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娟,封 景
(湖南城市学院 人文学院,湖南 益阳 413000)
《放养年代》是湘籍作家马笑泉2019年的长篇小说。该书以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飞龙县城为背景,讲述了普通工人家庭任冲、任安两兄弟的童年故事。这部作品是作家对童年生活的回望,同时作家通过任冲由一个积极向上的孩子变成问题少年的成长历程,传达出自己对“放养”童年利与弊的思考,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提醒为人父母的读者反思当前儿童教育问题。本文着重从叙述视角切入这部小说,探究儿童与成人视角下的童年叙事及其价值。
“叙述视角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1]同样的事情从不同的角度看会呈现不同的面貌,在不同的人看来也会有不同的意义。在《放养年代》这部作品中,作者打破了单一的叙述模式,在文本中贯穿了以任冲为代表的儿童和飞龙县城成年人的两种声音,引导读者重新审视这个时代的放养童年。
儿童视角这一概念,最早出现于1911年鲁迅先生创作的《怀旧》,其具体概念是指:“小说借助于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的特征,小说的叙述调子、姿态、结构及心理意识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选定的儿童的叙事角度”。[2]因此,在以儿童视角写作的小说中,成人与儿童始终处于对立的位置,成人是强势和权威的代表,儿童则处于世界的边缘,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常常能察觉到那些不易被成人所发现的“盲点”。所以,儿童视角就成了作家观察世界的一个独特角度,作家们也往往通过儿童的认知去洞悉成人世界。
《放养年代》以任冲的视角展现飞龙县城孩子们的童年故事。但作者并非只是想用儿童视角来再现一种单纯、温情的童年生活,他还想进行一种“真实性描述”。马笑泉自己说:“我的记忆就是探照灯,去抵达那些仿佛不存在其实存在只是被遗忘的领域。我想对纯洁叙事拨乱反正,让我决定写这个。”[3]在小说中,马笑泉用任冲的眼睛来见证成人世界的乱象,以儿童们直观的感受体察成人世界,消除成人世界的伪装和藻饰,将赤裸裸的成人世界的真相摆在读者面前。比如在对死亡的描述中,谢海龙因为强奸杀人被枪决时,任冲好像听到了“子弹带着呼啸声,以无比的真实和锐利”,这颗子弹同时“也洞穿了任冲浑然懵然的内心”,这使得任冲对死亡开始有了恐惧感;当听闻徐丰死后,任冲“一次又一次的想到死亡”“他甚至真切的看到了死亡的面容,那是巨大的冰冷、无边的黑暗,遂忍不住长久的战栗了起来”,任冲开始“恨自己不够强大,不够狠,不能及时出手救下徐丰”,这时在任冲的眼里,暴力已经成为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并且他想用暴力战胜对于死亡的恐惧。成人的这种暴力行径令人发指,同时,它也以另一种方式影响着孩子并通过儿童视角展现出来,这无疑是在控诉成人世界的疯狂与残酷、指涉成人的暴力行为。小说通过儿童视角去审视成人世界,反衬出成人世界的血腥和暴力,以此来完成对成人不当行为的控诉。
还有一处是在抓石蛙的描写中,任建国带着孩子们抓到石蛙回家后,宋巧云本是“喜滋滋地说:‘光这一只,就可以炒碗菜了’”,但看到石蛙“猛地向上蹦”“越出桶口”后,她却十分忧心石蛙是不是成精了,等到第二天石蛙不见后,宋巧云明显松了口气,并警告任冲他们不要去找,等到任安抓回石蛙展示给宋巧云看时,宋巧云“脸色却不太好看”,对孩子的“伟绩”也是“勉强表扬”,对于剁石蛙这件事,也充满了恐惧,认为这是一件不祥的事。但在任冲和任安这些孩子们的眼里,却认为非常有趣,不仅一起床就要去看石蛙,而且对找回石蛙这件事也表现得十分积极。这里运用儿童的视角意在说明,成人世界充满着迷信,但在儿童身上表现出的是一种纯真的天性,无知中充满了镇静。在儿童视角的烛照下,成人世界的复杂得到了真实的书写。
