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焦,侯 达
(1.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2.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社会学院,北京 100081)
牌坊是中国古代独有的一种建筑形式,也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古代建筑艺术、雕刻艺术等在牌坊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从建筑角度来看,牌坊属于建筑艺术中的“小众”形式。但若提起牌坊,人们就会发现牌坊其实是无处不在的,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打开手机,你的手机相册中或许至今还仍然留存着一张与家人或是亲朋好友在牌坊前的合影;又或是去北京旅游,购买的一张北京国子监牌坊的明信片,抑或是去海瑞墓瞻仰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矗立在墓道前的“粤东正气”坊……
可以说,牌坊是大众的,在不同的场域中,有着不同的结构和功能。在村寨里,牌坊可以作为整个村庄的“门脸”而存在;在旅游世界中,牌坊可以作为一种旅游资源或者文化资源而存在;在人们的生活世界里,牌坊发挥着它的励志功能、地标功能等。除此之外,人们与牌坊的联系还有很多,只是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并未将关注点放在牌坊上面。2020年10月12日,习近平总书记赴广东进行调研时,考察了潮州市广济桥、广济楼,并漫步走过了长达1948米、牌坊数量达23座的牌坊街,并将它们称之为潮洲地区的“宝”[1]。习近平总书记对牌坊等这一系列文化遗产的高度评价,我们应予以高度重视,特别是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中华文明的物质文化遗产——牌坊,更加要予以深入研究。
牌坊作为华夏文明独特标识,建筑形式多样,不同类型的牌坊又具有不甚相同的功能。
在古代,牌坊作为中国传统社会统治阶级传达其思想和价值观的一种传递方式和传播途径。那么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新时代语境下,我们应该如何去看待牌坊的当代功用?牌坊除了作为一种旅游资源和古代遗产外,是否还有其他深层价值亟待挖掘?
目前可见的关于牌坊研究的文章,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偏向工科方向,以建筑学、规划学以及工艺学等角度研究牌坊。如许康《浅析中国古代牌坊的造型艺术》[2]一文从建筑学的角度出发,通过对中国传统牌坊的解构,将牌坊分解为柱、额枋、檐楼和开间四个要素进行研究,从而指明中国传统建筑——牌坊所具有的独特的建筑美感和造型艺术。王鲁民《泉州的牌坊布局与城市景观的意义》[3]是从城市规划的宏观角度入手,研究泉州牌坊的布局对泉州整座城市景观的影响和意义。魏国锋《皖南牌坊传统灰浆的科技研究》[4]是从古代工艺探秘的角度出发,采用现代科学技术分析了皖南牌坊上遗留的古代灰浆,从而去探索牌坊古代建造工艺的奥秘。第二类偏向文科分析方向,是把牌坊作为文化遗产或者旅游资源等来研究古代社会和现代社会的一种研究取向。如罗锋在《文化建筑传播——传播文化学视野中的徽州牌坊》[5]一文中认为,传播学是研究牌坊的又一个角度,在传播学的视角下,牌坊作为一种物质媒介连通了古今,传播了古代文化和价值观等。徐淑霞在《儒学催化的牌坊文化解析》[6]一文中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抨击了贞节牌坊背后的文化制度——程朱理学。吴清在《西江流域现存牌坊的时空分异及其功能演变研究》[7]一文中从地理学的角度出发,通过ArcGIS空间分析工具研究发现了西江流域现存牌坊时空分布的五个特征,并对其功能的演变做出了总结。
上述研究成果代表了牌坊研究的广度与深度,为我们了解牌坊的“前世今生”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也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因此,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并结合近段时间来对海南和广东潮州牌坊进行的一些田野调查,以此来进一步探讨牌坊在古今社会中的变与不变,从而对牌坊的本质作出新的阐释。
