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和谁有关

2021-04-12 02:48王立红
辽河 2021年3期
关键词:唐纳胖女人阿梅

王立红

那天,屋里闷得像个蒸笼,电风扇有气无力地哼哼着。楚不赔端起酒盅,滋溜一口,那清清的米酒就带着香味,穿过他的肠胃,泛起灼灼的力量来。他红着眼睛,看着女儿楚豆,说:“爹今天把话撂到这儿,那个孙二槐,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爹的话如一声闷雷,炸的楚豆晕头转向。爹向来说一不二,楚豆知道,自己的婚事这就是定下来了。楚豆几乎要窒息。她捋了捋胸口,呼出一口浊气,推开纱门,来到院子里。院子里的木栅栏攀着一株株的牵牛花,此刻都耷拉着脑袋,喇叭型的花朵也紧闭着。天上的黑云一层一层的,越聚越浓。楚豆盯着天,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幸福和谁有关?

楚豆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不,不是跑,是逃。

楚豆不喜欢孙二槐。不是孙二槐不好,是楚豆不喜欢。十八岁的楚豆懵懵懂懂,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对孙二槐完全没有感觉。楚豆不敢想象,没有感觉的日子会怎样?那样的日子,只能叫活着。楚豆打定主意,她不能嫁给孙二槐。

二十万块摆在炕面上,不过薄薄的二十摞,还没有一块炕砖的面积大,可对普通的农家来说,那就是巨富,够他们吃喝几十年了。楚不赔长出了一口气,那些钱他豁出老腰赔了命也挣不来。桂姨的眼睛冒着绿光,肥胖的肌肉都挤向了眼角,楚豆甚至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楚豆微微裂了裂嘴角,那炕革上硕大的红花分外的刺眼。

楚豆不恨桂姨。干嘛要恨?人家是你的亲娘吗?一个继母,对你不打不骂,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已经很难得了。楚豆只觉得憋闷,心好似破了一个洞。其实,那个洞早就破了,在娘去世的时候就破了。

楚豆瞅了瞅爹,嘴角的嘲讽更浓了。楚豆很怀疑,这个为了二十万卖掉自己亲生女儿的人,是自己的亲爹吗?而且,那二十万还是要给别人的儿子娶媳妇。对楚豆来说,桂姨就是别人,桂姨的儿子自然是别人的儿子,和楚豆八竿子都打不着。真的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吗?楚豆咬着嘴唇,心里苦得很。从桂姨领着她的儿子踏进这个家门时,楚豆就知道,自己幸福的日子结束了。

桂姨把二十万搂在怀里,生怕这些钱会飞掉。这些钱可是给她儿子娶媳妇的,可不能放跑了。她算计了这么些年,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儿子吗?

楚豆冷哼一声,两只胳膊一胡撸,那红色的钱币就脱离了桂姨的掌控,哗啦跌落地上。

“你……”楚不赔摸过笤帚旮瘩就向楚豆扔过去。

楚豆被锁在屋里三天了。

三天了,楚豆不吃也不喝。楚豆知道,桂姨半分都不会心疼她,也许,这个女人梦里都会笑醒。或许,是楚豆不甘心吧,还是在心中隐隐的期待,期待爹对她还有几分感情。可楚豆注定是失望了。

三天里,楚豆一直在想:怎么办?怎么办?楚豆想明白了,这样跟爹对抗,只会害了自己。她要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楚豆松了口,同意嫁给孙二槐,但那二十万里,必须给她二万。楚豆知道,想要桂姨吐出二万,如同剜她的肉。楚豆不是真想要那二万,她是想桂姨放松警惕,也顺便恶心恶心桂姨。桂姨走路都飘起来了。她屁颠屁颠地催着孙二槐去扯结婚证。楚豆不够法定的结婚年龄,可孙二槐说,他叔是副乡长,不就办个结婚证吗,有啥难的。

楚豆被放了出来,交给了孙二槐。

村上离乡里不算远,孙二槐骑着摩托车,带着楚豆来到了乡民政所。刚停好摩托车,楚豆就急急地说:“你,你去给我买包卫生巾。”

孙二槐上下打量她,不吭声。楚豆红了脸:“那个,我,我来大姨妈了。”

孙二槐也不傻:“为啥我去买?”

