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慧娟
从东风到鲁地拉,这山一程水一程的人生,都没有辜负一路的旖旎;那地为席人为灯的岁月,都未曾迷惘一片赤诚的初心。这一路,率性而坦然地走来,踏着灰尘,迎着光。
山里的声音。那一时,马鞍山轻抚着山脚一条不知名的河流,矮小的灌木装饰着山脉苍黄的额头,有些粗糙,有些随意。骑着梦想的马走进时,衣兜里装着好奇和渴求。一行人到红石崖下,经久日晒风吹的岩石簌簌地滚落下来,惊起几只蓝色的鸟,和身后一群人,把一身筋骨都疲惫成软泥上的青草,灵魂都没有附着的躯体。还好,石头没有砸到人。从此,山腹里开始用高亢的声音歌唱起生命的真情。
那一夜,在治读坪海姐的家里,几个音乐爱好者唱起了新编的小调,像清泉或山风,清冽而温柔。围着一堆篝火,清香叶的香味萦绕着浅紫色的火苗,院墙下的织布机上还有没织完的布,一个穿着麻衣的老人讲述着民族迁徙的故事。我安静的坐着,这样的夜,和谐美好,从未有那样一刻,让我敬畏历史,敬畏生命,敬畏民族。
那一天,大长坪的风从南面吹来,在一段之字型的下坡路上,我坐在摩托车上,双手拉着后货架,不经意的一抬头,突然看见江对岸伫立的整座山峰,在山岭、沟壑和一些开垦的土地勾勒下,像一张矍铄清瘦又坚毅的脸庞,一瞬间,似乎我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对天地的敬畏。江心里的老艄公慈祥地笑着,柴油机的船响着哒哒哒的声音向对岸驶去,我想,千百年流传的神话,也许是一个须臾间,生命对自然的崇敬和对自我的拷问。
那一月,阿拉坪的秋风里,有一片蝉鸣声,像发动机的轰鸣,很催人奋进,带着这片赞歌悠长的曲调,一路到格克的山峦,都有老一辈的人唱着颂扬党的长调,声音来回击打在岩石上。
那一年,云台山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一片彩色的云。我们带着考试的试卷走过的傍晚,一段平路上,一个搅拌机、几把锄头和几个铺路的工人,看着刚打磨好水泥的路面,防备地盯着我们,路边坐着一个守着一袋苹果的孩子,许是饿了,没有哭出声来,眼泪却眶在眼里。来了几个人帮我们把摩托车从侧沟上抬了过去,轰鸣的摩托车在落日的余晖中,回头张望着那始终未掉下来的孩子的眼泪。
夜里,微雨过后的山头,明灭的萤火虫像透明的眼睛。期待着坝依拉山湾里家访归来的老师,山里没有光,天边有微弱的闪电。第一次,站在山顶上,觉得夜那么长,瞭望那么远。直到灯光折射在山壁上,才惊喜地听见用信仰回荡在山谷里的声音。
清晨归来,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在东坪的山坳里,我们燃起一堆火,搓着手,凑近一些,又凑近了一些,同行的老师说,“凑那么近,小心鞋底的胶融化了。”我笑着说:“不会,玉龙皮鞋,牢!”熹微的光照着遒劲的老梨树枝指着浅蓝的天空,起身时,才看见鞋底沿着齐整的线张开了三寸长的口子,跺了跺脚,寒冷和贫困深入骨髓,看见了一些飘忽的感悟。山总是包容的,一些固执,一些坚持。
人声的味道。那些只说了半句倒装句的傈僳语,或是只表露了一个音符的语气助词,又或是深藏在朴实的笑容下的心里话,让我回味,让我沉醉。
初到麦叉拉,患风湿的李大叔每天都微笑着,一摇一摇地从家里走到学校做饭。课间,我就埋几个洋芋在灶灰里,在学生打完饭后,坐在花台边上,拍拍灰,撕了皮,撒点盐,很是惬意,日复一日。后来,即使忘了,李大叔依旧会帮我埋上几个,他说:“老师,吃不怕呀!”我说:“吃不怕!”雨后,雾气在山坳里散不开,氤氲着,身后的青山若隐若现,头顶的屋檐若有若无,眼前的人声若即若离,宛如仙境。雾气散开些,满天的飞蚂蚁,孩子们嬉笑地追逐着,开心极了。
一天,我折了操场边一根青蒿枝怒气冲冲地走进教室,学生却惊惶不安地看着我,甚至双腿都有些颤抖,几欲跑出教室,我有些不解,会汉语的两个学生站起来说,“老师,那个会打死人的。”“谁说的?”“我奶奶说的。”那一天下午,我仿佛捏着一根烧红的铁条,沉重而灼心。灵魂凝视着我浅薄的智识。
