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意外(十二首)

2021-04-08 03:23第广龙
芳草·文学杂志 2021年2期
关键词:秦岭大雪东风

第广龙

挺直

弯腰都得小心

大梁上螺丝松了

委屈半生,老了老了

倒像有了骨气

在人面前

挺直了身子

磅秤

洋槐树下

购销站的磅秤

称过整麻袋杏核和凌乱的废旧钢铁后

该我上去了

我的童年有多少金属需要时光提炼

又有多少硬壳得用生活的锤子砸开

午后的阳光照过来

树上的蝉鸣,我咕咕响的肚子

自己给自己过称

还把最重的磅坨压上去

还把游尺朝外拨动

就是抱着大石头,我也不可能超重

从磅秤上下来,我今后的人生

论斤论两,到了能够加以验证的那天

往往我的期望相反

我都一一承受了下来

并不意外

不论落在哪里

第一场雪

都首先落在秦岭

落在南五台

落在石砭峪的湖面上

东风仪表厂早就关闭了

冷清的一角

雪花翻飞,很大,很密

老旧的砖房更換了门窗

坐在炉子上的水壶

吱吱响,吱吱响

掀开门帘

是谁书写的秦岭赋

一朵一朵点染的雪花

飘进了茶杯

工业的轰响早已远去

废弃的厂区还看得出人迹吗

雪中被唤醒的

是笔墨的生机

不相关的人打量高枝上的鸟巢

安定来自渐渐变白的山头

来到这里,过去不在场

中断了的往事,换了一种方式呈现

我并不意外

往事

山就在跟前

峪口就在跟前

高处落大雪能落住

南五台的山头白了

地处落大雪

落在东风仪表厂的水泥路上

雪落下来就化了

厂区清寂,厂房陈旧

喧腾的人声

消失了几十年了

秦岭脚下,水库旁边

我在空落落的院子里走了一个来回

雪还在下

就连讲述往事的人

我也没有找见

木人摔跤

是两个人在摔跤

是两个木头人

木头的脑袋木头的胳膊

摔倒爬起来再摔

摔得难解难分

其实是一个人在摔跤

一个不认输的人

在和另一个自己摔跤

你是我我是他

头摔烂腿摔瘸还不住手

啥时候才分得出输赢

蓬勃

唯有一场大火

才能换来重生

谁的心田没有经历过燃烧呢

即使全是过火面积

种子留下了

埋没的根茎

再次被唤醒

那些曾经的伟岸

曾经的呢喃

化成灰烬和轻烟

为新的生长腾出地方

剩余的热力

还在松动发黑的泥土

让更加蓬勃的覆盖

尽早出现

母亲的角色

一个角色是女儿

小时候多招人疼的

长大了尽让大人操心

一个人外出我曾偷偷跟踪过

结婚那天

又高兴,又难受

又有了妻子的身份

只要回来

家里的伙食会得到改善

生产前

交代事项,签字

丈夫才有资格

我们只能在外面候着

但我们的牵挂和在乎超越任何律条

从产房推出来

获得新的称谓:母亲

怎么看都不像

怎么看都是孩子

成为母亲

女儿的角色意识似乎正在变换

这个过程很短又很长

是你柔弱的孩子

让你再次成长

意外

在三环以外

都过了绕城高速收费站了

如此偏远的地段

谁会盖楼呢

眼看着一个个楼盘起来了

盖起来卖给谁呢

是我错了

售楼部每天人进人出

我路过的时候

穿西装的售楼员

也不过来招呼一声

欣喜

落叶不等我的笔

我也要写下舍弃的欣喜

写下内心的明火和暗火

透过键盘上的按键

文字带着我指纹的光圈

和渐渐隐去的叶纹重合了

我不能辜负冬天———

树木露出筋骨

河流调整了音量

我的诗行

在风雪中翻卷

名如其名西高止

我喜欢这个名字

成为一块大陆的最高

只向着一个方向

也能够停下

我留意到

生物在此地孤绝生长

每一种都异类

达到了各自极致

遗落

人呢,人哪去了

高低的树木

在厂房前后散漫生长

水泥路是空的,化验室是空的

一棵树的腰窍上有一个鸟窝

雪压鸟窝,鸟儿还没有归巢

废弃了,几十年了

穿劳动布工装的工人

都离开了,铝饭盒离开了

车床和龙门吊

早就被搬走了

大雪中的东风仪表厂

是一个遗址,往事并不连续

我独自走过去

也像遗落在地的一个零件

暴露在雪中

单纯

雪落下来都是人间

落在秦岭北麓的东风仪表厂

就像落在世外

远离城区,偏安一隅

曾经烟火旺盛

窗户玻璃也像活的一样

因为高大围墙的阻挡

像在世外

确实不是桃园

仪表厂也会关门

人都散了

水龙头生锈了

青砖再结实,水泥再牢固

也无法取代人的疼痛

也无法让流水线动起来

只有更加粗壮的树木

看上去不像是被遗弃的

大雪纷飞,乌鸦鸣叫

树身上的眼睛

还是那么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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