楚豆嗔怪:“人家连卫生巾都让你买了,你还不放心?要不是我身上没有钱,我才不会让你买呢!”楚豆轻哼一声,背过脸去。

楚豆一生气,孙二槐就慌了。他想了想,楚豆身上没有钱,身份证和户口本都他拿着呢,还能往哪里跑?可是可是,他还是有些担心。

楚豆看孙二槐在犹豫,一把抢过他的包:“這样,我去那个屋里先办着,你快去快回!”孙二槐想,就一会儿的功夫,也就同意了。孙二槐盯着楚豆进了民政所的办公室,才转身去买卫生巾。孙二槐没想到,等他买了卫生巾回来,楚豆不见了。民政所的一个中年女人用食指推了推眼镜说:“她说肚子疼,上厕所了。”中年女人斜睨了孙二槐一眼,接着又来了一句:“去了这半天,别是怀孕了吧!”孙二槐没心思计较,就到厕所去找楚豆。乡政府的厕所是室外的,红砖砌成,东西向。这女厕所孙二槐总不能进去,孙二槐就在外面叫楚豆的名字。叫了半天,没人应声。孙二槐慌了,跑回大院求来一个女人,女人进去看了,出来告诉孙二槐,厕所里一个人都没有。

楚豆跑得飞快,就像鬼追的似的。这时恰好过来一辆大客车,楚豆也不管客车开往哪里,就拦住了。楚豆下了客车上火车,听着火车轰隆隆的声音,楚豆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H城。

楚豆拎着好几个塑料袋,里面是青菜、猪肉,还有鱼。楚豆吃力地挤上公交车,额上都是汗。楚豆无奈地在心里吐槽:这大城市哪儿都好,就是人忒多。

公交车蜗牛似的蠕动着,慢得让人焦躁。楚豆擦擦汗,耐着性子,过了一站又一站。李洛英说今天回来,所以楚豆才买了这么多的菜。楚豆在李洛英家做保姆,这里离她的家乡几千公里,不用担心爹和桂姨会找到她。楚豆不怕苦,不怕累,她要过自己的日子。想着再不用看桂姨的脸色,不用再刻意装乖巧,不用嫁给不喜欢的人,楚豆就很开心。

楚豆进屋时,很吃惊。男主人唐纳回来了。唐纳从没这么早回来过。唐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那个,洛英今天不回来了,在那边多住一宿。”唐纳的目光直往楚豆的身上瞟。

楚豆知道,那边是洛英的娘家。洛英抱着孩子回娘家好几天了,原说好今天要回来的,楚豆这才买了那么多的菜。

楚豆在厨房忙碌着。她做了清蒸鱼,红焖肉,炒菜花,凉拌菜。李洛英虽然没回来,可唐纳回来了,楚豆也不敢怠慢。

唐纳心不在焉,眼神不时地往厨房瞟。

知道洛英今天不回来,唐纳找了个借口,提早回来了。此时,唐纳的心有些慌乱,还有幾分窃喜。

房间里飘着菜香,灯光是柔和的橘黄。唐纳开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倒满,又给楚豆倒上。楚豆从没喝过酒,摇头拒绝。洛英不在,楚豆咋能和唐纳喝酒呢!这怎么都透着不合适。唐纳端着酒杯的手停在空中,气氛有些尴尬。

楚豆捋了下发丝,脸有些潮红。“我,还是喝饮料吧!”楚豆给自己倒了杯饮料。

唐纳笑了笑,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楚豆的碗里:“别拘束,把这里就当作自己家!”

楚豆看着碗里的红烧肉,没有吃,也没有夹回去。她端起饮料:“唐哥,我以饮料代酒,敬你一杯!谢谢你和洛英姐收留我,我才没有流落街头!”

