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傅聪

2021-04-13 09:35崔世光
钢琴艺术 2021年2期
关键词:傅聪乐团见面

文/ 崔世光

记得第一次与傅聪见面,是1980年,傅聪回国与中央乐团合作演出肖邦的钢琴协奏曲。他来乐团排练期间的一天,创作组秘书陈先柄女士通知我,在当天上午排练休息时安排我和傅聪先生见面。当时,傅聪来演出属于“外事活动”,接待单位对任何大小活动都要事先列出日程。傅聪在京期间天天来乐团的“专家接待室”练琴,该接待室内有一架三角钢琴,就在我房间的隔壁。我的房间在乐团大楼“二局”二层,该层的走廊两侧集中了乐团的办公科室,北边除了创作组的几间大房间工作室外,也包括了这间特殊的“专家接待室”。每天下班后,长长的走廊上十分安静。与傅聪见面后,我发现他是个“自来熟”,像是老相识一样,谈吐的方式和内容既非“专家”,也非“大师”,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名人做派,使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原来,傅聪在下一个年度的演出节目单中安排了中国当代作曲家钢琴作品,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提供了一些钢琴乐谱,他选择了《山东风俗组曲》和《山泉》。他说自己喜欢这两部作品的“音乐表达”,特别是《山泉》和组曲中心段落“细雨”的音乐意境,认为西方的听众进入其中也绝无问题。所以,他约我另找时间谈谈这两部作品,说他有些问题和建议。

第二次和傅聪见面,差不多过了一年。在北京饭店他住的房间,里面摆了一架矮小的立式钢琴。傅聪说他在伦敦给罗马尼亚裔钢琴家拉杜·鲁普(Radu Lupu)弹过《山东风俗组曲》,鲁普立刻把注意力放在“细雨”上,显然这个主要段落吸引了他。弹完后,鲁普用手指圈出了谱子上的一处(第44至49小节),意思是在推向高潮时,左右手的节奏律动似乎过于方整一致。傅聪建议我在此处作些修改,在不增加小节数的情况下,以稍微委婉的方式,即左右手的节奏音型至少在句头之处有长短的不同,逐渐一致并走到高潮。随后的高潮也可考虑适当“瘦身”,即减掉几个音,可使音响不必太厚重。交谈中我感受到傅聪艺术家的风度,想法传神且具体,这也显示在他写在乐谱上的那些箭头、连线和指法等演奏细节。他首先的考虑纯粹出于对乐谱文本所透露出的音乐信息,他能够深入到那些音符的背后,会在传递感受给听众的途径下构造出音响的合理形状,并与键盘上的手感平衡起来。傅聪的形容和说法简洁朴素而抽象,像是谈论绘画和雕塑,更是一个演奏家从独特角度思考一首作品的深层“行话”。

图1

图2

图3

傅聪每年都会准备一套独奏音乐会节目,但是曲目要提前一两年由他与当时的演出方磋商。有关曲目的考虑,除了在艺术角度上,有时也要从听众的角度作适当平衡。比如,演出商可能会建议他参考一下当年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全球考级曲目单。对此,傅聪有时也会作相应妥协,例如他曾选弹过平时“不碰”的李斯特的作品,过于冷门的实验性作品则一般不会在考虑之列。因而,他在准备演奏中国作品的过程中如此上心便可理解了。

在此,附上傅聪1982年独奏音乐会的曲目单(见图1),这套曲目当年在伦敦,以及亚洲等不少地区上演。在北京演出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记者陈莲在中央台的专题录音报道中提到,从傅聪的演奏中听到了海外游子的心声,这当然也是不少国内听众的观感。当年在中国香港的独奏会后,傅聪曾托人辗转把一篇 魏国盛先生刊登在《音乐与音响》杂志上的乐评转给我,这极为周到的行事方式令我深受感动(见图2)。

傅聪在中国香港的音乐会周期,大约是两年一次。每一次,都是钢琴界的大事。能来的旧识老友们全都出席,大家也借机见面、问候、叙旧,也都争做东家,相聚在上海饭店或是去品味传统广东美食。傅聪在每次音乐会前,整日就是练琴一件事儿,朋友们都知道他的习惯,因而音乐会后的安排也就非常满。与他一起聊聊音乐,话题无穷无尽,是非常开心的事儿(见图3)。我与他交往近四十年,听过他十多次音乐会。傅聪在七十多岁的时候,虽然常常被手疾困扰,可一旦出现在舞台上,演奏绝不走样,标准绝不降低,这是不少西方演奏名家在这个年龄段上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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