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生长论”与新媒介文艺批评的伦理向度

2021-04-15 01:26冉华
广西社会科学 2021年6期
关键词:媒介生长

冉华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重庆 400065)

人们如果想要发表有关媒介化时代文艺批评的见解,首先需要对媒介、媒介批评、媒介文艺批评等概念有所认识和了解。关于“概念”一词的界定,金岳霖有过较为简洁的说法,即“概念是共相和可能性的观念形式”[1]。因此,正确理解媒介,本就应当关注它已然兼具的共相的一面,还得关注它待敞开的可能性的一面。至于媒介蕴含的诸多可能性,的确是可以在“媒介是人体的延伸”“媒介即讯息”“媒介即认识论”“媒介即隐喻”“媒介即关系”“媒介即实践”等观念表达中找到答案的。而关于“媒介批评”的认识问题,李震提出,这一概念是“从新闻传播学界和文艺批评界两个途径被提出来的”,两个途径对媒介批评的理解通常不一致,前者总是率先将其理解为批评媒介或新闻批评,后者则多半视之为媒体批评或网络批评[2]。识别到两个途径的差异,便大有必要在两个领域的交接地带作提要说明。只不过,更多的媒介批评家往往把侧重于分析虚构艺术、探寻美学特质、把握艺术规律的批评实践排除在媒介批评外,更有甚者直言媒介批评不包括各式各样的文艺批评。本文正视此种分歧并指出,媒介文艺批评是面向客观存在的事实,涉及各种传播现象,围绕媒介文艺生产、传播、接受而展开的批评实践。所以,此处讨论新媒介文艺批评的相关问题,也要从传播学领域的媒介研究中获取理论资源,进而提出独特而有效的新媒介文艺批评观。

一、理解媒介:由“媒介即关系”到“媒介生长论”

当前新闻传播学界开展的媒介研究及其所取得的丰硕成果让人印象深刻,甚至有不少研究者发出“传播学研究媒介转向”的呼声。而媒介研究在北美、南欧、北欧、中国等广大地域如火如荼地展开,此种“转向”趋势似乎是很明确的。回溯传播学发展史,现代传播学最先关注到的是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大众传播媒介。结构功能学派的观点认为,媒介之根本就是功能性实存。随着时序的推移,媒介的范畴逐步由单一的大众传播媒介扩展到众多实体化的媒体介质,比如作为文本的媒介、作为教化机构的媒介等。但不管怎样,媒介依然还是显现的实体。只是,当前的媒介研究正在试图纠正固有的偏见。所谓的“纠偏”过程,其实质是逐步回归“媒介”本身,媒介的外延逐步扩大的过程。所言的“纠偏活动”,其根本是在明确媒介是信息的提供者之时,更加笃定媒介是意识形态和社会秩序的提供者。可以说,传播学研究的“媒介转向”意味着从过分沉溺于机构媒体及其现实影响中超脱出来,进而集中关注“媒介”之于社会文明和文化生产的重要影响力。于是,媒介研究与社会发展和文化实践关联起来,进而显露出相当的理论追求。或许因此,胡翼青等才会集中梳理媒介环境学、德国媒介技术哲学、媒介学、媒介化理论等四个不同的媒介理论范式,并对应罗列出“媒介即物种”“媒介即动力”“媒介即场域”“媒介即制度(情境)”等四种不同的隐喻[3]。

