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材、蒋示吉下法验案赏析及学术思想传承衍变

2021-04-17 19:31:12董文彦唐晓龙周轶群费晓军汤海林金庆江金庆雷
中医药导报 2021年8期
关键词:蒋氏泻下学术思想

王 鑫,董文彦,尹 浩,唐晓龙,周轶群,费晓军,汤海林,金庆江,金庆雷

(1.苏州市中西医结合医院士材学派传承工作室,江苏 苏州 215101;2.苏州市吴中区木渎镇卫生院蒋示吉学术思想研究室,江苏 苏州 215101)

李士材(1588—1655年)明末清初医家,著述丰富,弟子众多,其学术思想形成了颇具影响力的吴门医派士材学派。蒋示吉(1624—1713年),师从李士材,为吴门医派士材学派第二代医家[1],著有《医宗说约》《望色启微》《医意商》《伤寒翼》《医宗小补》《针灸会元》《通医外治》及《山居述》等著作[2]。李氏、蒋氏均有颇多灵活应用下法的医案留史,笔者就李蒋师徒的数则下法验案进行剖析,窥探下法学术思想在两师徒间的传承与衍变过程。

1 李士材与蒋示吉下法验案探析

1.1 泻下以通因通用

1.1.1 李士材医案“王肯堂精医术,年八旬患脾泄,群医咸以年高体虚,辄投滋补,疾愈甚。惟李中梓先生视之曰:公体肥多痰,愈补则愈滞,当用迅利药荡涤之,能弗疑乎?王曰:当世知医者惟我与尔,君定方,我服药,又何疑;遂用巴豆霜去油净服,即下痰涎数升,疾顿愈。”[3]

该案王肯堂高龄患脾泄,脾阳亏虚,失于运化,加之体肥多痰,投滋补药物则愈补愈滞,泄泻加重。李氏力排众议,以大辛大热的巴豆霜泻下,治病求本,通因通用。

1.1.2 蒋示吉医案“山塘吴氏母,年六十余,患腹痛,日泻四五行,已三四年矣,遍治不愈,予诊之,二尺沉紧;予曰:‘内有沉积也’,用熟大黄三钱入本病药中,煎服一剂,而病如失。”[4]

该案中患者慢性腹泻三四年,老年体虚,然蒋氏诊得尺脉沉紧,认为内有沉积当下,病机属虚中夹实,蒋氏用熟大黄加入本病药中,通因通用。

1.1.3 学术传承 李氏案与蒋氏案中的“泄泻”患者均为高龄,前医用常法滋补或止泻不得效,可见均未切中病机。李氏以望诊抓住核心病机“体肥多痰”,蒋氏以切得“二尺沉紧”确定“内有沉积”,切中各自病机,有形之邪需有出路,方可得安,故师徒二人均采用下法通因通用。

1.2 泻下以祛瘀生新

1.2.1 李士材医案“大宗伯董玄宰少外家,吐血喘嗽,蒸热烦心。先与清火,继进补中,药饵杂投,竟无少效,而后乞治于余。余曰,两尺沉且坚,小腹按之即痛,此有下焦瘀血,法当以峻剂行之。若与平和之剂行血,则坚血不得行也。以四物汤加郁金、穿山甲、虫、大黄,武火煎服。一剂而黑血下二碗,而痛犹未去,更与一服,又下三四碗而痛方止。”[5]

该案中患者吐血喘嗽、蒸热烦心等一派阴虚火旺的证候。李氏凭脉辨证,以尺脉沉且坚断定下焦有瘀血,予以养血中加用下法,祛瘀生新。

1.2.2 蒋示吉医案“官于谏夫人,小产后恶露不止,屡发昏晕,面色恍白,恶心不食,自汗,六脉微细而数,治以四物汤加参、术、姜灰服数剂,虚症稍退而血亦止,但大便秘结,腹痛不食如故,而咽酸发热尤甚,诸医束手。予于前方加酒蒸大黄二钱,大便始润,而发热咽酸渐愈。”[4]

该案以小产恶露不止为主症,予养血益气之剂,出现大便秘结、腹痛纳差、咽酸等新症。四物汤滋腻碍胃,胃气上逆则咽酸,胃气不降则肠腑不通便结。蒋氏以酒蒸大黄,泻下之力存,活血作用增,颇合恶露不止之病机,益气养血中加用下法,祛瘀生新。