楚豆想起了那一天,眼里有晶莹的东西闪烁。

那一天,楚豆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了H城。一下火车,楚豆就懵了。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道路四通八达。楚豆站在十字路口,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随着人流,楚豆走向陌生的街道。对楚豆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里的天是陌生的,这里的空气是陌生的,这里的人是陌生的,这里的水泥路是陌生的。楚豆拖着长长的影子,对这个城市的好奇掩盖了身体的疲惫。楚豆站在梧桐树下,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眼睛清亮亮的。

楚豆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小旅店。休息了一晚,楚豆就出去找工作。可找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连三天,楚豆一无所获。买了两个包子,楚豆一分钱都没有了,再找不到工作,楚豆不仅要挨饿,还要露宿街头了。或许是老天爷开了眼,楚豆就是在这时遇到李洛英的。李洛英挺着大肚子出去办事。因为离预产期还早,李洛英还在工作,没有请假。可没有预兆的,走在街上,李洛英突然出现了阵痛,疼得她满头大汗。躺在水泥路上,李洛英伸手向路人求救。可围观的人不少,却没有人帮她。楚豆挤进人群时,李洛英的底裤被染红,羊水破了。楚豆打了120,就让李洛英靠在自己身上,不停地安慰她。事后,李洛英一提起这件事,就心有余悸。她跟楚豆说,自己咋那么傻呢?都不知道打120。那时候,脑子就不转个,可能是被疼痛折腾懵了。幸好遇见了你,你就是天使,听见你的声音我就不害怕了。在手术室,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天使来了,我会没事的,孩子会没事的。

唐纳是冲进病房的。看着李洛英打着吊瓶,女儿在婴儿床上睡着了,母女平安,唐纳瞬间瘫软下来。

李洛英是早产,还没来得及请保姆,楚豆刚进城,瞧着是本份的,还有救命的恩情,也恰好楚豆要找工作,唐纳和李洛英就把楚豆留了下来。

李洛英对楚豆很好,把楚豆当妹妹看。楚豆也感激李洛英对她的收留,更加用心地照顾李洛英母子。这个月子,李洛英过得很舒心,比原来胖了一圈,孩子也白白胖胖的。

楚豆年轻,很快就适应了城里的生活,连气质都变了。楚豆本就漂亮,只稍稍的一打扮,就清丽的不得了。唐纳看楚豆的眼神越来越火热,可李洛英并没有发觉。

“豆豆,我跟你说心里话,”唐纳的手覆过来,楚豆往回一抽,唐纳却握得更紧了。

“豆豆,我喜欢你!”

楚豆瞬间僵住了。唐纳的表白给了楚豆大大的惊吓。这怎么可能?在楚豆的印象中,唐纳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爸爸。

“唐哥,你喝多了!”楚豆抽回手。

“我没喝多!豆豆,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喜欢你!”唐纳一把抱住了楚豆。

“你怎么能这样?洛英姐刚为你生了孩子!”楚豆挣扎着。

“我不爱她!我只爱你!”

“不能,你不能!”楚豆挣扎得更厉害了。

“我爱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豆豆,答应我吧,别让我急啊!”唐纳把楚豆扔到床上,沉重的身体压过来,让楚豆无法呼吸。楚豆扑腾着,左手一下抓住了床头的台灯,楚豆想也没想就砸下来。唐纳闷哼一声,楚豆趁机爬了起来。唐纳红了眼,一步步逼向楚豆。楚豆后退着,退到了自己的房间。砰!楚豆关上了门,锁上了门锁。砰!砰!砰!唐纳不停地敲门。楚豆缓了缓,大声说:“唐哥,你再敲,不怕楼上楼下来找你吗?我知道你是喝多了,可别人不知道,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屋里静下来,再没有了敲门声。

事情过去了,可楚豆还是能感到唐纳目光中的炙热。这让楚豆很不安,总感觉自己对不起李洛英。楚豆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李洛英,是不是该提醒李洛英注意下唐纳,现在的男人,有几个不偷腥的。可想来想去,楚豆还是把话咽回了肚里。就现在来看,李洛英还是幸福的,有疼她的丈夫,有可爱的女儿,楚豆不想打破这幸福。楚豆不想在这干了,可怎么跟李洛英说呢?李洛英对楚豆好,也信任楚豆,没有理由,李洛英是不会放她走的。

不管楚豆如何的纠结,时针还是不停地走着,一晃儿又过去了一个月。楚豆把房间都打扫了一遍,家具擦拭干净,橱柜用去污剂擦了又擦,不用的碗筷也清洗了一遍。楚豆把孩子的奶粉预备足了,奶嘴也多买了两个,新的保姆也联系好了,这才向李洛英提出辞职。楚豆借口姥姥病了,她要回家照顾姥姥,李洛英虽然不舍,但没理由阻拦,况且楚豆都安排妥当,连保姆都帮她找好了,李洛英啥都不用操心,也不耽误工作。李洛英多给了楚豆一千块钱,嘱咐她等姥姥病好了一定要回来,孩子交给楚豆照顾,她放心。

唐纳送楚豆去车站,楚豆本不想让他送的,可唐纳坚持要送。车上,两人都没说话。楚豆拿东西下了车,唐纳终于忍不住,抓住了楚豆的左臂:“是不是因为我,你才离开?”

