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系统信任视角重化工项目风险感知的实证分析*

2021-04-14 06:06
关键词:赋值态度效能

杨 康

(厦门大学 社会与人类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近年来随着国内工业化的推进,重化工业作为高产值、高效益的代表,成为许多地方政府希望引进的项目,促使重化工项目进入快速发展阶段。但是近年来,我国重化工项目建设引发的群体性事件越来越多,而PX项目又成为其中的典型。PX即对二甲苯,是一种基础性化工原料,具有易燃低毒性的特点,被广泛应用在日常生活中。环境风险评价表明,PX项目装置各单元均不是危险化工工艺单元,安全设施和污染治理水平相较于其他石油化工装置更高[1]。但PX项目建设在全国各地遇冷受阻,甚至被视为“低风险,高愤怒”环境风险放大化的典型代表[2]。

公众风险认知作为反映社会状况的晴雨表,能准确反映出整个社会的发展、变化对人们心理状况造成的影响[3]。而公众的风险感知还能对其面对风险时的行为造成影响[4]66。故有必要对PX项目的公众风险感知状况及其影响进行研究。因此,笔者着重探讨在面对PX项目的风险时,公众的系统信任对其风险感知有何影响。同时希望分析系统信任对风险感知的影响路径,探索自我效能感、风险态度和政治效能感的多重中介效应。

一、文献综述与假设

(一)风险感知的定义和研究范式

当代社会是一个风险社会,风险社会是对当下社会形态一种具体形式的概括。贝克认为风险是指向未来的,是对未来可能发生状况以及潜在危险的一种推测。公众认为自己掌握着主动性,在应对未知的未来时才不至于惊慌失措。因此他对风险下了如下定义:风险,与早期的危险相对,是与现代化的威胁力量以及现代化引致的怀疑的全球化相关的后果[5]。风险感知是个人、群体或社会对特定威胁的不良后果的判断,通常指自然灾害或环境危险等对健康的影响,是人的理性系统和经验系统共同作用的结果[6]。斯洛维克基于心理学的学科角度认为风险感知是指对风险的评估和判断,人们把风险对社会或人类所造成的危害性程度、发生概率大小、发生规模程度大小以及危害范围和所带来的后果的持续性作为判断维度[7]。强调个人层面的主观认知和感受。学术界也从不同的角度入手,开展了风险感知的研究。其中风险决定范式、心理测量范式和社会文化范式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三种研究范式。

早期研究倾向于风险决定范式,认为风险特征即其发生概率、危害程度、后果的不确定性与持续性,是影响公众环境风险感知差异的决定性因素,强调风险的公理化含义[8-9]。比如,社会群体对由于人为活动与自然活动引发的环境风险的特征感知存在一定差异。

斯洛维克和费施霍夫的风险感知模型讨论了风险特征(自愿性、科学可知性、灾害潜能等)对于风险感知的影响,研究发现,风险感知可以通过熟悉性和恐惧性两个风险因子进行解释[10]。斯鸠伯格进一步发展了心理测量模型,提出态度、风险敏感性、特别的恐惧、信任等四种影响因素[11]。心理测量范式对于人际间风险感知的差异给予了有力的解释。这一范式的特点是针对人们的主观感受进行测量。

许多研究者运用风险感知的研究方法对社会中的一系列风险及其影响因素开展研究。逐渐将研究领域从心理感知的测量拓宽到了环境、生态、安全、健康以及社会经济等领域,形成了社会文化范式。而随着社会风险、环境风险以及健康风险等领域的风险不断扩大,研究者开始采用跨学科的研究范式。卡斯帕森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了风险的社会放大框架(SARF)[12],这个模型将心理、社会、机构、文化过程等因素整合在一起,用于解释风险感知特别是社会风险感知的复杂过程。

