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冷冻“骗局”还是“永生”

■本刊记者 陈一竹

从遥远的古代到科技发达的今天，死亡与永生是亘古不变的话题。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古往今来的人们进行了不懈的尝试。

经过梳理，我们可以发现，达成永生的物质技术有以下四种发展思路：

1.以木乃伊为代表的尸体腌制技术在古埃及等地占据半壁江山。因为科技的限制以及对生命机理认识的缺乏，古人相信保持原貌的死者终有一天能够重返人间。

2.以长生丹药等为代表的方剂思路。以上两种思路已经被科学发展逐渐淘汰。

3.进入现代社会后，克隆技术的出现为“永生”提供了新思路。不过克隆的局限在于延续下去的只是遗传物质，并不是“自我”意识，这其中还存在着伦理道德问题难以解决。而如何使得自我意识，即所谓“灵魂”永存，才是许多人追求的目标。

4.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人类开始将目光投向了第四个技术思路：人体冷冻。

当科幻与现实交错

人体冷冻，听着更像是某本科幻小说中出现的桥段。将心跳停止的人，通过低温保存等技术长期储藏在零下196℃的液氮桶中。理论上，即使没有心跳，细胞也可生存下去。科学家们设想，在几十年、几百年后科技发达的未来，那些冷冻人将被解冻，重获新生，那些曾经被时代所限的疑难杂症将得到治愈。

人体冷冻确实经常出现在各种科幻作品中，我们并不陌生。通过休眠来熬过漫长的星际旅行，已经成为科幻作品中的一个常用手法。

法国科幻小说先驱Edmond About 在1861 年创作了小说《断耳的男人》，讲述了一个生物学家把活人进行干燥，并且在数十年后将其复苏的故事。

1931 年，科幻小说作家尼尔琼斯发表《奇异的故事》。一个叫詹姆斯的人去世后，遗体被发射到太空中，在那里，寒冷和真空使其遗体无限期保存下来，几百万年后，人类早已灭绝，某种外星机械民族发现了这具冷冻尸体。他们把詹姆斯的头颅复活后移植到一个机械人身上，詹姆斯得以长生。在国人熟知的《三体》中，章北海也用冬眠技术将自己送入未来。

自从影视作品《太空漫游2001》将人体冷冻搬上大荧幕，各种涉及太空旅行的片子都会用到这一设定。漫威系列中的美国队长，在一项任务中坠入北冰洋，冰封数十年后苏醒，迷失在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现代社会。曾经的我们，以为人体冷冻仅仅是小说家和编剧们的畅想，却不想真的已经有人付诸实践。

在文学与影视作品的启发下，科研人员开始研究通过液态氮冷却人体，进行长久保存的方法。其中包括使用液态氮环境降低人体新陈代谢反应速率，通过甘油或乙二醇减少动物组织在冷冻中的损伤，以及各种细胞、动物组织的冷冻与解冻复活实验。

冷冻人体理论的初次出现与实践

1964 年，美国科学家罗伯特·埃廷格著作《永生的期盼》（《The Prospect of Immortality》）出版。书中，他梳理了大量医学、生物学者对人体冷冻的研究，系统性阐述了冷冻复活的可能性。不仅如此，埃廷格博士甚至用大量的篇幅研究了人体冷冻复活可能产生的社会、经济、法律和伦理问题。

埃廷格博士的著作在当时社会引起轩然大波，人体冷冻学也因此备受部分人士的推崇，而他自己也被誉为“人体冷冻学之父”。1976 年，这位“人体冷冻学之父”成立了一家人体冷冻机构CI（Cryonics Institute）。2011 年，埃廷格死于呼吸衰竭，按照生前遗嘱，CI 迅速将其遗体置于零下196℃超低温中保存，等待未来复苏。在此之前，已先离他而去的母亲和两任妻子，也都按照约定进入低温世界，等待埃廷格在未来和她们相会。而CI 并不是第一家人体冷冻机构，甚至不是第一例执行人体冷冻项目的机构。

勇于实践的冷冻第一人

《永生的期盼》一书不仅仅影响了学术界，在全社会也造成了广泛影响。其中最值得提起的有两个人，一位名叫詹姆斯·贝德福德的教授，和一个叫罗伯特·尼尔森的电工。尼尔森并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但在阅读了《永生的期盼》后，被这一技术深深吸引，开始自行研究学习，最后成为美国加州人体冷冻协会主席，还成了埃廷格的助手。

