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愧
[提要]“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是党中央针对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作出的重大战略部署,有必要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对其研究与阐释。剩余价值理论揭示了资本主义“国内大循环”的实现逻辑,其包含的一般规律适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且可通过有为政府弥补国内循环的矛盾,实现“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马克思的世界市场理论则揭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必要性。党的几代领导集体将马克思主义关于“双循环”的一般规律同当时的时代背景相结合,始终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形成了中国化的经济循环理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实践正好印证了马克思主义关于“双循环”的理论阐述,并始终符合“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内涵。
面对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习近平总书记提出“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1]随后进一步指出“要推动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2]针对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当今世界变局的重要论断和我国新发展格局的战略构想,学术界已经从以下各个角度进行了有益探索。
第一,大部分学者侧重于考察“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提出的时代背景、内涵并提出相关政策建议。王一鸣(2020)[3]和余淼杰(2020)[4]基于世界百年大变局国际背景,考察中国双循环发展的优势及实现的政策建议和路径;高培勇(2021)侧重论述新发展格局的核心要义,即统筹发展和安全的关系,并据此提出构建安全新发展格局的政策建议;[5]黄群慧(2021)着重阐释新发展格局的内涵和时代背景,指出中国应从四个方面构建完整内需体系;[6]黄群慧、陈创练(2021)进一步指出在新发展格局中如何协调推动需求侧管理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7]洪银兴、杨玉珍(2021)基于马克思社会再生产和分工理论提出转向新发展格局的三大路径;[8]陈健(2021)则指出如何从“一带一路”建设视角来推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发展并提出相应的政策建议。[9]
第二,一些文献也对“双循环”新发展格局进行了理论探讨。逄锦聚(2020)较早从“实现”、世界大变局和新时代新阶段三个维度对新发展格局进行理论阐释;[10]姚树洁、房景(2020)结合中国改革开放历程、当前国际国内形势以及新冠疫情的影响,从理论上阐述了双循环的内在逻辑,特别是内循环的必要性和外循环的重要意义;[11]董志勇、李成明(2020)结合中国经济发展演进历程从理论上考察了新发展格局的形成原因;[12]江小涓、孟丽君(2021)结合全球产业链演变、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外循环和内循环的发展考察中国转向双循环发展的必然性。[13]鲁保林、王朝科(2021)则阐述了双循环的现实必要性,并从资本循环周转和社会再生产角度提出分析“畅通国民经济循环”的理论框架。[14]
第三,部分文献则侧重研究“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对具体经济领域的影响。例如,谢永清、李香菊(2021)结合“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背景提出了促进我国外贸发展的税收政策建议;[15]孙群力(2021)则考察如何借助“双循环”来完善中国—东盟经贸合作并提出了相应的财税政策建议。[16]
总体而言,学术界已经对“双循环”新发展格局进行了初步研究,但是大部分文献还只是对新发展格局基本内涵进行阐述,或者偏重于政策性研究,结合中国经济发展历程的深入理论研究还较少。考虑到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一直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进行,所以本文试图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寻找“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理论依据,并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实践和中国经济发展实践中发现依据。