(二)风险感知的影响因素

1.系统信任

信任是人们进行人际互动的前提,更涉及每个人。同时,信任是与价值观以及生活态度等社会心理密切相关的社会现象[13]。斯洛维克意识到了信任在公众风险沟通中的重要影响,他认为公众对社会制度以及相关机构的不信任直接影响公众对特定风险的信任水平[14]。Ali认为对信任的研究往往就来自于对现代性中的“不确定性”的回答,即对所谓的风险的讨论。他把信任看作是风险的另一面,即信任和风险是相互交织的。一种是对不确定性的正面描述即信任,另一种则是对其的负面描述。信任意味着事先意识到了风险的存在,为了应对风险,现代社会建立了发达的系统,而社会风险的不断加剧也在使公众形成一种结构性依赖,他们期望并依靠系统提供安全保障[15]。人们通过对系统的信任以克服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16]。因而系统信任自然会对公众的风险感知产生影响。龚文娟认为风险社会系统信任就是对那些由抽象原则和现代性制度所构成的系统的信任。结合帕森斯对社会系统的分类,她将系统信任分为了对经济系统的信任、对政治系统的信任和对社会共同体的信任[4]68。

实证研究发现公众的风险沟通会通过系统信任影响风险接纳水平[17]。卜玉梅在对厦门幼儿家长食品安全风险认知状况的实地调查中发现,系统信任与风险认知之间存在负向相关关系,即系统信任程度越高,风险感知越弱[18]。

因此,提出假设1:系统信任影响居民的风险感知,且系统信任越强,风险感知能力越弱。

2.自我效能感

自我效能感是班杜拉社会认知理论的核心概念,指人们对个人行动控制的知觉或信念,也可以作为人们在生活中能否处理各种压力的自信心指标[19]。他把自我效能感看作对行为操作能力的知觉,包括判断与评价和有关恪守自我生成能力的信念[20]。因此,自我效能感是人们自身对实现特定事务的能力判断。班杜拉认为,自我效能感能决定人们对活动的选择及坚持活动的信念,影响人们在困难面前的态度和情绪[21]139。

现有研究多将自我效能感作为因变量或中介变量考察其对个人或群体认知、意愿、行为的影响。杨隽萍研究发现自我效能感对不同层次的创业的风险感知影响方向和力度存在差异[22]。周宵等人对汶川地震灾区的中学生的调查表明自我效能感在社会支持与创伤后成长(PTG)的关系中发挥着显著的中介效应。和爱林通过对大学生被试的实验,认为学生的学业自我效能感在专业认同和学习倦怠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23]。但是针对自我效能感与风险感知两者的关系研究较少,多为探讨自我效能感和风险感知作为因变量

因此,提出假设2:居民的系统信任通过自我效能感,间接影响居民的风险感知,在其中存在中介效应。

3.风险态度

态度作为一种潜在意志,往往通过个体及组织意愿、行动及能力等表现出来,它决定个体和组织在活动中投入的积极性。积极性越高,所投入的资源和精力也就越多,结果也往往较理想。Hillso认为,风险态度是主体心理上对待风险的态度,是基于某类事实或状态所能够选择的一种信智状态、观点或者倾向[24]36。对风险态度的研究多集中于风险态度会影响人们的偏好和选择。侯麟科等人认为风险态度影响了农民对玉米品种的选择[25]。周弘研究发现消费者金融知识的变化会导致个人及家庭的风险态度的变化,从而影响个人及家庭在股票等风险市场上的参与行为[26]。而陈刚对独生子女的投资偏好研究发现,户主的信任和风险偏好都显著提高了家庭投资股票的概率和持有股票的市值[27]。可以发现,知识、环境和个人体验会影响个人的风险态度。

因此提出假设3:居民的个人风险态度在居民的系统信任和风险感知的关系中起中介作用。

4.政治效能感

政治效能感也属于个体对自己行为与能力的信念和预期。而且进一步具体到了公民对自身对政府影响力的认知。胡荣认为政治效能感是指公民认为自己能够对政府产生影响的信念[28]。克雷格认为政治效能感是指公民对“个体政治行动影响政治过程,推动政治与社会变革能力的感知,即指个体去实践其公民责任的感知”[29]。政治效能感还可以进一步分为内在效能感和外在效能感。内在效能感是指“个体对自身的政治理解能力及有效参与政治能力的信念”;外在效能感是指“个体对政府当局及机构满足公民需求的回应的信念”[30]。

实证研究中,孔祥军等对大学生的调查发现大学生政治信任与政治效能感呈显著正相关关系[31]。宋典通过调查数据研究发现,政府信任和政治效能感分别是影响公民参与意图的态度和能力的决定因素,是公民参与行为发生的前提条件[32]。但是现有研究缺少针对政治效能感与风险感知关系的探讨。