实际上,通观四种媒介理论范式的学术思想,可以梳理出如下三个观点。第一,媒介即关系。大致地看,媒介环境学派依旧重视媒介的关系内涵。正如罗伯特·洛根所说,媒介的文化认知不仅仅与自身相关,而且“来自媒介的相互关系”,任何媒介总处于经济、文化、社会、技术的网络中,外部网络一经总合构成,媒介即为关系联结,且仅是关系网络中的互动关系联结[4]。此外,“媒介即关系”也是欧陆媒介社会学的核心观点。欧陆媒介社会学认为媒介在“人”与“世界”中间,发挥着居间谋合的功能。如雷吉斯·德布雷就明确提出,媒介传播应凸显媒介的关系联结功能。此外,他还认为媒介具有权威性,其社会关系超越人本身,同时直白地声称“关系,而非物体”[5]。第二,媒介即实践。随着技术与媒介的“亲属关系”越来越近,特别是人们感受到了媒介工具的便利性和重要性后,便能理解提及“媒介即关系”之时便已触及“媒介即实践”的问题。甚至不止于此,“媒介即关系”基础上的社会实践的实质是主客观力量、人类力量与物质力量融合二元性的实践。第三,媒介即动力。随着研究层面从媒介关系推进到媒介实践,人们越发认识到媒介不只居间谋合,同时还意识到“关系”联结的诸多可能性以及人类力量与物质力量“实践的冲撞”的本源动力。以上观点的聚合,对应的是“关系本质”“实践逻辑”“动力追求”等价值观念的进一步整合。在别的地方,笔者将媒介关系基础上的媒介实践描述为“媒介生长论”[6]。

从媒介批评的角度考察,确立“媒介生长论”的过程意味着文化思维模式的转变,以及文化心态和审美意识的新变。全新的变化在观念形态上呈现为如下内容。首先,媒介研究凸显思辨特色。如果说德布雷的“媒介学正在走向思辨的道路”只是一个提示的话,那么约翰·杜海姆·彼得斯倡导在“基础设施主义”之上对人类的境况“进行总体上的沉思”[7]就是媒介研究走上思辨哲学的明证。媒介作为人类社会的基础性存在,人类不能须臾离开它而存在;人的社会生活依赖媒介而展开,人类在媒介使用中确证了自身的存在。因此可以说,媒介决定了人类的境况,人类与媒介命运共在。但“思辨”活动的奇妙之处却在于“提示”:人类不应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不应被动地简单地重复劳作,而是要主动施为和有计划地工作。所以,媒介研究带来的思辨特色有助于人类回到生活世界。其次,“媒介生长论”彰显人类社会的“媒介关系”实质与媒介实践的动力追求。“媒介即存有”,主张媒介是人类社会的基础设施,它虽然极具隐蔽性但其本身却无比重要。显然,在媒介关系实践基础上提出的“媒介生长论”,重视“媒介即关系”的现实境况,并着力开发社会媒介化生存本身隐含的诸多可能性。它意在开发潜能、释放可能、舒展精神,凝聚社会动能,开掘本源动力。再次,“媒介生长论”意味着对稳定性的企求。走向思辨之路的媒介研究注重“关系”联结,“媒介生长论”自然会加重关系联动机制,同时为观察社会确立了一种宏观的模式识别,以而明确主导一种整体性思维。此外,“媒介生长论”关注“基础设施型媒介”的巨大影响力,重视对天空、海洋、时间等宏大事物的考察。因为“基础设施型媒介”体系庞大、运转良好,所以“媒介生长论”自然会带来一种对稳定性的追求。最后,“媒介生长论”意味着单纯、洁净、向善的审美追求和充盈饱满的批评状态。媒介生长意味着媒介能生长、自生长、会生长,媒介关系实践意味着本能动力的释放,“媒介生长论”聚焦于媒介类的本源动力,它是纯净的;“媒介生长论”关注日常生活实践,它是具体的;“媒介生长论”着力克制形而上的倾向,着力消除朦胧、混沌的玄学色彩,它是洁净的;“媒介生长论”专注于延伸向善的触角,它是向善的;“媒介生长论”还意味着意向充实的一种“明见性”。明见性并非某种神秘的异能力而是一种体验,在体验中对象“直接被给予我们”[8]。体验的圆满和思想的高张,“媒介生长论”彰显了认识的明见性并获取相应的敞明状态。不难明白,“媒介生长论”对应的是充盈饱满的审美状态。总之,“媒介生长论”着意开掘社会发展的本源动力,彰显媒介化社会的现实性、可能性、生长性、能产性等多方面特征。“媒介生长论”带来的观念变革,将会在人类思考社会与世界、自然与文化、技术与技艺、科学与人文、道德与审美、稳健与创新等重大问题上显露出来。

