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赵凯
士兵是战场上的直接作战力量,士兵数量的多寡是作战胜利的重要保障。嘉靖三十一年(1552)四月,“漳、泉海贼勾引倭奴万余人,驾船千余艘,自浙江舟山、象山等处登岸,流劫台、温、宁、召间,攻陷城塞,杀虏居民无数”。(1)《明世宗实录》卷384,嘉靖三十一年四月丙子条,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6789页。随后五月,“海寇攻浙江黄岩县,破之,留城中纵掠七日乃去”。(2)《明世宗实录》卷385,嘉靖三十一年五月戊申条,第6800页。自此开启了明代倭患的高峰时段,史称嘉靖“大倭寇”(3)目前学术界对明代倭寇的分期倾向于三期说,以嘉靖三十一年倭寇攻陷浙江台州府黄岩县及隆庆开海作为两个历史节点,将明代倭寇分为前、中、后三期,前期为洪武、永乐朝倭寇,中期为嘉靖朝倭寇,后期为万历朝“壬辰倭乱”。参见吴大昕:《朝鲜己亥东征与明朝望海埚之役——十五世纪初东亚秩序形成期的“明朝征日”因素》,《外国问题研究》2017年第1期。。“大倭寇”猝然爆发,浙江、南直隶沿海原设海防卫所却面临虚有名籍,逃匿者甚众的困境。面对无兵可用的困境,明廷采取多种手段积极征调士兵,其途径大体有三:调客兵、练乡兵、募兵。所谓调客兵,是由浙直福总督或者浙江巡抚等疏奏中央政府申请,由中央政府审议后,将国内其他地区(4)国内其他地区指的是浙江、南直隶主要御倭作战地以外的地区。这一时期浙江、南直隶御倭作战主要集中在南直隶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以及浙江嘉兴府、湖州府、杭州府、绍兴府、宁波府、台州府、温州府。的士兵调往浙、直御倭战场参与作战;所谓练乡兵,是以县为单位,由县级政府统筹,征调本区域内民兵进行训练,遇到倭寇入侵县境,由县官率领进行防御作战;所谓募兵,就是通过给予报酬的方式,招募各地自愿参军的民众进行作战。
目前学术界对嘉靖“大倭寇”期间浙、直地区御倭兵源征调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各支主、客兵作战活动的叙述上,这种停留在作战活动层面的讨论虽然于相关史实解析有巨大的推进作用,但是在相关主客兵部队的登场顺序以及贡献评价等方面仍然留有较多的研究空间。(5)相关的研究成果有范中义:《戚继光建军思想初探》,《军事历史研究》1988年第2期;范植清:《永保土兵在明代历史上的活动轨迹》,《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1989年第4期;邓小飞:《狼兵狼人刍议》,《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2期;陈学文:《明代抗倭戚家军组建》,《浙江学刊》2009年第6期;蓝武:《明代广西壮族土司土兵“供征调”及其社会影响述论》,《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王双怀:《明清“狼兵”新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3年第3期;黎光明:《嘉靖御倭江浙主客军考》,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4年。笔者拟按照前述三种兵源征调方式分类,首先,依据相关客兵部队调赴浙、直的时间顺序,梳理出客兵部队从征调到遣返的因果线索;其次,尝试厘清乡兵训练及募兵活动的发展历程;最后,分析三种兵源征调方式在御倭作战中所作贡献,以尽可能还原这一时期兵源征调全貌。
处州兵早在嘉靖三十二年(1553)四月已投入战斗:“江北倭掠海州,杀二百余人,浙江倭五百余攻破临山卫,乘胜西犯松杨,知县罗拱宸督处州兵御却之,贼浮海走,参将俞大猷以舟师邀击,斩首六十九。”(6)《明世宗实录》卷397,嘉靖三十二年四月庚子条,第6985-6986页。当年六月:
巡抚应天都御史彭黯、巡按御史陶承学等言:“倭势日炽,非江南脆弱之兵,承平纨绔之将所可办者。请得以便宜调山东、福建等处劲兵及敕巡视浙江都御史王忬督发兵船犄角攻剿。”疏下兵部,覆:“山东陆兵不娴水斗,福建海沧、月港亦在威严,岂能分兵外援。宜令黯等就近调处州坑兵一二千名,仍随宜募所属滨海郡县义勇乡夫,分布防御,并请命王忬互相应援,其应用兵船、粮饷、器械、火药许征发在所支用。”(7)《明世宗实录》卷399,嘉靖三十二年六月壬辰条,第7005-7006页。
应天巡抚彭黯等因倭患日益剧烈,而江南地区将官纨绔,士兵脆弱,不堪御敌,遂申请调集山东、福建等处兵力赴江南作战。兵部认为山东兵不习惯于水战,而福建地处濒海,本省海防尚有压力,无力分兵外援。于是建议彭黯就近调用处州坑兵一二千人以资防御。嘉靖三十四年(1555)六月:
巡按直隶御史周如斗疏报:“苏松旧倭去者未尽绝,新倭来者益众……因言新旧之寇势合而益张,主客之兵力分而益寡,请更调发精兵,协济军饷,责诸臣以讨贼必放,仍录游击周藩死事之忠以作士气。”兵部计:“已被谴诸臣不议,请令督抚周珫遵前议,增调两广及湖广精兵,仍令卢镗亲诣处州选兵,更于四川松、潘等处选官民乡勇,羌、土诸兵并赴浙、直军门并力破贼。”(8)《明世宗实录》卷423,嘉靖三十四年六月乙亥条,第7334页。
因江南地区新倭大集,而现有主客兵力分散应敌,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因此更显薄弱。于是巡按直隶御史周如斗疏请增调各地兵力支援,其中之一便是命令卢镗亲赴处州选兵。《绍兴府志》曾记载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处州兵作战情形:
先是,许东望请以山阴人金应旸为赞画,团练乡兵千余人。宗宪又益以武生项益隆所领处州兵二百人,至是与贼迎战于五婆岭。时贼百余人,官兵数千,见贼即走。处兵与贼血战,自辰至巳,五十六人死于阵,而应旸手刃数贼,竟死之,贼亦被杀死十余人。(9)[明]萧良干等修,张元忭等纂:《绍兴府志》卷24《武备志二》,万历十五年刊本,《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520号,台北:成文出版社,1983年,第1830页。
武生项益所领处州兵不知是否为卢镗所征调,但是就作战情况的记载来看,面对百余人的倭贼,数千乡兵望贼便逃,唯有项益所率二百名处州兵与贼血战,并与倭贼互有损伤。由此可知,此支处州兵在胆量及战斗力上,皆优于乡兵。
山东兵征调之议始于上文所述嘉靖三十二年六月应天巡抚彭黯上疏奏请,提议为兵部否决。当年八月,御史赵贤上疏陈奏御倭五事,其中之一:“募土人习水者为篙师,有力者为战卒,仍调温、处坑兵或山东长枪手,有警则随机策应,无事则分投教习。”(10)《明世宗实录》卷401,嘉靖三十二年八月壬寅条,第7034页。此议与其余诸人诸议的处理结果为“上多采行之”(11)《明世宗实录》卷401,嘉靖三十二年八月壬寅条,第7034页。,因此嘉靖帝是否采纳不得而知。山东兵征调确定的开始时间在嘉靖三十三年(1554)五月,“遣御史及本部司官各一员,赍太仓银六万两往山东调发,奏留民兵一枝及青州等处水陆枪手共六千人,人给军装银十两,令参将李逢时、许国督赴扬州,听经调度。”(12)《明世宗实录》卷410,嘉靖三十三年五月丁巳条,第7151页。随后“遣福建道御史温景葵、兵部主事张四知往山东募兵御倭”(13)《明世宗实录》卷410,嘉靖三十三年五月甲子条,第7154页。。此处,虽然用词为“募”,然而水陆枪手为青州等处固有武装力量,并由御史及兵部主事前往募集,又由参将李逢时、许国督率,加之前文御史赵贤所用词为“调”,故此处山东募兵实为调客兵而非募兵。
此次征调的山东兵在当年八月即投入战斗:“倭寇自嘉兴还屯柘林等处,进薄嘉定县城,会募兵参将李逢时、许国以山东民枪手六千人至,与贼遇于新泾桥,逢时率其麾下先进,败之。贼退据罗店镇,官军追及之,擒斩八十余人。”(14)《明世宗实录》卷413,嘉靖三十三年八月癸未条,第7186页。当倭寇入犯嘉定县城时,恰好李逢时与许国所调山东兵到达,与倭贼相遇于新泾桥。李逢时部率先投入作战,逼退倭贼,随后官兵在罗店镇取得擒斩八十余人的胜利。罗店镇之战后,“山东兵复追击倭寇至采淘港,乘胜深入,伏起,我兵大溃,溺水死者千人,指挥刘勇等死之”。(15)《明世宗实录》卷413,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庚寅条,第7189页。至于此次作战失败的原因,《明世宗实录》记载:“初,新泾之捷,李逢时功最,许国恨逢时,与之同事而不先约,已乃别从间道袭贼,欲以分逢时功,会暮大雨,刘勇等兵先陷没,诸军继之,皆仓卒不整,遂大败。”(16)《明世宗实录》卷413,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庚寅条,第7189页。当山东兵继续追击倭贼至采淘港时,因许国记恨李逢时新泾之捷的功劳,故此战未与李逢时合作行动,自行出兵以图立功,导致作战失败,损失千余人。此次战败后,明廷很快对相关官员进行处置,当年十月:
命锦衣卫械系原任应天巡抚屠大山,参将许国、李逢时,副总兵解明道至京讯治。先是采淘港之役,坐两将大相能,各兵趋利不止,故垂成而败。时明道督水兵泊海口,坐视不救,大山方称疾不视事。至是,御史张师价以败书闻,请治大山、逢时、国、明道各失事罪。(17)《明世宗实录》卷415,嘉靖三十三年十月壬申条,第7212页。
因采淘港之败,山东督兵参将李逢时、许国,金山副总兵解明道及应天巡抚屠大山、山东监军参政许天伦、副使周臣等皆受到严处。而因此次作战失败及主将被逮入狱,山东兵已不堪作战。当年十二月,“诏遣原募山东御倭兵还,自采淘港之败,东兵遂不振,会主将李逢时等被逮,皆郁思归,稍自引去,总督张经请下有司追捕。兵部言:‘此辈俱系北土乌合之兵,驱之苏松水泽之地固非其宜,今不如悉放遣之。’诏可。”(18)《明世宗实录》卷417,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甲戌条,第7236-7237页。可知山东兵经采淘港之败,士气低落,又因主将李逢时被逮问,统率乏人,有部分山东兵悄悄逃回原籍,总督张经请旨追捕,兵部认为,山东兵不习水战,不如全部散遣回籍,此议获嘉靖帝同意。