成人视角是指叙述者站在成人经验的立场上,用成人的眼光观察和描绘现实世界,这种叙述视角体现了成年人的人生感悟和生命体验。《放养年代》中,马笑泉将自己的童年经验置于文本之中,形成了儿童视角;同时,他又以叙述者的身份讲述整个完整的故事,形成了成人视角。这时,“儿童的简单的世界观与成人的复杂认知,化成两种声音,彼此交错,构成文本的一种复调结构。”[4]在儿童与成人的并置中,作者以儿童世界反衬成人世界,从更深层次上揭示出成人世界的病痛。
小说所描绘的成人世界充斥着大量暴力、出轨等乱象。朱厂长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不断获取性资源;郭芳因为丈夫戴东风的出轨,出于报复心理与任冲的父亲任建国发生婚外情。在两人的奸情被任冲发现时,郭芳利用职权提拔任冲做班长,讨好任冲。成人世界中阶级意识鲜明,厂里的人总是看不起街上的人,不只是大人这么做,他们还把这种观念从小传达给孩子,比如身为老师的郭芳几次三番的叮嘱任冲“不要和街上的小孩来往”,这些都足以体现成人世界的真实现状。尤其是在吴嫒、贺薇和孙海龙三人身上极为明显,贺薇和吴嫒被认为是厂里的“两朵鲜花”,孙海龙作为一个浪荡子,时常对漂亮女生示好,与吴嫒、郑小华等厂里的女工关系也十分“亲密”。他同样仰慕贺薇,常常利用任冲支走吴嫒来创造自己与贺薇独处的时间,但贺薇却总是对孙海龙的示好“客气地拒绝”。因为自己的热情总是得不到回应,孙海龙恼羞成怒,将贺薇掐死后奸尸,最终导致自己被判了死刑。而吴嫒在经历了贺薇和孙海龙的死后,变得不再对爱情抱有希望,她只想拥有好生活,一面接受着徐丰的示好,另一面当朋友询问她是否对徐丰有意思时,却只是表示“反正无聊的很,跟他嗨一下”。徐丰因为斗殴被杀后,吴嫒并没有留恋,转身就嫁给了有钱有权的副局长,从此调离了机械厂。
在这里作者运用成人视角,与前文的儿童视角相呼应,形成了一种“隔空的对话”。小说并未直接批判成人们的所作所为和生活乱相,而是以这种复调的结构,说明正是因为成人世界的性乱象、杀人等不良行为,使得儿童无辜卷入成人世界的旋涡,丢失了自己的童真,走上了错误的道路。这两种叙述视角的“对话”进一步加强了作品对于残酷疯狂的成人世界的揭露。
叙述视角的重要性早已被众多作家、学者所意识到。作家白先勇就曾说过:“视角决定了文字的风格,决定了人物的个性,有时甚至决定了主题的意义。”[5]可见,叙述视角在小说的情节发展、人物塑造、主题表达等方面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在小说《放养年代》中,这种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陌生化”一词来源于俄国文学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1914年发表的《作为手法的艺术》一文,是指以全新的角度观察问题,为读者带来新奇的感受。细读《放养年代》可以发现,作者采用儿童视角把对于成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的事物、活动或现象重新放在儿童的眼光下审视,产生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
对于成人而言,性爱是情感发展到某种阶段灵与肉的交融,但在孩童的理解中完全是另一回事。在任冲这群孩子们眼里,这些性场景并非是旖旎的,而是一种“用力一挺一挺”的动作,他们将这描绘为“打针”,并把它当成一种“游戏”,其实他并不了解真正的性行为,却将这种行为当成是长大的标志,在与陈玉进行了这种“游戏”之后,他还得意洋洋地对陈玉说:“现在我们长大了”。再者,同样是暴力行为,在儿童眼里也有着不同的理解。任冲这群男孩子们对孙海龙和徐丰的暴力行为不仅不觉得危险,而且还充满了向往,还要争着去武行学武。他们把“约架”这种事情当作是“厉害”的行为,并把徐丰当作陈真崇拜。
在马笑泉看来,任冲他们只是一群看到真实场景的小学生,作家让这些孩子充当自己的眼睛去“看”,让眼中单纯无杂质的孩子来展现这个混乱时代的众生相,构成一种陌生化的效果。正是这种陌生化,使得读者在一种荒谬和可笑的状态中重新思考儿童的教育问题。这样的叙事不仅反映了20世纪80年代飞龙县城人们的真实生存面貌,同时也揭露出与新时期自由、开放的社会环境相反的黑暗的一面。