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特别是《资本论》)中,马克思通过相对剩余价值理论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国内循环的实现逻辑,其一般规律无疑值得借鉴并用于分析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循环。而且,我国可通过有为政府弥补资本主义经济国内循环的内在矛盾,从而实现“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并通过世界市场实现国内国际双循环互相促进。
“剩余价值以从无生有的全部魅力引诱着资本家”,[17](P.251)剩余价值尤其是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是理解资本主义生产的关键,从而也成为理解资本主义经济国内循环的关键。在生产要素和资源不变的情况下,技术进步引起的劳动生产率提高使得相对剩余价值不断增加,也使得资本主义经济扩大再生产成为可能,这是资本主义经济必然以国内循环为主的客观原因。在这个过程中,资本家实现了相对剩余价值的收益,而在实际工资上涨幅度不超过劳动生产率增速的前提下,工人实际收入增加又为国内市场扩大创造了条件,从而形成国内经济大循环。
第一,剩余价值特别是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是资本主义经济国内循环的逻辑起点和终点。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构成资本主义制度的一般基础,并且是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的起点。”[17](P.583)剩余价值的生产决定了劳动力和资本的循环,包括劳动力扩大再生产、资本积累和伴随而来的社会扩大再生产,从而构成资本主义经济国内循环的起点和终点。其中,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受工作日长度的自然限制,其过度延长会损害劳动力再生产,并遭到工人抵制,这决定其提高程度有限且无法持续,从而无法为资本主义经济扩大再生产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而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是以生产力的提高和必要劳动时间降低为基础,可在不延长工人劳动时间前提下,获取更多剩余价值。所以,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既可以保证劳动力的扩大再生产,也可以保证持续的资本积累,成为资本家追求的最终目标。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资本主义的商品流通、分配和消费,剩余价值的再投资则构成资本积累、使得生产资料增加和劳动力需求增加,成为资本主义经济扩大再生产的基础。
第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使得相对剩余价值不断增加,其合理分配则使得资本主义经济能够“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伴随劳动生产率提高,相对剩余价值也不断增加,它可以合理分配给工人和资本家,进而构成资本主义经济国内循环的充分条件。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劳动价格的提高被限制在这样的界限内,这个界限不仅使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不受侵犯,而且还保证资本主义制度的规模扩大的再生产。”[17](P.716)其实现逻辑是:一方面,相对剩余价值的一部分将由工人获得,使其实际工资不断上涨,甚至可以高于劳动力价值。由此工人的消费能力不断上升,完成劳动力的再生产,最终创造出更多国内消费市场。另一方面,相对剩余价值的较大部分会分配给资本家,使得资本积累不断上升,完成资本的积累和循环,从而开拓出新产品、新市场。所以,只要实际工资上涨幅度不超过劳动生产率上升所带来的相对剩余价值提高幅度,国内经济循环就能顺利进行并不断扩大。
第三,从发达国家历史经验看,有效的国内大循环是资本主义经济形成和发展的先决条件。《资本论》中关于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的社会再生产理论首先是建立在资本主义国内市场基础上的分析。马克思主要以英国的国内经济活动为蓝本撰写了《资本论》,[17](P.8)《资本论》中关于生产分工和扩大、工资增长、资本积累、人口增长的大量经济活动的案例也都是为了说明了资本主义的国内经济循环。只有当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到一定程度,并使得利润率下降到非常低的时候,对外贸易和世界市场才被马克思引进,其总体上是起到了市场扩大的作用,只是对国内市场的补充和延伸。当然,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早期阶段,海外殖民和掠夺也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其成功的根源仍在于国内经济循环的发展程度。海外殖民和掠夺需要强大的国内军事和经济实力的支撑,这种实力必然来自于国内的工业生产能力。所以,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必然是先以国内市场和国内循环为基础,然后再拓展到国际市场。如果进一步考察地理大发现之后的“大国崛起和衰落”历程,其中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较为快速地衰落,而英国后来居上,占据“日不落帝国”称号上百年,其主要原因在于英国较早就构建了有竞争力的“国内经济大循环”。美国则通过健全和提高“国内经济大循环”能力,建立完整的国内工业生产体系,逐渐摆脱对英国和欧洲大陆的依赖。