此后,又有多次大规模征调山东兵赴浙、直御倭的行动。嘉靖三十五年(1556)七月,“山东抚臣以新调官兵七千名赴浙、直御倭,乞留提编、均徭银四万两宁家。部覆:‘国赋不可议留,请命所属六府均摊给之。’”(19)《明世宗实录》卷437,嘉靖三十五年七月己卯条,第7515页。嘉靖三十八年(1559)一月:“总督浙直福建右都御史胡宗宪以倭患未弭,春汛伊迩,请募山东民兵三千,选委谋勇将官督储苏、松、常、镇防守。兵部议覆,从之。”(20)《明世宗实录》卷468,嘉靖三十八年一月壬寅条,第7882页。
广西狼兵的征调始于嘉靖三十三年七月:“从总督张经奏,起原任贵州总兵白泫及广西都司都指挥邹继芳,俱充游击将军,往田州、归顺、南丹、东兰、那地调狼兵五千人,各帅至浙、直御倭。”(21)《明世宗实录》卷412,嘉靖三十三年七月乙丑条,第7178页。狼兵的征调由总督张经提请,朝廷允许后下令征调。主要征调地域为广西田州、归顺州、南丹州、东兰州、那地州。至于各州所出兵力及征调细节,《江南经略》中有详细记载:
田州官妇瓦氏与其孙官舍岑大寿、岑太禄所统头目钟南、黄仁等领兵四千一百名有奇,战马四百五十匹,归顺州土目黄虎仁等领兵八百六十二名,南丹州官弟莫昆、莫从舜等领兵五百五十名,那地州土目罗堂等领兵五百九十名,东兰州土目岑褐等领兵七百五十名,共计六千八百七十三员名。(22)[明]郑若曾:《江南经略》卷8下《调狼兵记》,《四库全书》第72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457页。
狼兵部队在次年四月到达苏州,“广西田州土官妇瓦氏引土狼兵应调至苏州,总督张经以分配总兵俞大猷等杀贼。奏闻,诏赏瓦氏及其孙男岑大寿、大禄各银二十两,纻丝二表里,余令军门奖赏”。(23)《明世宗实录》卷421,嘉靖三十四年四月戊辰条,第7293页。狼兵部队被分配给时任金山副总兵俞大猷调用。然而,狼兵部队很快便遭受重挫:
工部侍郎赵文华至松江祭海神,是时倭据川沙洼柘林为巢,经冬涉春,新倭复日有至者,地方甚恐,及闻狼兵至,人心稍安。总兵俞大猷遣游击白泫等将狼兵数队往来哨贼,乘隙邀击。舍把田銮等稍有斩获,文华因谓狼兵果可用,厚犒之,激使进剿。至漕泾遇倭数百人,与战不胜,头目钟富、黄维等十四人俱死,兵众失亡甚众。于是贼知狼兵不足畏,复肆掠如故矣。(24)《明世宗实录》卷421,嘉靖三十四年四月辛未条,第7294-7295页。
俞大猷命令白泫分狼兵为数队,往来巡逻,见机出战,初有斩获。当时工部侍郎赵文华正在松江地区视察倭情,见狼兵稍有斩获,认为狼兵确实可用,便催促其进剿倭寇。然而,在漕泾遇倭数百人,作战失败,仅狼兵头目便损失十四人,士兵伤亡惨重。赵文华贪功冒进,使狼兵在赴浙、直之初便遭重创。此次作战失败带来了严重后果,倭寇本以狼兵为劲敌,此战后遂知狼兵并不足畏,于是愈发肆无忌惮。当年十月,巡按直隶御史周如斗上疏:
方今苏、松流突之寇已殄,屯聚之寇其势已孤,诸军宜乘胜并力灭此余烬,不宜迁延餋寇,使巢成谷登,新倭代至,复致曩者柘林之患。且近日直隶斩获悉本地乡兵之功,其狼、苗二兵自浙江衄败后一无足用,苗兵前犹有王江泾、娄门之捷,若狼兵则徒扰地方,无纤毫战守力。(25)《明世宗实录》卷427,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壬寅条,第7389页。
周如斗疏奏狼兵既无力战守又滋扰地方,狼兵散遣回籍似乎已成必然。嘉靖三十六年(1557)四月,“江南自乍浦、沈庄捷后,浙、直之倭悉靖。唯宁波府定海、舟山倭据险结巢,我兵环守之不能克。是时土兵、狼兵及北兵、葫兵悉已遣归。”(26)《明世宗实录》卷445,嘉靖三十六年三月戊午条,第7586页。由此可知,最晚至此时,狼兵已散遣回籍。
湖广土兵专指“湖广苗族土司所领之兵而言,故又谓之苗兵,亦谓之湖兵。”(27)黎光明:《嘉靖御倭江浙主客军考》,第50页。湖广土兵的征调开始于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命调永顺宣慰司彭明辅、保靖宣慰司彭荩臣,各帅所部土兵三千人前赴苏、松剿贼。先是,总督张经议调广西狼兵及湖广民兵,尚未至。而苏、松自十月后,新倭继至者又万余人,经至是告急,因复以调兵请,许之。”(28)《明世宗实录》卷417,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甲戌条,第7237页。此次征调的湖广土兵来自永顺宣慰司、保靖宣慰司,二司各率部队三千人前往苏、松地区。这支部队于次年四月抵达松江府,“永顺宣慰司官舍彭翼南、保靖宣慰使彭荩臣各统土兵三千名,及致仕宣慰彭明辅、官生彭守中等报效兵二千名,俱至松江。”(29)《明世宗实录》卷421,嘉靖三十四年四月癸未条,第7299-7300页。土兵到达后,随即投入战斗,先后取得王江泾、陆泾坝大捷,土兵首领等亦因战功先后受赏。当年五月,“上命赏永顺宣慰彭翼南等四人银各二十两,纻丝二表里,余令军门颁赏。”(30)《明世宗实录》卷422,嘉靖三十四年五月丙辰条,第7239页。当年六月,“上命降敕奖励彭荩臣、彭明辅,各赐银二十两,纻丝一表里。官舍彭翼南准实授,生员彭守忠与给冠带,其福凔兵船被毁失事令按臣核实以闻。”(31)《明世宗实录》卷423,嘉靖三十四年六月癸未条,第7339页。当年闰十一月,“诏赐保靖宣慰彭荩臣,永顺宣慰彭翼南三品服色,调令统兵剿贼。”(32)《明世宗实录》卷429,嘉靖三十四年闰十一月癸亥条,第7409页。
