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画派与半个世纪以来的中国画坛

2021-04-09 13:37刘星
国画家 2021年1期
关键词:黄胄画坛画派

刘星

20世纪60年代,长安画派的诞生是整个中国美术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更是中国当代美术的一个大事件。从历史上来讲,唐代长安曾诞生过“韩画派”、王维画派;北宋时期又有过“关陕画派”,中国美术史因此便有了一个争议了一千多年的“南北”画风门户之争的话题,也为董其昌的“南北宗论”的提出奠定了历史序曲,其话题,甚至在今日也没有歇息。然而,从金到民国时期,长安绘画一直陷于没落而难以自拔。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长安画派的出现,长安才重新雄起,回到了如汉唐时代的闪光和辉煌,其影响之大,可以说几乎覆盖了整个20世纪后半叶的中国画坛。

先从长安画派的老巢陕西说起。赵望云、石鲁、何海霞、方济众之后,陕西画坛紧接着涌现出来了以王子武、李世南、陈忠志、崔振宽、江文湛、郭全忠、王金岭、陈国勇等一批在全国有影响的画家,不管是在人物画、山水画还是花鸟画上,都堪称创新及画品上的排头人物。王子武、李世南、王金岭大家都知道是石鲁学生中的三大金刚。其中,王子武继承和发扬的是石鲁的新文人画思想,无论是人物、花鸟还是山水,王子武一直都孜孜追求的是文人画的品质;尤其在人物画上,他堪称是蒋兆和之后20世纪中国画人物画的一面旗帜,无论在笔墨之精良上,还是在“郁郁乎文哉!”的文人画品质上,都堪称当今第一!现在回顾一下历史,1963年王子武从西安美术学院毕业后,一直在西安市园林局工作了15年,直到1978年石鲁复出主持陕西省美术家协会的工作后,才把王子武从西安市园林局调到了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使其成为一名专业的国画创作人员。因此,1978年对王子武来说是值得纪念的一年。因为这一年不仅是王子武艺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而且,也是王子武艺术探索、苦学和作品出产量最高的第一个爆发期的起点,从此,中国画坛闪亮登场出了一颗彗星,20世纪中国人物画脱壳出了一位大师——王子武。李世南、王金岭继承的是石鲁的创造精神。此二位可谓石鲁的忠实信徒,在石鲁去世后的几十年里,他们不仅在各自的创作上“探索,探索,再探索”,而且,在弘扬石鲁的艺术思想和精神上,也是不遗余力。石鲁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李世南先后以回忆录或散文随笔的形式,出版了至少两本书,都是回忆他和石鲁的交往以及石鲁如何教导他的。李世南和王金岭二人我都有所接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跟他们一见面,他们就开始给我讲石鲁,那种虔诚和神往,就像我们在西藏看到在路上一直匍匐跪拜、朝着布达拉宫前行的信徒一样,其内心是干净的、由衷的。这种精神,兑现了李世南和王金岭艺术上的成功,他们各自都以他们不懈的探索,完成了他们在当代画坛不可取代的独特形象和卓越地位。陈忠志先生生前我和他接触最多,他多次给我说:在艺术上,他最服膺的是石鲁;石鲁的精神和思想对他的影响是最大的。事实上,陈忠志先生也是20世纪中国人物画坛的一面旗帜,其在中国画人物画上的探索和所取得的成就,为世人所共知,受业界所推崇,足以载入当代中国美术史册。

