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源三歧”之男子“一源”辨析

姜依晴，赵志恒，周震

1.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 301617； 2.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天津 300250

唐代医家王冰在其著作《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中阐释了任、督、冲三脉的生理功能及病理特点，“所以谓之任脉者，女子得之以任养也，故经云此病其女子不孕也。所以谓之冲脉者，以其气上冲也，故经云此生病从少腹上冲心而痛也。所以谓之督脉者，以其督领经脉之海也”，并明确写道“然任脉冲脉督脉者，一源而三歧也”[1]。至此，首次提出“一源三歧”的观点理论。《针灸学》[2]将其解释为：奇经八脉中的督脉、任脉、冲脉皆起于胞中，同出会阴，而分别循行于人体前后正中线和腹部两侧，故称为“一源三歧”。《灵枢·五音五味》言：“任脉冲脉，同起胞中。”《石室秘录》中则说：“胞胎为一脏，男女皆有。”任脉、冲脉男女皆有，故而可知“三歧”乃指督脉、任脉、冲脉。然“一源”之于女性多指“胞中”“女子胞”，即子宫，但对于男性而言，“一源”起于何处，其“胞中”又为何种组织器官，各家观点不一。所以深入探究男子“一源”具有一定的理论与临床意义，笔者试就此问题探析如下。

1 “胞”字释义

《说文解字》[3]云：“胞，儿生裹也。”从这里可以得到两种理解：一为胎儿生产过程中包裹胎儿之物叫作“胞”，即胞衣；一为胎儿孕育过程中包裹胎儿之物叫作“胞”，即子宫。胞衣，对应现代医学所说胎盘与胎膜两部分。胎膜可以维持羊膜腔的完整性，对胎儿起到保护作用。胎盘是维持胎儿生长发育的重要器官，有供应营养物质、提供气体交换、排出胎儿代谢产物、防御病毒及药物影响胎儿等作用[4]。但不论是中医所言“胞衣”或现代医学上相对应的“胎盘”“胎膜”，都只能有妊娠期女性这一主体，而无法对应到男性。故在“胞中”一词当中，对“胞”的理解可排除“胞衣”一项。子宫，又称胞宫、女子胞。女子胞之名首见于《素问·五脏别论》云：“脑、髓、骨、脉、胆、女子胞，此六者，地气之所生也，皆藏于阴而象于地，故藏而不泻，名曰奇恒之腑。”不仅提出“女子胞”这一名称，同时也确定其作为奇恒之腑的属性。胞宫位于膀胱之后，直肠之前，下通阴道，似倒置梨形。其功能主要是排泄月经、孕育胎儿[5]。月经一月一行，表现其作为奇恒之腑“泄”的功能，而在平时则作为其“藏”的表现；在孕育胎儿方面，十月怀胎为“藏”，一朝分娩为“泄”，体现其定期藏泄的特点。可以说女子胞既有名义之形质，又有藏泄之功能，而男子胞作为与女子胞相似的脏腑，也可以从形质及功能两方面来认识。

2 男子胞之诸家辨析

2.1 男子胞为睾丸说《类经·藏象类》云：“所谓胞者，子宫是也，此男女藏精之所，皆得称为子宫；惟女子于此受孕，因名曰胞。”也就是说胞既是子宫，男女皆有，在于女子即为胞宫，在于男子则为“藏精之所”。藏精之所具体指代为何，张景岳在书中并未言明。哈孝贤教授[6]认为“胞”意为女子胞，而女子胞则包括子宫和睾丸两个内涵。女子胞虽有“女子”之名，但尚包括男子之睾丸，并借古代宦官睾丸割除后发生的变化为例，说明了睾丸与冲任的密切关系，以及睾丸对于男子正常生长发育的意义。另外，从生理功能来说，睾储藏精液，形态中空且藏精，符合奇恒之腑的特点，所以奇恒之腑数六，应当是脑、髓、骨、脉、胆、女子胞(睾)。即于男子言，任、督、冲三脉起于睾丸。哈老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与张景岳契合，都认为“一源”是子宫，且以“子宫”为名分别指代了男子、女子的不同脏腑。

另持此观点的学者从《黄帝内经》出发，认为奇恒之腑应当包括男性睾丸，而原有之“胆”或为“卵”之误抄[7]。原因有四：①《黄帝内经》成书于战乱之年，流传至今，传抄之误在所难免；②在读音上，“胆”与“卵”相近似，更增加其传抄失误的可能；③从结构与功能上看，奇恒之腑中除胆之外均与生殖、发育相关，若“胆”为“卵”之误，则更满足《黄帝内经》阴阳对立统一的基本思想；④“卵”为睾丸之俗称，故而睾丸应当为奇恒之腑。另有学者也认为奇恒之腑中应以“睾丸”易“胆”[8]。睾丸与女子胞对应，既主生殖，又具有生精藏精之功能；从现代医学角度看，睾丸产生精子，分泌性激素，也佐证了其具有与女子胞同等重要的地位；临床中男科病多由睾丸功能失常引起，从睾丸论治常取显效。综上，睾丸应当属于奇恒之腑，与女子胞相对应。