虽然马克思从剩余价值出发所建立的“国内大循环”理论是立足于资本主义经济基础上的,但是其所包含的一般性规律仍适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当然,也需要结合我国社会主义经济运行的特殊性来加以运用,这体现了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
一方面,完全可以提炼出马克思关于市场经济“国内大循环”的一般性规律,并且剥离掉剩余价值生产的阶级属性,有效发挥其社会属性,从而用来理解我国的“国内经济大循环”。如果超脱具体的生产方式来看剩余价值,它只是一种超出必要劳动时间而创造出的价值。所以,其是否具有阶级属性就取决于它如何被生产出来、由谁来支配和使用。如果作为分配正义的按劳分配原则可以实现,那么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就可以使得工人实际工资不断提高,带来工人消费水平持续上升,从而具有一般意义的社会性。此外,如果相对剩余价值的其他部分可以最大限度地用于生产性投资和创新,则其将有助于带来更快的经济增长、创造出更多的社会福利。在资本主义国家,资本积累更多是个体资本家的积累,而在社会主义国家,更多是国家整体资本的积累,可以使得社会供给和生产能力不断提高。社会主义国家也完全可以通过合理的分配制度,促使工人实际工资不断提高,并持续提升劳动力的再生产能力,创造出更大的消费市场,使得国内大循环得以顺利进行。
另一方面从实践看,我国对剩余价值的分配和消费也完全不同于资本主义经济,从而可以有效规避在资本主义经济中出现的国内循环的内在矛盾。我国既可以发挥有效市场的效率来促进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又可以发挥有为政府的调节使其得到合理分配。所以,在资本主义经济中出现的劳动生产力发展导致的可变资本与不变资本比重的不断降低,以及相应的相对人口过剩和生产过剩的矛盾在我国可以得到根本缓解。在一次分配环节,剩余价值可以在我国的民营企业、外资企业和国有企业之间进行合理分配,不造成生产的矛盾过度恶化。我国也可以引导进行更为公平有效的二次分配,保证实际工资始终高于劳动力价值并按一定比例上涨,从而使得剩余价值在消费和积累之间合理分配。我国完全可以确保在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的同时,资本的有机构成控制在合理范围,保证正常的利润率和相对人口不至于过剩,从而形成劳动力和资本积累的良性循环,顺利实现“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
马克思也指出了相对剩余价值不断积累引致的资本主义经济内在矛盾将使得其国内经济循环机制遭到破坏。这使得世界市场的形成成为历史必然,马克思据此构建了世界市场理论,分析了对外贸易和国外市场对资本主义经济国内循环的重要性。
尽管有所缓和,但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始终存在着相对剩余价值生产和积累机制被破坏的内在矛盾。一方面,实际工资的上涨幅度往往低于劳动生产率和相对剩余价值提高幅度。马克思指出的,“在劳动生产力提高时,劳动力的价格能够不断下降,而工人的生活资料量同时不断增加。但是相对地说,即同剩余价值比较起来,劳动力的价值还是不断下降。”[17](P.597)这导致消费市场扩大的幅度有限,远远满足不了生产率提高导致的产品供给增加速度,使得产品价格下降,相对剩余价值的实现受到阻碍。另一方面,实际工资上涨的缓慢和资本快速积累会使得资本的有机构成不断提高,使得资本的利润率不断下降,造成劳动力的相对过剩。这种“利润率的下降会延缓新的独立资本的形成,从而表现为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发展的威胁;利润率的下降在促进人口过剩的同时,还促进生产过剩、投机、危机和资本过剩。”[18](P.270)那么,资本主义经济体如何解决这种矛盾,其无外乎有以下几种方式。第一,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式的硬着陆,资本主义经济体的周期性经济危机就是这一现象的反映。第二,工人集体谈判能力的增强、实际工资大幅上涨,使得工人与资本家的矛盾暂时缓和。第三,创造对外贸易与世界市场,建立海外殖民地与掠夺,这是最主要的形式。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不断提高以及私人占有的内在矛盾,其国内平均利润率趋于下降,资本主义经济体需要在全世界范围内扩张以获得超额利润来弥补国内循环的利润率下降,从而创造了世界市场。
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促使资本家开拓了世界市场,所以关于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发展的论述,也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资本论》等著作中就详细论述了世界贸易、世界市场、世界历史等问题。”[19](P.210)世界市场之所以对资本主义经济非常重要,是因为它能够把价值发展为国际价值、使得剩余价值可以在世界范围内实现,从而扩大市场并提高利润率。“它在这方面起作用,是因为它可以使生产规模扩大。但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中,由于这种生产方式的内在必然性,由于这种生产方式要求不断扩大市场,它成为这种生产方式本身的产物。”[18](P.264)与此同时,暂时落后国家参与世界市场也可以获得一定收益,因为“这种国家所付出的实物形式的对象化劳动多于它所得到的,但是它由此得到的商品比它自己所能生产的更便宜。”[18](P.265)
