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强
(宝鸡文理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中国共产党人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高举爱国主义大旗,炎黄成为唤醒中华民族意识、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象征符号。中国共产党人的炎黄观与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的剧烈变迁密不可分,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息息相关。对于中国共产党人与炎黄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抗战时期中共参加黄帝陵祭典及毛泽东祭黄帝文等问题(1)参见卢国英:《国共代表共祭黄帝陵——并对一张照片说明的订正》,《社会科学战线》1981年第3期;高增安等:《毛泽东、朱德祭黄帝文》,《文博》1985年第2期;亦水: 《国共两党领袖人物与黄帝陵》,《党的文献》2005年第5期;李俊领、殷定泉:《抗战时期的黄陵祭祀典礼》,《扬州大学学报》2009年第5期。,至今未有系统研究中国共产党人炎黄观的论著发表。笔者选择中共创立、抗日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时期,以李大钊、毛泽东、邓小平、习近平等中共领导人及尹达、范文澜、翦伯赞等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为代表,探究中国共产党人炎黄观的嬗变。
学界一般认为,中共创立时期从1919年五四运动至1923年底。笔者以为,探索中国共产党人的炎黄观,应该上溯至1915年。1915年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二是反对“二十一条”的运动。前者催生了中国青年学子的民主精神与科学精神,后者激发了中国民众的爱国主义。
恩格斯曾经指出:“一个大民族,只要还没有实现民族独立,历史地看,就甚至不能比较严肃地讨论任何内政问题。”[1]列宁在谈及印度和中国时认为:“觉悟的无产者也只能走民族道路,因为他们的国家还没有形成为民族国家。”[2]对于清末民初的中国而言,救亡图存是头等大事,没有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其他任何问题都无从谈起。1915年5月7日,日本发出最后通牒,逼迫中国接受企图全面控制中国的“二十一条”,反对“二十一条”的运动随之兴起。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生编印了有关日本侵略中国的文章和资料,题为《明耻篇》。毛泽东在封面上写道:“五月七日,民国奇耻。何以报仇,在我学子。”[3]有学者认为,日本的险恶要求再次提醒中国人民帝国主义侵略的存在,使得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在辛亥革命后衰而复盛,五四运动就是继反对“二十一条”运动之后的一次更大爆发[4]。日本企图利用西方列强忙于欧洲战争之机单独控制中国,这进一步激化了中日民族矛盾,激发了中国的民族主义,而民族主义的昌盛势必导致炎黄地位的彰显。
李大钊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也是早期中国共产党人炎黄观的代表。目前所见李大钊最早提及炎黄的文章,是刊登在1913年6月1日《言治》月刊上的《裁都督横议》。李大钊说:“哀哀炎裔,讵鲜英杰,忍见祖宗,筚路蓝缕,披荆刈棘,辛艰缔造之河山,豆剖粉裂以去耶!”[5]681915年2月,正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求学的李大钊愤而写下《警告全国父老书》:“万一横逆之来,迫我于绝境,则当率我四万万忠义勇健之同胞,出其丹心碧血,染吾黄帝以降列祖列宗光荣历史之末页。”[5]211“国人及今而犹不知自觉,犹不急起而为生聚训练之谋,来者视今,恐犹今之视昔,炎黄远裔,将沦降于永劫不复之域,而灭国之仇,夷族之恨,真天长地久,无复报雪之期矣!”[5]218李大钊的言论反映了在日本刺激下中国人民族意识的觉醒,反映了炎黄多元身份中民族始祖身份的凸显。1916年5月,李大钊回国担任北京《晨钟报》编辑部主任,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同年9月1日,李大钊在《新青年》上刊发《青春》一文,热情呼唤“青春之民族、青春之国家”。1917年2月,李大钊接续再造青春民族之主题,揭橥新中华民族主义之旗帜。“新中华民族主义”受到西方“大民族主义”、梁启超“大民族主义”、孙中山“国族主义”的影响,期望通过融合中国各民族为新中华民族,实现中华民族的振兴。“新中华民族主义”虽未完全跳出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窠臼,但其认同民族文化、增强民族凝聚、激扬民族精神的取向是正确的。