二、从“媒介生长论”出发定义“新媒介文艺”

又因为媒介关系实践关联着媒介化的进程,它也自然打开了相应的时代命题:“媒介生长”的观念如何成为力量,话语会否成为事件,精神是否可能实体化[9];媒介居间存在,是否有利于人的“感觉给予客观实在”;媒介是否蕴含无限的动力和可能性;媒介“再生长”的限度何在,怎样面对可能出现的“物类生灵”。相关命题所包含的问题意识继续深化着媒介生成论、生存论的深层意蕴。首先,“媒介生长论”的提出意味着认识到媒介作为一种生命有机现象,是生物性的延伸;媒介在承载了人的感觉意识后即具有了人的属性和人本特征。其次,“媒介生长论”重视“媒介即关系”的看法,关注媒介因为关系联动而获得的生产性、能产性。它将有效地开发媒介所蕴含的无穷动力而整合生成社会动能。最后,媒介能生长、自生长、可以再生长,媒介形象由媒介自身参与建构,媒介本身意味着媒介行为,媒介行为就是媒介实践。观念触发行动,意识与行为能够统一,也便于为思考敲开实践的大门。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明确提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0]。于是,对媒介实践论问题的重视再次确证了“媒介生长”的价值意义。实践的价值何在?一如朱立元所说,“实践存在论美学对美和审美的一个基本主张,是用生成论取代现成论”[11]。在此处,实践存在论与实践生存论的内涵似乎高度一致,在表达层面用后者替代前者也算合理。综上所论,媒介决定了人类生存的境况,自然也就改造了当前的社会形态,那么,如用媒介研究的思维模式来指导媒介文艺批评也当合理。而当前较为主流的媒介文艺批评观似乎皆受此影响,以下将分而论之。

第一,媒介生态学与新媒介文艺批评。从波兹曼、林文刚所倡导的媒介环境学派的观点出发定义媒介文艺,确系媒介文艺批评实践的主流。这一方面与麦克卢汉在中国学界的强大影响力有关;另一方面则与“媒介即物种(环境)”的媒介生态学思想和中国古典文艺思想的契合有关。媒介生态学“探讨传播媒介如何影响人的知觉、了悟、感受和价值观”,而媒介系统及媒介结构影响人类感知、情感,形成一种媒介环境,重构社会现实,造就“翻版”的现实[12]。胡友峰赞同该观点,并提出应加强媒介生态学与当代文学研究的关联[13]。此处关联的基础,既在于重视传播媒介的技术与形式(也即媒介的物质性内容),也在于对“媒介形式的相互关系”“媒介形式与社会力量关系”等关系实践的强调。事实上,从“媒介生态”出发界定新媒介文艺批评的优势是明显的,缘于它既契合“天人合一”的文化理念内涵,也为文学制度建设创造了更多的可能性。只不过,媒介环境学派影响的媒介批评也有其弊端:到底是坚持单一的媒介技术考察,还是保留整体性的媒介文化思维,这将会成为批评家的选择难题。

第二,媒介作为文艺批评的“元媒介”。此时,新媒介实质性地成为文艺的“基础设施型媒介”。目前有学者在此种立场上界定网络文学。虽然网络文学与媒介文艺并不是同一个概念,但一经明确媒介是“元素型媒介”后,两者的关联是明显的,甚至可以替换使用。如单小曦从两大维度界说网络文学:在逻辑维度,媒介为文学的存在要素;在现实维度,网络文学应当囊括现实社会中计算机网络参与文学塑造的诸事万物。他进一步说,网络文学必须是“作为这种文学存在性要素的数字技术、计算机网络运用于文学活动,与人类主体合作‘生成’出来的一种特殊性文学”。唯其如此,网络文学才能成立。他以此说明,正是作为逻辑起点的“网络生成”,使得网络文学的独特面貌得以呈现。在此意义上,网络文学可以被定位为“网络生成文学”。不仅如此,他还对这种“网络生成”进行了“计算机网络作为文学载体媒介的传播性生成”“‘赛博格作者’(cyborg author)的创作性生成”“文学存在境域的存在性生成”等三个层面的深度界说[14]。这里的“网络生成”应当与“媒介生成”别无二致,其重点描述的就是与作家、作品、读者、世界并列的元素型媒介的“传播性”“创作性”“存在性”等生长属性。显然,该批评观受“媒介即场域”论的影响,优点是认定媒介乃是与作家、作品、读者、世界并列的元素型媒介,同时通过对“现场感”“传播性”“创作性”“存在性”“互动性”等的描述强化了“媒介生长”特征,只是对媒介实践的意识形态属性仍待进一步阐明。