更进一步,马克思甚至提出了“国内国际双循环”的初步想法,他指出:“世界市场不仅是同存在于国内市场以外的一切外国市场相联系的国内市场,而且同时也是作为本国市场的构成部分的一切外国市场的国内市场”。[20](P.239)虽然马克思的世界市场理论是建立在资本主义经济基础上的,但是其关于经济系统循环的基本原理和一般规律仍揭示了社会主义国家参与国际循环的可能性。对外贸易和世界市场对我国经济建设有双重作用:一方面,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虽然不存在全局性和普遍性的生产力提高与可变资本比重不断下降的矛盾,但是在部分行业和部分地区仍可能存在这一问题,世界市场可以降低这一问题的程度。另一方面,参与国际循环有助于我国技术和资本的快速积累和经济的较快增长。在社会主义国家,生产力是制约社会扩大再生产的最主要因素。我国可以吸收和学习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甚至是在发达国家无法广泛使用的现有技术。例如高铁技术,资本主义生产力提高与资本有机构成之间的矛盾决定了这一技术无法使用,但是可以被我国吸收和使用。当然,也许有人会说我们在国际贸易中会存在被发达国家剥削的问题,但是这种被剥削只是相对的,我们总体还是获利的,例如可以获取更多低成本的中间产品和机器设备。关于这一点,列宁在分析社会主义国家为什么要同资本主义经济体进行贸易时就已经指出,“我们的目的就是同英国签订贸易协定,以便较正常地进行贸易,使我们能够尽快地买到实现恢复国民经济的庞大计划所需要的机器。这个工作进行得愈快,我们不依赖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独立就愈有基础。”[21](P.104)这是因为“从建设社会主义的观点来看,现在多付几亿给外国资本家并因此获得恢复大工业所需的机器和材料,这对于我们是有利的,这些机器和材料可以使我们恢复无产阶级的经济基础。”[22](P.306)要素和产品市场的扩大,也有利于加快我国资本积累的速度,使得整个经济循环有更大的空间。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在经济发展初期,我国的技术落后、生产率较低,所以只能较多依靠出口低端产品和国际循环,但是随着技术进步和生产率的提高,我国将越来越具备更多依靠国内经济大循环客观条件。我国与世界市场交换的内容也将不断发生改变,将由进口原料和核心部件、输出低端商品为主逐渐向进口资源产品、最终制成品,出口技术和核心部件以及中高端商品为主改变。所以,未来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关键环节就是科技创新和技术进步。
新中国成立以来,党的几代领导集体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关于经济“双循环”的一般规律同当时的国际国内具体情况结合起来,形成了中国化的经济循环理论。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立足“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国际形势研判,明确提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
第一,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世界市场及我国开展对外贸易的政策和实践。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东西方冷战和对峙背景下,形成了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市场和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国际市场,世界市场被分割为两个平行对立的市场。新中国成立后,以美国为首的一些西方国家不接受中国关于政治和经济主权独立的要求,对新中国封闭了资本主义世界市场,所以我国只能加入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国家市场。1951年5月8日,美国通过操纵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实施对中国禁运的决议》,英、法等国投票赞成,并公布对华禁运货单。[23](P.35)所以,新中国不是不愿意,而是当时的世界政治经济形势不允许我国与西方国家建立对等的经济和贸易联系。所以,我国这段时间一直强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经济发展主要“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但是,从党和国家领导人对参与世界市场以及开展经贸合作的基本态度来看,一直都是积极的。1949年12月,毛泽东同志访问苏联时曾电告中央“在准备对苏贸易条约时应从统筹全局的观点出发,苏联当然是第一位的,但同时要准备和波捷德英日美等国做生意”。[24](P.28)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这些对外开放思想和尝试给之后邓小平同志领导的改革开放实践建立了基础,表明改革开放思想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不仅是新形势下与时俱进的创新,也是我党以往经济工作实践和思想的延续和发展。尽管面对诸多困难,我国这段时间的经济建设仍取得了重大成绩,与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合作也成效显著。20世纪50年代中国工业化开始起步,获得了苏联56.76亿旧卢布的贷款,建设实施了156个大型工业项目。[25](P.566)在社会主义国家的援助和我国自身的经济积累基础上,新中国在很短时间里奠定了工业化的基础。