牌坊建筑样式多样,功能繁复,它在中国古代的建造更是有着详尽的明文规定。古代的牌坊根据制度上的规定基本可以分为四种类型,从上到下分别为:御制牌坊、恩荣牌坊、圣旨牌坊、敕建牌坊。根据这四种类型牌坊的定义,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古代政府在牌坊建造过程中所占据的主导地位。牌坊作为古代政府传播统治阶级价值观的一种方式,只有在官方力量供给不足时,才会相应地引入或者允许政府以外的力量,即民间力量介入其中。表1建造牌坊的制度规定很明显地展示了这种制度倾向,除了皇帝亲自下旨建造的御制牌坊由国库出资建造,旌表人员由皇帝亲自确定外,其余三个等级的牌坊恩荣牌坊、圣旨牌坊以及敕建牌坊均要由地方政府层层上报中央政府,得到批准后才可以建造,建造牌坊所需钱财也不由国家财政拨付,而是由民间自行筹集。换句话说就是政府负责审批,其余都下放到民间。
表1 建造牌坊的制度规定
从牌坊的角度来看中国社会的结构,我们可以很清晰地得出一个结论,中国社会的结构性特征十分明显并呈现二元性的结构特征,即中国社会是由两部分所组成的,包括上层的政府社会和下层的民间社会,这两个部分相辅相成,在中国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的资源配置和协调社会发展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从“结构—功能”的角度,用专业名词来解释这个社会的特点即官方主导下的伞式社会和民间自主的蜂窝式社会[8]。实际上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就一直是一个二元性社会,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研究,其结果都是不变的,这也是笔者多年以来的研究成果,在笔者的多篇文章中都有详细论述,本文就不再赘述。
从整个社会的宏观角度来看,牌坊属于资源配置的一种结果,而随着社会的发展,社会结构的变迁,资源配置的方式和结果也在发生着变化。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牌坊的建造是从上到下的,是伞式社会力量主导下资源配置的结果,民间蜂窝式社会在其中发挥着微小的作用,影响力较小。进入现代社会以来,社会的诸多桎梏被逐渐打破,资源配置的方式开始变得灵活多变,伞式社会的主导力量在逐渐变弱,民间蜂窝式社会的力量则变得愈发活跃起来,从而在资源配置中发挥的作用愈发重要。现如今的牌坊建造已经不需要再经过政府的层层审批,民间可以根据自身需求来选择是否建造牌坊。资源配置方式的重大转变意味着牌坊结构与功能的变迁与发展。古代牌坊以科第功名坊、节孝坊以及功德坊等类型牌坊为主,牌坊的功能主要是封建统治者宣传封建礼教和价值观的一种重要方式。现代牌坊则主要以名胜地坊、村门坊以及历史重建坊等为主要形式,牌坊的功能则因建造者目的的不同表现为多种多样(见表2)。
表2 牌坊功能的转变
涂尔干集体意识理论认为,一切存在事物以及事物现象的根源与本质,都是“社会”,集体意识是在集体行动的过程中产生的[9]。对于集体意识的作用,涂尔干的所有论述都指向一个词语:“整合”,也就是凝聚。在涂尔干的理论中,围绕集体意识还衍生出了两个重要概念:共同体和集体行动(包含积极仪式与消极仪式)。共同体是集体行动开展的前提条件,也是集体意识产生并发挥作用的发起者。没有共同体,集体活动就不可能发生。而集体行动则是集体意识产生的重要媒介,其主要由积极仪式与消极仪式两个部分组成。积极仪式是通过正向作用来凝聚集体意识;消极仪式则是通过负向或者带有惩罚性的措施来强化集体意识。可以说,共同体、集体行动、集体意识三个概念贯穿起了涂尔干的整个集体意识理论,为该理论建立起了框架。对于牌坊来讲,不管是在中国古代社会还是现代社会,都是人们集体行动的产物。
在二元社会理论、新古典“结构—功能”论以及涂尔干集体意识理论的基础上,笔者假设,不论是古代牌坊的建造还是现代牌坊的设立,在它们的建造过程中都促使了诸多牌坊共同体的产生,都起到了凝聚地区或者国家集体意识的作用。
笔者进一步假设,牌坊的建造是二元社会结构下共同体集体行动的产物,牌坊建造的过程(包括牌坊建造前、牌坊建造时以及牌坊建成后三个阶段)也就是集体意识产生的过程。从共同体的角度来讲,二元社会的社会结构本身就造就了两大以牌坊为核心的共同体的产生——官方统治阶级共同体和民间乡绅平民阶级共同体,这两大共同体在建造牌坊的资源配置中各有作用。而社会结构的变迁所导致的牌坊结构与功能的变迁则造就了另一批以牌坊为核心的共同体的产生,即围绕牌坊功能形成的诸多牌坊功能共同体,包括家庭共同体、家族(宗族)共同体、村落共同体、街区共同体、社区共同体以及涵盖范围更大的地区共同体等。从集体意识的角度来看,意识的抽象性使得围绕牌坊所形成的共同体范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扩展,它在包含前面共同体分类的同时,也衍生出了新的分类,即文化共同体或者国家共同体。