夜里,一个想家的孩子哭了,大点的孩子跑来敲响了我的门。裹紧了他的衣服,我抱着他在操场边看星星,五岁跟班的孩子挣扎着下了地,牵着我的手,倔强地仰着头。璀璨的夜空,很多星星都很亮,无所谓最亮的一颗,我指着一处说,“那个是小熊星座,和小熊饼干一样可爱。”他紧张地掰下我的手,硌着牙,几乎咬着舌头,“老师,指星星,肚子会爆炸的!”“不怕,老师有星星饼干,不会爆炸的。”那一夜,所有我熟知的神话故事在我的脑海里争论不休。
一个周末,看着家长接走了所有的学生,我一个人清冷地守在学校里,想象着自己像一个孤独的摆渡人在江面上,回忆着点点滴滴的欢声笑语。阳光炙热,山风温柔,就响起了敲门声,“老师,我们去山里抓螃蟹吧,我带你去!”于是,在没过脚踝的河水里,翻起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我和一个六岁的孩子摸了一下午的螃蟹,傍晚的溪水上头飘忽起的炊烟被山峦遮住的阳光打湿了。螃蟹小小的,只比指甲盖大一些。那一下午的时光,慰藉了我一个时期格格不入难以实现理想的孤独。
一个早晨,一个成绩很好的学生合上了课本,用指缝看着阳光,假装着很坚强地对我说:“老师,明天我就不来了。”“家里有什么事吗?”问了良久,女孩才对我说,“我爸爸收了别人的红糖和啤酒。”我恍惚了一上午,那天下午,我没有课,去她家和她妈妈剥了一下午的包谷,淳朴的妇女看着我不停的嘴角,微笑着,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知道,她没有听懂,但却明白我的意思。傍晚,孩子的父亲回来了,拴着马,驮回三根松树杆,我起身帮着卸下马鞍,孩子放学回家了,看见我们都在,爬上了一棵灌木,躲在不多的叶子后面。第二天,我忐忑地望着校门外的山坡上,孩子一跃一跃地来了。有些行动,比语言更通向灵魂的深处。
米汤地的天气很闷热,移民新村的三角梅开得很旺盛,傍着一江碧绿的水,黄昏才起的街天很热闹,街道就在学校外的一条路上,校内高大的木棉树开着红硕的花朵,微风吹过,几朵花就整朵的落在墙外,几条平时咋咋呼呼的狗,就小心翼翼地捡着肉案下的碎骨。放学后的孩子吃着油炸的火腿肠,满嘴的油。路边裹着青色盘帽的老人卖的长在石缝里的野菜,很苦,却很清凉。
一贯制带的班级,学生要稍大一些,初中的学生有了自己对世界和人生的认知。一个黄昏,站在教室外的阳台上,我和一个学生聊了很多,似乎有外面的世界,似乎有阅历的感慨。“外面的世界再大,也不是我的,那些繁华的张扬偶尔领略一下就够了,长在这片山岭,我也许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一下”。那眼神流露的纯粹让我震撼了,深刻反省着被自己遗忘的一些初衷,我的头皮麻麻的。入夜,我写了一封信给他的家长,讲了很多关于学生的想法和善良,第二天周末,我让他把信带给了他的家长。收假回来,学生带回了回信,真挚而朴实的语言里有一句,让我激动莫名,“家里所有的事,我们都和孩子一起商量”。从那以后,在格克的太阳能灯下,在东红的风声里,我给每个学生写信,告诉他们我知道的一些事,每一页似乎都活跃着一个生动的脸庞。几次再见到那个学生,看见他在山道上开着挖机,或者挖路,挖着清理着碎石。
像执笔落墨的纸张,一直以为,点缀描绘渲染的每一个笔画,每一抹色彩,都是对别人的造就或施舍,殊不知,每一缕每一刻都是纸张对这执着笔墨的人的成全。
一路走来,山里的花开得优雅从容,人也一样。一路向阳,纯粹而善良。
芝诺说:“生命是一条无尽的因果链条,万事万物皆因此而赖以生存,世界本身的发展也遵循着这一准则与因果关系。”因为工作的需要,开始了扶贫的一段时光。
爱因斯坦说:“人只有献身于社会,才能找出那短暂而有风险的生命的意义。”因为找寻生命的意义,开始了扶贫的一段岁月。
梁启超说:“人生需知负责人的苦楚,才能知道尽责任的乐趣。”因为责任,开始了扶贫的一段人生。