1.2.3 学术传承 上述两则医案均为血证,李氏案为吐血喘嗽,蒋氏案为小产恶露不止,不同在于前者蒸热烦心指向阴虚火热妄行,后者面白自汗气虚不摄。然而两者医案均存在虚实夹杂,前案两尺沉坚,小腹按痛,为小焦瘀血之象,后案大便秘结,腹痛不能食,亦为肠腑血热瘀结,所以李蒋二氏均以补虚四物汤合大黄加减,祛瘀生新。

1.3 泻下邪尽后扶正

1.3.1 李士材医案“练川钱远之,以鼓盆之戚太过,胸痛不能饭,数日粥不下咽,随食随吐,涎如卵白,溲便坚涩;余曰:脉有根本,其蓄血可下也,用酒蒸大黄加桃仁、归尾、郁金、延胡索、降真香、山甲,蜜丸酒送四钱,再剂而黑皆下,补养数月,病苦减去。”[6]

该案中李氏以“溲便坚涩”“脉有根本”为依据,判断为正虚邪恋,以酒蒸大黄、桃仁、当归尾等品泻下祛邪,两剂后解黑便邪尽,改予调补扶正而愈。

1.3.2 蒋示吉医案“崇明肖氏,寄居吴门之西山,有妇二十余岁,素虚弱,患热病将一月,医者满堂弗愈,一夕忽死,其父扣门求救,予曰:‘已死矣,又何救焉?’彼曰:‘死其分也,若得一决,尤所甘心。’不得己而往,至其家,帐已揭,帛已焚,恸哭之声彻于中外。予就视之,脉虽无,重按尚存,心口微温。予曰:‘似有生机’。即用竹沥、灯芯、生姜汤灌之,咽下一口,少顷微动,细察之,腹痛甚,问其大便,云二十日不食,亦不行矣。予以大黄一两、芒硝五钱,桃仁、当归各三钱与之。众骇曰:‘素有弱证,且病久何能堪此?’予曰:‘更有法在’。强与之,遂去黑物半桶,即用人参五钱煎汤补之。盖因其素弱,急下后不得不峻补也。调理月余而愈,今连生三子。”[4]

该案妇人患温热病近1个月,气津亏虚,加之腹痛不进食,正气极为亏虚。蒋氏认为邪伏于内则便结,果断予以大黄、芒硝、桃仁及当归通下尽邪,峻下之后急予人参煎汤扶正,中病即止,防下后伤正。

1.3.3 学术传承 李蒋师徒上述两案的共同点是正虚邪实,从“脉有根本”与“脉虽无,重按尚存”可以看出两案正虚较甚,仍有生机,师徒二人在使用泻下法尽邪后,急予扶正,防止泻下正愈虚,治法灵活。

1.4 间用泻下,间用补

1.4.1 李士材医案“郡守于鉴如,每酒后腹痛,渐至坚硬,得食辄痛。李诊之曰:脉浮大而长,脾有大积矣。然两尺按之软,不可峻攻,令服四君子汤七日,投以自拟攻积丸三钱。但微下,更以四钱服之,下积十余次,皆黑而韧者。察其形不倦,又进四钱,于是腹大痛,所下甚多。仍服四君子汤十日,又进丸药四钱,去积三次。又进二钱,下积至六七碗。脉大而虚,按至关部豁如矣,乃以补中益气调补一月,全愈。”[5]

此案为积聚病,邪伏即深,而正气亦虚,不能以峻攻峻补收功。李氏在治疗过程以含巴豆霜、槟榔、枳实、厚朴等泻下行气之品的攻积丸与四君子、补中益气等方间断使用,正气稍复则再攻,间用泻下间用补益。

1.4.2 蒋示吉医案“淮安陈氏,外感病起二百余日,粒米不食,食即胀满,诸药不愈,日以人参三钱,煎汤接命而已;载至吴中,予视之,骨瘦如柴,六脉微细,投之参术,正相宜也,何无寸效?因揭心下按之,硬块已满,手按则痛。予曰,凭脉证则难用下药,不下亦无生理。遂用当归、玄明粉各三钱,酒蒸大黄二钱,杏仁、麻仁、苏子、桃仁俱炒为末各一钱,白芍、川芎、桔梗各七分,水煎服之,后即去黑块二三十。中脘硬处下行寸许。然人已虚极,明日去大黄、玄明粉,加人参三钱,服一剂后,日服用大黄、玄明粉,而去人参,又去黑一二十。如此,人参、大黄间服半月,黑块始尽而愈。”[7]

