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正功 高霖 吕彬 陈婷
中衡设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1958年,苏州工人文化宫落成,作为兼具休闲和政治功能的城市公共活动空间向广大职工和群众开放,承载了几代人的集体记忆。2016年,因苏州城市区域的扩张、职工人数的增长以及随之而来对综合性文体建筑的需求提升,市总工会计划在苏州市相城区修建第二工人文化宫。
相城位于苏州古城区北部,是一个正在快速发展中的新城区。场地周边的城市环境呈现了中国城市发展中具有普遍性的新城同质现象,其背后反映出城市历史文脉消逝的危机。苏州第二工人文化宫的设计和创作目标旨在修补建筑与城市文脉的关系、重拾城市的集体记忆。
标新立异或延续文脉,这是设计起始就面临的价值判断。第二工人文化宫占地面积约4.7万m2,总建筑面积8.1万m2,其中地上5.7万m2,地下2.4万m2,总高度23.8m,其功能涵盖体育健身、文化艺术、教育培训、职工服务五大板块。从建筑规模和功能要求来看,第二工人文化宫具有体量大、功能综合的特点。如将其设计为一个整体的大型综合体建筑,于建筑师而言意味着建筑造型灵活性和自由度的增加,亦可能形成“地标”。然而,当观察到场地周边均已是丧失了苏州老城特色和识别性的高层住宅时,建筑师开始思索如何让建筑设计更有责任地介入城市环境,以弥补城市文脉割裂、记忆消失的现状,而非突显个体的特征。老子《道德经》以“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说明道德境界,其中“大象无形”也意味着世界上最恢宏的境界往往不拘泥于一定的形式,而在于表现出气象万千的场景。第二工人文化宫的设计中,建筑师放弃了传统文化宫的中心集合式布局,而以苏州传统民居的空间布局模式进行组织。设计将大体量的综合空间“化整为零”,若干独立单元依据不同动线进行分解并被有序布置于场地之中,形成苏州传统民居街巷聚落。不同聚落之间由院落连接,通过与建筑单体的有机组合建构主次分明的室内外空间组织系统。
1 方案生成
2 东北视角鸟瞰
3 总平面图
业主:苏州市总工会
建设地点:江苏省苏州市相城区
项目负责人:冯正功、高霖、胡湘明
设计团队:胡湘明、曹丽婷、王涛、章宁(建筑);张谨、谈丽华、路江龙(结构);傅卫东、杜广亮、刘义勇(电气);张勇、冯卫、姜肈锋、冯琳(暖通);薛学斌、程磊、杨俊晨(给排水);王志翔、王啸(弱电);沈筠、张成宝、许峰、章启明,陆体操(幕墙);胡砚、张骏腾、陈雨菲、高霞(景观);李铮(绿建);Harold Guida、宋洋(内装);胡洪浪(泛光);王登坤(VI 设计)
总建筑面积:80 743m2
设计时间:2016.07—2020.04
建成时间:2020.04
摄影:侯博文、秦伟
4 苏州第二工人文化宫与场地周边的城市关系
苏州第二工人文化宫的场地呈不规则L形,南侧与城市公园隔河相望。在设计中,建筑师首先将主入口置于南侧,并沿河退让出入口广场与城市公园相接。人流量较大的剧场被放置于中间,以异形体块隐喻园林假山意象;可容纳450人的综合馆、乒乓球馆和羽毛球馆被置于场地西侧,对标国际赛事的游泳馆则被布置于东侧一角以充分利用场地;培训教室和政府办公等小体量功能被一同放置于场地东北侧。整体功能布局垂直分层,各个功能单元既相对独立又互相联系。首层为门厅、中厅、展厅、职工服务中心和商业等配套服务功能;首层以上以功能各异的场馆为主,其中二层布置综合馆、乒乓球馆、剧场、泳池、健身房和培训教室;三层为羽毛球馆、影院和会议办公。
空间组织系统的中心被有意识地留出,用以形成第二工人文化宫的共享空间——中厅。富有园林意境的中心庭院沿中厅一侧展开,室内外的空间界面被弧形的全玻璃幕墙消解;中厅内部置入一座形态自由而舒展的“悬桥”,作为联系各单元的通路。中厅与中心庭院共同构成文化宫空间组织系统中重要的行为路径与叙事线索,承担着城市性与公共性的责任,旨在为群众提供全天候、多时段交流与活动的多元化场所。
5 一层平面图
6 二层平面图
7 功能布局
8 空间组织系统的中心被有意识地留出
9 连绵坡屋顶映射古城图景
10 13m 弧形玻璃幕墙
11 东侧庭院
通过回应传统民居的空间模式和复合现代功能需要的尺度比例控制,第二工人文化宫的建筑单元、院落被有机地组织于屋面之下。巨大的功能体量得到有效消解的同时,整体大屋面尺寸亦自然地转化为若干连续屋面的组合。这座体量巨大的综合体建筑,从周边高层住宅的视角来看,仿佛生长出一片有着连绵坡屋顶的苏州街巷聚落,映射出古城图景,重拾起城市记忆。
为再现园林自由、疏阔、明朗的流动空间,作为主要公共活动空间的中厅需要从结构的束缚中释放出来。高20m、长约140m、最窄处约20m的中厅内部被设计为连续无柱空间,顶部以连续的玻璃天窗引入自然光线,通过白色铝制格栅板获得柔和变幻的光影。17m高的全玻幕墙将庭院景致引入内部,弧线的形式加宽了“自然山水画卷”的横幅。无立柱的“桥”以刚拉杆“悬”于中厅之中,营造出一种轻盈舒展的漂浮状态。