楚豆无语。

楚豆没有去看姥姥,楚豆去了J城。有了半年做保姆的经验,楚豆很快就找到了工作。

新雇主叫方继承,是包工头,不到五十,脑袋就秃顶了。本来找保姆这种小事是用不着方继承亲自跑的,是方继承那天恰好路过中介所,想着阿梅怀孕了,早晚要请保姆的,就想先看看情况。来中介所找活的人不少,方继承一进门,就被一群女人围上了。方继承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挥挥手,喝退了众人。眼神一扫,他就看见了靠在墙角的楚豆。楚豆不争不抢,眼角眉梢都带着一抹儿安然。

“就她了!”方继承手一指。楚豆有些愣然,不知道这么多人,方继承为什么会选择她。不过楚豆也没多想,对她来讲,有工作干就是好事。

方繼承不是天天都回家的。时间久了,楚豆才知道,阿梅是被方继承包养的。阿梅原是一家酒店的服务员,方继承常带着客人到这家酒店吃饭,就看上了阿梅。阿梅才二十五,圆脸,柳眉弯弯,樱桃小嘴,皮肤嫩得能捏出水来。阿梅的声音非常好听,软软的,让人心里直痒痒。难怪方继承把阿梅当成宝,瞒着老婆,偷偷地金屋藏娇。

阿梅住着豪宅,身上珠光宝气的,因怀孕不怎么太出门,就天天网购。看着阿梅在朋友圈炫耀,楚豆一点儿都不羡慕,甚至,她觉得阿梅可怜。阿梅看着风光,可这风光能持续多久?楚豆才不管阿梅的事,楚豆只想做好自己。

楚豆来的第一天,阿梅就吩咐楚豆把所有的房间都打扫一遍。楚豆擦完了地板,阿梅戴着白手套,用手指一划拉,手套上出现了少许的黑。阿梅沉下脸:“你是怎么干活的?擦个地都擦不干净!可别当我好欺负,我这家里可不养活吃白饭的!”

天气闷热,楚豆跪着擦地板,汗水不停地流淌,打湿了她的后背。楚豆把抹布洗了又洗,把地板擦了三遍,阿梅才满意。

楚豆累得腰酸背疼的,可想着阿梅是孕妇,都说孕妇脾气燥,喜怒无常,再说是自己来的第一天,总要好好表现表现,楚豆就没计较。晚上,楚豆扑到床上就睡着了。

方继承一个星期没来了,打电话就说忙。阿梅忿忿地,不小心打碎了一瓶法国乳液。阿梅对着镜子骂:“死鬼,又叫哪个狐狸精把魂给勾去了!”镜子里的阿梅张着红唇,披散着头发,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怒意,哪有一点儿温柔可人的样子。

阿梅不高兴,就横挑鼻子竖挑眼,骂楚豆偷懒,连地板都擦不干净。楚豆把抹布洗了又洗,把地板擦了四遍,阿梅才满意。楚豆刚值起腰,还没擦擦汗,阿梅就让她去买烤鹅。烤鹅要到王记烤鹅店去买,阿梅只吃他家的烤鹅。楚豆连跑带颠地把烤鹅买回来,阿梅只吃了两口,就说烤鹅吃腻了,要吃西瓜。西瓜冰箱里还有,阿梅不吃,她要吃新鲜的。楚豆又连跑带颠地去买西瓜。

阿梅折腾了一通,有些乏了,要午睡,让楚豆给她打扇子扇风。家里是有空调的,可阿梅说空调对胎儿不好,不让开。楚豆站在床边,拿着扇子扇子一下又一下地给阿梅扇风。她的手腕酸疼,汗珠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晚上,方继承来了,阿梅的愤懑一扫而光,脸上都是盈盈的笑意。阿梅知道,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在方继承面前,阿梅温柔可人,说话的语音都软软的,让方继承忍不住的生出怜惜来。

楚豆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胳膊腿酸疼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楚豆巴不得方继承天天来,方继承来了阿梅的心情就好,阿梅心情好了就不会折腾楚豆,对楚豆细声细语的,还把自己不穿的衣服给楚豆。

阿梅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楚豆一日三餐,忙里忙外,更加细致地照顾阿梅。

这天,门铃突然响起来。

“谁呀!”