第二,20世纪70年代我国融入世界市场的重大进展。到了20世纪70年代,世界政治经济形式发生了新变化,主要包括:1971年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利,中苏关系的恶化和中美关系得到缓和,中国和西方发达国家的关系正常化并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毛泽东同志据此在1974年提出了“三个世界”划分的理论,为70年代的中美建交和中日建交奠定了基础。当时,毛泽东同志认为在发展中国家和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之间有一个中间地带,即第二世界发达国家,我国可以先和这些国家开展经济贸易联系和技术合作,以此带动整个对外经济、贸易和技术合作。因此,这个理论首次指出了中国经济与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发生联系的现实可能性,对于中国在新的世界形势下如何进行对外开放和经济技术合作提供了理论依据和思想引领,成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的重要里程碑。在该理论指导下,中国于70年代中期与处在第二世界中的许多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包括西德、美国、英国、法国、荷兰和日本等)建立了贸易和经济技术合作关系,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我国第二次大型成套设备的引进。这是我国自50年代引进苏联156个大型项目之后的第二次大型工业设施建设,既提高了我国的工业生产能力,也表明与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联系取得了重大进展。
改革开放以来,邓小平同志针对世界政治经济形势做出了新的判断,他提出了和平与发展是时代主题的科学论断,认为局部冲突不可避免,但大的战争威胁可以避免,这成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新发展。邓小平同志1985年指出“在较长时间内不发生大规模的世界战争是有可能的,维护世界和平是有希望的”,[26](P.127)“现在世界上真正大的问题,带全球性的战略问题,一个是和平问题,一个是经济问题或者说发展问题。”[26](P.105)而且,在中美建交推动下,邓小平同志提出中国对外开放主要是向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开放,从而使对外开放迈开历史性步伐,取得了开放型经济建设的巨大成就。这构成了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对外开放和全面参与世界市场的一个基本依据。进入90年代以后,江泽民、胡锦涛等党的领导人坚持了邓小平关于和平与发展是时代主题的判断,并进行了创新与发展。他们对世界政治经济形势的判断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为了扩大跨国垄断资本的全球势力和利益,极力鼓吹和推动贸易投资自由化,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从自身的利益考虑也都纷纷参与以西方国家主导的经济全球化。这个新的经济全球化潮流给予了中国更大的战略发展机遇,中国只要坚持扩大开放并积极参与经济全球化,必然能够赢得更大的开放红利。所以,中国顺势而为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进一步推动了中国全方位的对外开放,形成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对外开放和经济建设方面更加显著的成就。这具体表现为中国利用劳动力、土地、基础设施、市场规模、供应链网络等方面的前后相接的动态比较优势,成功融入全球价值链网络,更大程度参与国际经济大循环,并以此促进了国内经济发展。
总结来看,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2012年党的十八大召开这段时间,中国始终坚持对内深入改革,从而畅通“国内大循环”的体制机制障碍,对外则不断加大开放力度,从产品和要素市场开放逐渐转变到制度性开放,成为世界经济的重要推动因素。
习近平总书记首先是总结了经济全球化历史进程,基本要义是:经济全球化大致经历了3个阶段,一是殖民扩张和世界市场形成阶段,全世界都被卷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中;二是两个平行世界市场阶段,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世界形成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以及两个平行的市场;三是经济全球化阶段,冷战结束后,两大阵营和两个平行市场不复存在,经济全球化快速发展演化。[19](P.211)在此基础上,习近平总书记分析了世界政治经济形势的新发展并做出了新判断,可以概括为: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内外形势正在发生深刻复杂变化,但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我国发展仍然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但机遇和挑战都发生了变化。①