因此提出假设4:政治效能感在居民的系统信任和风险感知的关系中起中介作用。

二、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笔者使用的数据来自于2018年龚文娟团队在福建省漳州市漳浦县和东山县进行的“城镇居民生活质量调查”,漳浦县和东山县地处漳州古雷石化基地附近,是受古雷PX项目影响的主要地区。考虑到成本与可行性,本次调查采用分层抽样与偶遇抽样相结合的抽样方法,共计获得有效样本559份。

(二)分析思路

通过对问卷中居民系统信任与当地居民对以PX为代表的重化工项目的风险感知做出分析。同时,文章引入自我效能感、风险态度和政治效能感作为待分析的中介变量加入到系统信任与风险感知的关系分析中。根据以往研究,同时在这一过程中控制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家庭年收入对数等人口学特征的影响。分析系统信任对居民风险感知的影响路径,见图1。

图1 研究分析框架

模型如下:

①总效应模型:Y=CX+e1

②自变量对中介变量的影响模型:

M1=a1X+e2

M2=a2X+e3

M3=a3X+e4

③中介效应模型:Y= C’X+b1M1+b2M2+b3M3+ ∑X+e5

其中,X为自变量;C为总效应,C’为直接效应;M1为系统信任,M2为自我效能感,M3为政治效能感;a1,a2,a3为自变量对中介变量M1,M2,M3的路径系数;b1,b2,b3是在控制了自变量X的影响后,中介变量M1,M2,M3对因变量Y的效应;e1,e2,e3,e4,e5为残差。

(三)主要变量

因变量是公众的风险感知,通过一组李克特量表测量。询问受访者“您认为大型化工项目的运营在多大程度上会带来下述问题?”测量居民的风险感知。调查备选项包括非常严重、比较严重、一般、比较不严重、非常不严重、不存在此问题与不清楚,分别赋值为1、2、3、4、5、6、7分,得分越高说明公众对PX项目的风险感知能力越低。量表的克朗巴哈系数为0.918,表明风险感知量表具有较好的内部一致性,对其进行均值化处理,得到了风险感知变量。

自变量为系统信任,系统信任指的是居民对于在大型化工项目中的机构主体的信任程度。在“城镇居民生活质量调查”问卷中,通过询问“对于大型化工项目,您对下述机构的信任程度?”测量。调查备选项包括非常信任、比较信任、一般、比较不信任、非常不信任,分别赋值为1、2、3、4、5分,得分越高说明公众的系统信任程度越低。量表的克朗巴哈系数为0.862,表明风险感知量表具有较好的内部一致性,对其进行均值化处理,得到了系统信任变量。

尝试用自我效能感、风险态度和政治效能感作为中介变量进一步解释系统信任和风险接纳之间的关系。自我效能感在本文中指的是居民对PX项目可能带来的环境问题的自身应对能力的信念。在问卷中通过询问“下列说法,您是否同意?”测量。完全同意赋值为1,比较同意赋值为2,中性赋值为3,不太同意赋值为4,完全不同意赋值为5。对量表进行均值化处理,得到了自我效能感变量。风险态度在本研究中指的是居民对于大型PX项目的态度,通过询问“对下列说法,您是否同意?”测量。同意赋值为1,比较同意赋值为2,中性赋值为3,不太同意赋值为4,完全不同意赋值为5。对量表进行均值化处理,得到了风险态度量表。政治效能感在本研究中通过询问“请问您是否同意以下看法?”测量,主要包括自身行为对政府的影响以及自身诉求被政府接受两个维度的问题。完全同意赋值为1,比较同意赋值为2,中性赋值为3,不太同意赋值为4,完全不同意赋值为5。对量表进行均值化处理,得到了政治效能感变量。

本研究选择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家庭年收入对数等人口学和社会经济地位变量作为控制变量。性别作为虚拟变量处理,女性赋值0,男性赋值1。受教育程度作为连续变量处理,从未受过正式教育至研究生及以上,分别赋值为0~8。变量具体信息见表1。