“送快递的!”

楚豆一开门,一个胖墩墩的女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身后还跟着年轻的一男一女。

“你们——”

楚豆见事不对,伸手想拦住胖女人,被胖女人一推,跌个趔趄。阿梅正悠闲地看着电视剧,胖女人一巴掌扇过来,阿梅来不及躲,被扇了个正着,左边脸立刻红肿起来。胖女人揪着阿梅的头发,目光凶狠:“你这个狐狸精,勾引谁不好,为啥勾引我男人?”

“我没有!我没有!”阿梅躲闪着。

“没有?那,他是谁?”胖女人指着墙上阿梅和方继承的婚纱照。

“他是我老公!”阿梅喏喏道。

“呸!不要脸!”又一个巴掌扇过来:“方继承是我老公!我才是他的媳妇!”

阿梅愣了,她没想到,方继承的老婆会找上门。

“贱货,靠脸蛋勾引人!”胖女人显然恨极了阿梅,手指不断地挠向阿梅的脸,尽管阿梅用手挡着,但脸上还是被胖女人挠了两道,火辣辣地疼。

“别打了,她是孕妇,再打会出事的!”楚豆扑过来,拦住胖女人。楚豆不同情阿梅,阿梅受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可阿梅毕竟怀了孕,她不能眼瞅着阿梅出事。

“切!”胖女人很不屑:“都是贱货!给我打,往死里打!”

“妈,您别生气!这种贱货,怎么配给我爸生孩子!我爸又不是没儿子,他就是玩玩的。您看,我们来这里,我爸不是没拦着吗!”年轻的女人是胖女人来的儿媳,她当然不希望阿梅生下这个孩子,不管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多了个和她争夺财产的人。

年轻的男人是胖女人的儿子。他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他老婆照着阿梅的肚子就是一脚。阿梅惨叫着,惊恐地捂住肚子。楚豆护着阿梅,身上就挨了好几下。

“滚!滚出别墅!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

楚豆知道,这一切已无法挽回,她看向胖女人:“我只是保姆,我的东西应该让我带走吧!”

胖女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个保姆,能有啥好东西!”

楚豆飞快地装好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很简单,就是衣服和日常用品。楚豆扶着阿梅走出别墅,她顾不得自己的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急忙打车去医院。阿梅流血了,血迹浸透裙子,一圈一圈地扩大范围,让楚豆心乱如麻。

十天后。出租屋里。

昏黄的灯光下,阿梅的脸色愈发的苍白。

“你真的决定了?”

“嗯!”

“你恨他吗?”

“我不恨。当初,是他给了我二十万,救了我爸的命。我们之间,就是交易,没有谁欠谁的。”阿梅苦笑了一下:“其实,这样挺好!我终于做回我自己了!”

“你这样想就对了。其实,幸福就在自己的心,自己的幸福只和自己有关。”

“楚豆,对不起!因为表面的虚荣,我瞧不起你!现在想来,我就是一个笑话!我不和你一样,都是农村来的吗?”楚豆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回去好好养身体。”

“我陪一段爸妈,再去找工作。”阿梅抬起头,眼里盈着泪水:“我对不起那个孩子,那毕竟是条生命啊!”

夜深了,书房里还亮着灯光。楚豆披上衣服,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并没有锁,楚豆一推,门就开了。

“老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呀。”

庄则渊一把抓住楚豆的手:“正好,你听听,这几句如何?”