特别是,当中国国内经济总量跃升为世界第二之后,美国开始把中国视为全面的战略竞争对手。这突出表现为2016年特朗普政府上台后,极力迎合美国右翼保守势力和民粹主义的利益诉求,推行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对中国和其他国家挥舞贸易制裁的大棒,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敏锐洞察到世界形势的新变化,他早在2017年12月就指出:“放眼世界,我们面对的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②尽管世界处于百年大变局中,但时代潮流没有改变,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发展势头没有改变,中国全方位对外开放的政策也没有改变。这正如习近平总书记2019年10月25日与巴西总统博索纳罗会谈中所指出的:“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但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时代潮流没有变,中国、巴西等新兴市场国家整体崛起的势头没有变。”[27]处于这样一个百年大变局中,我国仍然处在大有可为的战略机遇期,我国的基本理念仍然是构建开放型世界经济并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2020年开始的新冠疫情使得全世界都遭受了严重冲击,世界经济深度衰退、国际贸易和投资大幅萎缩、国际人员交流受到限制、地缘政治风险不断加剧,全球化面临更大困难。习近平总书记深刻分析了世界形势的新变化,要旨是:我国将在一个更加不确定不稳定的世界中谋求发展,但我们要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坚持多边主义和国际关系民主化,以开放、合作、共赢胸怀谋划发展,坚定不移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推动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实行更高水平对外开放。③
随着世界政治经济形势的新变化,我国在处理国内经济发展和对外开放关系上也逐步形成了新战略。这集中体现为“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提出。2020年5月1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会议首次明确提出“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充分发挥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和内需潜力,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④之后5月下旬“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面向未来,要把满足国内需求作为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加快构建完整的内需体系,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28]十九届五中全会公报和“十四五”规划建议也均提出“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⑤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代表我国始终坚持的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建设方针的新内涵,从而成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创新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发展实践和历史路径始终符合“双循环”的理论内涵。我国不断探索创新,开拓出一条由农业生产方式改革推动工业化转型,然后刺激城市化发展,最后进入数字化的有效路径。在此过程中,我国开放型经济积极参与“国际循环”,对“国内循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但始终是为了促进“以国内大循环”又好又快发展,并不断推动世界经济平衡发展。
改革开放初期,我国首先是在农村探索出一条新的农业生产方式,即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不仅极大提高了农业生产效率,也释放出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为之后的工业化准备了物质基础。然后,我国从20世纪80年代开启新的工业化进程,一直持续到21世纪初期,此后工业化速度开始减缓。[29]工业部门的扩张引起了对固定资产和基础设施投资的极大需求,而且工业部门的劳动生产率远高于农业生产率,这使得中国经济增速快速上升,成为这段时间中国经济发展最主要的动力。[30](P.683-728)2000年以来,我国工业化进入中后期,但是其所引起的人口集聚和人民收入水平的上升促成了我国城市化极大发展潜力,大量农业人口持续转移到城市。数据显示,我国2000年的城镇化率仅为35.39%,远低于发达国家的水平,2011年开始突破50%,上升到51.27%,2019年达到60.6%。⑥城市人口的平均消费水平普遍高于农村,城市化也诱发了对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较大需求,从而使得国内消费和投资需求继续增长,维持了较高的经济增速。
