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进
1949年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日益频繁与深入,呈现出从政治标准向审美标准、从边缘向中心、从单一向多元转变的态势①参阅拙作:《作为世界文学的中国文学》,载《中国比较文学》2014年第1期。。如何系统梳理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文献史实,并进行有效的理论概括,尤其是透过观察海外世界对新中国文学的接受状况,迂回进入自身,反思中国文学书写与研究,思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动能与局限,是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探讨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问题,至少触及以下方面:一是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经历了什么样的发展,现状如何,未来的对策如何,特别是改革开放前后,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是哪些因素在其中发挥作用;二是1949年以来的新中国文学作为中国古代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的承续与发展,它的海外传播呈现了哪些新的特征和动态,是否揭示了当代文学的特殊性与当代性。它们是如何被西方世界认识、描述和定位的,又与国内的理解有何落差;三是在世界文学语境下,中国当代文学与世界文学构成何种关系,当代文学如何通过翻译进入世界文学,世界文学的筛选机制在其中如何发生作用,这种机制和当代文学海外传播实践又有什么关联;四是中国当代社会主义文学的审美经验在塑造中国文学形象方面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西方世界的接受多大程度上掺杂了非文学性或文化霸权的因素,对我们推动全球化背景下的跨文化传播有何具体启示。这些林林总总的问题,决定了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绝非简单的文学传播现象的线性梳理,而是一个综合性的复杂的文化工程。
从根本上来说,探索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旨在探寻跨文化传播过程中“源”与“流”的历史逻辑、“常”与“变”的审美属性、“内”与“外”的资源与动力,进而对其作出深入而科学的评估,为当代文学的走出去提供决策依据。在这个意义上,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显然是一项系统的文化评估工程。而就目前国内的相关研究实绩来看,对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系统性与复杂性似乎把握不足,仍有相当的提升空间。无论是“史化观察”、“量化分析”,还是“质化研究”,均存在一定的研究盲区或薄弱环节,对某些环节或方面语焉不详,带来了当代文学海外传播中的一些共性问题。为了能够清楚地说明这些情况,并为下一步的研究探索可能的方向,本文拟从个性和共性两个方面展开论述,较为系统地反思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的现状,思考未来研究需要重点处理和强化的内容,从而呈现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的价值和意义。
总体来看,当代文学,或者广义的中国文学,在海外世界的传播研究,往往以历史的梳理(“史化观察”)、数据的统计(“量化分析”)、性质的论证(“质化研究”)等三种主要思路推进。这些思路之间虽互有重叠或交互使用的情况,但就最终呈现的研究成果来说,三种研究思路各有侧重,也难免各有偏失,基本上还是将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研究置于文学性的框架内讨论,对其文化的整体性和社会的关联性还关注不够,表现出“面”和“度”的双重欠缺。
从“史化观察”来看,这种研究思路侧重于从总体和局部两个方面对当代文学海外传播进行系统扫描与梳理,但是主要把目光集中在翻译领域,而对研究状况的扫描关注不够。即使是在翻译领域,研究者们又重在勾勒现状,对其历史沿革梳理不多。在追本溯源清理脉络时,也很少能建立自身的叙述逻辑,主要依靠历史时间节点或政治事件或外部环境的转变作为观察依据。更为重要的是,当代文学海外传播应该是国内国外同步用力,而现在的研究多侧重谈国外的接受,而较少思考国内的外传,更遑论两者的配合或抗衡。
我们可以把“史化观察”大致分为“总体描述”和“局部深描”两种类型。目前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总体描述”,通常会预设若干二元结构进行演绎分析,如在地缘构造上分开“国内”与“海外”,在接受形态上划分“政治”和“审美”,在传播效果上区分“通”与“隔”。这些区分有助于我们快速定位、分解问题,但也容易忽视跨文化传播本身应有的弹性和模糊性,特别是在具体实践的过程中,往往有相当的实用主义色彩。跨文化传播不会囿于具体的理论,而变成一种绝对化的二元取舍,必定是在实践中反复调整和沟通协调。换句话说,这些“总体描述”也许更多是一种理论层面上的归纳推演,而非实践层面上的描述总结。相对而言,“局部深描”有其特定的聚焦对象或领域,比“总体描述”更能切实地进入实践层面,获取更多、更细腻的历史信息。