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香港本土作家的小说创作

2021-04-15 01:31刘慧敏
大庆社会科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书写香港作家

刘慧敏

(大庆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712)

香港本土作家是指出生在香港,在香港长大、在香港接受教育并在香港写作、成名的作家。他们的创作具有浓郁的本土意识、本土情怀,充分体现出他们对香港社会现实的关心、对香港城市变迁的关注,对香港、香港人的生存状态与命运的关注。他们亲身经历了香港的社会变迁,因此,常常以港人作为主要描写对象,塑造了众多的港人形象,体现出他们对香港的真挚情感。当代香港本土作家大致可分为第一代本土作家、第二代本土作家及第三代本土作家。他们在小说创作内容和创作方法上不断进行探索,每一代本土作家的创作都表现出超越于前代本土作家独特的创作内容与风格特色,文学意识一步步深化,这对香港文学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第一代本土作家的小说创作

第一代本土作家大致出生于20世纪20年代,以侣伦、黄谷柳为代表。他们继承了“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传统,在创作中仍然坚持现实主义,注重对香港社会现实的书写,刻画人物细致入微,注重编织故事情节,写实的手法表现得更为逼真,其作品大多表现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命运与生存状态。这些作家多数人出身贫寒,经历过坎坷的生活,亲眼目睹了沦陷时期香港的动乱,了解底层人民生活的苦难,所以,他们的小说创作大多描写挣扎在社会底层小人物的人生境遇,揭示出香港社会小人物的生活困苦,具有鲜明的香港本土特色,表达出强烈的社会批判精神。

他们的小说还充分表现香港社会底层人民的人性美和人情美,无情地揭示了人性的丑恶,饱含着人道主义情怀。侣伦的 《穷巷》 为其代表,小说以香港社会底层小人物为表现对象,反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香港的社会现实。小说主人公是一群“卑微者”:高怀依靠写文章来谋生活,罗健是名小学教师,莫轮是个收废品的,杜全是一个退伍兵。他们4人一起居住在九龙一个贫民巷的楼上,还有一个少女白玫,本要跳海自杀但被高怀救了下来,这5个人共同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他们有的失业了,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有的因为自身贫困,最终导致失恋。他们整天都在为生计奔波,为交房租忙碌,在社会的最底层痛苦地挣扎。但就是这样一群整天疲于奔命的小人物,身上却有善良、坚韧的性格,有对生活执着的追求。在这样艰难的生活环境中,他们能够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看重友情胜过金钱,表现出人间最真挚的情感。整篇小说充溢着人情美和人性美。较香港现代文学而言,这样的小说创作反映的社会内容更为丰富,人物刻画更为饱满,作家对文学意识的追求逐渐彰显,更具有可读性。

着重于社会底层小人物的人生命运及生存状态的书写,是第一代本土作家创作的总体倾向。他们以现实主义写实的风格展现出20世纪20—40年代香港穷困的社会风貌,在他们追求内容的丰富和写实手法的创作中,文学意识逐渐彰显出来,正是由于他们的倾心书写,才推动了香港文学事业的发展。

二、第二代本土作家的小说创作

第二代本土作家出生于20世纪30—40年代,代表人物有海辛、西西等。在创作中继续以香港底层人物为描写对象,在对这些人物命运描绘的过程中,他们把思路拓宽,进一步关注到香港这座城市的发展与变迁。在20世纪60—70年代,香港经济快速发展。他们一方面继承前辈作家的创作传统;另一方面又有新的突破和发展,使香港小说创作逐渐走向成熟,取得了相当的成就。

海辛秉承着“为人生而创作”的文学理念,根植于香港本土社会现实,塑造出各色各样的港人形象。在《染色的鸽子》等作品中主要书写小人物在生活中互相帮助、团结友爱的侠义精神,着重突出善良纯朴、互助互爱的人情美和人性美,给主人公以光明,给人们以希望。较前代本土作家相比,海辛笔下的这些小人物已有所不同,他们在艰难的生活中极力摆脱贫困,努力追求新的生活,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期盼。第一代本土作家笔下那些小人物的迷茫、忧伤,在海辛的小说中已不复存在。