俄国十月革命以后,李大钊的思想迅速转变。1920年,李大钊在北京大学讲授《原人社会于文字书契上之唯物的反映》,用唯物史观解释“黄帝”和“炎帝”得名:“中国古代以‘黄’色为重,其始祖为‘黄帝’,亦是农业经济时代的反映。……农业之民,土地为重,故崇地之黄色为正色。其首长亦取地的光色尚黄,其民即尊之为黄帝。”[6]298“火为人类生活史上第一个大发明,故那时的人们对于精于用火者,即奉为君主。故有祝融氏、燧人氏之称,神农亦称黄(炎)帝,一号烈山。”[6]2991922年1月,李大钊在《今与古》一文中说:“不过火同农业的发明,是社会的进化,并不是所谓神农、燧人一二人的功德,而旧史却不认为是社会的进步,而认为是少数神圣的发明,这是年代距离太远,传闻失实所致。又如黄帝,古代有无其人,尚不敢必,但是世人尊敬他的心,比他本人值得我们尊敬他的分量,高得多多。”[7]13李大钊认为远古时期的发明创造,并不是神农、黄帝等少数人的功德,而是群体贡献、社会进步的产物,这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
1918年以前,李大钊认为炎黄是中华民族的血缘祖先,仍然囿于传统的炎黄观。1918年以后,李大钊认为炎黄是远古时期的部落首领,是早期农业经济的代表,完成了炎黄观的转变。李大钊的炎黄观既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又吸纳了传统炎黄观中的合理性。李大钊摒弃了神格的炎黄和帝王的炎黄,肯定了人格的炎黄和始祖的炎黄,为中国共产党人的炎黄观确定了基调。
五四运动中,恽代英在武汉组织互助社成员散发传单,声援北京学生。传单上写着:“有血性的黄帝的子孙,你不应该忘记四年五月七日之事,现在又是五月七日了。”[8]791924年,恽代英在《国家主义者误解》一文中指出:“历史所包含的,第一件便是一个民族的祖先,如何克服土著人民的光荣,例如黄帝开疆拓土的史迹,是‘黄帝子孙’的汉人所常时共同回忆的,而且有些被征服同化的异族混种亦是常时共同回忆。”[8]590当时恽代英已经从激进的民族主义者转变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承认黄帝开疆拓土的史迹,反思民族主义的消极性,洞悉民族问题背后的阶级问题,但却忽视了“共同回忆”在凝聚民族和构建民族国家时的合理性与必要性,误将“黄帝子孙”与汉人等同起来,误将远古时期部族之间的战争与近代以来西方列强的侵略战争混同起来。事实上,“炎黄子孙”称谓的指称对象不断扩大,经历了由上层贵族到普通百姓的转变,由炎黄部族到华夏族、汉族再到中华民族的转变。“炎黄子孙”不再是汉族的专有称谓,而是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符号。
中国共产党创立前后对炎黄的认知,以李大钊为代表,其指导思想经历了从资产阶级进化史观向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转变。中国共产党人剔除了炎黄的神话色彩,强调炎黄是中华民族始祖和中国文明象征。这种认识更接近炎黄的本质,为中国共产党人的炎黄观奠定了基础。
毛泽东曾经指出:“日本和希特勒之所以能跳梁小丑,猖獗一时,就是因为他们抓住我们的弱点,这弱点就是不团结。”[9]因此,国共再度合作,建立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团结一切抗战力量,与日本侵略者殊死战斗,争取中华民族解放,就成为历史的必然。发轫于炎黄时代,形成于两周秦汉,勃兴于清末民初的炎黄文化,遂成为凝聚中华民族共同抗战的一面旗帜。抗战时期,国共两党都自称炎黄子孙,同样尊崇炎黄,共同祭拜黄帝陵,使得炎黄成为两党再次合作、共同抗战的文化心理基础。