进入“十四五”时期,我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已经进入中后期,开始进入服务化阶段,服务业在经济中的比重不断上升。从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服务经济比重的上升,也是工业化完成后各国经济发展的一般规律。未来我国的数字经济将加快发展,数字基础设施、数字产品和数字消费将成为新的经济发展动力。2018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就把5G、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物联网定义为“新型基础设施建设”,2019年7月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进一步提出“加快推进信息网络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2020年3月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会议强调“加快5G网络、数据中心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进度”。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也指出:“系统布局新型基础设施,加快第五代移动通信、工业互联网、大数据中心等建设。”不难发现,中央明确指出的新基建包括5G、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物联网、数据中心。所以,新基建主要指数字基础设施建设。这将使得5G技术更加成熟,并推动智能制造、新能源和自动驾驶汽车、智能家居等新产品发展,成为推动未来经济发展数字化转型的新动力。
纵观中国经济发展的路径,不管是农业生产方式改革、工业化、城市化(包括房地产和基础设施建设投资)、服务化还是未来的数字化,其始终是为了解决当时需要迫切解决的国内需求问题。例如在20世纪80年代,我国经济的特点是供给不足的“短缺经济”,农村生产方式改革和乡镇企业发展及时解决了供给不足问题。我国始终立足于“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党的十九大以来,“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从这一表述可看出,经济发展仍然是为了满足人民的需要。所以,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一直坚持“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这是我国的发展目标所决定的。这一发展路径也印证了上文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关于“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理论阐释。劳动力由农业部门向工业部门转移的结构转型效应促进了我国劳动生产率的提升,使得经济供给能力和经济快速增长,反过来又刺激了工业部门的劳动力需求,支撑起更大规模的农村劳动力向城市工业部门的转移。在这个过程中,劳动力的实际收入不断提升,消费能力升级,市场规模不断扩大。而经济增长的另外一部分剩余价值则转变为劳动力积累,表现为人口规模扩大和人力资本提升,以及资本形成和资本积累的增加,进一步促进经济供给能力和经济增速上升。
当然,“国际循环”特别是对外贸易也很重要,但是中国的开放型经济始终立足于服务“国内大循环”又好又快发展。在开放型经济发展过程中,我国始终坚持借助“国际循环”来满足国内消费和生产的短板。在经济发展的特定阶段(特别是加入WTO以后的十年间),我国对国际循环更重视,使得对外贸易和引进外资方面发展较快。这只是说明在发展的某个历史阶段,国际循环是短板,其发展相对滞后。这种国内国际循环相对的不均衡对国内循环构成了一定的制约,因而需要加快发展。所以,我国对外贸易的快速发展并不能否认国内循环为主,需要厘清一定时期发展的短板与贯穿始终的发展目标之间的区别,国际循环是一定时期的短板,国内循环才是贯通经济发展始终的目标,这也可以从我国发展实践中得到更清醒的认识。
例如,20世纪80年代以后,经济全球化加速推进,国际产业链纷纷向东亚地区转移。中国当时有最大规模的低成本劳动力,但是缺乏资本、零部件供给和消费市场。所以,中国开始大量吸收外商投资来发展加工贸易,不仅促进了货物出口的迅速增长,也有利于全球价值链的深化,从而推动全球贸易和投资增长。但是,“价值链贸易”及相应的“两头在外”的贸易模式必然会导致“大进大出”,体现在贸易统计上就是巨大的进口额和出口额,导致以外贸依存度来计算的中国对世界经济的过度依赖。但是,这种依赖只是数字上的假象,我国对外依赖程度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高。未来,随着我国外贸方式的转变,特别是加工贸易比重的下降和一般贸易比重的上升,这种统计数据上的高度依赖也会得到根本扭转。
就对外贸易对“国内大循环”的促进而言,正如上文关于我国参与“国际循环”的政治经济学分析,出口可起到扩大消费市场,缓解资本有机构成下降,从而提高国内企业利润率和劳动力需求的目的,进而有利于国内大循环的实现。当然,我国出口也是全球供应链的重要一环,本身就是国际循环的一部分。出口所赚取的国际收入也是进口和对外投资的必要条件。进口则在“以外促内”和“以内促外”两个面都能发挥重要作用。一方面,高技术中间品和资本品、资源能源产品、高端生产性服务、高级专业技术人才的输入可以有效提高国内大循环的生产效率,从而提高供给能力,达到“以外促内”的目的。另一方面,进口通过利用中国超大规模的市场优势,与世界各国共享中国发展的成果,能有效促进国际循环的实现。