第三,新媒介之于文艺批评的价值在于彰显“关系实践”的动力。目前有学者从“媒介生长”的动力论角度来界定网络文艺。如彭文祥认为网络文艺是“受网络技术、新媒体和社会变迁作用与影响而秉赋互联网艺术思维,并以新型艺术生产方式表征时代生活、表达现代性体验和思想感情的审美艺术形式”[15],同时描述它具有“互联网艺术思维”“新型艺术生产方式”“审美艺术”三个方面的质的规定性。尽管学者们对网络文艺(文学)含义的界说不尽一致,但研究者都认为对“生成”“生产”“思维”等词语的集中使用目的在于开掘网络文艺所蕴含的文化动能。有鉴于此,研究者提出“矢量合力模式”来整合动力,并试图在多元交织、深刻互动中勾勒网络文艺的精神地形图,并明确那些动力所标示的发展趋势。彭文祥就曾将“矢量合力模式”分解为“主流价值审美化、技术制作精良化、题材选择类型化、艺术表现精致化、大众接受互动化、资本运作有序化、文化传统涵濡化、国际传播通约化”[16]等八个方面来阐释说明。相关论断优点是意图明确,可操作性强。但此种认识方式的弱点却在于夸大了媒介的影响力,而弱化了批评主体的创造能力。

此处在文化研究的“物”的转向背景下思考问题,进而尝试在“媒介生长论”的基调上重新定义新媒介文艺批评。“新媒介”作为有机生命现象的一部分,是人类生物性的延伸;同时,媒介即讯息,媒介是人的延伸,媒介是媒介类而非单一媒介物。进一步看,“新媒介文艺”则是以新媒介为“基础设施”而展开的生产、传播、接受文艺信息的文艺活动。而“新媒介文艺批评”是以“人—机”一体的新型“媒介文化人”为批评主体,以媒介技术影响下的事实以及媒介化的远景未来作为创造对象,以形塑全新的“媒介—文艺”情境和意义空间为目标的社会实践行为。新媒介文艺的典型特征在于它多元的、多维的生长特性,处于传播现场的实在感、面向未来的期待性、放弃人本中心的价值面向。虽则如此,此时依然有相当多的问题(如凸显人性还是凸显物性,关注技术还是彰显技艺,追求稳定还是追求天才创造,道德还是审美,等等)仍待解决。显然,仅仅从“媒介生长”的角度谈论是不利于解决问题的,因为阻力与动力相伴而生,研究者亟须将媒介的“限制性”“幽暗面”纳入讨论的范围。