姜怡翔 冈仁波齐 247cm×123cm 2017年

赵望云先生也有三大弟子,他们分别是黄胄、方济众和徐庶之。1943年,作为从河北为躲避日军枪弹逃难到陕西宝鸡的难民的儿子,18岁的黄胄拜师到了赵望云的门下,成了吃住穿都得由赵望云经管的赵家的一员,于是,他有了每天围着赵望云先生看他作画的机会,每天都有机会聆听先生的教诲,从做人到立志,从思想到技法,尤其是为艺术甘当奉献一生的精神。在教学上,赵先生要求他每天都得出去画至少二十幅速写,无论在车站、市场、街道还是汽车上;教导他只有“一手伸向生活”,才能开辟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艺术道路。这种思想和为艺的方法对他一生影响非常大。黄胄后来的艺术道路及大量作品说明了,从赵望云那里,他接触到了如何画人物、如何画驴画马。接过这根艺术传承的接力棒,黄胄一路前行,从长安到新疆,从新疆到兰州,再从兰州到北京,犹如一颗文曲星,划过当代中国美术史的星空,照亮了20世纪中国画坛的一片天空,成为20世纪最有创造力的绘画大师之一。尤其是黄胄主持中国画研究院期间组织和主持的几次国画研修班,学员遍布全国,如今都成为全国各地画坛的领军人物。无形中,他让长安画派赵望云、石鲁的艺术基因,通过他的影响和教学传播到了全国各地。就拿现在当红的何家英来讲,他在自己的一篇文章《我所敬仰的王子武》中写道:“我上大学期间有幸看到了子武先生出版的那本水墨人物写生集……在这之前我主要是学习黄胄先生的,当然也学习蒋兆和等前辈的作品……王老(指王子武)的画更是让我耳目一新……正是他的作品影响了我的写意画……由此完全脱离了黄胄先生的绘画风格。但是黄胄先生的影响却根深蒂固地扎在了我的心底。”不管是黄胄,还是王子武,都是长安画派赵望云、石鲁的嫡传弟子,他们的影响,自然就传递了长安画派的影响。加之徐庶之1953年到新疆后,一直影响和主持着新疆的美术事业,并将“赵家样”落地、发芽、生根、成长和开花结果于新疆画坛。这说明,长安画派的影响经赵望云的这几大弟子事实上已经扩展到了新疆、甘肃、青海、北京、天津、浙江和广东等地。再加上石鲁的弟子王子武1986年到了深圳,李世南1987年到了湖北、而后又到了深圳、河南,绍兴等地,长安画派的影响力由这些枝叶几乎覆盖了几乎大半个中国画坛。在陕西,赵望云、石鲁逝世之后,方济众在后长安画派的发展中就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1982年陕西国画院成立,方济众先后分别从全国各地调集了崔振宽、罗平安、郭全忠、王有政、张振学、张明堂、赵益超、谢振瓯等到了画院,使得一个时期里陕西国画院成了全国实力最强的画院之一。这些人后来都成了全国有影响的画家,他们直接继承的是长安画派的衣钵,成为后来的后长安画派的主力军。所以说,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的长安画派,虽然听起来像个地方画派,实际上,它对20世纪中国画坛的影响是全国性的。

现在已经是社会主义新时代了,国内国际环境及文化风向的改变,使得我们重温长安画派的思想和创作就显得特别地有意义。

首先,长安画派坚持“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思想;恪守中国画艺术精神和中国画发展历史总规律的思想;坚持中国画的民族风格,坚持走本民族艺术道路的思想;以及石鲁所提出来的一系列创新方法论,这些都对当前中国画的发展和解决中国画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同时,我们也需要反思的是,由特殊时代所形成的,并普遍凝结在长安画派第一代画家作品中的苦涩感,是否也该在“笔墨当随时代”的历史车轮驱动下,重新铸造属于这个时代之特征的笔墨语言,使得它既能保留长安画派的笔墨特征,又能体现新时代的特点。事实上,这一思考在长安画派第二代画家的创作上已经有所体现;在第三代画家、第四代画家的创造上体现得更为鲜明。

在陕西,刘文西毕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但是,由于刘先生一直不承认他和长安画派有什么关系,所以,在今天长安画派这个话题下,我们不能违背他的生前意愿硬生生地把他强拉进长安画派的话题之下。但如何梳理和把握黄土画派和长安画派之间的关系,这也是大家一直以来私下讨论的话题。而崔振宽、陈国勇、郭全忠、罗平安、王有政、张振学等代表画家的个案研究文章以及探究他们和长安画派第一代画家之间的关系的文章已经很多了,我在这里就不再赘述。

