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勇
在一个多民族国家,族际关系影响着这个国家的稳定与发展,也是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国内外学者更多从民族学和政治学角度对族际关系进行研究,从心理学视角对其进行研究相对较少。族际关系是一个复杂的概念,涉及较多的维度和层次,现实研究中必须选择某一切入点。族际信任是族际交往的心理根基,是族际关系研究的核心成分,是众多因素影响族际关系的重要中介变量。研究族际信任实际上是从一个更加微观的角度探索族际关系。
近年来,随着民族心理学研究的悄然兴起,族际信任的研究开始出现。袁民臣(2015)通过对四川省广元市朝天区大滩镇的实地走访和调研指出,当地回汉族际信任程度总体上是比较高的,但由于社会转型时期道德滑坡、行政贪腐和分裂主义的交织,当地回汉族际信任受到了挑战。①拜合提亚尔·巴拉提(2015)通过对乌鲁木齐市某社区维吾尔族和汉族居民进行大量访谈和田野调查,分析了当地维汉族际信任的现状及其变革,梳理了影响当地维汉族际信任的因素,并结合实际提出了重建维汉民族互信的建议。②徐苗、张莘、李雪婷等(2015)采用内隐联想测验范式对新疆维吾尔族和汉族的族际信任进行了实验研究,结果表明,两个民族的成员都表现出了对外民族的不信任。③辛素飞、明朗、辛自强(2013)从社会认同理论和群际接触理论出发,分析了构建群体信任的可能性,这对我国多民族地区族际信任的构建很有启发。④显然,关于族际信任的研究较少,学界对我国多民族地区族际信任现状缺乏了解。理论缺乏整合与本土化,对族际信任这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未达成统一的认识;对族际信任的建立、破坏、重建等发展过程心理机制的认识还不深刻。
冷战后至今,全球民族意识不断抬头,地方民族主义思想一再膨胀,加之国内外分裂势力的干涉,边疆多民族聚居地区出现了一些群体性突发事件,导致民族关系受到负面影响。族际信任这一根基最先被破坏,不同民族成员心理上笼罩着一层乌云。群体性突发事件固然是破坏族际信任的导火索,但影响族际信任的因素是错综复杂的。从社会层面来看,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不均衡、宗教文化差异、民族性格不同等因素都会影响多民族地区的社会心态,产生破坏族际信任的社会气氛。从个体层面来看,不同民族成员彼此间的刻板印象、认知偏差、情绪情感等心理因素也会导致不同民族成员彼此间产生不认同的观念和不合作的行为。族际信任可能在众多因素与族际关系间起着中介变量的作用。当然,这一作用还有待证实。
加强族际信任的理论与实证研究,对于解决当下族际交往中存在的问题,构建和谐的民族关系,稳定地方社会和发展地方经济具有实践价值。文章将通过梳理国内外族际信任的研究文献,把握族际信任研究的现状,并展望族际信任研究未来之趋势。
信任是社会最综合的力量之一,是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管理学和心理学等学科领域共同关注的主题。不同学科领域关注的视角具有较大的差异。文章拟从社会心理学和民族心理学的视角定义族际信任,并初步归纳族际信任在族际交往中所发挥的具体功能。
在心理学领域,信任常常被视作个体基于其心理特质,在特定情景下对交往对象进行综合评定后,作出的各种交往预期和期待,是各种社会合作的前提。根据互动时对交往对象的关注点不同,信任可以分为人际信任和群际信任,二者一直是研究者关注的热点。人际信任主要是个体之间的信任,无关乎信任者的群体属性,受到交往者的心理特点、外表和人际交往能力等个体特征影响。群际信任虽然最终也反映在个体之间,但交往者主要关注对方的群体身份,较少与个体特征有关。⑤需要注意的是,人际信任和群际信任并不能截然分开,不论在何种交往过程中,二者总是混淆在一起,有意或者无意地影响着交往效果。
有学者从信息加工的视角界定群际信任,指个体在没有充分的确定性信息时,根据外群体成员模糊性信息作出的积极或者消极加工。⑥模糊性是族际信任最大的特点之一。也有学者将群际信任界定为个体在真实或者想象的互动情景中对外群体成员的一种积极性或者风险性的预期。⑦这一定义强调交往情景的重要性。群际信任定义颇多,学者各自出于研究需要,从自身专业角度进行定义。虽然没有统一意见,但基本认可群际信任是个体将交往对象视作群体一员而非单一个体对其产生的信任状况,个体的群体属性及内群体认同度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族际信任是多民族国家一种常见的群际信任,二者是特殊与一般的关系。族际信任遵循群际信任的规律和特点,同时也有其特殊性。从民族学和心理学跨学科的角度对族际信任进行界定和研究的相对较少。综合国内外关于群际信任和族际信任的定义,将族际信任界定为某一民族成员在想象的或者真实的互动情境中,无法获知外民族成员的个体特征和信息,仅仅依靠外民族成员的民族身份,对其作出积极或消极的行为或者意向预期。
