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润一郎作品中的“女性跪拜主义”

2021-04-08 01:09魏宗颖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21年7期
关键词:谷崎官能男权

魏宗颖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四川 成都610000)

一、前言

“美,不存在于物体之中,而存在与物与物产生的阴翳的波纹和明暗之中。夜明珠置于暗处方能发出光彩,宝石暴露于阳光之下则失去了魅力,离开阴翳,也就没有了美。”谷崎润一郎以其光怪陆离的猎奇美学成为日本唯美主义文学的立碑人,以《痴人之爱》、《春琴抄》、《细雪》以及《文身》为代表,谷崎艳笔之下充斥着嗜虐与痛淫、情欲与审美、以及悖德与洒脱的二元张力,也因为他对女性官能之美出于动物本性的浪荡的露骨赞美,被称为“恶魔主义”作家。

二、编码:女性跪拜主义的呈现方式

文学创作的过程也是编码的过程,作者将内化的思想内核,依托文字符号的形式进行有组合的设计,为受众再现精神世界,文化传播研究学者利用符号学和结构主义,借鉴阿尔都塞和葛兰西的主导意识形态思想的分析来研究文本符号呈现背后的更深层次含义。谷崎润一郎受西方哲学中圣母思想的影响,加之固有的恋母情结和被世人认为有悖私德的感情经历,“转瞬切断内外,化丑为美之玄机”,在他的作品中通过官能美、恶女之道以及嗜虐的情节符号表现出对女性不可亵渎的顺从、纯粹向往的女性跪拜主义。

(一)官能

身体可以是文化的文本,也可以是女性气质的文本,以女性身体作为攻击性的图解文本进行编码,实际上是关于作者对两性关系的陈述,似有似无的媚态和张弛有度的肢体动作作为女性气质的理想编码。谷崎润一郎作品中呈现“女性跪拜”主义的首要符号就是视觉主义的官能,以超越伦理道德的官能,来展现女性美的实感:他认为“所谓艺术的快感就是生理的官能的快感,因此,不是精神的东西,而完全是实感的东西”。所谓官能,日语中即肉体上的享乐,井原西鹤对于女性官能之美如此说到“以女性身欲,灵与肉相统一的女性之生命——对男人的强烈吸引为基础。”常见于对身体部位,例如眉眼手足的描写,利用暗示性的张力打破现实与理想的平衡性:《春琴抄》里“她的双手娇小细嫩,手掌柔韧弯曲,由于拨弄琴弦的缘故,手指有力,所以用着手扇脸颊,是很疼痛的”;《富美子之足》中描写到“身为一个男子,如果可以的话,我若能变成这样美的脚后跟,附在富美子的脚底,那不知会多么幸福。”与西方追求的裸露不同,日本审美中追求含蓄的性感张力和性别张力,正如谷崎展现的官能美在裸露与隐藏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从日本一直以来的社会风气看来,德川时期的儒学家荻生祖徕曾指出“当今大名高管及其妻女以游女戏子的言语为风尚而不知羞耻”,一种新的社会思潮在当时的浮世草子、洒落本、人情本等市井小说中展现地淋漓尽致——色道。色道可以理解为一种身体美学,或者说是性欲的美化与哲学化,调动一切感官去享乐,为了不堕入兽性又赋予其人间的温情与审美,藤本箕山提到色道的本质就是“身体审美化和肉体的精神化”。谷崎笔下的女性,调动身体在一张一弛之间展现女性凌驾于男性之上的官能美。

(二)恶女

王尔德说过:“邪恶和美德是艺术家创作的素材,艺术家没有伦理上的好恶。”两种对立的元素进行有规律的组合设计,将女性形象用后现代解构重组的方式进行重新编码,带给受众强烈的观感冲击力。美与恶两种截然不同的符号在谷崎润一郎笔下总是相互衬托的,正如在《阴翳礼赞》中道出的日本人对阴翳之美的追求,日本式对生命力美与恶交织的狂热在谷崎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上一览无余。她们就像是菊与刀,在看似人畜无害的温柔之下是危险的恶,例如春琴看似端庄的背后是对生活艺术的偏执,以极为严酷的方式对待学生,让人敬仰想要靠近而又不仅被她的恶感到胆寒,如同伊甸园的禁果,美味却无人敢尝的“恶女”,这样的反差“两者冲突时,美暂时忍耐回避一下,就如同隔岸观火一般,冷眼相对,一旦两者一方越过了自己的领地而试图征服另一方导致粗野行为时,就能绽放出与此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恶之花。”

(三)嗜虐

谷崎笔下的女性美是至高无上的,如三岛由纪夫所说,男性美也是由女性美而来的。男性在女性面前刻意放低姿态,在这份神圣的美之下不敢自作主张,甚至于甘愿受虐,由此可以联想到西方心理学中的“algolagnia”一词。谷崎润一郎作品中的女子是傲气的,与日本传统良家女性的谦卑温顺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游廓女子身上正有这种作者苦苦寻觅的傲气,她们对不喜欢的客人绝不接待,灯红酒绿中保持着自己的审美,这种难觅的气质变成了男性眼中特别的魅力,“不沾金钱等浊物、不知东西的价钱、不说没志气的话,如同贵族大名家的千金。”