但是,这些局部的状况与总体格局之间形成什么关系,它们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或龃龉,则无法被有效呈现。同时,这种聚焦方法,也必定带来焦点之外的事物或现象被轻视的问题。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涉及了翻译、出版、发行、阅读、研究、改编等等一系列的环节,但从目前来看,海外传播往往被简单化为翻译出版的情况,其他环节则关注不够。即使在被聚焦的对象之中,部分内容也会被放大,存在重复建设的问题。比如,在作家/译者的观察中,莫言和葛浩文就被反复讨论,有的内容甚至简单重复,而其他一些重要的作家作品、译者译文的讨论则有待深入。这些问题可能会导致认知上的偏差,使我们对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复杂度和丰富度认识不够。
从“量化分析”来看,这种研究思路以数据统计和资料汇编为基础,注重客观性和资料性,虽能做到有理有据,但最明显的问题是数据信息过于笼统,细分不够;观察范围缺乏全面性,取样上亦有偏向。比如,诸多冠以“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数据信息,其实仅涉及了当代小说的部分,诗歌、散文、戏剧等则关注不够;而对传播效果的评估也主要集中于主流媒体信息或读者评价或馆藏情况等,缺少一定的科学性和真实性,特别是网上随机的读者评价和各大图书馆的收藏情况,都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未必能真正说明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实际效果。因此,文献整理应该成为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的重要方向。
目前国内外学界对相关文献的收集整理工作,无论是面,还是量,都有待进一步拓宽或加强。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网站,是目前在文献整理方面做得较为出色的代表①参阅MCLC Resource Center(https://u.osu.edu/mclc/)。。该网站在“文献目录”一栏按照中国现当代作家姓名排序,分别罗列了具体作家的英译作品目录、海外对该作家的研究性论著目录,为国内外学者提供资料查找的便捷。但其不足在于,所列出的目录为全英文,作者姓名使用“韦氏拼音”,有时难于和中文作家作品名相对应。该网站对于海外中国当代文学选集所收录的作品篇目未作说明,对作品的重译、再版、分册翻译出版等信息亦未作说明。就信息评估而言,现有对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评估,以何明星的“中国图书海外馆藏影响力”系列报告为代表②何明星:《中国当代文学的世界影响效果评估研究》,北京:新华出版社,2018年;《中国图书的世界影响力年度研究报告1949-2015》,北京:新华出版社,2016年;《中国图书在世界的传播与影响》,北京:新华出版社,2014年;《中国图书与期刊的世界影响力研究》,北京: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3年。。该项研究主要依托“世界图书馆联机书目数据库”进行检索,兼顾部分海外书评,比较客观地展现了不同作家作品的海外馆藏数据。但该统计无法深入区分海外读者的地域划分、知识结构划分、不同层次读者的接受情况,也无法区分不同地区的专业学者和普通读者的阅读评价,实现对当代文学海外传播评估的分层、分段、分区观察。
从“质化研究”来看,其研究重点在于定性,思考“为什么”的问题,相应的,它对于“怎么办”的处理力度不够,多停留在理论的建议和设想之上,缺少具体的、可实际操作的思路与对策。相较于其他两种研究思路,它虽然加强了对研究类成果的反思,但是整体上仍侧重于翻译研究。具体研究中层次虽然多样,能做到由表及里、层层深入,但是,对每个层次的思辨力度不一,对价值和体制的思考或欠丰富,或欠深入。具体可以从四个方面加以观察:
在模式研究方面,这类研究固然成果最丰、学者致力最勤,但是其所谓的“模式”主要指翻译模式和发行模式,往往造成一些遗漏。一是当代文学的研究情况没有得到充分总结,这些研究是否也存在一定的模式、规律或者结构,也有待思考。二是注重对共性的提取,而轻视了对个性的观察,尤其是缺少对模式论与风格论、作者论等交互关系的探讨。三是对发行模式的思考,集中处理的对象是学术期刊、专业的翻译网站,所探讨的信息有限,忽略了大量非专业网站及普通读者的信息反馈。
在观念研究方面,通常侧重于突显汉学家或翻译家个人的艺术主张、思想观念和研究成绩,缺少横向的比较研究和纵向的历史传承考察,没能充分将这种观念分析历史化、语境化。所研究的对象到底是具有典型性的代表,还是特殊化的个别案例,有时很难得到清楚的说明。另外,这方面的研究也有可能混淆具体的策略、方法和成熟的思想、观念的差异,特别是翻译观念的研究尤其如此。翻译是一项偏重实践的工作,针对不同的作品,翻译家可能采用不同的翻译方法和技巧,这些因地制宜的方法技巧,是否可以表明或提炼出某种统一的翻译观念仍有辨析的余地。
在价值研究方面,目前学术界更多强调的是跨文化的沟通、借鉴和反思价值,立足点在我们自身,很少换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比如当代文学的翻译和研究,对西方的学术体系和文学写作有没有影响。这种沟通、借鉴和反思,是如何具体落实的,有哪些指标、细节可以说明此价值的发生、落实,而不会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断。这种价值研究,除了带来具体研究思路、理论等方面的影响外,对深化学术体制改革,或当代文学的再建制化,又会带来什么作用,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深入地思考。目前的价值研究,重在谈直接影响,而少谈结构性变革;多谈我方的受益,而忽视他方的改变;详论影响的效果,而略言影响的过程。