于是,从各个工作岗位上聚集到一起的人,共同找寻着价值,践行着责任。以初心和使命共同浇筑成热血的平台,尽其才,兼其程,得其所。扶贫办人数最多的时候,有近四十人,工作不是缺了谁就完不成,但少了谁都感觉不完美。凝聚是性格融入骨髓的包容与习惯,互相成就,共同成长。
扶贫办的温暖,是从每个人乐观积极的精神上洋溢出来的光。开始的时候,每天早晨和傍晚,人们都聚集在会议室里背政策。午后休憩的树下,或是星月朗照的路上,都会相互提问几个问题。时间久了,一些知识就根植进了梦里。唯有学习,似乎了无痕迹,却早已长成了信仰。
2018年九月的誓师大会,铮铮的誓言呐喊出灵魂的骨气,在每一缕阳光下熠熠生辉,在每一阵微风中沁人心脾,在每一粒尘埃中生根发芽。市领导长驻永胜指导,扶贫办在精准识别的动态数据整理汇总中,灯光开始彻夜不息。窗外的一树玉兰花,在月光下,开得像霜华的心,澄澈而圣洁。
一段时间,市县以视频调度会议的方式安排、部署、落实、跟踪工作,办公室经常增删文字、征求意见等整理材料,加班到深夜的毕始伊古说:“凌晨两点的永胜,路上很清冷,喧闹的声音落在每个角落开始着色,像走在一座小城的梦里。”那种豁达的从容若定,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夜里执灯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画面。其实,每个夜里归去的人,就是这座城市的灯。
精准识别过后,是精准帮扶。那时,副书记和副县长以“两不愁三保障”项目入项目库为基调,逐个乡镇逐个村组分析研判短板,会议室和办公室的三块白板上,写了又擦去多少脚步丈量又精心思考的痕迹。现在,山岭间硕果累累的树木欣欣向荣,悬崖峭壁排布的管道和开凿的沟渠,绵延到村寨、到田间。有一种滋长在血液里的力量,是实现自己,为了人民。
一次,一起参与项目验收,在治读坪长地河村组,沿着一条沟渠走了一个多小时,扶贫办高副主任拿着仪器伏在沟面上,山壁干树枝上的灰尘进了眼,眯着眼,一手拿着仪器测沟宽,一手揉着眼睛,工作的姿态平常却让我久久难忘。阳光照着一树开得很灿烂的映山红,像画像火像希望。那一个下午,仿佛整个山岭一直回响着嘹亮的《映山红》,那歌唱党的声音,无论多少年,像一条沟渠一样,流淌着,流淌着,就入了心。
成果的提升与巩固,是一个持久的过程。不经意间,翻开了三年多来二十多本会议记录本,那些论证的或者已经实施了的每一个衔接着贫困与振兴两头的项目,多少功夫,多少精神,在握发停箸之间,恢弘成天地之间最优美的序章,抒发成寻常人家最朴实的生活。
一次,市台的记者采访永胜脱贫攻坚成果,罗主任在中源公司的食用菌大棚中,平静而铿锵地讲述着帮扶的措施和成果,采访结束,收摄像机的记者悄悄拭去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轻轻地对着另一个记者说:“很震撼,有些难以平静。”“真想不到,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我有些愕然,也许是惯看了工作日常,忽视了累月经年的措施铺就的感动。瞬间,因为参与一场战役的自豪,充盈着我的整个肺腑。
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增加了项目推进的难度。一天,在羊坪的雪夜里,项目基地上没有干粮,只有几个烤洋芋可以果腹,项目督导的工作组和工人,围着一堆火,商量着解决困难的办法。风和雪都相信,坚定人信念的,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疫情也延后了第三方考核评估的日期,四月中旬,县里为所有的脱贫群众和易致贫群众买了防贫保险。也收到了第三方考核评估即将到来的信息,期待、欣喜和忐忑、踌躇交错着每一缕昂扬的情绪。5月中旬,省政府公布了永胜退出贫困县序列的信息,原以为会泪流满面,会辗转反侧,当期待已久的时刻真的来了,才发现平静如水,却久久回甘。像近乡情怯的孩子,回到家才发现,温暖而安详始终是生命追求的真诚和善良,美是平静的、和顺的、恒久的。