此案为蒋氏典型的间下法案。心下满,泻下之后,中脘硬结下行寸许,邪未尽,下症仍然存在。但外感病日久,正气虚弱不能久下,去大黄、玄明粉加人参调补1 d后,再用硝黄,间用泻下间用补益,半个月后邪去病愈。

1.4.3 学术传承 上述的李、蒋的二则医案都体现了间用攻补法,李氏先以四君子扶正,而后峻剂攻下,察形不倦后再下,而后再四君子扶正,再攻后予以补中益气,攻补法切换灵活。蒋氏则继承李师的攻补间用思想,采用隔日使用下法补法,下一日,补一日,圆机活法。

2 蒋示吉下法总结与应用拓展

李氏著述丰富,所著医书20余种,但未对下法进行专篇论述和总结。蒋氏在继承李氏学术思想的基础上,进行了下法的专篇论述与拓展应用。

2.1 系统总结下法的大纲及辨治要点 蒋氏在《医意商·商下法之秘》[7]篇中明析下法的大纲。蒋氏认为大便有秘、结、鞕、燥、黑之分,指出气不化、血不荣则秘,有热则结,结久则鞕,鞕久则燥,血瘀则黑。辨证首辨虚实,实证为阳经实热,虚证为血虚、气虚、阳虚,除“阳气虚便秘宜用金匮丸壮其少火”外,其他均应采用下法。

蒋氏还明列了下法应用的辨治要点6条,附方7首。其中大便黑而兼热者,用桃仁承气汤;黑而兼寒者,活血汤加熟大黄;血虚者,当归润燥汤、麻仁丸主之;病热而结,服大柴胡汤;结久而硬小承气、结久而燥大承气等。

针对下法的兼症,蒋氏强调下法根据临证需要选用不同的佐助药。如:加生蜜取其润泽,加铁锈水取其重坠,加槟榔汁取其推下,加猪油同煎取其润燥。

2.2 拓展应用下法治疗温病 蒋氏所著《伤寒翼》书名寓意“羽翼伤寒”,实为温病学专著[7],该书中论及下法相关的章节有7篇之多,其中首倡“治瘟疫专责阳明”,并以专篇论述。蒋氏认为疫毒首伏阳明之外,继入阳明之里,邪气与水谷胶合,水谷不行,邪气炽旺,提出治疗温病当注重疏利,以使从口鼻而入的疫毒,从胃肠水谷之道而出,将下法做治疗温病的重要治法之一。

针对温病应用下法时,蒋氏强调“议下者,需察大便”,通过诊察大便来确立是否为下法的适应症,总结了温病应用下法的三大纲症。当温病患者出现“大便闭结,六七日不行,转屎气极臭”,“大便时流臭水,而无结粪,脐下硬痛”,“大便日行数次,如粘胶、如败酱,每去少许而极臭”等情况时,即可应用下法。

除却三纲之外,蒋氏还明言温病应用下法兼症有36条,但据王咪咪点校《伤寒翼》书中记载仅有7条,恐有脱轶[7],但仅从兼症36条的数字而言,可以窥见蒋氏对温病下法应用的经验极其丰富。

2.3灵活选择泻下药的用药方式 蒋氏善用下法,但遇年老气衰、妇人新产或久病患者,不耐汤药荡涤,灵活运用导法。在《医宗说约》卷三单述“导法”,所记载的导法包括“蜜导法”和“猪胆汁导法”。这些导法的具体操作蒋氏在其《医宗说约》卷二“大便不通”篇中有详细记载[4],用“‘芦管’置入谷道,令病人提气,如忍大便状”,这与现代灌肠操作注意事项一致。

此外,蒋氏还在《医意商》一书中记录了“熏法”通便[7],以皂矾四两(125 g)和开水一同导入木桶,患者坐于木桶上熏蒸,使药熏蒸肛门局部,助于化开结粪。

3 讨 论

蒋氏师从李氏,李、蒋二氏作为吴门医派士材学派第一、二代医家[2],均擅长应用下法,蒋氏之于李,继承之上总结创新,使得流派的学术思想不断丰富,探析师徒二人的思想传承衍变过程,可为中医流派研究带来一些启示。