三、新媒介文艺批评的伦理学批评向度

在新时代环境中,媒介提供了信息、意识形态和社会秩序。本文通过媒介批评观察社会发展,觉知媒介生长的势与能,明确社会的基本样态是“媒介即关系”,社会的发展形态是“媒介即实践”,而媒介关系实践是“媒介生长论”的确立过程。反过来说,“媒介生长论”既然以“媒介即关系”为现实基础,那么,所谓的“关系实践”势必关乎传播伦理本质。易言之,每当人们深入讨论媒介观念时,实质也是在集中讨论社会生产实践的伦理问题。再回到本文所涉及的问题,媒介文艺批评“伦理转向”的趋势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媒介生长”的论调塑造着新媒介文艺批评的“古典主义”倾向和现实主义的风貌。如前言,“媒介生长论”由媒介关系实践推演而来,媒介的关系属性决定了“媒介文艺批评”的伦理学特质。媒介关系提供出发点,媒介实践提供摩擦点,“媒介关系实践”势必为媒介批评带来一种批评转向并因此而决定文艺批评的整体风貌。这种整体风貌又可以分为两个层次来说:一是古典主义倾向,二是现实主义的风貌。仅就古典主义倾向而论,我们可以借鉴梁实秋的观点。梁实秋所秉持的“二元论”的人性观点认为,既然人的本性善恶并存,对不思善不思恶的人性不必进行过于深入的讨论。而正是这种超越“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的人性论,可与新媒介时代的融通“人性—物性”的人性论互为说明。那么,新媒介文艺批评也可以吸纳梁实秋的批评观。梁实秋认为,就文学批评对哲学的关系而言,“其对伦理学的关系实较对美学为尤重要”[17]。当代著名学者聂珍钊拓展了“文学”的范畴,并加快了“伦理学转向”的趋势。他认为文学乃某一时期的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表达,其本质上是关于伦理的艺术[18],进而确立了阅读、分析和阐释文学的伦理学批评方法。既然新媒介文艺批评也存在着某种“伦理转向”,那仅就其整体风貌而言,亦当如梁实秋所言:文学批评应建基于普遍人性,应当是古典的、庄重的、严肃的、理性的、稳健的、节制的。再论现实主义的风貌,则主要由媒介之于社会现实的建构能力所决定。提出“媒介生长论”,意味着媒介与现实社会的深度联结,意味着超社会的文化传递;但媒介批评又实为文艺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中介,与“媒介生长论”搭配的批评观应当接近伯格和卢克曼为代表的社会建构理论。该理论认为,在现实社会的互动实践中,人们“从个体的意义赋予中走出,将这种意义在主体间进行传播,使其成为客观的现实”[19]。在具体的传播现场,个人通过与社会关联形成丰富内涵的个性化主体,并通过感觉给予、意义赋予与客观现实发生关系——完成建构,其核心就是“主观意义的客观化”。所以,新媒介文艺批评实践变成感觉给予客观实在、观念力量化、精神实体化的互动实践过程。综上所论,古典主义倾向意味着对永恒价值的坚守和回望,现实主义精神则意味着对现实世界的深度开发,新媒介文艺批评应当兼具两种特色风貌。

其次,深味“媒介生长论”还意味着通过意义生产明确意识形态实践的现实逻辑。差异跃出的元素型“媒介”将作家、作品、读者、世界组合成信息传递和运输的环境,也即改变了媒介批评生态并敞开了“媒介域”。新媒介文艺批评应当重视对“媒介域”的改造来彰显批评实践的现实逻辑。一是彰显意识形态的缝合逻辑。媒介日益渗透到社会生活中,不只传达信息,还提供意识形态,而媒介实践的实质就是意识形态实践活动。媒介带来的丰富信息让大众获得了更多的信息和知情权,尽管意识形态如幽灵一般地存在,但大众心理却在发生明显改变,他们并非一无所知,但依然勤勉为之。那么,积极的“媒介关系实践”应当改造意识形态实践内容,进而在超越实体化、原子化的社会关系中彰显“关系理性”,从而构建一种真实的命运共同体[20]。易言之,有作为的新媒介文艺批评应当呵护行动者,也应当维护系统,具体操作方案是有意识地推动行动者与其系统的有效联结。二是构筑伦理精神家园的现实逻辑。樊浩提出,当代人应超越“道德理性”凝聚“伦理精神”,通过精神的达道回归伦理精神家园[21]。如果说,有意识地促进行动者与其网络系统的联结是在彰显人本主义精神的话,那么重建精神家园的提法则更能显露出生态学的艺术品位。提出“媒介生长论”,本就意味着不把周遭世界当作确定事物形成的固态世界,而是充分开掘媒介的多维动力,且通过“意向充实”而凝聚伦理动能,以生成全新的充满生机的生活世界。媒介的关系本质为现实社会带来联结的可能,媒介关系实践本就要挖掘潜能、凝聚动能。构建伦理精神家园,同样意味着在“媒介域”中,通过积极的、有意义的互动实践改造“翻版现实”,重返“媒介即关系”的伦理精神家园。让潜能与结构并重,让功能与结构协适,进而重建精神家园,此即媒介文艺批评的生态学方法。