1931年5月,南京国民政府建设委员会拟定了《开发西北计划》。1932年12月,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通过了《开发西北案》。蒋介石、宋子文、孙科、何应钦、张继、戴季陶等国民党军政要员纷纷视察西北地区。偏僻的大西北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1934年4月,在兰州各界欢迎大会上,宋子文呼吁:“西北建设,不是一个地方问题,是整个国家问题。现在沿江海各省已在侵略者炮火之下,我们应当在中华民族发源的西北赶快注重建设。”[10]蒋介石在6月30日的日记中感叹道:“呜呼!国家被辱至此,何以为人!凡有血气之伦,黄帝子孙,其将何以雪此奇耻!”[11]1934年10月,就在中央红军开始战略转移(后来称之为“二万五千里长征”)之际,蒋介石飞赴西北,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视察,国民党称之为“万里长征”[12]。蒋介石在10月17日的日记中说:“余极思经营西北,以为复兴之基。”[13]1935年和1936年清明,国民政府皆派大员祭扫陕西黄帝陵。此举旨在弘扬炎黄文化,振奋民族精神,建设抗战基地。
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列主义的理解不够透彻,还不能很好地与中国实际相结合,曾经教条地认为“工人无祖国”,只有共同的阶级利益,阶级利益高于民族利益和国家利益,因而提出过“民族自决”“联邦制”“武装保卫苏联 ”等一些不切实际的政策(2)关于中国共产党民族政策的演变,可参见何龙群《中国共产党民族政策史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郝时远《中国共产党怎样解决民族问题》,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王希恩《20世纪的中国民族问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经过万里长征的锤炼,面对日本侵略的威胁,中国共产党人日渐成熟,意识到阶级斗争与民族斗争有一致性,国际主义者与爱国主义者可以兼容。毛泽东指出:“中国共产党人必须将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结合起来。我们是国际主义者,我们又是爱国主义者。”[14]520“在民族斗争中,阶级斗争是以民族斗争的形式出现的,这种形式,表现了两者的一致性。……一切阶级斗争的要求都应以民族斗争的需要(为着抗日)为出发点。”[14]5391936年3月,毛泽东指出:“我中华最大敌人为日本帝国主义,凡属食毛践土之伦,炎黄华胄之族,均应一致奋起,团结为国。”[15]彼时中国共产党已经立足黄帝陵所在的陕北,开始用炎黄号召抗战。1937年2月10日,中共中央致电中国国民党三中全会:“我辈同为黄帝子孙,同为中华民族儿女,国难当前,惟有抛弃一切成见,亲密合作,共同奔赴中华民族最后解放之伟大前程。”[16]161中国共产党人意识到蒋介石和国民党人也是炎黄子孙,大多数国民党人也有抗日的意愿。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中国共产党完成了从“反蒋抗日”到“逼蒋抗日”再到“联蒋抗日”的转变,炎黄成为国共第二次合作的催化剂。
1937年4月5日,国共两党首次共同祭拜黄帝陵。此次祭典隆重肃穆,盛况空前,呈现出举国一致、共纾国难的景象,释放了国共两党合作抗日的信号。祭典上,国民党中央代表、国民政府代表、中共代表、广西代表恭读了各自的祭文。毛泽东亲自撰写了中共祭黄帝文,祭文曰:“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智,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民族阵线,救国良方,四万万众,坚决抵抗。”[17]412祭文首先颂扬了轩辕黄帝的丰功伟绩,然后笔锋一转,痛斥列强侵华,汉奸助纣为虐,表示中国共产党人愿意荷戈前驱,为国效命,号召全国军民,团结一心,抗战到底!毛泽东的祭文情真意切,大气磅礴,实为一篇极富感召力的战斗檄文。洛川会议结束后,刚刚就任的八路军总指挥朱德、副总指挥彭德怀、政治部主任任弼时一行祭拜黄帝陵,任弼时边读边称赞毛泽东的祭文是八路军出征抗战的《出师表》[18]。
抗战全面爆发后,国共合作步伐明显加快。7月15日,中共中央大声疾呼:“要把这个民族的光明前途变为现实的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仍需要全国同胞,每一个热血的黄帝子孙,坚韧不拔地努力奋斗。”[16]168-1691939年2月4日,陕甘宁边区参议会发布了《陕甘宁边区第一届参议会告边区同胞书》,指出:“边区是我们黄帝子孙发祥的圣地,至今边区还留有黄帝的圣墓。在中华民族史上,边区富有无数可歌可泣的民族战斗史迹。”[19]1939年至1944年,陕甘宁边区政府每年都举行公祭成吉思汗仪式。1940年的祭文曰:“懿欤大帝,宇宙巨人,铄欧震亚,武纬文经,建国启疆,几倍禹迹,伟烈伟猷,今古无匹。满蒙血系,同出炎黄,祖宗之烈,民族之光。”[20]中国共产党颂扬成吉思汗是民族英雄,强调满蒙同为炎黄后裔,同为中华民族,应当同仇敌忾,共同抗战。