作为一种社会心态指标,族际信任不但影响社会和谐稳定,同时也与个体利益息息相关。良好的族际信任是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保障。基于微观心理学视角,整理国内外相关文献发现,族际信任的功能主要体现在提升族际交往意愿、促进族际合作、化解族际冲突和加强族际交融等四个方面。(1)提升族际交往意愿。无论是对外民族评价还是与外民族交往意愿,族际信任都起着中介作用。根据Lount(2010)的研究,发现群体信任能够作为一种重要的认知信息影响情绪等因素对群际交往意愿的作用。⑧当不同民族的成员交往时,如果彼此之间存在一种普遍的族际信任,交往意愿便可以增强。正如前文所述,族际信任是某一民族成员对其他民族成员的积极预期,在这种预期的驱动下,个体会相应地减少猜忌和怀疑,对外民族及其成员作出更多积极评价,从而提升其交往意愿。(2)促进族际合作。族际信任一旦建立,就会促进不同民族间的合作。⑨王益文、张振、原胜等(2015)指出,信任是交往双方建立良好关系的基石,信任能够降低交往成本,促进交往双方的合作行为。⑩高水平族际信任是指对来自于不同民族的交往对象拥有积极的交往预期,并认为交往结果具有较少交往风险或者根本没有交往风险,彼此交往的心理成本随之降低。具体发展为真实的积极交往或者交往意愿,进而促进彼此间的合作。(3)化解族际冲突。传统研究认为,可以通过减少恐惧、愤怒等消极情绪来调节族际冲突。然而,重建族际信任才是解决族际冲突的关键因素。族际冲突后,冲突双方都有互不信任、远离对方、减少接触等行为表现。通过各种手段鼓励族际接触是化解族际冲突的主要手段,但族际信任在其中起着关键的调节作用。如果双方没有信任,过多的族际接触反而会造成更大的族际冲突;反之,族际接触才会产生积极的作用。研究表明,通过积极的群际接触增加对冲突方的信任,可以使冲突双方的偏见降低、刻板印象减少和冲突化解。(4)加强族际交融。刘琳(2014)对川南苗汉族际通婚的研究表明,由于偏见和歧视导致的民族间的相互不信任是阻碍近代川南苗汉族际通婚的主要心理因素。随着族际信任水平的提高,各民族间的心理距离会逐步缩小,社会融合成为可能,族际婚姻也就现实可期。作为衡量民族间融合度的重要指标,族际婚姻与族际信任相因相生。
因此,当族际信任比较缺乏时,人们会通过与人际信任水平较高的内民族成员交往,避免与没有情感联系的外民族成员交往。反之,高水平的族际信任在提升族际交往意愿、促进族际合作、化解族际冲突和加强族际交融的同时,铸就了稳定的社会秩序。
族际信任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受到多种稳定因素和不稳定因素的影响,不同学者从自身的不同经验出发并从不同的视角给予不同的解释。纵观已有文献,族际信任的心理机制探索及其提升策略主要遵循社会认同理论、群际接触理论和社会比较理论等三种理论展开研究。
Tajfel等人(1970、1971)通过最简群体范式的研究表明:最简单的群体分类就能产生强烈的群体意识。多民族聚居地区的不同民族成员,尤其在生物特征和社会文化等方面都存在较大差异时,极其容易产生分类意识。当个体进行分类、感知到群体差异,并处在竞争甚至虚拟或者想象的竞争环境中时,就会产生内群体偏爱和外群体贬抑。基于上述研究,有学者开始尝试用社会认同理论解释民族间行为的种族中心主义,研究表明种族认同感和种族中心主义之间显著相关。同一民族成员有天然的血缘、信仰、历史、文化和社会风俗习惯等纽带,群体内具有较高民族认同,导致对外民族及其成员产生更多偏见态度和歧视行为。这些因素如果受到其他外部因素的诱导,就演变为激烈的群体冲突。这些外部诱导因素涉及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均衡性、国家的民族政策及其基层实践程度、境外分裂势力的挑唆等方面。
从社会认同理论出发,对某一特定民族成员来讲,主要通过其与生俱来的民族身份以及基于此种民族身份形成的主观表征对其族际信任产生影响。根据民族分布情况,我国可以分为边疆多民族地区和以汉族人口占绝大多数的内地。在内地,人们基本上没有什么民族认同,有的只是国家认同和地方认同。而边疆多民族地区各民族成员有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等两种主要社会认同类型。而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之间的关系有矛盾冲突型、和谐共生型和对立统一型等三种。这三种类型并不是择一不变,而是随着社会发展而变化。在全球化视野下,若能通过爱国主义教育弱化民族意识,树立公民意识,增强国家情怀,提升国家认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必能消除族际沟通壁垒,促进族际信任关系建设。另外,族际交往过程中,双语能力至关重要,良好的双语能力可以降低民族意识,弱化民族身份特征,减少对外民族及其成员的敌意,提升各民族成员跨文化交际能力,有利于提升族际信任,建立和谐的民族关系。