嘉靖三十五年五月,时任总督胡宗宪“以倭乱命再调永顺、保靖土兵六千听总督胡宗宪调度守浙、直。”(33)《明世宗实录》卷435,嘉靖三十五年五月甲戌条,第7495页。嘉靖三十五年八月,土兵作为主导力量参与剿平贼首徐海的战役,功勋卓著。嘉靖帝在升赏诸土兵首领后,命督抚斟酌撤回所调客兵。随后,永顺、保靖土兵被散遣回籍。
嘉靖三十六年三月,麻寮、大剌、镇溪、桑植等地土兵抵达浙、直。《明世宗实录》记载:
江南自乍浦、沈庄捷后,浙、直之倭悉靖,唯宁波府定海、舟山倭据险结巢,我兵环守之,不能克。是时土兵、狼兵及北兵、葫兵悉已遣归,而川、贵所调麻寮、大剌、镇溪、桑植等兵六千人始至,总督胡宗宪乃留防春汛,分布浙、直要害,而简麻寮、桑植二司杀于几百人隶总兵俞大猷,令经营舟山之贼。(34)《明世宗实录》卷445,嘉靖三十六年三月戊午条,第7586页。
此处实录记载为“川、贵”,然除大剌一地无从考证之外,其余麻寮所、镇溪所、桑植安抚司皆位于湖广行省,此处称呼“川、贵”可能是因此地位于四川、贵州、湖广三省交界处的原因。
因湖广土兵战斗力强,在御倭作战前中期的诸次重大战役皆仰仗其力,于是土兵征调始终未曾断绝。嘉靖三十九年(1560)正月,唐顺之上疏奏海防善后事宜,其中之一:“……至于总督军门岁调麻兵宜有定额,如直隶几千,浙江几千,专为冲锋之用,听川湖军门选发,俟土兵练成,则调募悉罢。”(35)《明世宗实录》卷480,嘉靖三十九年正月丙子条,第8019页。可知浙直总督每年征调土兵已成定例,唐顺之建议将征调数量予以固定,分配浙、直,专为作战冲锋之用。
四川兵首次出现在浙、直御倭战场上是嘉靖三十四年五月:“参将卢镗督百户上江等兵及宣慰彭荩臣土兵、四川指挥陈元正蜀兵,攻倭于张庄。贼见兵众,闭垒不敢出。元正以兵挑之,贼出战,诸军四面攻击,纵火焚其垒。贼奔逊,我兵追击之,及于后港,贼反军迎击,诸军皆溃。”(36)《明世宗实录》卷422,嘉靖三十四年五月庚戌条,第7323页。陈元正兵何时抵达浙、直战场,尚无明确史料记载。嘉靖三十四年闰十一月,川军游击将军曹克新部重挫于嘉定:
川兵游击曹克新击倭于嘉定之高桥,斩首二十八级,鏖战自辰及未,酉阳兵先溃,诸军遂败。越二日,克新复督蜀中土汉兵,分三哨追剿,左哨天全土兵及筠连弩手奋统冲贼,迎斩七十余级,右哨酉阳、邑梅等兵复溃,我运遂乱,为贼所乘,杀大渡河千户李灿,成都卫百户郑彦升。川兵伤亡及溺死十四,诸军夺气……酋赐兵既败,即大噪夺舟径归,至苏州赵文华犒慰谕留之,不敢诰也。(37)《明世宗实录》卷429,嘉靖三十四年闰十一月癸酉条,第7412-7413页。
嘉定兵败后,四川兵伤亡惨重,士气低落。酉阳兵夺舟回籍,行至苏州,赵文华劳军请留。嘉靖三十五年四月:“命四川巡按御史逮原任游击曹克新送法司问。初,川兵既败,总督杨宜令克新收合散亡,而全军皆逃,无一留者,克新已有督押责,虑各兵沿途生事,辞行于宜,宣固留之,不听,遂劾其违令丧师,不治无以肃兵律,故有是命。”(38)《明世宗实录》卷434,嘉靖三十五年四月丁酉条,第7482页。由此可知,赵文华在苏州劳军请留并未凑效,川兵尽逃回原籍。
其后应该仍有川兵调往浙、直御倭。嘉靖四十年(1561)闰五月,
协守浙、直副总兵刘显言:“顷蒙陛下命臣以都督提督南京振武营,臣诚感恩图报,第此军习成骄悍宜以法制之,臣故所统川兵二千,有勇知方,乞许便宜带领,随营操练,内以弹压凶恶,外以控制倭夷,卒有怙恶者,许臣以军法从事,俟其内驯外伏,海防稍靖,渐为散遣。”(39)《明世宗实录》卷497,嘉靖四十年闰五月癸巳条,第8235-8236页。
由此可知,刘显在此前曾统率川兵二千余人,且此兵军纪严厉,战力上佳。当年十二月,“诏南京坐营都督刘显统领川兵暂赴江西剿寇,原缺不必铨补,所遗营务令都指挥陈忠带管。”(40)《明世宗实录》卷504,嘉靖四十年十二月丁丑条,第8327页。可知刘显在出任振武营都督后还曾率领川兵赴江西剿寇。
训练乡兵的倡议早在“大倭寇”爆发之初便已有之,嘉靖三十二年八月,给事中王国桢上疏言御倭事,其中之一:“广责成,督率沿海乡民团结训练,约束策应,应设敌楼、栅栏、墙垣、壕堑量力修筑,务足防御。”南京御史赵宸上疏言御倭事,其中之二:“一,宜行浙、直、福建抚按官严督所司,建立城垣,顺民举事,务堪保障;一,宜行各府、州、县随宜招募,使人自为战,家自为守,如果杀贼有功,照官军升赏。”(41)《明世宗实录》卷401,嘉靖三十二年八月壬寅条,第7033页。王国桢与赵宸的建议皆有两项要点:其一,督率各府、县训练乡兵,使之作为保卫本境的可靠力量;其二,督率府、县等相关部门,修筑城池等防御性设施,以增强本境防御。