在体制研究方面,目前的研究最为薄弱。“体制”问题关乎知识的生产模式,指涉文化活动最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现有的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虽然触及了社会学层面上的多因素合力作用的现象,但其实这种系统性观察同体制研究仍有一定距离。体制内部各力量、关系的配合运转,远较社会学意义上的合力作用要复杂。而且当代文学海外传播,不仅触及文化体制、学术体制,也关联着政治体制、经济体制等因素。目前的研究主要讨论的是学术体制,以及部分的政治环境,如何把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放到更复杂的关系结构之内进行观察,仍需要我们提出更为有效的研究思路和理论。
通过对三种主流研究思路的梳理,我们既注意到了它们各自的问题和倾向,而进一步推敲,也可以从中总结出两个共性的问题。一方面是研究的“面”仍不全。这个“面”,首先是指研究的范围还不完整。在具体研究对象的选择上,研究类文献与成果备受冷落,普通读者的信息反馈缺乏,对体制意识形态的思辨才刚刚起步。其次是指研究区域的不平衡,英美国家的情况被不断地讨论,而其他英语国家(如加拿大、澳大利亚、爱尔兰等)和非英语国家,则相对被忽视。再次是指研究的层次还不够丰富,缺少细节,比如对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效果的评估,只讲其整体效果,而没有区分具体区域、具体人群、具体领域的效果。谈论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价值,重在谈正面意义,而这些意义对于不同的文类、不同时段的文学研究和创作,乃至对民族文学和世界文学的促进,是否起到完全等效的作用,没有被有效区分。另一方面是研究的“度”还不够。首先是跨度,当代文学海外传播已经走过70年的历史,但晚近的研究通常聚焦当下,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的20年状况,对过去半个世纪的传播情况揭示不多、展示不够。对近似主题或类型作品的翻译、研究讨论,没能放在一个连贯的历史脉络里来观察,因此不能很好展示相关思想的变动性。其次是深度。对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研究,通常延用中国现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的一些基本思路,当代文学传播的特殊性何在,并没有得到有力说明。许多研究虽然注意到了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历史价值,但是,还没能将之上升到学科、体制层面进行辨析,最后所得出的结论与古典文学、现代文学海外传播并无多少差异。最后是关联度,许多研究就事论事,没能从当代文学的学科研究中跳脱出来,从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追踪到世界文学和民族文学关系的辩证,积极涉足比较文学、跨文化研究。
借着这些共性的问题,我们可以查漏补缺地摸索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新的研究空间和方向,从而使相关研究得到有效提升和细化,更为重要的是,建立一种更具整体性的观察方案。简单来说,这些调整至少包括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建立动态的、分层的整体观察视角。旨在改变过去研究定点、定向、定量观察的形态,探索多样化的研究角度,深入追踪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所涉及的不同面向,以及其内蕴的不同层次,试图以更完整、更连贯、更立体的观察对各类各级现象进行评析反思。其中,尤以读者视角、市场视角、非官方视角、世界文学视角为论说重点,以弥补过去研究通常只注重作者、译者、政治、主流媒体和民族文学的研究范式。
二是强化反思海外当代文学研究的力度。旨在扩充当前海外传播研究的范围,打通局部观察和整体观察的区隔,改写翻译研究一家独大的局面,尤其是关注翻译类成果和研究类成果之间的彼此配合关系,明确“传播”的意涵可以超越纯粹的语言、信息转化,而进入深层次的理解、阐释交流。我们既要完整地勾勒海外当代文学研究的总体格局、历史沿革和时代特征,以期从整体上帮助我们建立对它的了解,也要有意识地分辨其与国内相关研究的对话关系,使其形象更为立体可感,进而深入探索基于学术共同体意识的学科建制问题,还要将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视为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的有效延伸,从当代文学研究出发,最后再回归当代文学研究。①参阅拙作:《论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走出去”与“走回来”》,载《文学评论》2021年第5期。
