由国际人士掌控,而且产品也都是销往国外(这种外销的传统一直延续至今)。绒绣的工艺不断改进,但有两项原材料一直未变:一是绒绣的绒线皆采用新西兰羊毛绒线,因其纤维强度和蓬松度皆好于国产羊毛绒线;二是染色用的颜料皆采用欧洲进口的金属型染料,因其色牢度高、色彩鲜艳。这两点至今被绒绣人作为判断正宗上海绒绣的标准。
除了抹不掉的国际性基因,上海绒绣的作品题材也表现出鲜明的国际性特征。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内绒绣的指导、绣制、销售皆由国人当家作主,绒绣成为国人的一种艺术表达形式。绒绣工艺不断改进,在与中国传统刺绣结合的基础上不断创新,绒绣艺术新品不断涌现。但就作品的题材而言,相当一部分上海绒绣作品仍然带有浓厚的西方色彩,延续着西方刺绣的传统题材。
一般的中国传统刺绣,蓝本多取法我国传统吉祥图案或纹样,具有浓厚的中国特色。即便有“画绣”之称的顾绣,其蓝本也多是取自中国书画名品,再以极精致的刺绣方式呈现出来。上海绒绣在这一点上就有很大不同了。绒绣艺术品的题材不论是人物肖像、风景、动物、静物等具象题材,还是抽象题材,都有相当一部分是西方的传统题材。
首先,世界名画题材一直是上海绒绣表现的内容。笔者至上海绒绣相关的保护单位以及生产单位调研时发现,有一些世界名画几乎家家都有绣制,而且是常绣常新。绣得最多的有《蒙娜丽莎》《贝多芬》《向日葵》《鸢尾花》《红衣男孩》《自由引导人民》《宾铎·阿尔脱维提》《游艇上的午餐》《吻》《日本桥》等。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主要表现了女性典雅和恬静的典型形象,塑造了资本主义上升时期一位城市有产阶级妇女的形象。《抱银鼠的女子》也是一幅精美的肖像画,描绘了气质高贵沉静的切奇利娅·加莱拉尼。这两幅名画都深得绒绣大师们的喜爱。德国画家施蒂勒的《贝多芬》,作品主人公是举世闻名的音乐家。荷兰画家梵高的《太阳花》、《鸢尾花》以及《日本桥》等名作,对光与影作了完美诠释,创造了梦幻般的色彩传奇,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艺术财富。这些画作也是绒绣人十分喜爱的作品题材。《红衣男孩》是劳伦斯艺术生涯中闪亮的作品,以红色为主色调,人物、衣饰、神情、色彩浑然天成。该作品广受喜爱,也成为上海绒绣人像的常青主题。《宾铎·阿尔脱维提》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拉斐尔的作品。《女预言家利比娅》是意大利艺术家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拿破仑越过圣贝尔纳山》是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创作于1801年的作品。《自由引导人民》是由法国画家德拉克罗瓦为纪念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而创作的油画作品。法国画家雷诺阿的《游艇上的午餐》,画面甜美明丽,以一种空前的新鲜生动和自然的面貌一扫学院派的沉闷和严谨。雷诺阿虽一生贫困,但他的画大都明朗、美丽,有着淡淡的暖意。雷诺阿的另一幅作品《春天的花束》是他对生活、对春天的情感表达。《春天的花束》虽然是一幅室内的静物画,但描绘出了春天的气息,传达出春天里大自然的勃勃生机,成为上海绒绣人喜爱有加的静物作品题材。奥地利象征主义画家克林姆特有多幅作品成为上海绒绣的蓝本。克林姆特的代表作《吻》,是他在黄金时期所创作的作品,相应的绒绣作品有着很好的市场需求。
上海绒绣作为题材使用的世界名画数量众多,难以一一列举。世界名画是全世界人心目中的经典,绒绣的再创造让众多世界名画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新生。之所以常绣常新,还因为不同的绒绣师对名画的理解和演绎有差异。用作绒绣题材的世界名画基本都是油画。与纸质的油画相比,上海绒绣演绎的“东方油画”呈现出了特别的魅力:品位高端且厚重敦稳、色彩富丽且养眼(因绒线不会反光)。