楚豆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她知道,这是庄则渊来了灵感了。庄则渊是大学教授,现在退休在家,就想在最后的时光实现他的诗人梦。

庄则渊很激动,原本混浊的眼神此刻竟然明亮了起来。

“你是鱼

我是白蝴蝶

原本

我们只是两条平行线

可那天

谁叫我看了你一眼

就一眼

你就偷走了我的心

我落在你的肩头

被你的温柔淹没

斗转星移

惊涛拍岸

没有了鱼

没有了白蝴蝶”

“我虽然不懂,但我觉得凄美!”楚豆确实这么觉得。庄则渊不愧是教授,学识渊博,让楚豆敬重。

楚豆是庄则渊家的保姆,但楚豆一直称呼庄则渊为老师。一是楚豆敬重庄则渊,二是庄则渊也真的是楚豆的老师。庄则渊的爱人叫杜记红,没念过一天书。两个人生活了几十年,没有儿女。楚豆来了后,对庄则渊和杜记红的生活照顾得很周到,庄则渊喜欢楚豆,把她当成女儿看。庄则渊鼓励楚豆学习,教了她不少知识,还支持楚豆念了大专。杜记红没文化,和庄则渊没有共同话题,两人在一张桌子吃饭,听到的都只是盘碗的声音。反而,庄则渊倒是乐意和楚豆说话。

“老师,要不要我给你沏壶茶?”

“好!沏了茶你也休息吧!”庄则渊的神经还兴奋着,好不容易有了灵感,他要熬夜奋战。

楚豆沏了茶,退了出来。可楚豆不知道,一道幽怨的眼神在盯着她,直到楚豆关上房门,那道眼神才消失。

楚豆马上就毕业了,她的每一天都很忙碌,也很充实。也有男生追求楚豆,可楚豆的心里从来没荡起过涟漪。

这天,楚豆刚做好晚饭,庄则渊兴奋地冲进来:“快看!快看!我的诗歌发表了!”

“是《诗林》?那可是有名的大刊啊!”楚豆很兴奋:“老师,上大刊不容易,一定要庆祝庆祝!我去加两个菜,再给您买瓶酒!”

“去什么去!”杜记红冷笑道:“就发了一首破诗歌,有啥了不起的。诗歌顶个屁?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

庄则渊拿着样刊的手一下僵在那里,脸色变了又变。

“师母,不是——”楚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去了,楚豆,吃饭!”庄则渊把《诗林》样刊送进书房,坐下来默默地吃饭。

餐厅和往常一样寂静,谁都没有言语。楚豆看着庄则渊寂寥的神情,心不由得抽痛。

杜记红扯了扯嘴角,眼里闪过一抹儿笑意,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姿态。

夜深了,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楚豆轻轻地敲了下门,一推,门就开了,浓重的烟雾让楚豆差点儿窒息。庄则渊靠在椅子上,不知在看什么,眼神空洞得叫人害怕。

“老师,您别再抽了,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楚豆打开窗户,夜风微凉,空气立刻清新了许多。

“老师,早点儿休息吧!”楚豆很担心,她明明晚上给庄则渊吃了安神药,可竟然一点儿效果都没有,是不是,他的抑郁症又严重了?

“我是不是很无能?”庄则渊忽然抬起头,嗓音沙哑。

“不,不,老师,您是教授,知识渊博,您是我最敬佩的人!”

“我,我活得窝囊!我连我的梦想都没能实现!”庄则渊的身体都在颤抖。

“会实现的!只要坚持,您一定能成为大诗人!”

“诗人!哈哈哈!”庄则渊突然大笑:“在她的眼里,我狗屁都不是!”庄则渊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竟然笑出了眼泪。

“我失败!我这辈子太失败了!我想当个诗人,从我能读懂诗句时我就想当个诗人。可现实是残酷的!”庄则渊眼神灰暗,仿若灵魂都被抽离了躯壳。

“为了活着,为了让她活得更好,我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现在,我都要土埋脖颈了,生活也好了,我就想实现我的心愿,不行吗?”庄则渊堆缩在椅子上,身上尽是疲惫和落寞。

“老师,您肯定行,您肯定会实现心愿的。”

庄则渊的样子让楚豆很心痛。楚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楚豆来到庄家四年了,庄则渊对她很好,把她当女儿看。杜记红脾气不好,可人不坏,可惜就是没念过书,不理解庄则渊的追求,两个人过了这么些年了,经常磕磕绊绊的。

庄则渊裂了裂嘴角:“我是没希望了!楚豆,”庄则渊忽然盯着她:“你找对象一定要找有文化的,知道吗?”