本文的基于以上研究假设展开论述,试图分析牌坊建造过程中共同体和集体意识的形成与发展,以及在海南实地调研①(1)①2020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曾多次前往海南开展调研工作,笔者作为其中的成员参与了大调查研究项目。的基础上,分析牌坊共同体和集体意识的形成与发展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是如何发挥积极作用的。
关于集体意识的产生,上文已经提到过,即共同体通过集体行动的方式产生了集体意识,即集体意识是共同体在集体行动的过程中产生的。而集体行动又可以被分为积极仪式与消极仪式两大部分,这两种仪式是“凡俗”到“神圣”的必经之路,也是集体意识产生的必由之路。那么围绕牌坊的集体意识是如何产生与存续的?下面我们将从集体行动的角度,以“凡俗”与“神圣”入手来分析牌坊集体意识的产生与存续。
1.“凡俗”与“神圣”
“凡俗”与神圣是涂尔干从宏观角度运用“二分法”对万事万物的一种分类。“凡俗”更偏向于具体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神圣则更偏向于意识层面,是具象化事物的抽象化,想象力在其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凡俗”与神圣在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也是相互对立的,但它们又是不可分割的,相互配套的。
2.牌坊与“凡俗”
“凡俗”意味着普通和平凡,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也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看到、听到或者可以感触到的事情。牌坊的“凡俗性”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建筑材料的凡俗性,二是牌坊上篆刻文字以及雕饰的凡俗性,三是牌坊筑造的凡俗性。
(1)牌坊建筑材料的凡俗性
由于工艺发展水平的差异,古代建造牌坊所用材料与现代社会有所差别。古代建造牌坊所用材质一般为就地取材,海南地区在这方面就表现得尤为明显。海南现存的古代牌坊,如海口市新坡镇卜宅村的节孝坊、海口东谭村委会涌潭村的兄弟牌坊(文瑞坊和青云万里坊)等都是取材本地极其方便的天然火山石建造而成的。而现代牌坊的建造一般采用混凝土框架结构,并且还会使用到钉子、钢筋等现代工艺所产生的材料。此外,地区的差异性也会导致建造牌坊所用材料的不同。中国古代建筑材料以木材为主,并辅以土、砂、石等天然材料或者手工制造的简易材料,这一点对于牌坊来讲也毫不例外。但由于木制材料容易腐烂、不宜保留等特性,现如今留存下来的木制牌坊数量稀少。但我们仍可以看到很多本着“修旧如旧”原则而重建的古代木制牌坊,如山西平遥古城文庙内的龙门牌坊。然而,在海南地区,由于气候环境恶劣,经常会有台风等恶劣天气发生,木制牌坊的保存时间相比较于内地大大缩短,因此不管是从建造牌坊的初衷来讲还是从效益来讲,石制牌坊都要大大优于木制牌坊。所以,海南地区的牌坊以火山石制牌坊为主。
但无论是科技进步导致的建筑用材的差异还是地区、气候等因素导致的牌坊用材的不同,从根本上讲,建造牌坊所用材料都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如海南建造牌坊的常用材料是火山岩,在古时候这种岩石随处可见,现在也是如此。火山岩是由于海南岛独特的形成原因所产生的,它一直存在于人们的生产生活之中,并无特殊之处。平常即凡俗,因此,从牌坊建筑材料的角度来看,牌坊是一种凡俗性的事物。
(2)牌坊上文字以及雕饰的凡俗性
中国文字自甲骨文开始,先后经历了多个阶段的发展,每个阶段都各有特色。虽然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隶书、楷书直至我们现在所使用的现代汉字,书写方式有所区别,但文字的使用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是由文字的功能与目的决定的——文字的发明就是为了人们之间更好的交流与沟通。雕饰其实与文字一样,也经常出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如北京故宫、山西晋商大院等建筑均饰以雕饰装扮,甚至于现在房屋在建造的过程中也会以雕饰艺术来彰显房屋的美观。因此,文字与雕饰都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为实用,也最常见的两种事物。从这个角度来看,牌坊也是一种凡俗性的事物。