其次,西方宗教题材一直是上海绒绣的保留题材。绒绣工艺本由传教士带来中国,因而绒绣作品采用原生宗教题材甚至作为用品为教会服务也就顺理成章。有一部分作品是为了宣传教义服务的,如《圣女则济利亚》是一个长篇宗教故事:圣女则济利亚是初期教会最著名的殉道贞女之一,她出身罗马贵族,自幼信奉圣教,并矢志终身守贞;她创造了西方历史上第一个被奇迹般地保存下来的圣人肉身,后来被西方人尊为音乐保护神。《圣女则济利亚》的神像成为劝说道友皈依、信徒膜拜的载体。2013年,笔者在英国牛津的社区教堂中还看到教堂的长椅后面有成排的绒绣靠垫,上面绣着各种圣经故事或宗教图案。每当周末大人小孩集中起来做礼拜,有意思的是,礼拜之后,大人们一起聊天说笑,孩子则拿着这些绒绣靠垫在“老师”的引导下做各种游戏。据了解,这些精美的绒绣靠垫大多是本教区老一代教民贡献的,这些老一代教民极其喜欢绒绣。绒绣本是英国的传统工艺,献给教堂的绒绣靠垫既方便了人们祈祷做礼拜,也可以给孩子当玩具,并且寓教于乐。几个绒绣靠垫排列组合成的宗教连环画正好用来给孩子们讲故事。圣女则济利亚的名字载于弥撒正典内,受普世圣教会的敬礼,多位上海绒绣大师绣过这一题材,她们运用娴熟的技艺,把光感、表情、动作非常细腻地通过绒线表现出来。再如前面提到的世界名画《女预言家利比娅》,也是宗教题材的作品,原作是米开朗基罗为梵蒂冈西斯庭教堂所作的天顶画的一部分,恒源祥绒绣原创工作室创作了该名画的绒绣作品,是恒源祥绒绣名画系列之一。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李蔷带领绒绣工艺师们用精湛的技艺再现了画家娴熟的技巧,特别是严谨的人物造型和独特的“明暗均衡法”使人物产生了雕塑般的感觉,观众见此幅绒绣如见真迹。
上海绒绣中宗教题材的另一标志性产品是宗教节日礼物,最为典型的如圣诞袜。根据笔者的调研,2018年沪上一家绒绣企业,仅圣诞袜一种,美国订货量就近15万只(见表1)。
表1 2018年度圣诞绒绣袜加工销售统计表(美国订单)
数据来源:李琴绒绣设计工作室。
上述绒绣圣诞袜的图案大多为西方传统中圣诞节的主角,不仅手感温馨而且带着神奇的传说,给孩子们的节日生活带来了很多美好的想象。圣诞节的绒绣制品包括圣诞树的树裙,以及抱枕、靠枕、眼罩、袜子、钱包等。图案设计中,圣诞祝福语、圣诞老人、企鹅、圣诞树、兔子、雪人等皆为西方传统主题。其中,兔子图案尤其受欢迎。小兔子是复活节的一种象征,因它具有极强的繁殖能力,人们视它为新生命的创造者。节日中,成年人形象生动地告诉孩子们复活节彩蛋会孵化成小兔子。
我国制作的宗教题材的绒绣很多是教民信徒的日用品,其数量要远远超过绒绣艺术品,它们的出口不仅为国家创汇作出了贡献,也奠定了绒绣艺术品产生的工艺基础以及经济基础。
最后,国际名人绣像是上海绒绣工艺的创新发展。艺术人像的绣制属于绒绣工艺中的高端技艺。绒绣刚进上海时,主要生产日用品花样面料的半成品,图案、色彩也比较简单,如鞋面花、粉盒面、手提包、靠垫等小花片。虽然渐渐发展,但也只是加工一般的绒绣装饰、日用工艺品。后来刘佩珍、高婉玉、张梅君等绒绣前辈持续探索,在技艺上对绒绣进行了改良和创新,使绒绣上升为极具表现力的艺术品,开创了上海绒绣的一片新天地。绒绣也从此成为中国刺绣行业中一朵独特的奇葩。
绒绣前辈刘佩珍(1922—2002)在20世纪30年代首先运用绒线拼色工艺创作人物肖像绒绣,开了绒绣艺术作品之先河。她绣制的《高尔基像》,用300多种彩帷绒色线表现1 000多种色彩,并解决了色彩过渡的难点。这不仅标志着绒绣艺术作品和绒绣工艺日用品开始分流,而且开拓了上海绒绣艺术的新路。上海绒绣的艺术性自此有了质的飞跃,成为名副其实的“上海绒绣”。1949年12月,刘佩珍又绣制《斯大林像》为斯大林70寿诞献礼,从此开启了上海绒绣艺术品作为国礼馈赠世界各国元首政要的先河。后来,多次承担国礼绣制任务的上海红星绒绣厂先后出品了《毛泽东会见金日成》、《阿尔巴尼亚霍查像》、《毛泽东、周恩来会见尼克松》、《江泽民与萨马兰奇》和《邓小平会见布什》等,皆为我国外交部赠送国际政要的纪念品,为中外友谊作出了贡献。