第二工人文化宫中不同高度的立体化园林隔而不断,营造出多维共享空间。西侧庭院向城市开放,并与中心庭院相接延续至内部中庭,形成连续的园林意象。木色的异形体块仿佛夕阳下的嶙峋山石,与绿植花木、廊桥步道一起营造出山野意趣。
中厅空间借鉴了留园中部主景区,或登山越水,或远眺俯瞰,或步移景异的空间处理手法。曲折的“悬桥”取意留园自远翠阁至闻木樨香轩的经典“游廊”,在半空蜿蜒曲折联系多维度、多层次的功能场景,人与景在“桥”所建构的立体动线上相遇,获得连续性的游园式漫步体验。
12 中厅室内无柱空间与室外庭院的空间渗透
13 “悬桥”末端落地支柱
14 曲折的“悬桥”取意留园“游廊”
15 游园式的漫步体验
16 剖面图
17 游泳馆钢木结构
18 底层无立柱“悬桥”轻盈舒展的漂浮状态
19 中厅活动
20 留园中部自远翠阁至闻木樨香轩“游廊”与“悬桥”空间
“悬桥”除联系不同维度空间之外,其两侧末端落地形成可行、可坐、可立的宽阔阶梯,成为了中厅空间富有戏剧张力的舞台。“建筑在苏州古典园林中具有使用和观赏的双重作用”[1],“悬桥”不仅是庭院风景的观赏点,亦与其所承载的人的活动共同构成“风景”的主题。
在中厅及庭院的空间设计实践中,我们从直接的空间体验出发而非单纯模仿形式,取意园林背后的设计思想,从而对苏州园林内在本质予以再现和重释。
第二工人文化宫的运动馆、报告厅与中厅等主要高大空间采用钢结构体系,轻盈的钢结构实现了空间的大跨度及自身的轻盈与纯粹。为减轻结构自重、减少立柱并提升空间使用效率,场馆结构主梁上等距离预留圆孔以利于管线布置,不设吊顶,达到空间、结构和设备的统一。另一方面,钢结构采用规格模数统一的标准化设计,与传统木构体系的特征异曲同工,项目整体预制装配率达60%以上。
为减少钢结构锈蚀带来的寿命折损问题,游泳场馆以现代钢木结构的创造性应用回应地域木构传统。泳池空间不设吊顶,直接采用双向交叉张弦胶合木梁结构体系,纵向跨度67.2m,横向跨度36.6m,折线形布置,屋顶投影面积约2 460m2,有效减小了上弦杆胶合木梁的弯曲应力与挠度。精巧的双向交叉张弦胶合木梁结构酝酿着建筑的空间张力,直接裸露的钢木结构是连续曲折屋面的内部延续,更是对传统建筑结构理性的致敬。
大跨度连续曲折屋面完美呈现的背后是装配式钢结构体系的综合应用,选用开孔实腹钢梁、立体桁架、空间正交桁架、双向斜交变截面钢梁等多样化的装配式结构体系,通过工厂化生产、装配化施工、信息化管理,大大节约了施工周期,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
苏州第二工人文化宫的空间实践,以连绵坡屋面的苏州街巷聚落、多维共享的院落、游园式的园林意境和致敬传统的匠心建构,营造了全天候的活动场所。其中,影院、剧场、羽毛球馆、篮球馆、乒乓球馆、游泳馆、健身馆、培训教室等为丰富广大职工群众精神文化生活的体育比赛、职工文化展演等活动举办搭建了多层次的舞台;建筑底层诸多独立商业空间的配置,为苏州第二工人文化宫的整体运营提供了诸多可能性,形成一种以职工服务为宗旨、符合时代需求的新型公共建筑综合体。
城市集体记忆是地域文脉传承和城市认同感塑造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地域文脉是集体记忆的载体。集体记忆是一种具有时空属性的社会建构,其产生和延续的过程具有明显的空间特征,“它在空间的框架下展开,并分布于城市和地方的每一地段”[2]。建筑作为地域文脉的空间具体化,与城市集体记忆共同塑造了地域的文化特性。另一方面,城市集体记忆的建构有利于人对城市认同感的形成,从而有助于城市的差异化发展。
然而,在城市的发展中,保护城市记忆和地域文脉的意义往往容易被直接的经济效益所掩盖,所导致的同质化现象直接影响了城市文化潜力的发展。究其根源,既归因于全球化进程对中国的影响,也有经济高速发展下城市建设忽视地方地域文化差异的原因。城市环境中的建筑,应与场所、自然、历史、人文等地域文脉建立联系,而不是被孤立地当作一个博人眼球的大型标志物。
本文论述不唯形式的“大象无形”,是延续历史文脉和城市记忆的空间实践与设计的一种探索。苏州第二工人文化宫设计与创作希望从城市环境与地域特征出发,探索延续苏州独特建筑文化、自然气候与人文生活的有效方式,并通过与建筑空间的有机融合,试图唤醒城市记忆,重新建构起人对城市的归属感。
程泰宁院士在为《延续建筑》一书作序时说到,“‘延续’不是目的,而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是一个需要不懈探索、不断创新的过程”[3]。延续不等于因循守旧,相反,对传统本质的深入理解能够内化为设计的精魂,为建筑创作注入崭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