最后,有几个不得不谈的画家,他们在陕西画坛十分重要,但总感觉和上述的一群画家放不到一起;他们基本上也能代表目前陕西中国画发展的最高成就的一个侧面,但是,却不一定像上述的画家们在全国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比如说霍明先生、陈子林先生、赵步唐先生、徐义生先生、安正中先生等。霍明、陈子林二先生和石鲁年龄相差不大,基本上属于同一时代的人。他俩和长安画派第一代画家或多或少也有一定的联系,但却不能说他俩是赵望云、石鲁的弟子;不过,他们又同处长安这样一个地域文化圈里,说他们和长安画派没有关系也是说不过去的。陈子林先生早年师从长安老一代名家冯友石,20世纪80年代又不能回避地受到过石鲁画风的影响,只是后来坚持走自己的路子,逐渐脱去了石鲁的痕迹,形成了自己淡雅、率意又朴实浑厚的文人画花鸟画风。迄今为止,陈子林先生已经95岁高龄,其儒雅而戛戛独造的文人风骨、不趋名利的君子之风、临池不辍和孜孜勤奋探索的艺术精神,使其作品的笔墨境界已经锤炼到了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艺术高度,在当下的全国大写意花鸟画坛,陈子林应该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霍明先生已去世数年,他中学时期也是冯友石的学生,40年代,他考入杭州艺专,成为关良先生的得意门生,同时,又深深服膺黄宾虹的艺术,所以,他一生都在戏剧人物和山水画上用功夫。可以说,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隐于市的画家。在世期间,他基本上和陕西画坛很少有往来。平日里的兴趣就是和老伴喝喝茶,作作诗以及画一点画;不想做这些了,就在自家小区的院子里转转。其生活之简淡如此,其作品境界自然就不同凡响。他的戏剧人物画继承了关良的传统,却不像关良画的江南书生气;在文化基因上,他画出了关中文化的质朴、生拙和大气,因此在风格上,初看和关良属于一类,但真的把关良的画和他的画放在一起看时,就发现两者是大不一样的,霍明就是霍明,关良还依旧是关良。他画山水也是一样,初看像黄宾虹,但把黄宾虹的画和他的画放在一起看,他的画和长安画派共性特征的东西就出来了。在陕西,崔振宽、郭全忠两位都是牛人了,但是他们俩都很佩服霍明先生,曾几次登门拜访,并邀请霍先生到陕西国画院座谈,出版《谈画》杂志,由此可见霍先生的艺术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赵步唐先生在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一直是赵望云先生的忠实粉丝,也经常拜访和观摩赵望云先生作画,只是因为他一生都在西安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从事山水画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对宋元明清传统有着扎实的根基,加之受赵望云影响,一生勤于写生,主张从生活中锤炼作品,因此,赵步唐先生的山水画风格形成的血脉应该归于宋元传统加赵望云再加写生。所以,赵步唐先生的画是典型的新文人画。而徐义生先生“文革”前一直跟随石鲁学画,“文革”时期又转师何海霞,“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后,他又经石鲁介绍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跟随李可染学画。受长安画派和李可染重视写生思想的双重影响,徐义生一直以来也是十分注重写生,他的风格的形成,是石鲁加何海霞加李可染再加写生。所以他的画是典型的画家画,其笔墨之精到,画面之丰富和造境之自然,使得他的画雅俗共赏,在陕西具有相当高的人气。

以上是长安画派与当代中国画坛,尤其是与陕西画坛之关系的梗概,也是我的一孔之见,其挂一漏万的情况是难以避免的。后有不同意见者,可以继续这样的工作,或者直接参与争鸣与研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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