嘉靖三十三年五月:
兵部覆巡按御史孙慎言:“浙江江北诸郡,倭患方殷,苏、松二三月间所在告急,皆经略失人,军令不严所致。乞敕巡抚屠大山收召忠勇之士,申明误军之罚,仍榜谕沿海居民,有能奋勇杀贼者,如军功升赏。所淂倭器,悉以与之,计擒首贼者,许奏升指挥佥事世袭,一切军费悉从便宜区处。”(42)《明世宗实录》卷410,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己酉条,第7148-7149页。
孙慎疏请榜谕沿海民众,有能够奋勇杀敌的,按照军功予以升赏。与此同时,民众战获的倭寇兵器,全都配给民众使用,有擒获贼首的民众,升为世袭指挥佥事。以上政令的出台,根本目的在于激励沿海民众能够奋勇杀敌,保卫本境。
嘉靖三十三年六月,时任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郑晓上疏:
倭寇类多中国人,其间有勇力智谋可用者,每苦资身无策,遂甘心从贼,为之向导,此非包荒含垢,早图区处,必为腹心忧……臣愚欲乞圣明广收武勇,申命各抚按等官于军民白衣人中,每岁查举素有膂力、胆略、智谋者十数人,以义勇名色,月给食米一石,令其无事率人捕盗,有事领兵杀贼,立有功劳,量议官职,奏请升授。若从文阶则授试巡检,武阶则授试所镇抚,伹许捕盗杀贼,不得经收钱粮、接理词讼,仍照文武官员事例考察考选,有犯者依律问罪。(43)《明世宗实录》卷411,嘉靖三十三年六月庚辰条,第7160-7161页。
郑晓的奏请较孙慎的奏请更为具体,他提出从普通军、民中挑选智勇双全者作为首领,平时率众捕盗,倭寇入犯时率众杀贼。如有功劳,可以奏请授予首领官职,如选择为文官则任试巡检,如选择为武官则任试所镇抚。郑晓的提议是典型的乡兵组织办法,而以升授官职为激励,则可以更大程度地激励乡兵中英勇者杀贼立功。
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浙直福总督张经奏请训练乡兵:
总督张经条陈……一编立本地主兵,言诸路调兵劳费不赀,而吴浙间耆民、沙民、盐徒、矿徒类皆可用,请于各府所属州县二百里以上者编兵三百名,二百里以下二百名。或均徭编派或各里朋出,每兵一名定银十二两,如自有丁壮乡民准其应役,否则征银募兵。(44)《明世宗实录》卷417,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辛巳条,第7240-7241页。
张经奏请的组织乡兵的办法是:州、县按户数为标准,二百里以上者,编立乡兵三百名;二百里以下者,编立乡兵二百人。(45)“洪武十四年,诏天下编赋役黄册,以一百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岁役里长一人,甲首一人,董一里一甲之事。先后以丁粮多寡为序,凡十年一周,曰排年。”(《明史》卷77《食货一》,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1878页。)由此可知,二百里为二万二千户。如果应役乡民健壮堪用则纳入服役,如孱弱不堪用则纳银免役,其所缴纳的免役银由官府统一招募。此处所招募的居民仍旧充为乡兵,属于雇募代役的性质,因而不算作募兵。
嘉靖三十四年五月平望之捷,使得训练乡兵的提议更为广泛地被提倡。《筹海图编》记载:
嘉靖乙卯夏五月(嘉靖三十四年五月,笔者注),官兵败贼于吴江之平望。先是,永、保之兵既皆失利,贼遂肆意猖獗。一西北入太湖,犯常州;一西南犯杭、嘉、湖。其犯杭州者,至塘棲,二宣慰复失利,贼掠北关去,欲由苏州入海道,经吴江之平望,浙、直乡兵会击之,贼腹背受敌,大败。走松江,至三店,我兵邀击之,斩首七百有奇,中毒死者千余人。是战也……皆不借客兵之援,由是而专任乡兵之议兴矣。(46)[明]郑若曾著,李致忠点校:《筹海图编》卷9《大捷考·平望之捷》,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602页。
平望之捷是在客兵接连受挫的情况下,由浙、直乡兵合力取得胜利,于是乡兵作为一支可以依靠的力量而被朝野提倡。崇祯《嘉兴县志》也有相应的记载:“如平望之战,永、保宣慰兵皆失利,独浙、直乡兵左右翼击之,贼遂大溃,捕斩首虏无算,议者始欲专任乡兵。”(47)[明]罗炌修,黄承昊纂:《(崇祯)嘉兴县志》卷15《兵防》,《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年,第630页。此战后,当年十月乃有上文所述巡按直隶御史周如斗请求专乡兵而罢客兵的上疏。但是,就此后后梅之捷、剿灭贼首徐海之捷、舟山之捷、宁台温之捷等重大战役的作战情况而言,依旧主要依靠客兵及募兵的力量。周如斗对乡兵的战斗力预判明显过高,乡兵的数量及战斗力远未达到独自应对倭寇的地步。当年十二月,兵科给事中夏栻便指出:“方今备倭曰征调客兵,团结卿兵二者而已,顷议者患客兵骄悍罢遣之,而寇在门庭,乡兵未即可用,臣谓直练土著为经久之计,暂借客兵为摧陷之资。”(48)《明世宗实录》卷428,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壬寅条,第7401页。夏栻此言明确指出乡兵尚待征发训练而客兵不得不调的现实。