“所谓悬念,就是兴趣之不断地向前紧张和欲知后事如何的迫切要求。”[6]悬念的设置可以说是小说文本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如何制造“悬念”?变换视角的观察点,也是其中的手段之一。
《放养年代》对贺薇出事的一段描写中,任冲的视角被牢牢地锁定在了他的认知范围内,他只能通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知晓贺薇与谢海龙之间发生的事情,却无法了解事件的前因后果。开始是由弟弟任安跑过来张皇地对任冲说“贺姨出事了”,任冲甩开脚就跑,穿过拥挤的人群看到吴媛“坐在地上,背靠床脚,披头散发,掩面而哭”,而贺薇则躺在床上一丝不挂,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这时,作为叙事者的任冲没有看到事情发展的全过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身为读者的我们和叙事者任冲一样,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是一无所知,这就造成了一种叙事盲点。读者阅读到此处就会产生疑问:“贺薇究竟是怎么死的?”“她的死是否与孙海龙有关系?”“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的全知者只有作者,但作者将自己与读者放在了平等的位置,适当隐瞒了“剧情”,使读者收获了与主人公任冲当时一样的心境,完全进入故事当中,在充分引起读者阅读兴趣之后,作者才在后文揭示出了答案:孙海龙因对贺薇强奸未果,失手杀了贺薇,又在奸尸后逃跑,最终被警察抓住,执行了枪决。
在小说的这段描写当中,作者如果采用全知视角,直接将故事完完整整的告知读者,读者就会少了许多阅读的趣味,也会使小说显得过于平实、没有起伏。而变换视角观察点进行叙述则给读者带来了更多的猜测、联想,制造“悬念”,从而满足了人们的阅读心理。
波兰哲学家罗曼·茵伽登提出:“再现客体没有被文本特别确定的方面或成分叫做‘不定点’。”[7]这里说的“不定点”就是文本话语中存在的空白。作者可以通过含蓄、暗示、悬念和伏笔等手法留下空白,唤起读者的想象和审美情趣。在《放养年代》这部作品中,作者就巧妙地在故事情节和小说结尾运用了空白艺术。
故事情节的空白主要体现在任冲的父亲任建国和郭芳的婚外情的部分。小说对于他们婚外情的描写,只在任建国送任冲去幼儿园时对郭芳的不经意的一瞥:“任建国的目光在郭芳脸上黏了几秒钟”,再出现就是在任冲爬进幼儿园,准备偷拿放在教师休息室的橡皮泥,无意间撞破了他父亲和老师的奸情;还有一处出现在借钱的情节,因为任冲参加学校的舞蹈队需要一双白球鞋,而家里当时并无多余的闲钱,所以任建国只得向郭芳借钱买了一双给任冲,却欺骗宋巧云是向车间里的人借的。在任冲询问妈妈鞋子是否好看时,宋巧云的表现却是“青着脸看了他一眼,宋巧云不做声,只顾在桌上摆放碗筷。他本来手脚轻柔,今天却放的极重,顿出斩截的声音。”[8]249从宋巧云的表现可以看出这钱来的并不纯粹,作者同样未对借钱的情节作描绘,而是留下了空白,但从下文宋巧云与任建国的对话中可以对细节探知一二。这样的空白,耐人寻味,又避免繁冗、重复叙述,恰到好处。
整部小说最大的空白出现在小说的结尾。小说结尾写道:任冲和“猴子”相约打架,打架的武器不是以往使用的弹弓之类杀伤力小的玩具,这一次他们的武器已经变成了钢管、铁链、杀猪刀等真正的“武器”。在这场打架中,本处于下风的任冲一伙,却因为弟弟放狗帮助,使他获得了这场打架的胜利。任冲以为弟弟会走过来与他说话,弟弟却只是“在和他对望了一会后,转身带着许琪琪和小毛行了进去。在那一瞬间,任冲看见门洞突然封闭,粗粝冷硬的围墙把他和任安隔在了两个世界。”[8]433作者对于故事的描写到这里戛然而止,任冲的未来我们也无从知晓,这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空白,引起读者思索:任冲还会回到妈妈身边吗?任冲会成长为一个问题少年吗?任冲以后会发生什么故事?对于这些问题作者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这样的结尾不仅留给读者对于任冲未来进行想象和填充的空间,又能引导读者反思不良家庭教育造成的后果。