虽然脱贫出列了,扶贫工作远没有结束。五月,全县开始防贫监测帮扶网格化管理,真正的情感投入是雪中送炭,是添砖加瓦,是锦上添花。八月,顺利通过全国脱贫攻坚普查。十一月,通过省成效考核。
慢慢的,因为扶贫聚在一起的人,散了些,没有走远,都在眉间,在眼前,在心上。因为信仰不灭,精神不散,所有的工作,都只是恰到好处地获得和给予。
2021年初,永胜气温骤降,下了一场小雪,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中,县领导在扶贫办研究者十四五的项目,白板上的字依然写满了又擦,擦完又写满。雪花还没有落到地面就化了,夜里,在花台的枝木上结了晶莹剔透的冰,像情怀附着生命。
生活足够慷慨,意义尽得彰显。那些所有美好的理想,都止于民心;那些所有发展的因果,都止于民心;那些所有价值的实现,都止于民心。
呼吸着一域山河余晖的日月星芒,镶嵌出半生姹紫嫣红的恣意理想,笃定生命的所有遇见都是跌宕起伏的久别重逢,所有的使命都是共同担当,不论在山的腹地,在水的源头,为了一个执着在血液里共同信仰的目标,同袍同泽同裳,于德于仁于爱,所有成绩的取得,都是共同奔赴的结果。
在一个下午的会上,听说财政部定点扶贫工作队员王副县长,女儿上幼儿园,两年间,老师从未见父亲接送,忍不住问了句,王副县长让女儿回复老师,爸爸在云南扶贫。那一瞬,眼泪就滑了下来。偶然,在一个分享里看见魏副书记给他儿子写的信,一个慈祥的父亲教导儿子从小做一个有家国情怀的人,又听说了他每天都视频指导儿子作业,内心就升起一种崇敬,在崀峨驻村的颜书记,女儿宁愿不要新玩具,只愿爸爸陪在身边,都是最平常的愿望,不觉就湿了眼睛。有多少扶贫人,就有多少坚强成长的儿女和背后支持的父母,或许缺了些陪伴,却悄然恢弘了志气。
一次,和财经报记者采访鲁地拉的典型,溯游而下,在雷打石的一片砂石地里,硕大的西瓜斑驳着阳光的纹路,箐沟里长着茂盛的芭蕉树,挨挨挤挤的芭蕉垂着,淳朴的老大叔站在芭蕉树下,略有些磕巴地说:“师傅,站这边,这里好站,角度也好。”摄像的余老师说:“果然这个角度好,能看见江水。”临走,余老师诙谐地对老大叔说:“谢谢您啦,导演大哥。”江里吹来的风含着朋友的温柔,串联着生活里每一个平凡又动人的场景。
一个灼热的下午,经过一冬的炙晒,东山厚重的山峦深处除了光秃的灌木,仅剩几株矮小的观音莲还留着新鲜的黄色,灰尘在山道上足有一尺多厚,和大唐集团挂职扶贫办的刘副主任查看集团帮扶项目的实施情况,一条新修的路。车辆已经不能前行了,挖机因为滚轴坏了,停在路中,从挖机的缝隙中,踩着悬崖边上的碎石往前走,从山顶往下看,对面修来的路呈连贯的之字型,还没有接上,雨季就要来临。工程的负责人有些歉疚地说:“挖机坏了,材料从厂家发了,小杨已经去拿了,估计明天下午就能赶回来安上。”一个村民从山腰的村里牵着马走上来,马脚卡在石缝里,趔趄了下,自己又拔了出来,村民咧嘴笑了笑,路过我们身旁时,有些拘谨地说:“这条路是你们修的呀,你们辛苦啦!”刹那,阳光在我头脑里渲染开灿烂的红色,仿佛价值就是这样真挚的红色,带着思想的升华,带着雄浑的激情,带着被肯定的温暖。
当每一缕含着同样赤诚的山风吹过,镌刻在记忆里的画面就一帧一帧地连贯,将美好呈现在我们眼前。省文旅厅文化大篷车走进鲁地拉的那天,也是一个下午,精彩纷呈的节目赢得一阵又一阵掌声,一个脱贫攻坚的小品讲述着赖大爷捅破屋顶换取帮扶,在鼓励中勇敢改变的故事。我站在后面,一对夫妇用傈僳语讲得很激励,一个学生说给我,“他家的屋顶明天就修,瓦已经拉来了。”从操场边的一簇三角梅看出去,屋檐很温馨,天空很明媚。
拢着两袖阳光,前行在每个岭间坝上的驻村工作队员,用略微有些薄茧的手拾捡起一地鸡毛的琐屑,用真情粘连起和谐规律的鸡毛掸子,生活的本身未曾减少或变却,却足以有能力拂拭窘困的尘埃。整理一些简讯,看见大安的、光华的、鲁地拉的工作队员,在遍访的路上不小心被狗咬了,仍坦然地开着玩笑,“认可就是从这一嘴开始的!”“这样的仇是不能报的,也不必记得。”我看见那些有趣的灵魂,在倒下的生命后前仆后继一往无前地宽恕着一些不必要经历的生活的委屈,然后,悄悄地磨砺着改变的决心,坚毅这决心的不止心中宏阔的理想,还有一片小心翼翼的接纳,这种接纳始于对生活的关心。