(3)牌坊筑造的凡俗性
建造是人类诸多日常实践活动中的一种,建筑是人们运用土、石头、混凝土等各种自然的、非自然的建筑材料所建造的一种供人们居住或者使用的空间形式,也是人了实践活动的结果与具象化表现。牌坊作为人们所建造的供人们使用的空间形式,其筑造的主体是人。而人类作为社会生活的主体和社会空间的建造者,也是属于凡俗性事物的范畴。牌坊的筑造过程就是凡俗的人类利用凡俗的建筑材料进行建造的过程,与建造房屋等其他建筑并无太大本质区别。因此,从牌坊筑造过程看,牌坊也是一种凡俗性的事物。
总的来说,牌坊建筑材料的凡俗性、牌坊上所篆刻文字以及雕饰的凡俗性以及牌坊筑造过程的凡俗性共同造就了牌坊的凡俗性。
3.牌坊与“神圣”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即不管是从筑造牌坊的材质,还是从牌坊上所雕刻的文字、雕饰或者从牌坊的筑造来看,牌坊都是属于凡俗事物的范畴。牌坊既然属于凡俗性事物,人们又怎么会去对它产生尊崇或者敬仰等其他情感等,更别提牌坊凝聚共同体、形成集体意识。可以想象,一个人不会对自己家的房屋产生除居住和使用外的其它情感,也不会对一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产生尊崇或者敬仰之情,除非这栋房屋或者这块石头对于他来讲有着特殊的含义和特殊的象征意义。那么人们对牌坊为何情有独钟,而且还产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感?其实,这就是一个神圣性建构的过程,也是集体意识生成的过程。笔者将从行动神圣性与空间神圣性两者的建构过程中分析牌坊的神圣性特征以及牌坊集体意识的产生与存续
(1)仪式的实践——行动神圣性的构建
牌坊通过两种行动逻辑建构了自己的神圣性,即通过积极仪式与消极仪式两种方式在人们的实践活动中建构神圣性。
积极仪式是一套正向的、积极的行动逻辑,在牌坊中则主要体现为牌坊的建造活动。牌坊的建造过程分为牌坊建造前、牌坊建造完成时以及牌坊建造完成后三个主要阶段。积极仪式在牌坊建造的整个过程中都所有体现,主要表现为旌表、表彰。在古代社会中,旌表是一个人可以获得建造牌坊权限的一种主要方式。古代统治阶级为了宣扬自己的统治理念和价值观等事宜,将牌坊按照功能分为了诸多种类,如表2中所体现的为了旌表科举成绩优异、为官清廉有德、妇女贞烈以及长寿等,封建统治者分别设立了功名坊、功德坊、节孝坊、贞节坊以及贞寿坊等类型的牌坊。这与现代社会中,人们为了表彰某人而送给其锦旗等物品是同一个道理,只是表现形式不同,都起到了正向强化的作用,加强了人们对牌坊的向往与敬仰之情,神圣性在这个过程被构建出来。当牌坊建造完成时,不论是古代社会还是现代社会,人们都会举行一个类似于“剪彩”的仪式,这个仪式的过程会大大加强人们对于牌坊的向往之情,进一步强化人们对牌坊的正向认知,在心里埋下一粒种子或者说一个目标,希冀自己也可以获得旌表,建造牌坊。就这样,积极仪式通过建构人们的行动也建构出了牌坊的神圣性,让人们在行动中感受神圣性的冲击。
消极仪式是与积极仪式相反的一套行动逻辑,主要表现为禁忌事项,禁忌在凡俗和神圣之间划出了一条明显的界线。对于牌坊来讲,则主要体现在牌坊建造之前与牌坊建造完成之后两个阶段。在牌坊建造之前,消极仪式表现为“阻挠性”,通常体现为层层严格的审批工作,这一点在古代牌坊的建造过程中尤为明显。表1建造牌坊的制度规定完整体现了古代建造牌坊复杂和艰难。牌坊分四等,分别是御制牌坊、恩荣牌坊、圣旨牌坊以及敕建牌坊。最顶级牌坊的建造需要皇帝亲自御封才能建造,次一级的需要皇帝主动提出,再次一级的则需要皇帝书写圣旨后地方才能进行建造,最末等的也需要层层上报到皇帝,得到皇帝的口谕才能进行牌坊的建造。可以看出,不管是哪一级的牌坊建造,都需要得到古代最高统治者——皇帝的首肯。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阶级分化明显,规章制度严苛,想要得到皇帝的批准这可以说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建造牌坊之前严格的制度设定所体现的“阻挠性”本身就属于消极仪式的一部分,是一种禁忌事项,这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牌坊的神圣性。而牌坊建造完成之后的消极仪式则主要表现在神圣事物与凡俗事物的接触上,通常体现为惩罚性措施。一般来讲,牌坊一旦建成之后,人们便不能去以各种方式去毁坏它。在古代社会,毁坏这种皇帝批准建造的事物动则会有杀身之祸;在现代社会,虽然不会危及个人生命,但也会对个人的经济财产造成损失,有时还会受到人们道德上的谴责。消极仪式的设定促使人们去遵循积极仪式,避免违反禁忌事宜,反向强化了人们对牌坊的“敬”的情感,加强了牌坊的神圣性的建构。
