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润一郎的空想西洋

马冬梅

暨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谷崎润一郎的空想西洋

马冬梅

暨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谷崎润一郎由于幼年时期经历的西洋体验以及其后受到的西洋唯美主义作家以及永井荷风的影响，对西方世界产生强烈的崇拜之情，但谷崎润一郎一生却从未去过西洋，他的作品中所反映出的西洋也仅仅是他空想出来的印象西洋，可谓“痴人”。本文试图从他的幼少时代的西洋体验着手，以及与永井荷风西洋观的对比来分析谷崎润一郎眼中的西洋以及他对西洋产生的空想文学。

谷崎润一郎 西洋崇拜 永井荷风 空想

谷崎润一郎是日本唯美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追求官能享乐，在肉体嗜虐的快感中寻求美，大学期间深受王尔德、波德莱尔等西方唯美主义作家的影响，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至上主义，并且谷崎润一郎在他的随笔集《饶舌录》中曾描述过他在幼年时期所体验过的西方风俗，这些均对他日后在创作中所出现的“西洋崇拜”倾向提供了条件。但是，谷崎润一郎终其一生也未去过西方，他在小说中所描写的西洋仅仅是他所想象出的空想西洋，尽管如此，他如“痴人”一般对西洋的迷恋整整倾注了半生的热情。

一、谷崎润一郎的西洋体验

日本唯美派的兴起主要是源于其对岛崎藤村、近松秋江等为代表的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反抗，永井荷风可以说是日本唯美派文学的领头人，谷崎润一郎继承了永井荷风唯美精神的衣钵，创作初期由于受到王尔德、波德莱尔等西方唯美主义作家的影响，创作倾向偏于恶魔主义及奇特刺激的趣味，这种“西洋崇拜”的创作倾向因何起源，谷崎润一郎曾经在他的随笔集《饶舌录》中明确描述了自己幼年时代对于西洋和日本的饮食、绘画、音乐等都持有不同的印象。

谷崎润一郎的祖父晚年成为了基督教徒，他在壁龛上挂了一副圣母玛利亚的西洋画像，在少年谷崎看来这幅“被装置于非常精致的相框中且有些微暗的画像给人以无法言明的不可侵犯感以及高贵、美丽”，此后，这幅画像就给谷崎留下了“永恒的女性”这样朦胧的印象，比起寺院的佛像和日本画更加让人印象深刻。所以在他后来的文学作品可以看出他特别迷恋“圣母”型的永恒的女性形象，且在他崇拜西洋阶段认为西方白人女性才是女体美的象征。

对于西洋音乐，谷崎描述的是“提起当时的西洋音乐，是相当幼稚的，只有嘀嗒咚锵的乐队。即使如此，当时闻聆此乐，孩子的热血便会奔涌，心潮澎湃，心不由自主地升腾起来，用脚踏起了拍子。”①对于孩子来说，西洋音乐比起让人感觉萧条、寂寞的日本传统音乐来说确实有着不可比拟的魅力。在《德探》中比较日本与西洋的艺术时说：“我所看到的印象派绘画与内容空洞、缺乏刺激、技巧拙劣、小家子气十足的日本绘画相比，前者是那么伟大，气势磅礴。而且，日本人演奏的，或广播中播放的零零碎碎的西洋音乐，比起那些亡国之音似的三弦、净琉璃，是那么明朗、壮丽，唱出了人生的大悲大喜，日本的声乐家钻研发声技巧，甚至想方设法地制造假声，而西洋音乐家则大胆地、活泼地发出自己的真实声音。那声音几乎要胀裂咽喉、抓破胸腔。与日本乐器发出的潺潺流水般纤细柔弱的声音相反，西洋乐器的声音如惊涛骇浪，充满豪气，汪洋肆意，极为壮阔。”②

人类都会对未知的世界持有好奇心，特别对于小孩子纯粹的童心，这种幼年时期特殊的生活体验会在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而且对于谷崎来说，他祖父在世时的家境是很富裕的，但是当他祖父去世后，他父亲生意失败，家道中落，生活越来越不如意，因而谷崎会对幼年时代所经历的美好回忆特别向往，从而很容易支配他的行动及思想，在此意义上来说，《饶舌录》中所描述的少年谷崎所体验的西洋是很浅薄的，但是这也确实可以说是谷崎润一郎对西洋产生憧憬的萌芽。