詹姆斯·贝德福德阅读此书时，已经身患癌症，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情况下，接受罗伯特·尼尔森的邀请，决定尝试人体冷冻，将自己献身科学。冷冻团队先用干冰让贝德福的身体降至零度，再对其心肺进行氧气支持，并注入血液抗凝药物。接下来通过颈动脉将血液抽干，替换入二甲基亚砜作为冷冻保护剂防止形成冰晶破坏身体组织，最后缓慢冷却。意外的是，贝德福去世十分突然，导致用于保存遗体的液氮低温胶囊还没有完成。

以如今的技术角度来看，贝德福德的冷冻和保存无疑是失败的。在贝德福德的案例中使用的冷冻保护剂是很原始的，他的大脑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但这个冷冻项目让罗伯特·尼尔森声名大噪，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们相信人体冷冻的真实性。从1967 年到现在，贝德福德最初存放身体的冷冻公司还遭遇了破产，他被安置在冷冻罐中的身体辗转之后来到了阿尔科生命延续基金（Alcor Life Extension Foundation），被一直保存至今。

贝德福德，以及他代表的早期接受人体冷冻术的人们，经许多研究者判断，大概率已经没有复活的可能性，很多人的细胞已经被结晶刺穿，但贝德福德仍然没被放弃，只不过他现在似乎已经成为人体冷冻技术发展的一个符号、一个里程碑。

中国第一位冷冻人与《三体》的故事

1955 年，杜虹出生于重庆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自小受到父母的教育和熏陶，热爱文学。成为作家后的杜虹，精耕于儿童文学领域，深受读者喜爱。可惜的是，仅年过五旬就被查出胰腺癌。胰腺癌是恶性癌病中致死率最高的癌症之一，杜虹的病情不容乐观。在治疗过程中，为了打发时间，杜虹开始阅读科幻小说，与刘慈欣的大作《三体》相遇。《三体》里一个令人深思的科幻情节，激发了杜虹对于自己病情的设想。

《三体》主角之一罗辑感染上了一种致命的病毒，依靠现代科技完全无法治愈，只能将他冰冻起来，等到未来医学发展到可以治疗时再予以解冻治疗。作者这个天马行空的情节使她不自觉地将深受病痛折磨的自己代入，同样身患绝症的她是否能利用同样的思路先冷冻生命，待到医学技术发达的时候再解冻治疗呢？在进行了一系列探访咨询后，杜虹猛然发现，这一切并非完全不可能。

在杜虹强烈的意愿下，她的女儿和女婿为她联系到美国一家专门从事人体冷冻研究的科研机构阿尔科。经过多次研究探讨后，最终杜虹出价15 万美元，阿尔科同意负责将杜虹的大脑切除并冷冻保存50 年。杜虹认为，到那时，医学经过多年的发展，一定会找到治愈胰腺癌的方法。

2015 年，杜虹接受人体冷冻的医学手术，她的大脑连带着头部被完整地摘除并被妥善安置在由液氮提供的低温环境中，保持着生命活性，就像是进入了冬眠。她的身体则被注射了抑菌剂，完好无损地保存在电子冰棺中。

就这样，杜虹暂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从此进入了漫长的冷冻期。作为中国第一位冷冻人，只有头部被完整保存在低温环境中，并维持着生命活性。《三体》作者刘慈欣对这项手术发表了比较悲观的看法，他表示：“写科幻小说的科幻逻辑，跟作为自然科学的医学逻辑，不是一回事。”

未来的杜虹能否如愿以偿地被“复活”，并且被治愈呢？完全不得而知。

冷冻人体需花费几许？

以美国最有影响力的人体冷冻服务供应商阿尔科生命延续基金为例，全身保存需要20 万美元，如果选择只保存头部的话也要8 万美元，而成为该基金会的会员还需要交纳620 美元的年费。此外，居住在美国和加拿大的会员每年需再付180 美元的待命服务费用。

前面提到的“人体冷冻学之父”罗伯特·埃廷格创立的人体冷冻机构CI，全身冷冻的价格最低是15.5 万美元。若是在与CI 合作的英国保险公司购买人体冷冻险，每月支付几十英镑，就能在辞世后享受冷冻服务。

俄罗斯的KrioRus 人体冷冻公司价格相对便宜，冷冻一个人体，只需花费约28000 美元，只冷冻保存头颅的话，花费大约在15000 美元左右。但冷冻“待遇”就没那么好了，选择冷冻的人可能需要和一大堆陌生人赤身裸体共用一个液氮缸。

中国本土第一例冷冻人是49 岁的山东女子展文莲，因为癌症晚期无法被治愈，他的丈夫桂军民选择冷冻妻子，期待未来能和妻子再度相见。中国唯一的人体冷冻机构——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接受了展文莲。