最后,强化对“媒介生长论”的理解有利于确立批评家品格。一是利于确立批评家的参与精神和“重实”品格。批评家深味“媒介生长论”,有利于将社会生产实践中获得的感觉给予客观实在,并领略“想象的实感”之美。正如苏珊·朗格所言:“各种现实的事物,都必须被想象力转化为一种完全经验的东西,这就是作诗的原则。”[22]有研究者明确指出,文艺批评的首要任务是“正视网络文艺的‘在场’,由‘隔膜’经‘理解’到‘参与’,剖析网络文艺普遍存在的那些被精英文学视为病态的诸多现象”[23]。唯其有批评家真诚的参与、积极的投入,批评家的主体精神方能确立。二是利于确立批评家的谦逊品格。众所周知,媒介持续不断地更新,新旧媒介(物)频繁替换,批评家们对媒介变迁的社会现实或有隔膜,面对新生的媒介物、面貌更新的媒介类难免无所适从,心中不免万般焦虑。可以说,在新媒介文化语境下,媒介文艺批评主体很难全程参与文艺生长的全过程,对包括网络文学、综艺、视频、动漫等诸多文艺样态难以全面关注;不能深入现场,全面阅读有难度,文艺批评家成了“受限”的主体。批评家面对现实环境,如能认识到媒介本身具有的中介属性、过渡属性、历史性气质,自当坚持“最低限度”的有限效果论,学习谦逊的批评品格。三是批评家应当强化博物馆学家的气质。面对纷繁芜杂的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批评家应当积极关注现象世界,沉浸于作家创设的文本世界中——锤炼技艺、提振精神。新媒介文艺批评家应当具有博学与达观品格。进一步讲,“媒介生长论”面向主体性敞开之时,必将改造一个时代批评家的气质。媒介文艺批评家应具身体验又当整体关照,应关注技术又开发技艺,应关注意义生产又追求真理。他们当博学、超脱,具有超越自我的气概。

总之,媒介文艺批评新发展方向的确立,经历了从“媒介即关系实践”出发关注媒介生长现象,再到明确媒介化进程即为社会实践的传播伦理化过程,进而提出“媒介生长论”的过程。在“媒介生长论”提示下,新媒介文艺批评应当展现古典主义倾向和现实主义的风貌;媒介批评应当拥有意识形态缝合和重构精神家园的实践逻辑;批评家应当兼具谦逊、重实、博学、达观的良善品格。

四、结语

新媒介文艺批评与媒介研究息息相关。本文在对“媒介关系实践”深度理解的基础之上确立“媒介生长论”,进而考察了新媒介文艺批评的“伦理转向”。从“媒介关系实践”角度观察,媒介居间统合,包孕万物、含藏广大,它因承载了人的意识而具有伦理属性。而“媒介生长论”赞赏“良媒”的奉献精神,孕育美与善结合的审美意趣,它将引导确立中立、客观及无所偏私的观察视角。当然,处于成长过程而不断生长的媒介自然具有鲜明的过渡属性,“过渡”的本身意味着被替换的可能,所以“新媒介文艺批评”又必然是一种在场的、过渡性的、历史性的实践现象。地位前置的媒介必然派生相应的批评方法。笔者追随时贤的脚步,期待随着“新媒介文艺”的深广发展构筑“未来文艺场域的基本构成和常态”[24]。媒介的关系本质和互动实践特性决定了新媒介文艺批评“伦理”转向的趋势,也召唤全新的批评形态和批评家立场,而相应的批评方法在文学伦理学批评体系中有所显现。文学伦理学批评对文学进行客观的伦理分析和归纳,“而不是简单地进行好坏和善恶评价”[25]。那么,应当追求现实、稳健、庄重的风格,应当致力于缝合关系而非离间关系,应当博学贯通而非浅薄妄断,此之为媒介文艺批评“伦理转向”的观念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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