与其他儿童文学作家致力于书写纯洁、天真、无邪的童年不同的是,马笑泉叙述更多的是“童年天堂”的塌陷。[9]这在他的另一本小说《愤怒青年》中也可洞悉一二。他着力书写的是一种野蛮生长的童年,绝非仅仅对于童年的回忆,小说将重心放在表现“童心之恶”上。对此,马笑泉在自序中提到:“这些细节无疑是高度个人化的,从中形成了我对儿童世界的顽固看法:单纯中蕴藏着被忽略与遗忘的复杂,并且,与成人世界一样,充满着残酷的竞争。”[8]正是这种对“童心之恶”的叙述使得《放养年代》区别于一般的儿童文学作品,成为一部反童话的童年叙事作品,不过,在这样的叙述中,又始终浸透着作者的人文关怀和忧患意识。
当儿童在放养的自由中无意窥见成人世界的秘密并习得社会化的规则和陋习时,也就意味着儿童和成人之间的界限日趋模糊。“性是成人世界最大的秘密。当这一秘密以这样那样的方式被儿童知晓,童年便会消逝。”[10]事实上,不止是性,暴力、精神伤害等也会造成儿童与成人之间界限的模糊,使儿童变成“伪成人”。
关于这一点,马笑泉在《放养年代》中用大量笔墨描述儿童之间关于性和暴力的心理和行为活动。比如,任冲在澡堂看到成人的性器官时表现出来的心态:“如果看到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任冲就会觉得这世界的比例又恢复了正常;如果看到有比自己小的,他的气概就会陡然雄壮;如果发现竟有比自己大的,他就会感到沮丧”。[8]37无意间撞见谢海龙和郑小华的性爱场面、任建国和郭芳的偷情场景,孩子们通过模仿将其演化为“嬲麻屁”的身体游戏。性意识在他们体内萌动,在他们似懂非懂的认知中,体会到身体愉悦的同时,也体察到成人世界的情色乱相。除此之外,从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到“真刀实枪”的干架,暴力和争斗贯穿在任冲小学阶段的成长中。在他们的认知中,男人的尊严必须用拳头来捍卫,由此更崇拜那些通过拳脚展示力量的大人。小说中男孩子以任冲、周明等为代表,崇尚暴力,打架斗狠,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女孩以陈玉、戴娜等为代表,崇拜强权,争风吃醋、打小报告、见不得同伴的好。这些孩子表面上是儿童,实际上他们的心理已经非常成熟,为人处事所遵循的赤裸裸的功利原则与成人并无差别,就如同戴娜和陈玉所说的,“你根本不该和孙爱红嗨,长得不乖态,爸爸又没当官。”
这些细节都足以证明儿童与成人之间的界限正在被打破,这些成人世界的“阴暗”本应以一种更加安全、合适的方式传达给儿童,但在小说中的成人却直接强加于儿童,所以儿童的纯真开始丧失,对成人的敬畏开始消解,在性、身体暴力和精神伤害等众多因素直接催化下,最终儿童变成了“伪成人”,即成人化的儿童。
尼尔·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中将儿童化的成人定义为:“一个在知识和情感能力上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成年人,尤其在特征上跟儿童没有显著的区别。”[10]133他们拥有着成年人的生理特征,但在行为和价值观上仍保持儿童的特性。成人世界本应有严格的规则,但他们在规则中却屡屡“犯规”,将自己变成“儿童化”的成人。
成人应该是理智和自控的代表,但《放养年代》中的大人并非如此。任冲的爷爷和叔叔好吃懒做,连日常生活时常要靠任建国一家接济;任冲的父亲与幼儿园老师郭芳偷情;厂长朱斌出轨杨真的母亲;谢海龙因得不到贺薇的芳心而恼怒杀人;徐丰因为暴力被杀。尤其是在任建国的出轨行为被发现后,宋巧云决定和任建国离婚,这个本来完整的家庭开始破裂。大人不顾孩子的感受逼他在父母之间选择一个,任冲心疼无依无靠的父亲,选择和父亲相依为命。就连外婆也指责任冲“是任家屋里的种,变人不出的”。对于父亲任建国,任冲想方设法阻止父亲出去打牌,不仅放弃出去“嗨”的机会,写完作业就老老实实地在任建国身边躺下,还拿线将自己的手与任建国的脚趾上系了死结,但任建国依然无视儿子对他的期望,在任冲睡去之后又去赌博,还欺骗任冲自己是去厕所,更加严重的是,身为父亲,他对任冲的学业,甚至是一日三餐都不闻不问,任冲为了饱腹,只能去“蹭饭”。