Pettigrew等人将G.W.Allport的群际接触假说进一步发展成为群际接触理论(intergroupcontacttheory),深入探讨了群际接触的作用机制。有学者认为,群际接触理论在心理学领域长期以来一直是提升群际信任、改善群际关系最为有效的策略之一。族际偏见是对外民族及其成员存在错误信息或者信息不充分所致,族际接触则有利于更正错误信息或者补充而成为综合、完整的信息,进而降低或者消除族际偏见。群际接触理论减少偏见的内在机制是通过创造积极的群际接触条件,改善交往群体的依存关系、促进双方良性互动,并降低负面情绪和增加积极外群体信息来实现。应用群际接触理论提升族际信任关系,依赖于以下两个根本假设:一是族际偏见和不信任源于过失性无知,并且族际接触可以通过减少过失性无知提升族际信任,进而改善族际关系;二是族际接触通过减少族际偏见从而实现改善族际关系的结果。事实上,族际接触不论是通过减少过失性无知,还是通过减少族际偏见或者通过减少过失性无知这一中介作用而减少族际偏见,最终改善了族际关系这是学界公认的。
然而,族际接触形式包括直接接触、拓展性接触和想象性接触,其接触效果也有积极、消极之分。积极的族际接触依赖于以下两个关键条件:一是保证交往者地位平等。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各少数民族居于边疆地区,因地理位置、历史遗留问题、民族文化差异导致区域经济社会发展不均衡。这本是国家发展过程中的正常问题,但在边疆多民族地区可能被误解为民族地位不平等。这种主观感受到的不平等感致使族际接触效果消极化,降低民族间的信任感。反之,通过各种调节手段促进多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增加主观地位平等感,是提升族际信任的一条路径。还可以通过反腐倡廉,大力弘扬社会正气,建立广泛的社会公平正义来实现少数民族成员主观感受的地位平等感。二是建立共同目标和族际合作。由于民族间存在的差异导致不同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有很大不同,族际合作较少,影响共同目标的建立。国家行政部门应该引导各民族之间深入合作,发挥各民族优点,扶持跨民族领域的各项事业,进而通过鼓励合作建立共同目标,提升族际信任,促进民族关系和谐发展。
社会比较理论由Festinger于1954年提出,他认为,人们往往通过与其他人比较以不同角度来了解自己,并且渴望自己的价值被普遍认同。社会认同是基于社会分类而实现的,社会分类必然通过社会比较完成。社会比较是个体获得自我认知、明确社会差距和自我发展的主要途径。根据不同的分类标准,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对社会比较进行分类和深入了解。根据比较者与比较对象社会经济地位的差距,分为上行、下行比较,与比自己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人比较,称为上行比较;与比自己社会经济地位低的人比较,称为下行比较。上行比较、下行比较分别产生自我优越感、劣势感。按照比较者对其比较对象关注的角度不同,社会比较可以分为个体比较和群际比较。个体比较是指关注比较对象的个体特征,忽略比较对象所有可能的群体身份;群际比较则正好相反,将自己与比较对象的群体特征相比较,忽略其个体特征。但是,个体比较和群际比较是无法截然分开的,在进行个体比较的时候,比较对象的群体身份及与其群体身份相伴随的群体特征必然影响到社会比较的结果。这取决于比较者所掌握的对比较对象所属群体的刻板印象和所有经验知识的可得性,任何可能的线索都可以启发相应的群际比较结果。
社会比较的结果有积极和消极之分,这取决于个体的社会比较风格和对社会比较结果的归因。个体在进行社会比较时,因为受到个体差异的影响,存在不同的社会比较风格,有人热衷上行比较,有人喜欢下行比较;有人常常仅从个体层面进行个体比较,有人则往往过度以偏概全得出群际比较的结论。不同的社会比较风格会导致不同的比较结果,这种结果本身并不会对比较者产生影响,而对比较结果的归因才是比较者心理认知和行为反应的推手。社会比较是人们压力感的主要来源之一。如果个体总是进行上行比较,并且对其劣势感有错误归因的话,便会产生较大的心理压力,不利于个体发展(比如,在能力等内在稳定性方面怀疑自己,对个体造成的不利影响)。社会比较也是人们公平感的主要来源之一。消极的群际层面的社会比较会滋生外群体贬抑,产生群际不公平感,进而影响群际信任(比如,多民族聚居地区族际经济发展的差距特别容易被归因为族际不公平感,从而影响族际信任)。因此,可以通过恰当的归因训练,多从人际层面进行个体比较,并消除认知偏差,正确认识比较结果,才能摆脱消极族际比较带来的扬内抑外的短视,进而消除对族际信任的不利影响。