总体而言,中国开放型经济始终以满足国内需要为出发点是“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基本建设方针决定的,而与殖民地经济被国际循环所左右、所支配有着完全区别。中国在独立自主基础上发展开放型经济,目的是建立完整的工业生产体系,这与从属于帝国主义世界生产体系的殖民地经济有本质区别。例如,在新中国前,我国属于半殖民地经济,基本是从属于帝国主义世界生产体系,所以始终没有建成较为完整的工业生产体系。对此,毛泽东同志在新中国成立之际曾说:“中国是一个庞然大国,但工业不如荷兰、比利时,汽车制造不如丹麦。……我们现在坦克、汽车、大口径的大炮、拖拉机都不能造”[31](P.358),再如,亚非拉的许多第三世界国家在脱离殖民统治之前,其国内经济活动完全是从属于少数发达国家的世界生产体系。发达国家在殖民地建立了大量种植园,从而为它们提供工业原材料和自然资源类产品,如印度为英国提供茶叶、棉花,东南亚各国提供甘蔗、橡胶、木材,在非洲也建立了大量农产品种植园。发达国家将殖民地的原材料加工制造成工业产品,再销售到这些殖民地,从而彻底成为它们的产品销售市场。据此,殖民地从生产和消费的整个环节,完全沦为了发达国家的附庸。
从理论上看,“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所涉及的是中国开放型经济与世界经济在相互交往中形成的一种关系。长期而言,这种关系必须是“双赢”的,表现为中国与世界经济的良性互动、取长补短、互有补益。所以,“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不单纯是“以国内循环促进国际循环”,也不仅是“以国际循环促进国内循环”。它的目标是在中国开放型经济与世界经济之间搭建一座更好的桥梁,从而在促进中国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推动全球经济持续良性发展。所以,未来“要用顺畅联通的国内国际循环,推动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形成更加紧密稳定的全球经济循环体系,促进各国共享全球化深入发展机遇和成果。”[32]这一新的“国际经济循环”理念与以往单纯依靠汇率来维持全球经济平衡的发展理念有本质区别,有望重构世界经济均衡。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世界银行也曾提出“世界经济再平衡”的治理理念,但其依然遵循传统的世界经济平衡观,要求顺差国主动减少贸易顺差,中国也做出过重要努力,但并未扭转国际收支失衡趋势,反而愈演愈烈。[33]其根源在于美元霸权地位及其造成的“特里芬”难题,与这种霸权稳定论相反,我国希望通过“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来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从而使得世界经济平衡稳定发展。习近平总书记倡议的共建“一带一路”和中国进口博览会的举办是这一理念的集中体现,前者开创了新的经济地理和贸易分工方式,使得世界经济的区域分布更加平衡;[34]后者则使得各国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可以更好进入中国市场,共享中国发展成果。
注释:
①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当今世界正在发生深刻复杂变化,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世界仍然很不安宁。”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国内外形势正在发生深刻复杂变化,我国发展仍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前景十分光明,挑战也十分严峻。”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公报指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我国发展仍然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但机遇和挑战都有新的发展变化。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
②习近平:《习近平接见驻外使节工作会议与会使节并发表重要讲话》,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习近平系列重要讲话数据库,2017年12月28日,http://jhsjk.people.cn/article/29734770。
③新华每日电讯:《习近平在看望参加政协会议的经济界委员时强调 坚持用全面辩证长远眼光分析经济形势 努力在危机中育新机于变局中开新局 汪洋参加看望和讨论》,2020年5月24日。
④新华社北京5月14日电,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5月14日召开会议,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0-05/14/c_1125986000.htm。
⑤参见《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公报》(新华社北京10月29日电,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0-10/29/c_1126674147.htm),《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人民日报2020年11月4日)。
⑥数据来自于国家统计局2011年和2019年发布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