“是啊,有文化多好,可以天天聊到深更半夜的。”这时,杜记红进了书房。

“师母!”楚豆咬了下嘴唇。

“你——”庄则渊手指着杜记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对吗?我知道,因为我没念过书,你从来都瞧不起我!你就是忘恩负义的混蛋!要不是我,你能念得起书吗?你能有今天吗?要不是为了你,我去给人装车,扛麻袋,我能流产吗?现在条件好了,你就想抛下我,找年轻漂亮的了!”杜记红冷笑着,冷不防啪地一巴掌打在楚豆的脸上。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楚豆还小,你都能当她的奶奶了!”

“你不是也能当她的爷爷了?老不正经,恶心!”

“你,你,”莊则渊一脚踹翻了桌子。

“这日子,到头了!到头了!”庄则渊吼道。

“是啊,终于随了你的意了!”杜记红冷哼。

庄则渊努力支撑起身体:“杜记红,咱俩过了几十年了,我从没有瞧不起你,可我的好,你看不见。你的恩情,我记着,我没忘。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恩情,是因为当年我看了你一眼,就爱上了你。我记得,你梳着两条长辫子,就那么回眸一笑,那情景,我永远不会忘。因为爱你,我包容你,忍让你,甚至容忍你的谎言。可你,不能把我当成傻瓜。”庄则渊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是,你辛苦供我读书,对我有恩,这么些年,你动不动就把恩情搬出来,要挟我。其实,根本用不着。我不爱你吗?我对你不好吗?你骗我流产,其实是你身体有毛病,你根本就不能生孩子!可我不在意。我没揭穿,因为我爱你,我害怕你难过。”

“什么?你都知道?”杜记红愣住了。片刻,杜记红扬起头,“别说的那么好听,就是因为我不能生孩子,你才总想着别的女人!”

“你,你,不可理喻!”庄则渊颤抖着,指甲深深地扣进了肉里。

庄则渊是自杀的。他吞了安眠药。

自那天晚上,杜记红打了楚豆后,楚豆就住在学校的宿舍,没有回庄家。听到庄则渊自杀的消息,楚豆急忙赶往医院。杜记红哭晕了,被她的侄子侄女扶了出去。楚豆看着庄则渊惨白的脸,看着他就那么躺着,一点儿生气都没有,楚豆不敢相信,庄则渊就这么和她天人永隔了。

三天后,庄则渊下葬。楚豆以晚辈礼给庄则渊带孝。

亲戚朋友散尽,只有楚豆陪着杜记红。昏黄的灯光下,杜记红越发的苍老了。

“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杜记红握着楚豆的手。

“师母,您永远是我的师母!”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害了他!我爱他,可他太优秀了,我害怕他离开我,我才拼命地抓他的错处。”杜记红放声大哭。

“师母,您也别太自责了,老师的抑郁症很严重,他怕你担心,才一直都没告诉您。”

“我,我好悔——”

五年后。H城。

电话叮铃铃地响,阿梅噔噔噔地跑过来,“您好,这里是豆豆家政服务公司。哦,是楚总啊,您今天回来?好,我马上派车去接您!”

阿梅撂下电话,急忙派司机姚海去接楚豆。楚豆当年离开家,还给阿梅当过保姆,可现在反过来了,楚豆开了“豆豆家政服务公司”,阿梅现在在给楚豆打工。阿梅很佩服楚豆,楚豆完全靠自己,创办了这家家政服务公司。公司由小到大,现在全国都有好几家连锁公司了。公司的效益不错,阿梅也忘记了过去,还找到了男朋友。就是楚豆,都二十八了,还没有男朋友。

在火车站,楚豆没想到碰到了老熟人。

“楚豆!”唐纳只觉得那身影很熟悉,他不自主地喊出了声,没想到,真的是楚豆。

“你还好吗?”唐纳有些不自然。

“我很好!”楚豆大方地伸出手,“既然来到这个城市,我应当尽地主之谊。”

楚豆请唐纳来到了公司。唐纳打量着公司的装饰,又不时地打量这楚豆,心里是万分感慨。

“替我向洛英姐问好。”叙了旧,喝了茶,唐纳要离开了。

“以前的事,對不起!”唐纳很真诚。

“都过去了。”楚豆笑着说。

“谢谢你!”唐纳很郑重:“因为是你,我才没有犯错误,我现在,很幸福。”

“幸福就好,不过,幸福不是因为我,幸福是因为你自己。”

楚豆看向窗外。她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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