科学研究分为量化研究和质性研究等两个路径。量化研究成功与否取决于研究工具的信效度和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国内外族际信任的相关量化工具主要分为外显测量和内隐联想测验,二者都另有不同的形式,这两种研究方法各有利弊及其使用注意事项。族际信任量化有经典投资博弈范式、自陈式量表测量、问卷调查和内隐联想测验等四种途径。
信任量化的基本范式之一是经典投资博弈范式。其基本思路是将被试随机分为投资人和代理人,实验中分配给投资人初始资金A,由投资人自行分配其中一部分资金B给代理人,根据实验安排,代理人会得到资金3B,最后代理人会给予投资人资金C作为回报。其中,B代表投资人对代理人的信任,C代表代理人对投资人的回报。投资人往往是我们真正的研究对象,代理人一般是虚拟的研究对象,但也可以根据实验需要设置为真正的研究对象。这一实验范式主要应用于人际信任的操作。群际信任实验是在人际信任投资博弈范式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基本思路与人际信任实验大致相同,有两种不同的变式。第一种与人际信任投资博弈不同之处在于投资人群体和代理人群体分别由3名被试组成,在分配资金时要充分考虑对方的群体特征,最后经过团体组员充分协商作出决策;第二种与人际信任投资博弈不同的是启动投资人对代理人群体身份的感知,从而收集投资人对代理人的信任量化数据。随着信任研究在管理学、经济学和心理学等学科领域的不断推进,在经典投资博弈范式的基础上发展出了许多具体的方法,也取得了许多有见地的研究成果。这种范式通过实证研究揭示了人际信任和群际信任的差异及其影响因素,但这种范式必须在实验室中严格控制各种变量进行测量,未考虑到实际交往中情景的真实性,并不适用于大范围调查。另外,运用此种范式对跨民族成员进行的研究较为鲜见。
在族际信任量化研究中使用最多的方法还是用自陈式量表进行测量,或者用问卷进行调查。使用自陈式量表进行测量和问卷调查简单、直接,便于大范围收集数据。但由于缺乏公认、精准的有关族际信任的操作化定义,目前的族际信任自陈式量表和问卷调查的效度备受质疑。另外,有一点必须引起研究者足够的重视,使用自陈式量表进行测量和问卷调查容易受到社会赞许性的影响。族际信任的调查和测量比较敏感,尤其是在多民族聚居地区,被调查者可能会出于某种原因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基于此,族际信任的内隐联想测验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为了弥补族际信任外显测量的不足,研究者还通过内隐联想测验对族际信任进行测量,例如,徐苗、张莘、李雪婷等(2015)用内隐联想测验的范式对维吾尔族和汉族之间的信任进行了研究,通过呈现两组不同面孔的照片和消极、积极词语,测量被试反应时,揭示维吾尔族和汉族两个民族的内群体信任和外群体不信任,实验表明:维吾尔族和汉族都表现出对本族的信任和对异族的不信任。相较于维吾尔族,汉族更加信任本族。徐苗、张莘、李雪婷等首次从内隐角度研究了新疆维吾尔族、汉族两个民族彼此的信任,迈出了研究族际信任背后心理机制的第一步。族际信任的内隐联想测验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外显测量容易受社会赞许性影响的不足。但是,这种研究方法目前还未被广泛使用,未来还有较大的发展空间。
多民族国家的性质注定了族际信任研究必然成为国内学者关注的领域。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质量上,现有族际信任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由于民族心理学发展滞后,从民族学和心理学交叉视角对族际信任进行研究才刚刚开始,还存在一些劣势,国内已有族际信任研究存在理论西化、缺少本土化的理论、重视程度不够、测量工具有限,尤其是缺乏高信效度测量工具,此外,研究方法欠缺且存在局限性、族际信任提升策略应用性不强等问题。因此,在推动中国特色民族理论研究背景下,针对已有族际信任研究存在的问题,族际信任研究需得到应有的重视,开发高信效度测量工具,优化研究方法,构建适用于当下国情的族际信任本土理论,提出切实可行的族际信任提升策略。
从目前族际信任研究内容来看,学者主要从民族学、社会学、政治学和心理学等视角对族际关系展开研究。其中,大多数研究基于制度、政策、文化、宗教以及社会变迁等宏观视角,未能从中观、微观视角深入关注族际信任这一影响民族关系和民族交往的关键因素。现有对信任的探讨多集中在人际信任,对群际信任的关注相对较少。为数不多的以群际信任为主题的研究,其焦点多集中在地域之间(本地人和外地人)、阶层之间(穷人和富人)、特殊职业及其对象之间(医患、警民)展开,对不同民族间族际信任研究显得非常薄弱。我国有着丰富的民族和多元文化资源,同时也面临着多样的民族问题。尤其是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国发展环境面临深刻复杂变化,以及社会快速发展和转型时期,研究族际信任显得尤为重要。未来,从中观、微观视角探讨族际关系的族际信任研究应得到学界足够重视。