抗战时期,一批马克思主义史学家运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历史,弘扬炎黄文化。1940年1月,尹达在《中华民族及其文化之起源》一文中利用考古材料,驳斥了中华民族外来说。他指出:“部分的学者不但怀疑黄帝是否真有其人,即夏禹也在怀疑之列。……考古学上已经给我们不少的实证,知道在殷商之前中国已经有了悠久的人类的史迹。”[21]尹达根据金文和甲骨文考证了黄帝、帝喾、颛顼、大禹等传说人物的真实性,对后世学者“走出疑古”产生了一定影响。
1941年5月,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上册出版。范文澜认为:“上古时代,以黄炎两族为主干,通过战争形式吞并、融合了周边各民族,到秦汉时代才形成为相对稳定的汉民族。”[22]172“现代的中华民族是吸收无数种族,在一定文化一定种族的基础上,经四五千年的长期斗争和融合,才逐渐形成起来的。”[22]8这一论断将中华民族的源头上溯至黄炎两族,指出中华民族是不断吸收、融合各族形成的稳定的民族文化共同体,不仅符合中国历史实际,而且有利于团结抗战。1942年2月,翦伯赞在《论中国的母系社会》一文中指出:“依据许多传说的暗示,中国确曾有过母系氏族社会,而其时代,则在传说中之‘神农黄帝’或更早的伏羲时代。”[23]这一认识受到摩尔根《古代社会》和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影响,将神农、黄帝视为母系氏族社会的首领,虽然未必确当,但将神农、黄帝视为早期中国历史的代表,则与史实近是。
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人的炎黄观以毛泽东最具代表性。毛泽东8岁发蒙,读的第一部书是《三字经》。王相的《三字经训诂》曰:“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24]23贺兴思的《三字经注解备要》曰:“黄帝有熊氏,姓公孙,又姓姬,名曰轩辕。诸侯尊为天子,以土德王,建都涿鹿。作甲子,造律吕、耕田、货币、宫室。画野分州。”[24]96章太炎的《重订三字经》曰:“自羲农,至黄帝,并顼喾,在上世。”[24]156继《三字经》之后,毛泽东又读了《幼学琼林》,其曰:“黄帝画野,始分都邑”;“历日是神农所为”;“甲胄舟车,系轩辕之创始;权量衡度,亦轩辕之立规”;“兴贸易,制耒耜,皆由炎帝”[25]8;“冠冕衣裳,至黄帝而始备;桑麻蚕绩,自元妃而始兴”[25]173-174。《三字经》和《幼学琼林》在童年毛泽东的心里播下了崇敬炎黄的种子。1910年,毛泽东在韶山东茅塘私塾求学,选读了《纲鉴易知录》《史记》《汉书》等古籍。《纲鉴易知录》卷一《五帝纪》辑录了炎帝神农氏和黄帝有熊氏的生平事迹,这是毛泽东读到的第一部中国通史,他从这里最初得到系统的中国历史知识[26]。毛泽东非常喜欢读《左传》《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史书,他通读过四千万字左右的二十四史,有些部分不只读过一遍[27],其中的炎黄记载不绝于书。位于井冈山西麓的炎帝陵,属于井冈山根据地的一部分。毛泽东曾多次到过酃县,但因戎马倥偬未及拜谒炎帝陵(3)《炎帝陵志》称毛泽东于1928年3月谒祭炎帝陵,但因缺乏有力证据,故而不予采信。参见湖南省地方志编委会《炎帝陵志》,湖南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336页。。毛泽东虽然手书过祭黄帝文,但却始终无缘拜祭黄帝陵。尽管毛泽东并未涉足炎帝陵和黄帝陵,但对炎黄的崇敬之情却始终不渝。毛泽东将炎黄视为开启中国文明的人文初祖,肇创中华民族的民族英雄,激励中国人民的抗战旗帜。
毛泽东十分重视中国历史文化,重视马克思主义的民族化和大众化。他指出:“我们这个民族有数千年的历史,有它的特点,有它的许多珍贵品。对于这些,我们还是小学生。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14]533-534他提出新民主主义文化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带有我们民族的特性”[14]706。毛泽东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古为今用,炎黄文化无疑属于“民族的特性”和“珍贵的遗产”。
1949年以后的炎黄文化经历了三个阶段的起伏变化,折射出中国共产党人炎黄观的波动。新中国初期延续了对炎黄的尊崇,文化大革命期间炎黄淡去,改革开放以来炎黄重新受到重视。