(2)场域的产生——空间神圣性的构建
如果说牌坊建造过程中仪式的实践在行动上给予了神圣性的冲击,那么牌坊在场域生产上的功用将给予人们空间神圣性的冲击。牌坊作为一种建筑形式,它不可能单独存在,它必然是与周围的环境融入一体的,是整体系统中的一部分。牌坊可以存在于诸多空间之中,如村落、社区、街道、市场、墓园等等空间之中。因此,牌坊自建成之日起,它便开始作为一个空间的分界标志,将人类生活的空间划分为诸多不同的场域类型,如生活场域、经济场域等。在这个场域之中,牌坊便是最为醒目的那个存在;在整个空间当中,牌坊也是最为独特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生活在古代社会,每当你站在牌坊面前仰望牌坊,你的内心中都会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情;当你走向牌坊,并即将要穿过时,那种感觉会愈发强烈,在现代社会中,这种感情则会显得略微淡薄。涂尔干认为,一个事物之所以神圣是因为它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激发出了尊崇的集体感情,这情感使人从凡俗的感触中超脱出去。[10]牌坊矗立在那里,它就会发挥这个作用,尤其是对与牌坊息息相关的人来讲更是如此。如海口府城金花村村口的村门坊,它就是整个村落集体意识具象化的表现,它矗立在村门口,作为村落场域的标志物,便会不断地激发起村民们的自豪与神圣之情。
综上所述,牌坊既是凡俗的建造主体——人,运用凡俗的建筑材料和凡俗的文字与雕饰建造而成的凡俗性的事物,同时又是神圣性活动建构而成的结果。从上文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神圣性活动就是集体行动的一部分,是仪式的部分。因此,神圣性活动的过程也就是集体行动的过程,当然也是集体意识产生的过程,这便是神圣性。
牌坊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是牌坊集体意识产生与存续的重要条件。牌坊共同体的产生可以分为牌坊建成之前、牌坊建造完成之后以及牌坊本质三个部分来进行分析。
在牌坊建造之前,由于中国社会结构的二元属性,使得中国社会本身就是由两个共同体所组成的,即官方统治阶级共同体和民间乡绅平民阶级共同体。这两大共同体的出发点不同,官方统治阶级共同体是牌坊制度的制定者,品牌方建造的审批者,目的是为了宣传统治思想和社会主流价值观,是一个“给予者”的角色;而民间乡绅平民阶级共同体则扮演的是“接受者”的角色,他们深受官方统治阶级共同体思想的影响,为了获得旌表,自觉或不自觉地组成了一个共同体。
在牌坊建造完成之后,围绕牌坊则会形成另一批或者几批共同体。如家庭共同体、家族(宗族共同体)、村落共同体(社区共同体)、街区共同体或者市场共同体等。在海南地区有四大文化古村之一的攀丹古村是古时建造牌坊数量较多的村落。攀丹村深受唐氏家族的影响,自唐氏过琼始祖唐震来到攀丹村之后,唐氏家族就开始在此兴办义学、开办书院,在此形成了良好的学习之风。在此影响下,攀丹村曾走出海瑞、王佐以及丘浚等名贤雅士,唐氏家族也先后走出了五位进士。古代官府和村里百姓为了旌表这些进士名贤,曾在攀丹村通往府城的道路上建造了近10座牌坊,包括“青云坊”“进士坊”“联壁坊”“省魁坊”“会魁坊”“联桂坊”“天衢坊”等,这些牌坊构成了一个明代牌坊群,成为当地的一桩美谈。攀丹唐氏进士举人辈出,每建造一座牌坊都是对唐氏家庭和家族的凝聚和整合,这意味着家庭共同体和家族(宗族)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当这种影响不断扩散,逐渐辐射到整个攀丹村,再辐射到府城之时,为唐氏族人所建造的这些牌坊就不仅仅是攀丹村唐氏家族的象征与代表,而是成为了整个攀丹古村的象征和代表,这是属于整个攀丹村的荣誉,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攀丹古村以牌坊为核心形成了一个村落共同体。而府城中还有为唐氏家族唐胄所建造的溟甸群英坊以及都宪坊两座牌坊,这意味着影响力的进一步扩大,形成了府城地区共同体。