人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个体无时无刻不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所以,单纯的不受任何社会环境和群体身份属性影响的人际信任并不存在,这种对群际信任的忽略不利于人际信任研究的发展。人际信任如何与族际信任相互影响,二者的辩证关系和作用机制也是未来族际信任研究需要解决的问题。
从测量工具来看,对群际信任的测量可以总结为四种方式:基于经典投资博弈范式的实验研究、自陈式量表测量、问卷调查和内隐联想测验。经典投资博弈范式和内隐联想测验主要在实验室展开,无法在真实环境中大范围调查。目前使用的问卷调查法针对性比较强,适用于特殊群体,没有一个公认的具有普适性的测量工具。有关族际信任的自陈式量表更是少见,相应的高水平调查研究也为数不多。这主要是因为族际信任现状及其影响因素的调查研究容易涉及敏感话题,研究人员在设计调查工具时往往会避开那些直接但非常有效的调查条目,被调查人员也会迫于压力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因此,开发高信效度、综合性的适用于本土特征的族际信任测量工具显得尤为迫切。而高信效度测量工具的开发又依赖于族际信任理论研究的深入和精准的操作化定义,而且还要注意在保证高信效度的同时,巧妙地避开敏感话题。
从研究方法来看,族际信任研究属于民族心理学研究课题,横跨民族学、心理学以及社会学等学科,民族学领域田野调查和个案研究的方法可以与传统心理学的实验方法相结合,以补充现有族际信任领域研究之不足。例如,李静(2015)提出田野实验法,并使用这种方法对民族交往心理、妇女宗教心理以及文化变迁对民族心理的影响进行研究,取得了较好效果。田野实验法类似于社会心理研究中的自然实验法,有着实验室实验人工可控、灵活自由的特点,同时又扎根于真实的社会生活。因此,这种方法对主动探索社会科学领域各研究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相当有效。另外,族际信任属于民族心理学的研究课题,而民族心理学是一个交叉学科,其民族学和心理学的双重属性,决定了其研究方法必须采取更加综合的、包容的、折中的、交叉的、整合的研究取向和研究范式。
从理论来看,基于本土文化及现实问题所提出的族际信任理论构想明显不足,跨学科的理论结合不够深入。我国各民族文化具有鲜明特色,各民族成员之间心理差异较大,随着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加快,族际交往交流不断增加,由此导致的复杂的族际信任关系必然具有强烈的本土性和时代性。社会认同、群际接触和社会比较等理论源于欧美国家,提出的时间较久远,其本土适用性有待进一步验证,时代契合性不太好。随着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兴起和本土心理学的不断壮大,立足于本土文化和现实问题而开展的研究将会不断涌现,这对构建本土族际信任理论至关重要。
族际信任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学、政治学和民族学等宏观视角。目前,从社会学、民族学和心理学交叉的中观、微观视角出发研究族际信任比较欠缺,且理论间结合不够深入,故而对族际信任心理机制的探索不足。关于族际信任的含义、特点、功能、建构过程,以及族际信任的瓦解和重建等方面的研究,应成为今后一段时期该领域研究的热点问题,尤其是在跨学科背景下扎根本土情景探讨上述问题。
现有研究成果所提出的族际信任建设策略大都是较为宏观的政策层面上的建议,许多研究结论未能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研究成果的应用性转化较薄弱。这主要是由于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造成的:第一,跨学科间的对话不足。虽然近十年心理学取向的民族心理学研究者涌现出不少,但大多集中于对某一民族的认知风格和群体心理特征进行研究,从心理学视角研究族际婚姻、族际冲突、族际政治和族际信任等族际交往和族际互动的研究相对较少。相比而言,民族学取向的民族心理学较早地注意到了族际信任、族际交往和族际互动这些领域,并进行了一系列相关研究,但总的来讲,两个学科之间的互动和借鉴较少。第二,旨在探索因果关系的实证研究较少。现有文献表明,社会发展不均衡、宗教信仰差异、文化习俗不同,以及国际局势不稳定等外在因素均通过破坏族际信任而产生了族际冲突等问题。