1948年3月9日,西北野战军解放黄陵县。4月5日,陕甘宁边区政府隆重举行了首次由中国共产党主持的黄帝陵祭典。祭文说:“伟大的轩辕黄帝,你是我民族的始祖,你是我劳动者的先人,历史的创造者。……我四万万五千万优秀的黄帝子孙,定能团结一致的在其先锋队——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把革命战争进行到底。”[17]436-437祭文对黄帝的定位是民族始祖、劳动者的祖先、历史的创造者,其中民族始祖和历史的创造者古已有之,“劳动者的祖先”则颇为新鲜,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炎黄观的阶级性和大众化。1955年,因为香客不慎失火,炎帝陵主殿被焚。1963年12月,中共湖南省委书记处书记胡耀邦赴酃县视察工作,他对当地干部语重心长地说:“这里的塘田乡鹿原陂,安葬着我们中华民族的老祖宗——炎帝神农氏。炎帝神农氏一生勤勤恳恳,发明创造过很多东西,为后代的繁衍发展做了许多事情。……因此,几千年来,大家都记住他,尊他为中华民族文明之始祖,亿万人民则皆以炎黄子孙自谓。……好好地为人民服务,多做好事,多干实事。如果能这样,人民是不会忘记我们的。”[28]胡耀邦的话揭示了炎帝神农氏为民谋利、为民造福的实质,解答了炎帝成为中华民族始祖的原因,阐明了炎帝精神的当代价值以及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1964年至1979年,谒祭黄帝陵活动停止。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全党工作的着重点从一九七九年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1979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告台湾同胞书》言:“如果我们还不尽快结束目前这种分裂局面,早日实现祖国的统一,我们何以告慰于列祖列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凡属黄帝子孙,谁愿成为民族的千古罪人?”[29]1979年以后,炎黄文化的复兴是实事求是、拨乱反正的产物,是现代化建设取代阶级斗争的结果,是广泛团结海内外华人、和平统一祖国的需要。邓小平利用各种机会强调海峡两岸同胞及海内外华人都是炎黄子孙,应该为祖国统一和民族振兴而共同奋斗。1983年6月18日,邓小平在会见出席北京科学技术政策讨论会的外籍华人专家时说:“我们都是炎黄子孙,祖国要统一,不统一就没有出路。”[30]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五周年典礼上,邓小平宣告:“我们主张对我国神圣领土台湾实行和平统一,有关的政策,也是众所周知和不会改变的,并且正在深入全体炎黄子孙的心坎。”[31]1986年9月2日,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华莱士问邓小平:“台湾有什么必要同大陆统一?”邓小平回答道:“这首先是个民族问题,民族的感情问题。凡是炎黄子孙——我们老祖宗是炎帝、黄帝——都希望中国能统一,那种分裂状况是违背民族意志的。”[32]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市场化,政治民主化,文化多元化,国际国内形势错综复杂,各种新的挑战接踵而至。面对新形势,邓小平一方面强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不动摇,另一方面发掘利用炎黄等优秀传统文化弘扬中华民族精神,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
习近平总书记一贯重视借鉴历史、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早在1983年8月,时任中共正定县委书记的习近平在县青年“三热爱”教育大会上说:“应当大力提倡发扬爱国主义精神。爱祖国、爱家乡的高风亮节,是炎黄子孙的传统美德,是中华民族向前发展的巨大推动力量,也是建设四化、振兴正定的原动力。”[33]2015年春节前夕,习近平总书记在陕西考察时明确指出:“黄帝陵是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此语准确地概括出黄帝陵的价值和实质[34]9。这一论断既延续了历代中共领导人对黄帝的基本评价,又对黄帝陵作出新的定位,可谓中华文明精神标识的顶层设计。为什么说黄帝陵是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因为黄帝是中国统一的象征,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初祖,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代表。