2.2 男子胞为前列腺说有学者认为男子胞应当对应前列腺[9]。一是从位置看，前列腺的解剖位置符合“一源三歧”的经络起源位置；二是从功能看，前列腺具有“藏精气、满时泄”的特点。通过临床观察及文献研究发现，前列腺移行区为前列腺增生高发部位，20%前列腺癌也发生于此；中央区发生癌肿的概率为5%，亦有炎症多发；周围区是癌肿、前列腺炎的高发区，75%前列腺癌在此发生。同一器官的不同分区体现出不同的发病特点，而现代医学尚未对此提出合理的解释。据此，结合任、督、冲三脉走行及功能，提出了任脉起自移行区、督脉起自周围区、冲脉起自中央区的观点。由此，按经络起源辨析，前列腺正与“一源三歧”男子之“胞中”相吻合。

此外，前列腺不仅解剖位置与子宫相应，在形态上也有相似之处，子宫形似倒置的梨，而前列腺形似倒置的栗；在其他方面，二者相关的性腺、性激素作用、组织形态结构以及二者作用于人体的生理反应4个层面都有一定的联系[10]。主要通过前列腺与“女子胞”(子宫)的对举，来论证前列腺即“男子胞”这一理论，同时详细说明了前列腺与任、督、冲三脉的关系，以及与膀胱、肝、肾之类相关脏器的联系，充实男子胞之内涵。同时，还有学者认为前列腺具备“有藏有泄”的生理特点，应当与女子胞有相同的地位，同属奇恒之腑[11]。前列腺为男子藏精之所，平日主封藏，受相火煽动而泄；若为邪火所伤，所藏之精受其煎熬，化为瘀浊堵塞于内，故可见“精浊”一病。从病理发展说明了前列腺当为男子胞。综上所述，前列腺与任、督二脉相通，乃藏精之所，封藏严密；又为排精之道，按精之需保证排精通畅，由此体现其藏泄并用的特点与女子胞相似，可并列而言。

2.3 男子胞非肾说《医经精议》中指出：“男子之胞，名丹田，名气海，名精室，以其为呼吸之根，藏精之所也。”肾主纳气，为“呼吸之根”，且因其封藏人体先天之精而有藏精之功。但男子胞并不为肾，原因有二：一者，肾左右各一，若男子胞为肾，则任、督、冲三脉在男子有两处起源，不符合“一源”之说；再者，肾为男女皆有，如果男子胞指肾，那么也就是说男子“一源”在肾，然而女子“一源”在胞宫，会出现男女的任、督、冲三脉起源走行不一的现象，但《灵枢经》经络循行原文并没有分述男子、女子经络走行。所以，对于男子胞虽有“呼吸之根”的描述，但并不指肾。

另外，张景岳认为男子胞为男子藏精之所，但有学者明确认为男子生殖之精非肾所藏[12]。生殖之精并非先天所得，而是源于后天化生，随天癸成熟而产生的，但肾中所藏之精则是先天之精，故生殖之精与肾中所藏之精虽有联系但并不相同。如《素问·上古天真论》云：“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七八……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形体皆衰。”由此可见，男子生殖之精是在肾气推动下，于二八之年产生，且随年龄增长而最终衰退的，其生成虽与肾气密不可分，但并不属于先天之精的范畴，也不直接封藏于肾。并且肾属五脏，“五脏者，藏精气而不泄”，若男子胞为肾，则不满足与女子胞相同的“有藏有泄”之功能。故而认为男子胞为肾之说欠妥。

3 男子胞之再辨析

男子胞这一概念既属于中医藏象理论，则其所言之“脏腑”并不能完全等同于解剖学上的某一脏器、某一器官。与现代医学所重的形态学概念不同，藏象更偏重的是生理病理概念，所以对于“男子胞”这一概念或可分别从结构和功能两方面认识。

3.1 男子胞具前列腺与精囊之结构形态如前文所述，“胞”可以理解为胎衣或者子宫。“男子胞”之“胞”若作为胎衣来理解，未免无从下手，所以笔者以“胞为子宫”试做辨析。子宫属女性生殖系统，而从胚胎发育角度看，两性生殖系统都源自泌尿生殖嵴，子宫由副中肾管(苗勒氏管)发育而来，精囊由中肾管发育而来[13]；从解剖角度看，子宫位于膀胱之后，直肠之前，而在男性相对应位置则是前列腺与精囊。前人所述皆重前列腺而轻精囊，但从解剖结构来看，子宫分为子宫底、子宫体和子宫颈，子宫底和子宫体部分位于膀胱后上部，类似“搭”在膀胱上，下连子宫颈，紧夹在膀胱与直肠之间。男性盆腔中则并无类似于同子宫底、子宫体一样“搭”在膀胱上的器官，而紧夹在膀胱与直肠之间的是精囊，前列腺则位于膀胱正下方。所以从结构来看，精囊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因此，或可将前列腺与精囊视为一个整体，共同构成“男子胞”，满足前文所述男女“一源”并无位置差异之标准。