据悉，展文莲的低温冷冻费用大多数由银丰生命科学公益基金会支付，具体费用不得而知，不过其中所使用到的医疗冷冻器械应该在100 万元以上，除了仪器使用和损耗费用，每10 天左右会补充一次液氮，每年费用大概在5 万元左右。

人体冷冻的困境

目前，全世界参与人体冷冻的人已有数百位，但困境依然存在。首先是人体冷冻的操作规范问题逐渐被暴露出来。2009 年，曾在阿尔科基金会工作的拉里·约翰逊出版了一本揭露人体冷冻内幕的书。书中，拉里·约翰逊揭露了阿尔科是如何对待遗体的，他声称“基金会使用锤子和凿子为保存脑部的遗体完成断头，并且给尚未咽气的病患注射加速死亡的药剂。”为此阿尔科将拉里告上法庭，最终拉里败诉并承认书中有部分不实，但也令不少人开始质疑并重视人体冷冻公司的操作规范。

不仅是操作规范问题，在资金与运作上也存在很大困境。无论是企业还是非营利机构运作，人体冷冻机构都无法保证自己能持续运营到保存的遗体解冻复活那一天，因此其中存在着很大风险。

而且，人体冷冻技术本身也并不完善。多年过去，人体冷冻技术的基本原理和流程并未有多少改变，依旧延续了罗伯特·尼尔森的冷藏、抗凝血、将体液血液换成冷冻保护剂、最后冷冻的方式。其中变化的是保护剂成分和冷冻技术不断更新迭代。

在解冻复活层面，2002 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家低温保存研究公司“21 世纪医学”的格雷格·费伊和他的同事将兔子的肾脏保持在零下122 摄氏度，经过10 分钟之后，解冻移植到另一只兔子身上，这只兔子存活了48 天。后来，这一团队又尝试了解冻兔脑的实验，成功将兔脑冷冻一周后解冻，发现兔脑并未遭到物理破坏。

但人体是十分精密又复杂的，人体经过冷冻并解冻后，是否能达到预期效果还不得而知，毕竟目前还未出现成功解冻并存活的冷冻人案例。

未来，“永生”是否可以成为现实？

未来的科技是否能达到使人“永生”？这个层面的疑问已经不仅仅是科学层面的讨论，也存在着伦理道德的问题。关于人类技术的进步，从来都有乐观和悲观两种观点存在。

乐观的一派认为，过去百年间的人类科技整体呈现指数式增长，古时的人类如何能想象到今天我们所处的互联网时代。同理，今天的我们也很难对几百年后的世界作出准确的预估。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人类社会尽管在不断进步，但定然无法突破自然界客观规律的天花板。这些规律既包括物理常数和数学公式，也包括生老病死的自然现象。

人类技术的进步就像百米赛跑的世界纪录，纪录在不断刷新，但刷新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接近某个临界值。这个临界值存在的原因就是大自然给人类肌肉设定了爆发力上限。当然，人类技术的进步肯定不能简单地与百米赛跑类比，但“永生”这个命题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人们的认知与自然的规律。

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只能让时间去验证了。

人体冷冻大事记

1913 年

尼尔·R·琼斯的科幻小说《奇异的故事》中，最早出现了冷冻人体这一名词。

1964 年

人体冷冻之父罗伯特·埃廷格博士受《奇异的故事》启发写了一本书《永生的期盼》。书中写道：“我猜，我们中的大多数将来会被用无损的方式冷冻起来。”

1967 年

来自美国的詹姆斯·贝德福德教授因癌症去世，成为世界上首位签署冷冻实验协议的人。

1972 年

人们第一次把一个小白鼠的胎儿冷冻到零下196℃，经过一段时间恢复常温后将其移植到母鼠子宫里，最终成活。

2015 年1 月

即将迎来3 岁生日的泰国女孩Einz 接受了人体冷冻，成为世界上年纪最小的人体冷冻人。

2015 年3 月

《三体》编审杜虹成为中国第一个人体冷冻人。手术由美国冷冻机构阿尔科进行，头部被该机构长期保存。

2017 年11 月

展文莲成为中国本土第一例冷冻人，在山东银丰完成整个冷冻过程，并被长期存放于此。

2017 年11 月

由同一对夫妇捐赠、同批冷冻的胚胎，其中一个已被“唤醒”，并被顺利分娩出女婴Emma。

2018 年6 月

中国本土第二例冷冻人刘爱慧，在山东银丰完成冷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