以刘佩珍为代表的刘家五姐妹(大姐刘佩金、三妹刘佩芬、四妹刘佩珠、五妹刘佩宝)于1956年绣制的《莎士比亚半身像》和《西斯廷圣母像》(依然是名画和宗教题材)曾在伦敦国际手工艺品博览会中国馆展出。1957年,刘佩珍进入上海市工艺美术研究室工作,继续从事绒绣艺术品研究,其作品曾在苏联、日本、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展出。另一位重要的绒绣艺术大师高婉玉(1913—2004)也是上海绒绣工艺创新发展历程中的重要人物,对绒绣的发展影响很大。高婉玉1953年绣制的《斯大林像》,在计针、配色、定位、染线,以及肖像色彩过渡等方面有着一系列的创新。20世纪80年代,高婉玉又采用发光彩帷绒色线,成功绣制了《昆明圆通寺大佛》,较好地表现了大佛光彩四溢的神秘质感,弥补了绒绣不能表现作品中高亮度部位的不足。高婉玉在国际人士艺术人像方面的代表作有《爱因斯坦像》《列宁像》等多幅。
张梅君(1924—1987)早在20世纪30年代末即从事绒绣,1957年到上海工艺美术研究室工作后技艺水平飞速提高。20世纪70年代初,她借鉴中国传统手绣工艺,成功地绣制了双面绒绣,为上海绒绣开拓了新路。她通过对“背光透明感”的研究,成功解决了人像绣制背光的用色问题;通过对“镶嵌绣”的研究,较好地处理了人物与背景的精细比例表现,刻画人物细腻逼真。张梅君的艺术人像代表作有世界名画《蒙娜丽莎》《周总理和尼赫鲁》等。师从张梅君的上海市级非遗传承人许凤英老师的个人相册中收集了自己绣制的20余幅定制的国际友人像,每一幅都耗费了数月甚至经年的功夫才能完成。据许老师介绍,这还只是一部分,这些只是在有拍摄条件时才拍照留念的。
目前上海绒绣的两位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唐明敏和李蔷均是艺术人像绣制的大师。唐明敏老师说她的艺术人像处女作是1979年绣的一幅德国小女孩(图2)。李蔷老师从红星绒绣厂到恒源祥集团工作后,于2004年建立恒源祥绒绣原创工作室,专攻国内外领袖像及国际名人肖像绣制,主要作品包括中国第一代领导人绣像系列、国际奥委会历任主席绣像系列、外国领导人绣像系列。这些绣像均被相关纪念馆收藏,获得了国内外广泛好评。李蔷老师领衔完成的国际人士绣像作品有《纳尔逊·罗利赫拉赫拉·曼德拉》《伊丽莎白女王》,以及国际奥委会八任主席像等多幅。恒源祥绒绣原创工作室的绒绣作品既彰显了恒源祥集团热心体育事业的企业精神,也加深了中外之间的国际友谊。
图2 国家级传承人唐明敏的人像处女作 (图片来源:唐明敏提供)
上海绒绣国际题材的延展既是外来文化基因的拓展,也是国际化大都市上海的胸襟和眼界的表现。中外文化的融通促进了上海绒绣艺术水平的不断提高和国际影响的持续扩大。
从绒绣入沪开始至今近百年,国际市场一直是上海绒绣的主打市场。上海绒绣作为中国的一项国家级非遗主要面向的是国际市场,这在我国的非遗项目中不多见。新中国成立以后,绒绣生产虽有起伏但并未被勒令关停,而且还得到扶持。上海绒绣因而能在新中国的外汇市场中发挥特色,继续为国家的出口业务作贡献。
1949年初,上海绒绣商行的职工仅100人左右,加上散在郊区从事绒绣外发加工的约2 000人。绒绣生产商也仅有在浦东经营的私商张鹤鸣,产量有限,后在东昌、高桥当地政府的帮助下产量得到提升,并在外贸部门的努力下销路逐渐打开,1952年生产绒绣绣片4 000件左右。1954年在浦东成立红星刺绣供销生产合作社,当时的上海县妇联组织各绒绣组代私商加工。1956年,高桥刺绣供销生产合作社与鹤鸣花边刺绣工艺社合并,更名为上海市第29绣品生产合作社,从业人员达151人,外发绒绣加工人员1 745人,年产值82万元。1955年,红星和高桥两社划归上海市工艺美术联合社,两个绒绣生产企业产品由联合社收购包销,全部外销。20世纪50年代,人民币与美元的汇率为2.23∶1~2.75∶1,上海绒绣是当时外贸企业创汇的最好品种。绒绣出口不仅连年创汇,还能为国家购回急需的紧缺物资。据老一辈绒绣人说,当时一个女式绒绣手提包出口到苏联,就能交换一吨优质钢材。可见,绒绣着实为国家创造了不少珍贵而又急需的外汇。