另外，谷崎刚开始学习英语的时候，是在学费很贵的一家英国人经营的“欧文正鸿学馆”学习初级英语，这家用自己家公馆的一楼充当教室，在那学习的谷崎切身体验了奢华的西洋风格的生活，他当时的英语教师是名叫爱丽丝的年轻女性，谷崎在《幼少时代》中回忆她“不如说长得很丑”，但是作为谷崎接触的第一位西洋女性，想必也给谷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这种生活经历可以说也是他日后追求和向往西洋生活的重要原因之一。

谷崎润一郎在1908年考入了东京帝国大学国文科，他受到王尔德、爱伦·坡、波德莱尔等西方唯美主义者的影响，认为艺术先于生活，形成了虚无主义和享乐主义的观点，这也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条件。

二、“痴人”谷崎眼中的西洋

大正四年，30岁的谷崎润一郎发表了短篇小说《德探》，描绘了作者与某外国流浪者之间的交往，其中可以很清楚的窥见谷崎青年时期的西洋观，他在小说开头这样写道“我发现在我的心中深切燃烧着的艺术上的追求，已经不能满足于被生于现代日本的日本人所围绕”，在“我现在所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已经不能满足“我对于美的憧憬，必须更加根深蒂固、更加直接地观察遥远的拥有伟大艺术的西洋。必须在那里追求自己憧憬的‘美’的对象。我忽然之间心中涌上了强烈的西洋崇拜热”。③由此可以看出谷崎润一郎对西洋开始崇拜始于他发现日本本土性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对于美的憧憬，必须要利用遥远西洋伟大的艺术来实现他对美的憧憬，此时的他亦是在为他走上“恶魔主义”道路的文学寻求的新的出路，但是讽刺的是，谷崎不管对西洋拥有多么热烈的崇拜与喜爱，他终其一生却从未去过西洋。但这并未减少谷崎用尽半生热情对西洋的迷恋，只是这表面看上去热烈，内在却是浅薄的。

谷崎当时的衣、食、住等无一不在模仿西洋人的生活方式，但是这种模仿却并不是西洋的实体，或者可以说，谷崎眼中的西洋是殖民地化的西洋，他并未去过西洋，但是在日本横滨市本牧区的外国人居住区间接体验了西方的生活方式，所以说，谷崎润一郎所理解的西洋仅仅是殖民地形态上的，谷崎在《回忆东京》中描述过他去中国旅行的经验，他所谓的西洋就是“整齐的街道，干净的路面，漂亮成排的洋楼”，只要符合这样的条件，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欧罗巴”，所以当他走在天津和上海的租借地时，认为自己“好像踏上了欧罗巴的土地”。所以说，在谷崎眼中的西洋仅仅限于西洋文化的外在形态，纯粹人工的东西，或者说是根植于与本国不同的气候风土之上。中村光夫就批评他对西方的理解是“可怜的幼稚”，“始终停留在‘小孩’理解的程度”，“完全是官能感觉上接受（西方的东西）。”（转引自叶渭渠《谷崎润一郎传》）

永井荷风在《新归朝者日记》中这样写道，“自我的西洋崇拜并不是眼中所看到的繁华市井或者是庞大的工厂等一切物质文明的状态。而是个人的心中所流淌着的根本思想。”虽然说看起来永井荷风与谷崎润一郎都是唯美主义派作家，在态度上对于西方的态度看起来是一致的，但是本质却大不相同。永井荷风是实实在在地否定了谷崎润一郎将西洋崇拜的重心置于“繁华市井”，而认为最应该重视的是“个人心中所流淌的思想”，谷崎在这一点上也注定了他在西洋崇拜的道路上无法持久。