牌坊的本质是什么?笔者认为,牌坊是华夏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仁义礼智信”的实物化体现,也是整个中国社会集体意识的具象化体现,它将整个中华民族凝聚在了一起,在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过程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牌坊建筑已经完全融入进了华夏儿女的日常生活之中,如琼山中学、海南中学校门就是采用的牌坊式建筑;海南文昌黄氏大宗祠前的地理分界物也采用的是牌坊式建筑;海口市比干妈祖文化园、五公祠的大门也采用了牌坊建筑的形式;海口市府城地区的金花村则选择用牌坊作为整个村落的“门脸”,海口市琼山区文彩村则选择将牌坊作为村中文化广场的出入口;美国的华夏子弟则选择聚集在一个地区,通过建立唐人街牌坊的方式来表明身份,建立认同……以上的种种案例都表明: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牌坊作为中国文化的特有文化成分和文化标记,在世界各地都起着凝聚华夏共识的作用。特别是在中国这样一个自古以来就注重“集体”、“集体行动”和“集体意识”的国度,土生土长于这片土地的人们对于牌坊更是有着一种独特情结。牌坊在华夏儿女的心中不仅仅是一种具有实际功用的建筑形式,它更多代表的是中华优秀文化的结晶,是炎黄子孙对祖国或者是故土的一份记忆和回忆,也是华夏儿女对中国文化的一种认同的凝结,更是将中华儿女凝结成“一股绳”,统合成一个共同体的重要文化符号。
综上所述,从微观层面看,牌坊在建造的过程中衍生出了小范围的共同体,如家庭共同体、家族(宗族)共同体、村落(社区)共同体等,这些共同体在社会结构的最底层发挥着凝结共识、整合集体意识的重要作用。在中观层面,则衍生出了官方统治阶级共同体和民间乡绅平民阶级共同体两大共同体,前者通过牌坊传递社会主流价值观,后者凭借牌坊接收并将价值观内化为个人的价值观,通过这种方式,这两大共同体以牌坊为媒介整合了整个社会的集体意识,将整个社会的共识凝聚在了一起,并具象化为牌坊。在宏观层面上,牌坊是中国独有的文化表现形式,是中国传统文化与建筑的有机结合,它是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代表,也是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综合表现形式,在华夏儿女的心中牌坊代表的就是中国。牌坊通过文化认同的形式将整个中华民族凝聚在了一起,将整个中华民族的集体意识整合了起来,在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发挥着其独特的作用与价值。
集体意识的产生与存续是一套系统性过程,共同体和集体行动缺一不可。对于牌坊来讲,也同样如此。一方面,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是集体意识产生与存续的必要条件,牌坊在建造过程中从微观层面、中观层面以及宏观层面都产生了相对应的牌坊共同体。如微观层面的家庭共同体、家族(宗族)共同体、村落(社区)共同体等,中观层面的官方统治阶级共同体和民间乡绅平民阶级共同体两大共同体和宏观层面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些共同体的数量从微观到中观再到宏观依次减少,也愈发地整合,为集体意识的产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另一方面,共同体的集体行动是集体意识产生与存续的又一个重要条件。集体行动依据积极仪式与消极仪式两种行动逻辑,在建构牌坊凡俗性地建构过程中又在不断地建构着牌坊的神圣性,而神圣性不断建构的过程就是集体意识不断生成与强化的过程,是集体意识生成与延续的重点所在。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性与紧迫性。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的国家,56个民族各有特色,风俗文化习俗各领风骚。要做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既是寻求中国56个民族的共通之处,也是探索“一国一体”建构的必由之路。笔者认为,牌坊的多样性特征恰好符合这个要求。牌坊既属于建筑文化范畴,可以与各民族的建筑文化做到恰到好处的融合,悄无声息地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并发挥着或大或小的作用;同时牌坊又属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华民族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记载者与承载物。最为重要的是,牌坊上面凝结了古代社会的集体意识,是古代社会历史文化的缩影,也是现代社会了解古代社会的重要传承物。牌坊所具备的凝聚共识、整合人民群众的重大功能在古代社会的实践中已经得到充分的证实。笔者认为,牌坊所具有的这种功能也可以在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发挥独特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