第二代本土作家更加注重描写香港城市的发展和变迁。西西倾力书写香港城市面貌的发展和变化,以开放、乐观、昂扬的笔调,表达了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城特殊、复杂的情感。《我城》 主人公是香港快乐、年轻的一代。阿果是个电话修理工、麦快乐是公园的管理员、陈乐是个小木匠、阿游是一名海员。小说以70年代的香港为背景,没有中心事件,也没有情节线索,只是对这群年轻又有活力的青年人进行书写,通过他们的眼睛来反映香港这座城市经济在迅速发展,城市面貌在不断变化。小说在创作手法上,借鉴拉美魔幻写实的手法,展开奇异的想象,用儿童的眼光观察社会,用儿童的心态感受事物,表达了“我爱我城”的特殊情怀。体现出西西对文学意识的追求。西西既是创作的多面手,又是一个锐意创新的作家,在关注香港城市历史变迁的同时,还注重在小说形式方面进行探索,力求每部作品都能创新,对多种题材和写法都做过探索。她钟爱欧洲与拉美作家的小说,如,马尔克斯、卡尔维诺、巴尔加斯等,在作品中借鉴、吸收他们的手法,力求每部作品都能开拓一个新思路。她在作品中大胆地将小说与其他艺术品种联姻,构成一种“互涉”。如,诗文、“注”文、图文的互相穿插配合。《玛丽个案》 正文只有8句话,每句话后面都用括弧加注,而注文却又大大长于原文,构成“注”文互涉。《浮城志异》 这篇小说没有情节、没有人物,只是一系列的城市侧面拼贴画,13节文字配以13幅图画,构成图文互涉。而 《感冒》 中穿插约30句古今诗句传达人物的心理感应,形成诗文互涉。这些创作形式都是作家的新探索、新尝试。西西的小说艺术上的变化瑰奇、锐意创新,郑树森给予了高度评价:“在西西近30年的小说创作,变化瑰奇一直是显著的特色。当代小说各种类型体裁,西西都曾尝试和探索。从传统现实主义的临摹写真,到后设小说的戳破幻象,自魔幻现实主义的虚实杂陈,至历史神话的重新诠释,西西的小说始终坚守前卫的第一线”。[1]体现了西西在小说形式方面的不断探索,这样的探索和尝试拓宽了小说创作的新天地,深化了小说的文学意识,促进了香港小说文学意识的进一步发展。

第二代本土作家用明快、乐观的笔调来表现香港经济的繁荣,着重对香港城市发展和变迁的书写。在继承第一代本土作家写实传统的同时,他们又借鉴、吸取了西方现代派小说的写作技巧,并将二者加以融合,体现出鲜明的文学意识,这是第二代本土作家小说创作的突出特点。他们在创作上对文学意识的不懈追求对香港第三代本土作家的创作有着更大的影响。所以说,在香港本土作家中,第二代本土作家的小说创作明显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对香港文学意识的发展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存在价值和现实意义。

三、第三代本土作家的小说创作

第三代本土作家即香港新生代本土作家,指在20世纪60年代前后出生的作家,以黄碧云、董启章、钟晓阳等为代表。这批作家以香港本土为书写对象,但在对香港的描绘中,视野更加宽广,题材更为广泛,他们努力把香港与外地,过去与现在交织起来。在他们生活的年代,香港已经发展成为现代工商业大都市,经济十分繁荣。他们的成名作都出自20世纪80—90年代,此时香港正逐渐走向后工业社会,他们大多以现代香港青年为主要人物,通过对青年命运的书写来展现现代的香港、世纪末的香港风貌。

黄碧云的小说文学意识独具特色。她通过写新移民生活,用他们在异国的遭遇与香港进行对比,写出他们对香港的思念,通过这些人物重返香港后的生活感受,写香港的变化。大概是留学法国的缘故,黄碧云的小说从价值取向到艺术手法,都受现代文学、后现代文学的影响,表现出浓重的现代、后现代文化倾向。她的小说虽然有背景交代,但都淡而模糊,人物命运与社会基本上都是游离的,从人物的遭遇中看不出前因后果来。作家注重写人的存在,着意于人生体验的书写,诠释着人的生存困境,表现出飘泊于异国他乡的人的无奈、悲凉以及人的生活痛苦。

对文学意识的追求,董启章的表现十分突出。他继续书写香港的历史、香港的人,小说写得扑朔迷离,读起来比较难懂,但却给读者以无限的张力,也常常蕴含着理性的思考。《安卓珍尼》 以第一人称手法进行叙述,“我”是一位年轻的研究生物学的女学者。在现实生活中,“我”与丈夫产生感情危机,于是,“我”独自来到远离城市的荒山中寻找一种雌性的单性繁殖动物——斑尾毛蜥。“我”的丈夫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商人,但却经常对“我”进行管教,令“我”难以忍受。为逃避被束缚、被管教的生活,“我”来到了荒山里,不料,在荒山里“我”却被一个沉默无言、性格粗暴的男人所占有,这个男人使“我”怀孕了。在现实的文明社会中,丈夫用知识管教“我”,在荒山野岭中,陌生的男人用暴力强暴了“我”。“我”想要摆脱男性的统治,甚至想能使女性自身生产出另一个单倍体来和卵子结合,自行创造生命。这部小说可以让人产生诸多思考。“当我在一个世界感到窒息,我可以逃到另一个世界去吗?而在另一个世界里,我肯定我便能够得到解放吗?还是,那里,有另一种暴力,另一种压抑?”很显然,小说是在告诉读者,要想获得解放选择逃避是不行的。这部小说,我们可以看作是一部女性主义小说,它是对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地位、人格、命运的反思。女生物学家就是一位女权主义者,“我”的这段“奋斗史”虽然很豪壮,但“我”能不依靠男性而自行创造新的生命吗?“我”的确能找到一个没有男性的真正的“女儿国”吗?《安卓珍尼》 的副题是“一个不存在的物种的进化史”,原来,在现实的世界里,斑尾毛蜥是不存在的。小说中的“我”“在安卓珍尼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就人类的生存与发展而言,小说提出的问题是发人深思的。台湾作家杨照高度评价这部中篇小说:“这是我看过非常非常少数的女性书写,其中穿插的生物学知识是非常成功的穿插,因为每一个穿插到最后都让读者知道作者的用意在哪里。中间的故事乍看之下很像通俗的罗曼小说,但是最后却让我们知道作者传达的完完全全不同于罗曼史的信息”。[2]