治读坪村委会在一片高寒山区的腹地,如果要买菜,需要走二十多公里。精准识别的一段时间,工作很辛苦,山岭里的冬天很冷,枝叶有霜,路面有冰。早晨五点多,天还没有亮,上阳河一对父子戴着帽子,开着三轮车,给住在村委会的工作队员送了一车的时鲜蔬菜,又悄悄地离去。幸福,本就始于粮食蔬菜,始于山峦花海,幸福的目标,是双向的。
一次,深圳一扶贫平台的罗总到永胜调研扶贫产品,站在六德的老梨树下,山箐里有一片梯田,王姐说,“我们的红米占着独特的海拔和气候优势!”“我们的鸡都是发给老百姓养,两年或者三年又来回收的。”“这样优质的农特产品,如果物流网络全面建起来,要走向全国去。”看着老梨树的树枝遒劲地勾画着天空的曲线,一片澄澈的湛蓝熨帖着生活和远方。绿色食品、供给侧改革和市场大循环,这些词让我的意识和身躯都震颤着,仿佛融入了一个宏大而神秘的理论与实践辅成的微妙境界,浮沉又安定。
省成效考核访谈了中源公司的彭总,等候的时候,彭总讲了一些感悟,说起了带贫,他说:“没什么嘛,只是凭着良心做了一些该做的事,政策这么好,持续帮扶是必须的嘛。”从容而坚定,瞬间,我想,情怀做事大抵如此。
如此的回馈,还有一个竖着的拇指。一次和一个调研组去到鲁地拉东红的坝依拉,山坳里,几户人家错落地点缀着山的沟壑,生动而和谐,水泥地坪的侧沟里,还散落着薄薄的一层未收完的红高粱,一个老大娘端出几杯茶,初中毕业的村委会主任红着脸翻译着每句话,站在我旁边的老大娘微笑着就给我竖起了大拇指,我有些惶恐不安,有些惭愧歉疚,对这片土地,我甚至没有能力改变些什么,他们给我的信心却温暖了我的肺腑。自然地就想起了鲁若主席的诗,“小凉山很小,只有我的拇指那么大,在外的时候,我总是把它竖在别人的眼前。”我的眼前,在一个竖起的拇指间,就有了一座山峦,和这山峦里淳朴的人民。
这片山稍外一点,吐纳着东坪的一些余晖,一个初中毕业作为两后生去上海的学生,给我发了微信,“老师,有些不适应,生活节奏太快了,有些累,每天五点多就要起床,坐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才到工厂,生活也没有在家那么自由,我有点想放弃了。”我说:“自由都是内心强大了自己赋予的,什么都不要想,再坚持两个月看看。”两个月后,他说:“我很好!”我知道,有些苦是对自己过往生活的依恋,凭借这份依恋,突破自己的不安,才是自由的内心。
还有一片东山,在水的北面,蜿蜒的山路和连绵的峰线一样。河东村一户安居工程改造了住房的人家,一个老人倚着摩托车,拿着黝黑的烟斗跟我们说,如果房子不改造,他可能还在茅草房里喝着老酒,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现在,羊也有人上门收,生活好多了。我看着半圈的羊,阳光从松树杆间照进去,仿佛是羊自己散发的光。
当松坪外出务工的小伙买回了全村第一个马桶,试着改变过往的生活习惯,当搬迁至梨园小区的老人在菜地里割着开了花的茼蒿菜,说这就是生活的时候,我想起了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墓志铭上的一段话,“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我自己,然后,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永胜的减贫事业取得了决定性成就,不止永胜,基于丽江,基于云南,甚至基于全国,在战贫的两头,修戟修兵,偕作偕行。共同奔赴,共同拥抱,才有了伟大事业的伟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