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轩
我妈有两个名——傻姑和蒙娜丽莎。
我不大喜欢前者,后来上中学在美术课上认识了蒙娜丽莎,感觉她的形和我妈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我妈的笑显得有些僵硬和呆滞。我就跟左邻右舍说,今后别叫我妈傻姑,就叫蒙娜丽莎吧。起初,别人并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有人干脆说,傻姑就傻姑,叫什么蒙娜丽莎?我费了许多周折一个一个向别人解释,可后来依然有许多人叫我妈傻姑。
我妈并不是天生弱智。小时候一场疾病差点夺走她的性命,后來,命总算捡回来了,却落下了严重的颅脑损伤后遗症。现在我妈的智商和五六岁小孩差不多。她和我姥姥姥爷相依为命,直到30岁才和我爸组成家庭。那时,我爸因为身体残疾加上家境贫寒,年逾五旬还没有成家,只能凑合着和我妈过活。
我妈很傻。这是我们这里的人对她最直观的印象。每每遇上乞丐来乞讨,那些不愿意施舍或者吝啬的人就会怂恿乞丐到我家乞讨,我妈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盛一碗饭抑或舀一瓢米给人家。所以,有人揶揄我家是乞丐的天堂。那次村里组织慈善赈济活动,清晨,村头那棵大榆树上的高音喇叭就聒噪起来:各位村民注意了,接上级指示,现在是冬季,贫困山区的孩子过冬困难,各家各户,伸出你们的援助之手,把自家孩子多余的冬衣捐出来,奉献爱心,温暖贫困山区的孩子。我妈耳聪目明就是脑子有点不好使。她竟鬼使神差地将我爸前几天给我买的一件新棉袄递上了移动救助车。后来我爸知道了这事儿,火急火燎赶到乡民政办,可惜那辆满载赈济衣物的货车已到县城了。那次我爸很窝火,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我爸发这样大的脾气。我妈依然嘿嘿嘿地笑着。
我妈没有忧郁没有烦恼总是这样笑着。她平时也极少说话,偶尔说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平时也少有人和她交流。我不知道她内心世界的酸楚和孤寂。说实在的,从小到大,我对“妈妈”的概念都非常模糊。但那件事让我对“妈妈”这个词有了全新的认识,也颠覆了我对“母亲”的印象。
那天是我的生日。大雪纷纷扬扬,密密匝匝,铺天盖地,天地间一片混沌。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老师正饱含激情地分析朱自清的《背影》中父亲攀爬月台的情景。全班沉浸在浓郁的父爱中,鸦雀无声。这时,教室过道的窗台旁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也许是室内外气温反差太大,人影太模糊,但洁白的皓齿依稀能显出清晰的轮廓。是我妈,不知她在窗外伫立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又是怎么找到我位于五楼的教室的?刚好下课铃声响了,我冲出教室,只见妈妈冻红的双手捧着个瓦罐。她说,轩轩,你今天过生日,妈给你炖的鸡汤。我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妈!这么冷的天,谁叫你来的啊!我妈用冰冷的手为我拭着眼泪,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汤匙,揭开罐子,把汤喂进我嘴里。我咽下没有味道的鸡汤,心里溢满了说不出的酸楚和感动。
此后,我一直认为我妈的微笑和朱自清父亲的背影一样伟大。
每每在别人叫我妈“傻姑”的时候,我总会毫不犹豫地制止,并告诉他们,我妈叫“蒙娜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