三是探索和推进世界文学格局下的双边对话。旨在丰富当前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的内容,从具体的翻译研究或当代文学研究,突入到世界文学、跨文化研究和比较文化研究的领域,不仅引入更多元的研究方案,也主动提升研究的格局,以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为契机,积极介入到世界文学、总体文学等具有世界性的议题之中。在此过程中,既要关注理论层面的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双边对话,也要重视实践层面的海外主动译入与中国主动译出关系。借由这两组关系,生动展示世界文学和中国(文学)形象的动态形塑过程,也具体地凸显不同时期当代文学海外接受存在的问题,为探究可行的解决方法提供切入点。
四是追踪传播背后隐匿的深层体制根源。旨在深化当前研究的层次,从表面的现象梳理、问题呈现、经验总结拓展到对文化无意识的思考,从看似客观理性的学术研讨中指认意识形态和权力结构的无所不在,改变过去对“中心主义”的单纯指认和谴责,深入细致揭示其发生的结构性原因。我们应该特别关注和比较不同学术体制、政经体制下的当代文学翻译和研究的差异,指认具体的研究思路、方法、视角的形成,与各种外部环境、条件和规则等的关联,为从根本上优化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发展方案提供对策和思路。
通过以上四个方面,也许可以从研究视角和研究框架上,对过去的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作出补充和调整,形成一种更具整体性的观察方案。为了更加清晰地揭示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的整体性特征,在研究认知上也必须作出相关的调整和强化。
首先,对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研究需要高度重视英语世界之外的当代文学译介传播状况,揭示传播的全球性和非均质性。虽然当代文学的译介传播在英语世界呈现出上升趋势,但在其他语种尤其是小语种中仍处于边缘位置,未能得到充分译介。如何加强其他语种中当代文学传播的引导,充分发挥国外译者的主体性作用,依然任重道远。当然,无论是英语世界,还是非英语世界,更为重要的是,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最终还是应该回到文学自身,尊重西方读者的审美趣味,注意分辨不同语言世界的审美偏好和接受习惯,以更多的具有独特中国美学特质的作品,渐进式地吸引西方读者,以一种平常心逐步推进,而不是过度地介入,操之过急。
其次,倡导来自不同文化的声音加入到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中。只有这样,才能更清楚地认识到中国当代文学对于整个“世界”的意义与贡献。全面深入地展开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不仅有助于透视海外世界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基本态势,也可以帮助我们辨识西方学术界所秉持的历史意识、政治倾向及叙事伦理,揭示其在探索当代中国社会镜像时的立场和思考,显示中国当代文学之于“世界”的意义。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并非一个平和的过程,文学与文化的跨语境传播面临着千差万别的文化异境和历史渊源,而惟有真正的聆听和理解这些域外之声,中国当代文学才能真正走向世界。
再次,高度重视翻译之于当代文学传播的作用。翻译是跨文化传播的核心话题,也是最为复杂的问题。从译者的文化身份与翻译策略,到译本的传播环境和推广机制,它牵涉着跨文化知识生产与流通的方方面面。一方面翻译事关策略与风格,预设了种种价值目标和意识形态,但另一方面恰恰因其关涉作者、译者、读者、推广和出版机构等诸多环节,任何一方都难以掌控全局,反而揭橥了翻译过程中的各类不对等关系和知识盘剥,提醒我们反思海外传播流程中权力运作和话语操纵的作用。
总之,我们应该沉下心来,深入中国文学的机理,对话海外中国文学研究的最新成果,从而建立起更深层次的流通逻辑,以寻求平等对话的可能。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既要秉持以我为主的文化心态,也要不断重估译本中有意无意的改造情形,以及影响译本在异质语境中流通和接受的各个环节,从而真正形成和深化中国现当代文学与世界的对话。
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是一场长时段、多面向、不均质的历史实践,它既鼓励我们以一种全新的跨文化视野对它进行总体论述,也呼吁我们深入肌理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和层次对它做出细腻的辨析。尤其重要的是,实现从文学文本研究到文化策略应对研究的转变,由小及大,思辨构建多模态的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战略,明确多维度的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效果考察机制,形成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跨界互动协调机制,进一步提升当代文学海外传播能力,更好地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传达中国声音,形塑中国形象。为了达致这种文化整体性的诉求,我们有必要在以下三个方面作出努力。