嘉靖三十五年正月,“兵部覆巡按浙江御史赵孔昭奏请以团练乡兵,责成府县正官限一年之内,抚按官分别勤惰以闻。报可。”(49)《明世宗实录》卷431,嘉靖三十五年正月丁亥条,第7444-7445页。浙江巡按御史赵孔昭疏奏各府县正官组织团练乡兵,并由巡抚、巡按御史考核实施情况。此提议获嘉靖帝许可,训练乡兵遂成为府县官必须处理的重要政务。此命令发布将近四年后,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总督浙、直右都御史胡宗宪言:“团练乡兵实为减革客兵之渐,而有司视为虚文,终鲜实效,惟杭州府知府陈柯、同知唐尧臣、通判王时拱、知县李承式等能率励生员周绮练兵有成,请录以示劝。”(50)《明世宗实录》卷478,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癸巳条,第7998-7999页。从胡宗宪此疏可知,在团练乡兵的命令发布将近四年内,府县官员执行不力,收效甚微。按胡宗宪言,仅杭州府团练乡兵卓有成效,可知训练乡兵一事,已然沦为虚文。
嘉靖四十二年(1563),嘉靖帝在答复浙江巡抚赵炳然奏疏时曾言:“各处节年团练土兵,徒以虗文塞责,迨至有事则行召募,以滋繁扰,其令巡按御史每岁终严加校阅,仍叙别所司功罪以闻。”(51)《明世宗实录》卷519,嘉靖四十二年三月丁亥条,第8506页。由嘉靖帝此言可知,一直到嘉靖四十二年,团练乡兵一事,依旧未能有显著的改观。
《宁波府志·兵政书》中的一段记载或可为团练乡兵遭遇的窘境作一解释:
议者又欲以乡兵代官兵,奏疏文檄积满案牍,而迄未有能行者,何也?惧调遣之失业也,纠聚之妨农也,差官审编又不以贤能正官而率以佐贰首领,所至之地,富者行贿求脱,强者挟诈求脱,故册籍未定而委官之囊槖已满,其充数者非贫难下户,则蠢愚无智,而乡长、甲长则无赖猾氓也。(52)[明]周希哲修,张时彻纂:《宁波府志》卷24《兵政书》,东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馆藏,第10页。
可知团练乡兵困境所在,如贸然大规模聚集,则妨碍农事;如按里甲摊派,负责此项工作的多为佐贰官,而佐贰官收受富强者贿赂,免强富者编派,以致所编派者尽为贫弱,不堪使用。
尽管如此,嘉靖“大倭寇”期间,仍然出现较多英勇的乡兵部队,其中大部分都壮烈殉国。如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余姚谢志望所部、胡梦雷所部:
至斤岭,余姚谢生军及之,谢生者太学生,名志望,文正公曾孙也,捐家资募勇敢五百人,分三队,张左右翼御贼,酣战自卯至午,杀贼九人,射伤二三十人,矢尽力疲,犹奋呼陷阵。生貌美晳,贼意其帅也,丛刃杀之。会卢镗军亦至,复战于斤岭,于梁同,贼少却,走龚家畈,至上虞东门,河南毛葫芦兵迎战于花园,损二百余人,贼遂从北城外由百官渡曹娥江。余姚庠生胡梦雷与从兄应龙、操六等率乡兵邀贼,战于东关,死之。贼顺流而西。(53)[明]萧良干等修,张元忭等纂:《绍兴府志》卷24《武备志二》,第1829页。
又如嘉靖三十七年(1558)三月,温州王德所部:“时贼有寇温州者,其郡致仕佥事王德帅乡兵御之,杀贼数人。次日,复领兵出战,德陷贼伏而死,其他寇楚门,寇台州,寇乐清、临海、仙居及象山之交绾者众至万五千人,时惟台州民兵前后俘斩数百而已。”(54)[明]周希哲修,张时彻纂:《宁波府志》卷22《海防书》,第21页。
嘉靖三十一年八月,分守福兴漳泉参将汤克宽最先上疏题请募兵。《明世宗实录》记载:“福建参将汤克宽请募徐、邳盗为兵,兵部覆:‘自古亦有举士于群盗者,且克宽父庆尝用之破江洋贼,有效可许。’从之。”(55)《明世宗实录》卷388,嘉靖三十一年八月丙子条,第6829页。汤克宽招募徐、邳地区盗贼为兵,大体为嘉靖“大倭寇”期间募兵之始。这支部队最晚于嘉靖三十二年四月已投入作战,《海盐县志》记载:
其初二夜逸去之贼,把总王应麟追战于矮婆桥,官兵死者二十余人。贼遂绕盐平诸乡,出乍浦,居海口天妃宫。适新至贼百余与合势益炽。时守巡参政潘恩,佥事姜廷颐来盐镇守,巡抚王忬又檄参将汤克宽率邳兵三百人来援,克宽简卫兵及湖兵合千人于二十五日出攻乍浦,贼皆就捦,班师回盐。(56)[清]王彬修,徐用仪纂:《海盐县志》卷12《武备考》,光绪二年刊本,《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207号,台北:成文出版社,1975年,第1257页。
《宁波府志》记载有嘉靖三十二年六月汤克宽率邳州兵作战的记录:
凡浙、直之地,所经村落都市,昔称人物颗繁、积聚殷富者,荡为丘墟。而柘林八圑诸处,胥作巢穴矣。时官兵进剿衄,参将汤克宽督率邳兵战于叶谢港,斩首五十余级,海道副使李文进、参将俞大猷督率都司刘恩至,指挥张四维、郭杰,百户邓城等兵船追贼于莲花洋。(57)[明]周希哲修,张时彻纂:《宁波府志》卷22《海防书》,第12-13页。