表1 各变量汇总表

三、分析与发现

按照Zhao et al.提出的中介分析程序[33],参照Preacher和Hayes提出的多个并列的中介变量检验方法[34],进行Bootstrap中介变量检验,样本量选择5 000,设置95%的置信区间。在控制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和家庭年收入对数的情况下对自我效能感、风险态度和政治效能感的中介效应进行检验。结果(见表2、3)表明,系统信任对风险感知的负向作用显著(B=-0.172,P<0.05)。但是当加入中介变量后,系统信任对风险感知的直接预测作用变得不显著(B=-0.087,P>0.1)。系统信任对自我效能感的正向作用显著(B=0.135,P<0.05),自我效能感对风险感知的正向作用也显著(B=0.284,P<0.001);系统信任对风险态度的正向作用显著(B=0.388,P<0.001),风险态度对风险感知的负向作用也显著(B=-0.238,P<0.01);系统信任对政治效能感的正向作用显著(B=0.152,P<0.001),政治效能感对风险感知的负向作用不显著(B=0.201,P>0.1) 此外,自我效能感中介效应的Bootstrap95%置信区间的上、下限均不包含0(见表2),而系统信任对风险感知的影响的直接效应Bootstrap95%置信区间的上、下限包含0,说明系统信任不能直接预测居民的风险感知。

表2 总效应、直接效应及中介效应分解表

表3 中介效应模型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发现,居民的系统信任对其风险感知在总效应上具有负向的影响,从这个层面上讲,假设1得到了验证。但是通过中介效应分析可以发现,在加入了自我效能感、风险态度和政治效能感三个中介变量后,系统信任对风险感知的直接效应并不显著。说明系统信任对风险感知的影响并不是直接的,而是存在一个间接的影响路径。在本研究中,受访者的自我效能感和风险态度的中介效应都是显著的,他们解释了71.2%的中介效应。但是政治效能感的中介效应并不显著。综上所述,假设2和假设3得到了验证,系统信任通过自我效能感和风险态度间接影响风险感知。而假设4最终没有得到验证。这也说明可能存在其他待发现的中介变量会对系统信任与风险感知之间的关系产生影响。

四、结论与讨论

本文意在考察居民系统信任对重化工项目风险感知的影响,以及公众的自我效能感、风险态度和政治效能感对其系统信任与风险感知之间的关系的中介作用。研究发现,公众的系统信任对其风险感知具有预测效应,但是并非是一种直接效应,而是通过自我效能感和风险态度间接影响风险感知。具体发现如下:

公众的系统信任对其风险感知具有显著的负向作用,但在控制了自我效能感和风险态度后,公众的系统信任对其风险感知的影响并不显著。自我效能感和风险态度对系统信任与风险感知之间的关系具有显著的中介作用。系统信任对自我效能感、风险态度和政治效能感都具有显著的正向作用;自我效能感对风险感知具有显著的正向作用,而居民对PX项目风险态度对风险感知具有显著的负向作用。政治效能感对风险感知的负向作用不显著。

社会学习理论认为自我效能感会决定人们对活动的选择及坚持活动的信念,进而影响人们在困难面前的态度和情绪[21]139风险态度则是基于某类事实的或状体所能够选择的一种信智状态 观点或者倾向[24]36风险感知作为一种公众的认知,必然会受到公众自身信念和态度的影响,本文的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而系统信任与自我效能感、风险态度以及风险感知的链式关系也说明了个体已有的信念和认知会对其认知产生进一步影响。

本研究认为在PX项目执行的过程中,需要拓宽居民获取PX项目信息的渠道,加强信息公开化,积极促进居民参与到PX项目环境问题的解决与讨论中来。应该在加强和维护公民参与权力的同时,通过多种渠道提供相应的基础设施与项目培训的支持,从而营造出社会普遍参与的氛围,提高居民的自我效能感。其次,通过多种信息渠道增进居民对PX项目的认知,减少周边居民由于信息闭塞对PX项目危害的担忧。同时利用PX项目的高经济效益积极反哺周边居民,加强PX化工项目相关机构的社会责任感。

致谢:感谢“公众对重化工项目的风险评价及应对行为研究——以PX项目为例”课题为研究提供数据支持,同时感谢厦门大学社会与人类学院龚文娟副教授对本文写作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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