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些外在因素必须被个体感知并作为一种心理资源时才能发挥其作用。那么,这些外在因素是如何导致族际信任缺失,而族际信任缺失又是如何产生族际隔阂甚至族际冲突?一般我们认为,资源分配不均会导致相对剥夺感,进而产生心理挫折,导致冲突。但是,在信任背景下,资源分配不均是否一定会产生冲突?如果会,那么产生冲突的程度和在非信任环境下是否一样?上述这些问题充分说明族际信任建设和族际信任发挥作用的内在心理机制不明。第三,基于现实问题的研究不足。有些民族地区前些年发生的一些暴力恐怖事件,造成了民族隔阂和互相猜疑,国家相关部门出台了一些新的治理措施和管理办法。这一系列的变化对当地不同民族的族际信任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也需要去研究、去检验。
未来的研究必须更注重族际信任建设策略的实操性。近年来,在从事心理学研究的张积家教授和具有民族学背景的李静教授的积极推进下,两种取向的民族心理学对话越来越多。随着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的相互借鉴和融合,一些更为综合性的、更具可行性的提升族际信任的策略将被提出。随着心理学取向的民族心理学研究者的不断拓展,族际信任的发展过程、族际信任如何瓦解和重建等心理机制将被深入探讨。研究者也需要通过一系列实证研究,讨论在多民族地区推广民族政策和跨民族院校实行学生管理制度等对族际信任的影响,比如,新疆开展的“访惠聚”驻村工作、“民族团结一家亲”和民族团结联谊活动,以及高校实施的“三进两联一交友”活动等。结合现实问题通过田野实验法挖掘影响族际信任的社会心理因素,进而提出操作性较强的建设族际信任的策略,也是未来族际信任研究的一大趋势。另外,还可致力于干预研究,以提高族际信任实践研究的应用推广性。
注 释:
①袁民臣:《少数民族散杂居地区族际信任现状及提升对策分析——以四川省广元市朝天区回汉关系为例》[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第56~57页。
②拜合提亚尔·巴拉提:《维汉民族间信任关系重构研究》[D],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学位论文,2015年,第1页。
④辛素飞,明朗,辛自强:《群际信任的增进:社会认同与群际接触的方法》[J],《心理科学进展》2013年第2期,第290页。
⑤Foddy M, Platow M J, Yamagishi T. Group-based trust in strangers: The role of stereotypes and expectations[J]. Psychological Science, 2009, 20(4):P.419.
⑥Yamagishi T, Yamagishi M. Trust and commi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J]. Motivation and emotion, 1994, 18(2):P.129.
⑦Vezzali L, Capozza D, Stathi S, et al. Increasing outgroup trust,reducing infrahumanization, and enhancing future contact intentions via imagined intergroup contact[J].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2012, 48(1): P.437.
⑧Lount Jr R B. The impact of positive mood on trust in interpersonal and intergroup interactions[J].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2010, 98(3):P.420.
⑨Ferrin D L, Bligh M C, Kohles J C. Can I trust you to trust me A theory of trust, monitoring, and cooperation in interpersonal and intergroup relationships[J]. Group & Organization Management, 2007, 32(4):P.465.
⑩王益文,张振,原胜,等:《重复信任博弈的决策过程与结果评价》[J],《心理学报》2015年第8期,第10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