大人的这些行为给任冲上了残酷的一课,而成人们表现出来的不作为、不负责、情绪化、喜欢玩乐的特性,某种意义上说,正在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儿童”。可见,孩子的不良行为甚至犯罪行为的形成,成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于放养年代的儿童和成人,马笑泉以平民化的立场书写他们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状态,并从对生命的关注上升到对于整个20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弊端的揭露以及由此引发的思考。这样的平民化视角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是对儿童成长的深切关怀。儿童是国家的支柱和未来,如何使孩子健康成长?环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仅是家庭环境,整个社会人文环境也同等重要。马笑泉在叙述故事时选择了两个典型的儿童形象,任冲和弟弟任安。一个跟随父亲,变成无人管教的“问题少年”;另一个则跟随母亲接受了良好教育,成长为“有志少年”。两个孩子因为接受教育和家庭环境的不同最终走了不同的两条道路。作者通过对两个孩子成长经历的描写,以一个普通民众的视角探究放养童年下孩子真实的成长活动,揭示出无节制的“放养”最终会导致儿童走上歧路,而过度的“圈养教育”也会让孩子的天性被压抑。所以,无论是这两种中的任何一种,最终的结果都会使儿童被过度引导,变成一种禁锢,导致儿童走向错误的深渊。马笑泉提出的“适度放养”的理念也为今天的教育提供了一种借鉴,体现了作者对于儿童成长的深切关怀。
二是对时代和社会的忧患意识。马笑泉在构思故事背景时,并未选择改革开放后繁华的大城市,也没有选择乡村,而是选择了亦城亦乡的县城。在自由开放的新时代里,飞龙县城丝毫没有新时代的气息,反而处处可见旧时代“武斗”的遗风,成人世界充斥着粗鄙肮脏,就连本应单纯的儿童世界也充满了暴力与性冲动。马笑泉将平民视角对准在时代转型中的中国县城和普通人的命运,表达了他强烈的忧患意识。这种忧患意识其实早在他的旧作《愤怒青年》中就可略见一二,20世纪90年代初恶劣的人文环境“造就”了问题少年楚小龙,导致他的不幸人生。《放养年代》则是更进一步深入探究这些问题少年成长的文化土壤,产生了对于20世纪80年代恶劣的人文环境的批判,并对现实社会和普通民众的生存状态表现出了深切的忧虑。
小说结尾给读者留下令人深思的问题:儿童该如何教育?无论是作者描摹刻画的20世纪80年代还是新时代的今天,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其实,不只是马笑泉,当代作家池莉在她的新作《大树小虫》中同样暗示了现代社会儿童教育的问题。她在采访中提到:“社会环境给家长们造成了一种心理恐慌,依偎在千军万马拥挤的独木桥上,不拼命往前挤,就会落后和输掉。”[11]由此可见,现代家长在面对儿童教育的问题时,采取的方式往往是不停地给予孩子压力,家长、老师和社会都存在且普遍流行着一股功利思维。从幼儿园就开始竞争,期望自己的孩子赢在起跑线,各种兴趣班“轮番上演”,这种情况下,儿童的天性被压抑,想象力受到禁锢,分数决定一切的刻板思维压制了孩子的健康成长。“放养”状态下的儿童教育无疑是自由而美好的,但是也充满了“行错路”的危险。在马笑泉看来,“放养”是一把双刃剑,无论“放养”还是“圈养”都不是儿童教育的正确方式。他以自己的童年经验书写《放养年代》,正是想要呼唤家长们回归理性教育,在“放养”和“圈养”中寻找平衡,同时又提醒家长从“放养教育”中反思。他所提倡的“放养”并不是完全放手,而是在“放手”中学会“拉手”,家长和老师不是一概不管,而是要学会适度引导。只有当家庭和社会重视了儿童教育的问题,才能从根源上及时遏制“问题少年”的产生,整个社会的青少年犯罪问题也会有明显改善,而这些愿望的实现正需要所有父母和整个社会的共同努力和积极引导。从这个层面来看,马笑泉将文学中被遮蔽、过滤的童年叙事以一种独有的方式诠释,并对当前儿童教育进行深思,这样的创作无疑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