首先是文献学研究。文献学的整体性诉求在于,我们需要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作品译本、研究著作、经典论文、重要期刊、组织机构、学术活动、传播媒介等文献资料进行穷尽式的整理和汇总,对其中重要的译本、著作、论文等加以提要,只有在此基础上,我们才有可能从全局上熟悉和把握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基本情况与特点,清理出一些重要的翻译与研究热点以及主要学术问题,由此呈现不同时空中的海外传播演变状况。
其次是总体性研究。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展开整体性的研究,划分其阶段,揭示其特点,辨析其同异。既要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重要成果进行全面梳理,系统论述其基本成就与局限,也要探究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发展演变与历史线索,清理其中的学术传承关系,结合特定的时代背景分析这些重要的成果与其思想文化背景、时代语境之间的内在关联;既要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重要译本、重要译者展开译介学研究,归纳总结当代文学翻译策略、翻译立场、翻译效果等方面的经验与教训,也要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观念与方法进行整体评价,特别是从“中国视角”对其进行反向观照,揭示它们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以及当代文学的研究的意义与价值。由此,尝试建构一个独特的研究框架和历史论述模式,确立研究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学科意义。
再次是对策性研究。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文献整理以及总体性研究(译介学研究与理论性研究),其目的是为了提出未来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对策与方法。海外中国当代文学的译介与研究,不仅为中国文学/文化输出提供了知识背景,也预设了海外接受中国文学/文化的认知模式和期待视野,这为中国当代文学的走出去战略提供了宝贵资源和市场机制。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文献整理与总体性研究,正是为了在对话关系中阐述海外汉学研究对于中国文学/文化输出的独特价值,提出主动介入当代文学海外译介与研究的策略。
以上的三个方面在在说明,应该以一种全球化的文化整体观来看待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它所体现出来的材料、思路和体系的开阔性、完整性、延申性,都有助于推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范式的转变。如何实现跨学科的联动对话,也从内部促使这种文化整体观得以实现。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具有鲜明的跨学科属性,涉及了当代文学、译介学、比较文学、海外汉学、传播学等多种学科。如何有机整合这些学科理论,实现跨学科联动,建构兼具理论性与操作性的研究框架,是深化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的必由之路。在此过程中,必须处理好以下几方面的关系。
一是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之于当代文学研究的关系。它理应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的重要内容,这是当代文学国际化的题中应有之义。只有立足于中国当代文学,才有可能突破传统的单一的译介学或传播学的视角,而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展开真正专业而深入的研究;二是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之于海外汉学的关系。中国文学传播研究是海外汉学研究中最为活跃的领域,与历史学、哲学、政治学等共同构成了海外汉学的重要内容,中国文学传播研究往往与海外汉学研究互为镜像;三是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之于译介学的关系。从原作在译作中的形象,到源语文化在他者文化中的形象,乃至国家在世界场域中的形象,都与翻译息息相关。如何有效地翻译中国当代文学,是当代文学能否有效地国际化、经典化的关键环节;四是中国当代文学之于世界文学的意义与价值。通过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反思中国文学在何意义上可以成为“世界文学”的一部分,同时,反观本国文学/文化建设,寻求中国当代文学与世界文学对话融合的可能性。在与世界文学的对话中,建构起蕴含中国本土经验又符合世界文学潮流的中国当代文学。
只有处理好这几层关系,实现跨学科的联动对话,才能真正在世界文学的语境下,阐明中西不同的文化、制度、审美标准等差异所带来的挑战,回答当代文学能否以及如何进入世界经典化体系的问题,彰显中国当代文学的世界性维度,这才是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的目的之所在。
2021年8月31日环翠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