《刺青》里络新妇一般的女子在针刺的痛感下“目光锋利得如刚磨利的剑刃,那是那中国公主的目光,也是那倚着樱树、周围有唱歌的鸟儿和死尸的另一个女人的目光。”体现的正是一种男性乐于被女性支配征服的快感。根据九鬼周造对于“谛观”一次的解释,大体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看过人情世故后达到的淡泊心境,一种从烂熟的颓废中产生的豁达,男人看透了异性虚伪的行径,并不报信任地看待女性美的“欺骗”,他们只是单纯的审美,明知受骗又沉浸在被骗的乐趣之中。

三、批评式解码:“拜女”置于“男权”中心下的思考

审美意识形态的差异以及社会环境的变化,影响着受众对作品的解码,在霍尔的编码解码基础上,美国传播学者利贝斯、卡茨提出了了批评式解码的概念,所谓批评式解码,是指将作品文本当作纯粹虚构的,具有审美意识形态的创造性产物,从作者自身出发的“拜女”主义,在女性主义文化思潮下出现了批评式的解读:所谓“拜女”依然是“男权”中心的产物。文学创作中常见的女性贬抑在对女性形象的编码上往往存在着一套女性主义所批判的刻板印象:女性活在男性审美和对身体期待的凝视之下,女性身体被零碎切割,“男性看着女性,女性看着她们自己被看”,谷崎润一郎作品与此不同的是,女性并不反感被“看”,反而更主动地展示。

有人提出,女性跪拜主义依然是从男权视角出发来审视女性,只不过从被动地迎接男性的凝视,变成了主动地暴露女性的情欲来迎合窥探,不管是《春琴抄》里“大概由于我们平时看惯了佛菩萨的眼睛,所谓‘慈眼观众生’的慧眼总是半开半闭,所以觉得闭眼比睁眼更显得慈悲可贵,有时甚至令人心怀敬畏之情。”中不可亵渎的古典美的永恒女性,还是《刺青》里女子身上近乎病态的美与恶的融合,女性身上的孤傲只是男人能接受范围下的孤傲,罪恶也只是男人所乐于享受的罪恶,所谓“女性跪拜”依然是从男性欲望出发的审美意识。“男权”和“拜女”的出现的心理模式有着类似的过程,紧张情绪的积聚,以施虐和受虐等方式宣泄而放松,尽管《春琴抄》里的佐助刺瞎自己的眼睛,但他依然是享受的,“他试着用针刺左眼珠,眼白很坚硬,刺不进去,黑眼珠比较软,刺了两三下,恰好碰到合适的部位,扑哧一声,进针有两分左右,突然眼前白茫茫一片。”因为他终于能感受到师傅的世界,盲人的世界反而比以前更加让他快乐当然这也是在男性意愿之下产生的,从中可以看出男性作家笔下对于女性的刻画还有诸多的问题:

(一)男性第一人称视角叙事

谷崎润一郎作品以“我”或者其他男性作为第一视角,以男性为主体的第一人称展开叙述,男人在文本中占据主体优势,而女人则倾向于消隐自我。作品中的“我”欣赏着女性的身体,并甘愿缴械投降,赤足露颈或者是唇红齿白间的一张一弛无不打通了迎向异性的可能性,“拜女”的实质依然是男权凝视、经典的社会看客般的心态下的性别刻板印象。普利策小说奖得主,美国男作家Junot Diaz说过“男性要想写得好,第一步就是要承认:因为你的性别特权,对女人有着扭曲的认识。”对于女性描绘的比重看似是以她们为主角,实际上全篇以身为男性的“我”的目光展开叙事,与其说是主角倒不如说是一面镜子,一个探索男性自己本身的他者。由此可见,女性形象的创作处于男性角度时,女性美也就随之成为了男性美的参照物,女性形象以男性的审美愉悦度为评价标准,例如弗洛伊德以男性体验作为衡量女性体验的尺度。最终回到现实,女性开始逐渐模仿这种形象开始创造自我,这种具体的影响逐步渗透进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李小江用“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形成的”诠释了女性作为男性思维载体,如何在男权视域的贬损下成为非理性的审美对象。

(二)女性符号的刻板化

无疑谷崎笔下的女子是美的,他赋予了这种美以永恒性或者是攻击性,这种美以“谷崎的女人”的标签烙印在她们身上,她们凭借独特的女性美与社会相抗衡,以狂欢狂饮的放纵来摆脱作为商品被窥视和获取的身份从而缓解精神上的痛苦,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Laura Mulvey说到“在男权社会中,女性作为男性之外的另一种存在的符号,被一种象征秩序束缚着,在这种秩序里,男性可以通过语意指令将他们对女性的幻想和成见强加于女性身上,女性在这里只是一种静态的形象,只承载意义而不能创造意义”男性作家在描写女性时,常常会存在二分女性的问题,文学作品中的女性是两个极端的存在,一方面是用各种华丽辞藻堆砌而成的男性幻想对象,另一方面是被描绘成肮脏龌龊,对男性毫无吸引力的油腻形象,对中间层的普通女性的关注寥寥无几;除此之外,她们通常被描绘成肉体的并且感性的,年龄偏见、身材容貌偏见、审美偏见的符号强化了被男权凝视下的弱者形象,而受众不自觉地屈服于这种“语言暴力”刻板符号的力量之下。托里尔·莫伊(Toril moi)曾说到她“窒息于女性角色并受其束缚”,由此可见打破偏见,避免女性在文学传播中的不在场,这也是女性主义的必然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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