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
20世纪80年代,那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哪怕是春节,也只负责拿压岁钱。年味对我来说,就是新票子的味道。那时候发压岁钱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不像现在网络红包满天飞,或者草率地包一点现钞,当时的大人们都会早早地到银行去兑换崭新的人民币, 专门用于新年给孩子们发压岁钱。一次家庭聚会,孩子们一般都可以拿到好几个红包。跟现在大部分孩子一样,很多压岁钱对我们来说只是“过客”,拿到手里开心几秒就递给母亲了。当时母亲说要“还人情”,实际我也很快明白,不少压岁钱都是给来给去过个眼瘾,唯独自己亲人给的,才是真金白银。
其实大人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所以我小时候会拿到“套娃”红包。比如外公、外婆、大姨、大姑都给过我这样的红包,其实说起来也简单, 就是一个大点金额的红包,专门交给母亲的,另一个就是一大叠崭新的1 元或者2 元的压岁钱,然后告诉我这个钱你自己过年买好吃好玩的,不用上交。于是每年过年,都是我手上特别宽裕、吃喝玩乐的巅峰阶段。
20 世纪80 年代末的县城,作为孩子拿着钱也没什么好消费的,每年新衣服父母早早就给买好了,过年大部分的店铺大门紧闭,都各自回家了。年初一到十五,路上只有拎着大包小包拜年的人群和嬉笑打闹的孩子,只有卖煙花爆竹的和有些小卖部还每天不定时开门。我们的压岁钱,大多花在了这些地方。
孩子总是贪吃的,疯跑一阵,把鞭炮塞到任何能塞的地方炸一遍,自然会很疲惫,这时候一窝蜂到小卖部买吃的是常态。因为压岁钱致富的孩子不懂得钱来之不易,所以这种时候我们和店老板的笑脸是一样真诚的。那时候的零食种类极少,我最喜欢买的只有威化饼干和“老四川”牛肉干。
也许因为爷爷是重庆人,老早重庆也是四川的,所以觉得四川很亲切, 四川的牛肉干也很好吃。那个牛肉干不硬,略有些辣和甜味,咬到嘴里很松软,香喷喷的,很有嚼劲,而且吃到最后的碎末很像如今早饭的肉松, 我也都倒进嘴里一点儿都不会浪费。我总是会买好几包,当场吃掉一两包,剩下拿回去看书、看电视的时候吃。其他孩子买高粱饴、水果糖、奶糖和麻糖的时候,我看都不看一眼,因为这种在亲戚家就能抓满口袋的东西, 还需要出来买吗?
至于威化饼干,我是相当喜欢的,第一次吃到巧克力威化饼干就觉得很惊喜,外面脆、里面甜,整个咬上去很有层次感,像是牙齿在雪地里行走。最重要的是,小时候大部分叫饼干的东西都是薄的、圆的、硬的, 唯独威化饼干是长条形,松软的。我尤其喜欢吃橙味夹心的,酸酸甜甜, 咬一口“唦”一声,感觉能听到压岁钱在唱歌。
有道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大学毕业至今近20 年,专业发压岁钱后才明白,小时候只要制造点气氛、装可爱、卖萌就拿钱的日子远去了, 也渐渐明白父母的不易。而且如今的孩子不像20 世纪80 年代孩子那样淳朴了,女儿在她妈妈收走压岁钱后, 还提出了10% 提成的无理要求,她妈妈竟然还同意了。也许是遗传,那天她买了一桶威化饼干回来,看着挺高级的,而且居然是橙子味。我和她一手一块边吃边笑,吃得不亦乐乎, 只听见她妈妈一声大吼:“都是植物奶油,又甜又不健康,那么胖了还吃!”
我俩同时住手了,然而最苦涩的是我,因为只有我是那个被针对和冒犯的胖而不自重的人,也是那个好多年没吃过压岁钱买的威化饼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