董启章常常从自然科学的书本知识中获得启示与想象。《永盛街兴衰史》依然以第一人称进行书写,“我”跟父母移民加拿大,4年后又返回香港,收集爷爷生前居住的老屋所在地——永盛街的资料,依据 《香港地图绘制史》 所绘的不同时期的地图,“我”在推测、想象这条街的兴衰历史,并由此构想从曾祖父起,直到现在的几代人的家史。作者曾经出了一本关于地图的杂著 《地图集》,副标题是“一个想象的城市的考古学”,他在这本书中就说:“在这本体例混杂和难以归类的地图阅读结集中,作者以一种罔顾现实的态度在纵横拼合的点线和色块间,读出各种既共同又私密的梦魇、缅怀、渴望和思辨。”[3]这句话正是 《永盛街兴衰史》 的最好注脚。小说通过一条街的变化写城市的变迁,人世的沧桑,还穿插了 《粤曲歌坛话沧桑》 中的“客途秋恨”的曲词,以诠释或映衬人物的心绪、感受,构成“曲”文互涉,并与地图等有关知识的叙述,形成贯穿全文的三重奏。董启章的小说企求把文学与自然科学联姻,如《安卓珍妮》把文学与生物学联系到一起,《永盛街兴衰史》 把文学与地图学联系到一起,《聪明世界》 把文学与心理学联系到一起,《少年神农》 把文学与医药卫生学联系到一起,等等。小说故事框架中穿插、交错着某学科的知识。小说中的故事线索脉络清晰,有迹可寻,人物的身份、经历也很清楚,小说的主题又与科学知识密切相连。这种穿插、交错极为流畅自然,毫无牵强之感。无论是在创作内容上,还是在创作形式上,都体现了董启章对文学意识的不断探索。

钟晓阳对文学意识的追求主要体现在创作风格上。她的语言充满灵气,善于抓住瞬间印象,并将这种感觉逼真地传达出来,仿佛使人身临其境。如, 《停车暂借问》:“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那男顾客也转过身来,瞬即成了她的镜子,照着和她一样的神情、眼光和往事。”《哀歌》:“明媚的阳光下,芥菜花好看地开着。为了蝴蝶的爱”。无论是写人,还是写景,她都能用一种印象式的写法表达出来,让人感悟得到。她的语言常常饱含着诗意,呈现出诗意的叙事风格。如, 《哀歌》:“不如以我一生的碧血,为你在天际,血染一次无限好的、美丽的夕阳;再以一生的清泪,在寒冷的冬天,为你下一场大雪白茫茫。”这段话选用“夕阳”“大雪”两种意象,以抒情的笔调表现出浓郁的情感色彩,能使人产生深刻的印象。她的小说在渲染氛围、营造意象、运用语言等方面都能自成风格,形成鲜明的个性特色,给人以无限的张力。

用迷茫、困惑的视点写后工业文明的香港、世纪末香港青年的生存体验,是第三代本土作家创作的总体倾向。他们受传统的、西方的文学的影响,在创作方法上日趋多元化。黄碧云的创作呈现出浓重的现代、后现代倾向;董启章的小说将现实与现代融于一体;钟晓阳则注重意象、氛围的营造,具有鲜明的个性特色。他们在小说创作内容上的多样化变革及艺术形式上的多方面探索,体现出香港第三代本土作家在小说创作中文学意识逐渐深化,他们的创作推动了香港文学事业的蓬勃发展。

综上所述,关注香港社会现实,写香港人的生存状态是香港本土作家创作的共同特征。他们的创作在内容上由关注小人物的命运到写香港城市的发展与变迁,进而到对人类的生存、前途问题进行探讨;在写作手法上由现实主义到写实与现代手法相融合,到受后现代的影响日趋多元化。几十年来,香港几代本土作家执着探索,笔耕不辍,他们的作品塑造了形形色色的港人形象,他们用小说书写香港的兴盛史、变迁史和发展史。从第一代的本土作家到第二代本土作家再到第三代本土作家,他们的创作在主题、题材、风格乃至创作方法、艺术技巧等方面都较前代作家有了新的探索和发展,正是由于他们的不懈努力,才使香港小说创作产生无限的张力,反映内容逐步扩大、主题逐步深入、风格日趋多元化,他们的作品呈现出浓郁的香港色彩、香港风韵、香港味道,使香港小说创作的文学意识一步步得到深化,推动了香港小说的发展。他们的优秀之作将在香港文学史上闪射出夺目的光彩,为香港文学乃至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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