3.2 男子胞含精室之功能特性从功能上来看，男子胞当为精室。《类经·疾病类》中指出：“胞，子宫也，在男则为精室，在女则为血室。”《中西汇通医经精义》中也提到“女子之胞，男子为精室”。有学者对于精室即为男子胞多次做出详细阐释[14-17]。笔者认为以精室为男子胞是最合理的。男子胞既然为“奇恒之腑”，则有其“似脏非脏，似腑非腑，能藏能泄”之特点。《类经·藏象类》有述：“女子之胞，子宫是也，亦以出纳精气而成胎孕者为奇。”女子胞宫，主持月经，其精气充盈的特点与五脏相似；孕育胎儿，形态中空的结构与六腑相似。反观男子精室，由“藏精之所”这一描述可知其贮藏精气的特点，与五脏相似；而贮藏精液，施孕胞胎，结构中空而类六腑。两者对比，可知精室与女子胞相似，故应与之并举，同属于奇恒之腑。即，男子“一源三歧”中的“一源”为精室。对应到现代解剖学中当包括精囊、前列腺、睾丸、附睾等男性内生殖器官。

另有学者以精室为男子胞作为理论基础，分别说明了任、督、冲、带与精室的关系，并由此引出关于任、督、冲、带为病损伤精室而导致的男科疾病[18]。冲任亏虚，精室不充，导致人体生长发育迟缓，生殖功能失常，临床可表现为少精或精子质量差；冲任受阻，气机不畅，精室当泄之时而不得泄，临床可表现为排精不畅；督脉虚损，精室不得其温煦，临床可见精冷、精子活动力低等症状；带脉失于固摄，精室藏纳乏力，临床可见滑精、遗精等；带脉为湿邪、寒邪所困，精室亦受邪气影响，临床可有白浊、精液清稀等表现。从精室理论结合临床，完整详细地解释了病因病机，这也从侧面佐证了精室为男子胞这一理论的合理性。

此外，还有学者以男子精室、女子胞宫同为奇恒之腑作为出发点，以肝肾同源为纽带，说明了男女同治的方法，以及“女方男用”得以取效之原因[19]。精室与女子胞同为奇恒之腑，皆依靠“天癸”推动而行其生理功能，与肝肾联系密切，肾精滋肝血，肝血充肾精，因此可以中医妇科理论指导男科疾病治疗，亦可以妇科方药为男科临床所用。这一理论对于临床指导选方用药具有重要的意义。如当归芍药散一方，本出自《金匮要略·妇人妊娠病脉证治》，为仲景治疗血虚、瘀滞、水湿盛之妇人所用，肝脾同治，养血活血、利水渗湿，但对于肝肾亏虚、气血失调的少弱精子症患者，加减施用，也可取效。另外，任、督、冲三脉病变关乎精室这一理论可用于指导针灸治疗男子不育症，这也从临床反推理论，证实了精室为男子胞的合理性[20]。任脉行身前，督脉行身后，一阴一阳，两脉相合则阴阳调和，男子得以施精成孕；冲脉与肝、心、脾、肾等多脏腑相联系，承先后天之精，又得肝血相滋，气血充盛则可使精有所化生。根据此三脉发病不同，可将不育症大致分为4种常见证型，并分别予以相应针灸治疗。不育症之督阳不足证可取命门、腰阳关、百会等穴，以温督阳；冲任亏虚证可取关元、气海、横骨、三阴交等穴，填冲任、益气血；冲任瘀阻证可取四满、中注、血海等穴，化瘀阻、调冲任；冲任湿热证可取中注、四满、石关、水分等穴，清湿热、理冲任。任、督、冲三脉“一源三歧”，针刺此三脉腧穴，可直接作用于精室，达到平衡阴阳、调和气血、恢复精室功能的目的。

4 结语

综上所述，“一源三歧”之“一源”在女子为子宫，位于小腹，膀胱之后，与阴道相连；在男子为“男子胞”，因中医藏象学说特点，分别从结构、功能两方面对应：从结构上对应精囊及前列腺，从功能上对应中医概念中的“精室”。“一源三歧”学说对中医妇科、男科的理、法、方、药均产生重大影响，明确其思想内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应当在对中医经典的学习及临床工作中反复体会、反复提炼，明确其要义，从而达到防病治病的目的，更好地造福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