以上可知,在招募初期,汤克宽主要依靠所募徐、邳兵进行作战,并且作战效果颇为积极。其后邳兵作战受挫,嘉靖三十二年十月:“总兵汤克宽督邳、漳等兵击南山沙倭,败绩,亡卒四百余人。”(58)《明世宗实录》卷403,嘉靖三十二年十月己卯条,第7051页。嘉靖三十三年十一月,“贼屯吕巷,总兵汤克宽驻朱泾,兵散处无部伍。时值天阴晦,贼袭杀邳兵千人,男女死者无算。”(59)[清]龚宝琦修,黄厚本纂:《金山县志》卷16《武备志》,光绪四年刊本,《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40号,第679页。此后便未见此支部队进行作战的记录,可能的原因是此次招募数额有限,因频繁作战而迅速损耗。
嘉靖三十三年五月,时任南京兵部尚书张经疏奏:“请贷支兵部草场银及南京户部粮草折银共二万两,委官于京城内外及宿、邳等处招募骁勇,充为前锋。召原任指挥韩玺、路正督操以备征调。下兵部议覆,从之。”(60)《明世宗实录》卷410,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庚子朔,第7145-7146页。张经此次上疏奏请招募京城内外及宿州、徐州等处骁勇,意图补充南京城内戍守士兵数量,并由募兵作为前锋,加以操练,为投入御倭战争作准备。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已转任浙直福总督的张经再次上疏,请求再募徐州、邳州兵:“一议置游兵防护,言比岁倭贼焚烧粮船数多,乞动支南京户部募兵银两,遣官于徐、邳间召募骁勇一千五百人,付将官周于德领之,俾其沿河哨护。”(61)《明世宗实录》卷417,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辛巳条,第7242页。张经此次申请招募徐、邳骁勇一千五百人,意图保护运粮河道的安全。
嘉靖三十五年三月,“兵部奉旨覆议九卿科道条陈御倭事宜……毛葫芦诸兵道远不能猝至,不如用嵩、卢矿夫及附近军民兵之易集者”。(62)《明世宗实录》卷433,嘉靖三十五年三月丙子条,第7470-7471页。兵部鉴于所调毛葫芦等兵因距离较远,不能立刻赶到,于是申请征用嵩县、卢氏县的矿夫作战。因矿夫本非作战部队,需要前往招募后进行训练方可作战,故此次征用嵩县、卢氏县矿夫应该属于募兵无误。
嘉靖三十九年正月,时任凤阳巡抚唐顺之上疏奏海防善后事宜,其中之一:“定军制,调募客兵坐糜粮饷,今宜既练土著,必不得已而招募,且先取土著如处兵、沙兵之类以充,其边方应募者亦必土人保任而后用之。”(63)《明世宗实录》卷480,嘉靖三十九年正月丙子条,第8019页。唐顺之提议,训练乡兵之外,如果不得不募兵,那么应该优先招募本地处州兵、沙兵,如有边方应募者,一定需要当地人担保方可招募。
嘉靖“大倭寇”期间,募兵最成功的代表应是戚继光所募义乌兵。早在嘉靖三十六年二月,戚继光担任分守宁绍台参将时,他便已经开始主张训练浙江兵,据《戚少保年谱耆编》记载,其在任时曾上《练兵议》,在文中完整解释了其主张训练浙江兵的原因:
守不忘战,将之任也。训练有备,兵之事也。乃今军书警报,将士忧惶,徒将流寄杂兵迎敌,更取福、广舟师驱而陆战,兵无节制,卒鲜经练,士心不附,军令不知。况又赤体赴敌,身无甲胄之蔽,而当惯战必死之寇,手无素习之艺而较精铦巧熟之技,且行无赍裹、食无炊爨、战无号令、守无营壁,其何以御寇?为今之计,必器垒具而进可相持,糇粮备而退有宿饱,此所谓“蓄艾于豫,而后无患于病”者也。至于身先士卒,援枹忘身,是职少所素讲。乃若临敌制变,防险设奇,是又在职自出,难以逆计。惟兹简戎兵,诘器具、明部伍、肃营阵,教艺有成,而能随其指示发纵者,则一得之愚,殉国之诚也。况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诚得浙士三千,亲行训练,比及三年,足堪御敌,可省客兵岁费数倍矣。(64)[明]戚祚国撰,李克、郝教苏点校:《戚少保年谱耆编》卷1,嘉靖三十六年二月条,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9页。
戚继光直言当时御倭依靠客兵的混乱现象,同时指出当时的士兵装备不齐、训练不精,因而不堪御敌。他认为如果能够拥有浙江本地骁勇三千人,亲自训练三年,那么便可以拥有抵御倭寇的力量,从而省去客兵的征调之费。上书之后,“始以兵备佥事曹公天佑所部兵三千付之。”(65)[明]戚祚国撰,李克、郝教苏点校:《戚少保年谱耆编》卷1,嘉靖三十六年二月条,第19页。在训练曹天佑所部浙兵两年后,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仍未能达到戚继光的标准:
前练临、观之兵,今已二年,颇入彀率,军容咸整,然终怯于短刃相接,虽其居习使然,亦缘兵皆市井之徒,性殊狡猾。家严于是因胜败之故,益悉军情,喟然曰:“练兵犹塾师发蒙,性近者稍微约束便成,习远者日程督无益也。会稽之卒,非性与习远乎?”