三、谷崎润一郎的空想西洋

谷崎润一郎早年深受王尔德、波德莱尔等西方唯美主义者的影响，对“西洋”有着强烈的崇拜之心，甚至抱怨于自己没能生活在“西洋”：“我发现在自己心中燃烧着的痛切的艺术欲求最终由于生活在近代日本而无法满足。……这里没有西洋烂熟的文明，与西洋的艺术比起来，一切都显得小家子气十足。……我们必须深刻地、全面地了解比我们伟大的西洋，在那里寻求自己憧憬的‘美’。……我不能不像崇拜神那样崇拜西洋”。（《德探》）②但是谷崎润一郎对西洋的崇拜仅仅流于形态，注重的是物质文明的状态，并未关注到个人的独立人格与自由，或者说是永井荷风所注重的借西洋崇拜来与日本的封建道德做抵抗，同时也由于谷崎并未去过西洋，他的西洋崇拜是基于“殖民地性”的西式生活形态之上，可以说谷崎所迷恋的西洋是他印象上的西洋，是他所空想出的他喜欢的西洋状态。但他对从未去过的西洋迷恋到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他甚至说“为了满足我的渴慕，如果可能，我要到西方去——不，与其到西方去，不如彻底变成他们国土的人，有决心埋骨在他们的国土上的觉悟，移居那里，这是唯一最好的办法”。他对西洋的心醉，与封建时代大名的西洋癖相似，单纯的迷恋，看起来感情强烈，实际内在是肤浅浅薄的。

这与谷崎润一郎的“小儿性”也有脱不开的关系，如第一节所述，谷崎在小时候就有过深刻的西洋体验，而小孩子的感受性都是很直接、自然的，但是他到了三十岁依旧以一种小儿心态来看待西洋，这就并非是正常的幼稚了。谷崎自身就具有孩童性，所以这种孩童性会不自然地流露出来，即使是在他不以小儿为题材的作品中依旧会显露出小儿性格。可以说，谷崎作为艺术家，并不是和社会斗争，而是自己内心的成人与孩童之间的斗争。

吉田精一曾评价谷崎润一郎你：“谷崎润一郎的作风是以空想和幻想作为生命的，以为着不涉及现实的正道。概括地说，就是罗曼蒂克。这意味着他通过不应有的世界、恶魔般的艺术，发挥了使读者陶醉的魔力。他的空想和幻想比较缺乏变化，专与肉体和感觉紧密结合，却不飞翔到观念上。”④亦如正宗白鸟讽刺谷崎“不抱有怀疑，只建构自己的艺术”，谷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不被周围环境所影响，亦不受时代的局限性，他的文学作品也少有批评精神，究其原因是他无法理解时代，或者说因为对政治无感，所以只一味沉浸在自己所构筑的艺术世界中，他是与时代所背离的存在，也并没有作为社会人的觉悟，只有旺盛的文坛人和艺术家的意识。

四、结语

西洋崇拜可以说是谷崎润一郎在他的文学道路上寻求的新出路，但也正因为他所谓的西洋是流于表面的，是他通过接触在租界等殖民地性质的西式建筑、生活方式而产生的对西洋生活方式、西洋女人等文化而产生的空想、幻想。他在那一时期作为迷恋西洋的“痴人”，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包括住所、饮食、衣物等都西化，但这只是在生活形态简单粗暴的理解西洋，与他的精神生活是不相关的，用这种方式理解的西洋并未涉及到内心，只是在表象上的影响，也说明他对西洋本身的理解是片面的。

注释

①（日）谷崎润一郎.饶舌录［M］.汪正球，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6.

②齐珮，日本唯美派文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12:128.

③（日）谷崎润一郎.中村光夫［M］.东京:株式会社日本图书中心.1984.9:149.

④吉田精一，耽美派作家论［M］.日本:樱枫社，1981:165.

［1］吉田精一，耽美派作家论［M］.日本:樱枫社，1981.

［2］（日）中村光夫，谷崎润一郎论［M］.东京:株式会社日本图书中心，1984.9.

［3］谷崎润一郎.饶舌录［M］.汪正球，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6.

［4］叶渭渠，谷崎润一郎传（插图珍藏本）［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5.

［5］齐珮，日本唯美派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