3.1 蒋士吉对李士材应用下法的传承 下法为中医八法之一,在李蒋师徒二人均擅用下法治疗临床诸病。王肯堂一案中,李氏通过对治疗过程及望诊来判断王氏所患泄泻为脾虚痰盛,取下法通因通用得愈;蒋氏辨山塘吴氏母久泻为“下有沉积”,并以下法通因通用取效。蒋氏判定应用下法是以“两尺沉紧”为依据,这与李氏另外三则医案依据“两尺沉且坚”“脉有根本”“两尺按之软”一样,凭脉辨证是李氏颇具特色学术思想之一[8]。无独有偶,蒋氏辨治产后恶露不止与李氏辨治吐血喘嗽均采用泻下逐瘀法,配合益气养血,治法同出一辙;李氏治钱远之噎膈案与蒋氏治肖氏热病均用下法祛邪,邪尽立予补益,下后即补,治法类似;下补兼施法是李氏善用的治法之一,蒋氏在淮安陈氏案中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蒋氏从学于李氏,在下法应用适应症的判定、下法与其他治法合用、间断使用下法等很多方面受到老师的影响,蒋氏很好继承了李师擅用下法的圆机活法。中医流派核心学术思想传承是其生命力,也伴随着学术特色的自然形成。

3.2 蒋示吉下法学术思想的衍变 蒋氏善于总结,明确下法的纲症、兼症及辨治要点等,并将辨治要点与常用方药一一对应,易于掌握;蒋氏还将大便不通的病因病机、治法方药等以歌诀形式展示,便于记诵[4]。

蒋氏临证对下法应用十分广泛,涉猎了内外妇儿各科病种。从文中医案可知,腹痛、温病、产后恶露不尽等病合并下症时均可使用下法;此外,在蒋氏的著述中还将下法应用于小儿腮肿、小儿急惊及外科病症等[4]。在此基础上,蒋氏还进行下法理论的创新,他提出“瘟疫专责阳明”,并将温病的下法适应症分为可下、应下、急下、急下、连下与间下,发前人之未备,颇具新意。

学术流派传承过程中,弟子要善于总结老师的学术经验,总结过程即学术思想凝练过程,如同马元仪之于沈朗仲,尤在泾之于马元仪[9]。

3.3 吴有性对蒋示吉下法学术思想衍变的影响 蒋氏下法的学术创新主要体现在温病诊疗方面,创立“治瘟疫专责阳明”学说。有学者认为蒋氏受吴有性的影响[10],蒋氏与吴有性为同乡,所居穹窿山与吴有性所居东山同属毗邻,蒋氏还协助吴氏校订《瘟疫论》一书,从地域与医家交流来说,蒋氏受吴有性影响不可否认。

《瘟疫论》主张“疫者疠气为患,治必驱邪为主”“下不厌早”,以达原饮加大黄取效。而蒋氏倡导“始终宜于疏利,通解表里”,处方用药更为广泛,以三承气汤、麻仁丸、六一顺气散、润燥汤等泻下剂收功。蒋氏也更为偏好下法,《伤寒翼》一书多个篇章阐述下法在温病中的应用。此外,在蒋氏关于急下法应用时,强调病情最急剧时,芒硝、大黄要多用同时,临服加铁锈水重坠急速,这无疑效仿了陶节庵的杀车槌法[11]。

在蒋氏创新过程中,借鉴了流派外医家的思想,这无疑丰富发展了蒋氏所代表的士材学派下法学术思想。可以明鉴,中医流派学术思想创新发展需要借鉴他山之石,诚如中医肾病的鼻祖邹云翔所言:“医家不应囿于流派而束缚思想,善学者应‘汲取诸家之长,取其精华,熔于一炉’”[12]。

学术思想传承衍变规律是中医流派研究的重点之一,笔者以流派师徒间的医案进行探析,希望能为今后的流派研究提供一些思路。但笔者仅选取了两个医家的典型治法为研究对象,尚不够深入,希望能在今后进一步拓展为完璧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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