上海绒绣出口形势在20世纪70年代又出现新的转机。绒绣出口原先主要销往苏联及其他欧洲国家,1972年尼克松访问中国,中美建交,两国进行贸易通商,绒绣这一从西欧传入我国的工艺品开始源源不断地进入美国市场,成为深受美国市场欢迎的热销品。上海外贸进出口公司抓住良机,绒绣工厂积极配合大力开拓国际市场,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当时五大洲的外商慕名来上海绒绣企业洽谈业务,看样订货者络绎不绝。不少客户还带着样稿或实物直接与厂方研讨方案,签订合同。还有客商亲自上门看样品、对比色彩、验收取货,一派繁忙景象。上海红星绒绣厂和东方绒绣厂的领导和外销员、设计人员经常应接不暇。两厂不仅顺利完满地完成了协作任务,还增进了工厂与客商双方之间的信任和友谊。上海绒绣的国际市场不断扩大,影响也越来越大。上海红星绒绣厂、东方绒绣厂步入了企业化规模生产。到1990年底,两厂加上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内以创作、研究绒绣艺术作品为主的绒绣小组,共计470人,外发加工人数达1.25万,年出口达1 950万元。
20世纪90年代,上海绒绣瞄准国际市场动态,有了新的跨越。经过调整产品结构,开发圣诞袜、薄型装饰毯(毯上毯)、挂件等新品出口,同时增加了产品的附加值。绒绣出口重点地区也由原来的欧洲逐渐拓展至美国。加上上海绒绣的传统出口地区如德国、英国、法国、西班牙、瑞士、澳大利亚、丹麦、沙特阿拉伯、阿联酋、挪威、新西兰、科威特、埃及等国,以及中国香港地区,至此增加到40多个国家和地区。1995年是绒绣生产出口最好的一年,上海红星绒绣厂销售1 800余万元,东方绒绣厂销售2 000余万元,两厂合计销售达3 900万元左右,出口创汇1 100万美元,处于上海绒绣历史上的鼎盛时期。
上海绒绣市场的国际性还与审美习惯有关。正如国画为更多国人所欣赏,油画为更多西方人所喜爱一样,上海绒绣艺术本身就有“东方油画”之称。上海绒绣市场的国际性趋向其实也是适应了西方人的审美需求。当然,近年随着我国经济的崛起,一些上海绒绣人也在尝试用绒绣绣制国画,但终未形成主流。国画用顾绣的极致精巧工艺去表现更为相得益彰。一幅绒绣挂画和一幅顾绣精品放在中国女性面前,大多数人会更欣赏后者。至于绒绣沙发套、地毯、毯上毯等日用装饰工艺品还涉及生活习惯、居住民俗等方方面面,这些家居装饰原本亦非我国本色。市场一向是供需双方两厢情愿之事,带有浓厚西方审美色彩的上海绒绣也注定了不那么受国内市场的欢迎。当然,改革开放后随着中西文化交流的全面展开和我国总体经济水平的提高,喜欢上海绒绣的国人亦越来越多。
上海绒绣国际市场的持续兴盛还与上海绒绣人的积极努力分不开。上海绒绣的设计师们呕心沥血,潜心研究不同国度的需求,竭尽全力满足国际市场的需要。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民族风俗、文化艺术、传统特色、生活习性,对绒绣的需求也因各自的追求和偏好而不同,为此上海绒绣的设计师们精心研究,深入了解不同国家和地区的风土人情、时尚趋势、偏爱色彩、流行款式等,创作出了精彩纷呈、千姿百态的样稿图案以满足全世界客户的不同需求。有时设计师们还同客户一起反复探讨,共同创作,力争出色地完成每一笔外贸订单。据当年红星厂厂长包炎辉先生介绍,最多时红星、东方两绒绣厂生产的新货号有15 000余种。有如此敬业的上海绒绣人,上海绒绣才能享誉国际市场,以至于在其经历断崖式的衰微后,国外仍有一些一线著名国际品牌前来上海寻找绒绣合作伙伴,希望借助上海绒绣留住这个在西方已经濒危的传统工艺美术品种。
绒绣在风云激荡的年代来到了中国,最后在上海成就了它的辉煌,也是在上海延续并发扬了它的国际性元素。2011年,上海绒绣项目作为传统美术列入我国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上海绒绣中包含着中西共同的文化记忆和文化烙印。作为当下中外友谊和文化交流的纽带之一,上海绒绣连接起世界各国的绒绣艺术和绒绣人。上海绒绣艺术交流的国际性也契合我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正在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美美与共的人类文化生态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