于是戚继光再上《练兵议》:
无兵而议战,亦犹无臂指而格干将。乃今乌合者不张,征调者不戢,吾不知其可也。闻义乌露金穴括徒,递陈兵于疆邑,人奋荆棘御之,暴骨盈野,其气敌忾,其习慓而轻,其俗力本无他,宜可鼓舞。及今简练训习,即一旅可当三军,何患无兵。(66)[明]戚祚国撰,李克、郝教苏点校:《戚少保年谱耆编》卷1,嘉靖三十八年秋八月条,第30页。
由此可知,戚继光在二上《练兵议》之前两年所练浙兵虽颇有规矩,军容严整,但是因此部士兵多出身市井、性格油滑、在直面倭寇,短兵相接时始终有畏惧。而他听闻义乌矿徒性纯敢战,于是申请拣选义乌矿徒为兵,并获得许可。随后九月,戚继光便赴义乌募兵。在义乌县令赵大河的帮助下,在陈大成等头领的带动下,义乌县民众报名踊跃。按照不收居住于县城者、不收曾经败于倭寇者、不收雇募于官府者三项标准严格选拔义乌兵四千余人。因严格的选拔标准,此次所募义乌兵不再存在此前戚继光所练浙兵的缺陷,经过训练后,具有强悍的战斗力。
嘉靖三十九年二月,戚继光转任新设分守台金严参将。九月,胡宗宪上疏题请戚继光久任此职:
台金参将戚继光,谋勇可当乎八面,胆气独雄于万夫。纪律严明而师行不扰,素优统御之才;恩威并著而士卒归心,屡收斩获之绩。此诚以武略而兼通文事者。故去年浙东屡捷,实彼一臣之功。况兵情土俗久已相安,道里险夷彼皆洞悉,且任劳任怨,挺身干事,诚无出其右者。合无饬部,免其别升,专候浙、直总兵员缺推用,务令久任以便责成。(67)[明]戚祚国撰,李克、郝教苏点校:《戚少保年谱耆编》卷1,嘉靖三十八年秋九月条,第40页。
《戚少保年谱耆编》随后记载:“是年幸无疆警征檄之扰,而得以悉意于所募士,朝暮训习,期年成功。”(68)[明]戚祚国撰,李克、郝教苏点校:《戚少保年谱耆编》卷1,嘉靖三十八年秋九月条,第40页。由此可知,在嘉靖三十九年这一年,倭寇来犯频次较低,戚继光有效地抓住了这一年时间训练所募义乌兵,将其训练为一支军纪严明、战力强悍的常胜部队。嘉靖四十年四至五月间,戚继光率领此支部队先后十余战,取得宁台温大捷。关于此次作战的具体经过在《筹海图编·大捷考》中有详细记载,此处不再赘述。此战“计前后擒斩共以前二十四名级,而焚溺死者莫之殚计,盖无一人生还者。而旬日间,三郡宁谧,疆徼清平。”(69)[明]郑若曾著,李致忠点校:《筹海图编》卷9《大捷考·宁台温之捷》,第635页。戚继光所部功最,《筹海图编》记载:
而白水之役,以寡克众。而仰攻勍敌,兵法所忌,然卒取奇胜,此其故何欤?实公(指胡宗宪,笔者注)用戚参将继光、赵县令大河同心选练义乌、赤城等兵,使之有勇知方,见利不动,故一可当百,足赴水火。虽古名将,不能出公右矣。(70)[明]郑若曾著,李致忠点校:《筹海图编》卷9《大捷考·宁台温之捷》,第635页。
宁台温大捷具有重大意义,此次战役基本可以作为嘉靖“大倭寇”期间,浙江地区倭患步入尾声的标志性事件。此战完全依靠戚继光及其所部义乌兵,并未有征调客兵参与作战,属于浙兵在浙江本地的首次独立取得的重大作战胜利。正是“以所练士御寇,若发硎然,所至克捷,而倭谓浙人能战,勇莫能当,不比往时调兵愆期,可以攻劫自由也。遂罢天下兵,而土人御倭自此始。”(71)[明]戚祚国撰,李克、郝教苏点校:《戚少保年谱耆编》卷1,嘉靖三十八年秋九月条,第40页。正是从此时开始,浙江当地部队才逐渐成为御倭的主导力量,客兵的征调逐渐停息。宁台温大捷后不久,戚继光便率所部兵应调前往福建继续进行御倭作战。
嘉靖“大倭寇”爆发后,浙江、南直隶御倭战场面临兵力不足、战斗力低下的困境,为有效应对倭寇入侵,明廷通过调客兵、训练乡兵、募兵三个方式广泛召集御倭士兵。其中,调发客兵是御倭战争前中期主要的士兵来源方式,明廷先后调动处州、山东、广西、湖广、四川等地客兵赴浙、直御倭。在对倭作战的前中期,客兵作出了相当的贡献,尤其是湖广土兵,在王江泾大捷、剿灭贼首徐海等重大战役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嘉靖三十六年,胡宗宪计擒贼首王直后,客兵多数遣返,仅留湖广土兵及山东兵作为戍守力量补充。嘉靖三十八年,戚继光募集义乌兵组建戚家军,其后募兵开始在御倭战争中起支柱性作用。嘉靖四十年,戚继光率部取得宁台温大捷,此次大捷是募兵及浙江本地兵在御倭战争以来取得的最大战果,也是浙江地区“大倭寇”步入尾声的标志。募练乡兵一途虽然始终被朝廷提倡,但是募练乡兵这一政令却迟迟未能在基层政府得到有效地推进。
纵观嘉靖“大倭寇”时期浙、直地区御倭兵源征调的历程,实为明廷在遭遇突发的大规模倭寇入侵形势下,艰难地寻求御倭自救的道路。在长达十余年的艰苦御倭战争中,国家力量与民间力量相结合,无论是调发于外地的客兵群体抑或是募集于本地的乡兵群体,皆展现出“卫国保民,不畏牺牲”的崇高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