总书记指出:“轩辕黄帝陵文化积淀十分深厚,对历史文化要注重发掘和利用,溯到源,找到根,寻到魂。”[34]10-11他强调要深入发掘历史文化中的价值观念和治国智慧,以文化人,以史资政。炎黄开拓进取的创新精神、为民造福的民本精神、统一凝聚的爱国精神,与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相契合,已经成为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构建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宝贵资源。2019年9月27日,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早在先秦时期,我国就逐渐形成了以炎黄华夏为凝聚核心、‘五方之民’共天下的交融格局。”[35]这一论述高度概括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特征,深刻阐明了炎黄的凝聚核心地位以及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渊源。习近平总书记心目中的炎黄是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是中华民族的凝聚核心,爱国主义则是炎黄文化的核心内涵,这是对中国共产党人炎黄观的传承和发展。
中国共产党人的炎黄观是时代的晴雨表。20世纪的中国历史开端于八国联军入侵和《辛丑条约》签订,日俄战争、二十一条、山东问题、五四运动、五卅运动、抗日战争等接踵而至,救亡图存成为20世纪上半叶中国社会的主旋律。诞生于民族危机之中的中国共产党,从创立之初就视炎黄为民族始祖,至抗战时期对炎黄的尊崇达到高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人民站立起来了,民族危机缓解,炎黄逐渐淡去。文化大革命期间,阶级斗争压倒一切,传统文化受到冲击,炎黄文化无人问津。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建设成为中心,民族复兴成为主旋律,炎黄文化再度走红,成为弘扬民族精神的符号。
中国共产党扎根于历史悠久、文化灿烂且未曾中断的中华大地,深受炎黄文化熏陶;生长在多灾多难、屡遭列强欺侮的近代中国,饱受欧风美雨浸淫;诞生在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之后,幸获马克思主义洗礼。中国共产党人的炎黄观经历了传统与现代、民族与阶级、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的多重变奏,是中国传统文化、西方民族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交锋交融的产物。神格的炎黄还是人格的炎黄?帝王的炎黄还是大众的炎黄?血缘的炎黄还是文化的炎黄?汉族的炎黄还是中华民族的炎黄?中国共产党人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正确地回答了上述问题。炎黄形象人神杂糅,皇天上帝、五方帝、太阳神、火神、道教神仙等属于神格的炎黄;人文初祖(道统之祖)、华夏始祖(血统之祖)、帝王鼻祖(治统之祖)属于人格的炎黄。中国共产党人摒弃了神格的炎黄,排斥了帝王的炎黄,彰显了文化的炎黄,将炎黄定位为开创文明的炎黄、中华民族的炎黄、人民大众的炎黄,而非神话仙道的炎黄、汉民族的炎黄、帝王将相的炎黄,这样的定位是恰当的。
笔者曾就炎黄认知问题进行过问卷调查。结果显示:94.8%的被调查对象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91.5%的被调查对象认为炎黄是中华民族的始祖,91.7%的被调查对象认为现在仍应祭祀炎黄[36]。这表明当下国人对炎黄的认同度很高,中国民众的炎黄认知与中国共产党人的炎黄观高度一致。调查还发现,不同社会亚文化特征的被调查者对炎黄感知的差异并不明显,这说明炎黄已经渗透到中国人的血脉里,成为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和共同文化。炎黄是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的象征符号,是多元包容的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中国共产党人祭祀炎黄二帝,传承炎黄文化,弘扬炎黄精神,就是为中华民族寻根、溯源、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