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版式中“象鼻”的出处及其释义考辨

2021-04-06 04:17种梦卓
出版广角 2021年3期
关键词:白口黑线鱼尾

【摘要】“象鼻”是古籍版本学中的专有名词,与“书耳”“鱼尾”等都是古籍版式的重要组成部分。“象鼻”虽是古籍版式中版心的一部分,但却从未在今存古籍中出现,而如叶德辉、张舜辉等文献学大家之作都无对“象鼻”一词的来源进行考证。目前,学界的相关研究著作对于“象鼻”的界定通常一笔带过且说法不一,并常与“书口”的释义与功能相混淆。因此,笔者猜测,古籍版式中并无“象鼻”一说,“象鼻”是今人根据“鱼尾”“书耳”等版式之形所新造的词。

【关  键  词】象鼻;鱼尾;古籍;版本学

【作者单位】种梦卓,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中图分类号】G256.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03.026

版本学的出现和发展与书籍的产生、印刷方式发展、流传范围息息相关。版本学的理论发展亦是伴随着版本整理实践而逐渐形成的。“象鼻”作为古籍版本学研究古籍页面版式的专有名词,属于古籍形式理论的一小部分。由于中国古代书籍版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因此古籍形式在历朝历代都有创造性发展。

一、古籍版本学理论的产生与发展

先秦时期,相传孔子校订六经。孔子作为一名教育家,他在教授学生之前,必然要对书籍的不同版本进行整理,编订成本。另有孔子之徒子夏改“晋师三豕涉河”为“晋师己亥涉河也”,说明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异本书且差距较大。

据《汉书·景十三王传》:“从民得善书,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周官》《尚书》《礼》《礼记》《孟子》《老子》之属,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1]这里的“善书”即为后世所谓的“善本”。根据上述记载可看出刘德选择“善书”的标准主要有如下四条:须是“先秦旧书”;须是“真本”;须是“七十子之徒所论”;须是“古文”。这是我国古代典籍中最早关于古籍版本学的理论记述。汉成帝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刘向受诏整理国家藏书,他整理藏书的过程也是研究版本的过程。东汉熹平年间,蔡邕、马日?等人“奏求正定《六经》文字,灵帝许之,邕乃自书丹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即《熹平石经》。《熹平石经》纠正了东汉各种写本的错误,是当时的人们力求对版本进行统一的产物。

可见,早在先秦、秦汉时期就已经产生了大量的同书异本,并出现了不同版本间的优劣对照筛选现象。汉代刘德、刘向等人对版本学的发展是和目录学、校勘学密不可分的,如果按照单独成为学科来讲,仅是古籍整理的实践活动,没有文献记述其理论研究成果,此阶段的版本学并不能够算是真正意义上独立的版本学。

两晋时期,对版本学理论发展做出重要贡献的应当首推荀勖。其于晋武帝太康二年(公元281年)参与汲冢竹书的整理工作。荀勖在《穆天子传序》一书中说道: “以臣勖前所考定古尺度,其简长二尺四寸,以墨书,一简四十字……汲郡收书不谨,多毁落残缺,虽其言不典,皆是古书,颇可观览,谨以二尺黄纸写上。”[2]可见,荀勖早在两晋时期就已经关注书籍版本的载体、装订、行款等形式内容。

隋唐时期,人们开始注重书籍版本的形式美。《隋书·经籍志序》中记载:“多太建时书,纸墨不精,书亦拙恶……炀帝即位,秘阁之书,限写五十副本,分为三品:上品红琉璃轴,中品绀琉璃轴,下品漆轴。”[3]隋朝人对书籍版本的纸墨、书法、装订甚为考究,体现了当时古人对于书籍版本形式美的追求。《旧唐书·经籍志》中记载:“皆以益州麻纸写。其集贤御书:经库皆钿白牙轴,黄缥带,红牙签;史书库钿青牙轴,缥带,绿牙签;子库皆雕紫檀轴,紫带,碧牙签;集库皆绿牙轴,朱带,白牙签,以分别之。”[4]在唐朝时期的官方藏书中,不仅在用纸上讲究,而且牙签的颜色也因经、史、子、集的内容而不同。

从先秦至隋唐的千余年间,古籍仍以书写为主要传播方式,古籍的版式设计和装订虽然向更加细致、规范的方向发展,但仍未形成系统的版本学理论。

宋元时期,雕版印刷术飞速发展,宋代不仅出现了浙、建、蜀、汴四大刻书中心,也出现了官刻、私刻、坊刻三大刻书系统。由于雕版印刷术的出书效率高,因此这一时期异本大量出现,为版本學的发展提供了机遇。而宋代的诸多藏书大家如朱熹、王应麟、晁公武、尤袤、陈振孙都在书籍版本的整理上做出重大贡献。除了文字校勘、讹脱衍倒、篇目订正等文献学硬功,针对书籍版式与装订的评价系统也开始建立,并且在页面版式上出现了鱼尾、书耳等更多花样。

明朝时期,藏书大家胡应麟所作《少室山房笔丛·经籍会通》系统地阐述了版本价值思想:“凡书之直之等差,视其本,视其刻,视其纸,视其装,视其刷,视其缓急,视其有无。本视其抄刻,抄视其讹正,刻视其精粗,纸视其美恶,装视其工拙,印视其初终,缓急视其时。”[5]这是我国首部集中论述版本学有关问题的著作,并且将书籍的内容和形式放在同等地位。

清朝时期,由于“乾嘉学派”考据之风兴起,版本学理论发展进入了鼎盛时期,相关论述从写本到刻本,从雕版起源到历代刻书,从活字到套印,从版本源流到版本鉴定,可谓面面俱到,展现了版本学的丰富内涵。此外,这一时期还出现了论述版本学的专门著作,如叶德辉所作的《书林清话》,在其书附录《书林馀话》中对书籍版面版式的诸多专有名词进行了释义,这对后代学者在论及版面版式问题时提供了重要借鉴。

近现代时期,版本学的理论研究开始不断加强,版本鉴定也日趋系统化和规范化,并且结合中国书籍史和印刷史,对古籍的装帧形式以及书页版式的研究越来越丰富。如张秀民所作的《中国印刷史》对图书制作方式演变的源流做了深入研究;潘美娣所作的《古籍修复与装帧》对古书的装订与形制进行了介绍;陈国庆所作的《古籍版本浅说》对版本学术语进行了全面梳理;黄永年所作的《古籍版本学》对版本史和版本鉴定提出了方法论。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但这些论作大多是对前人旧说进行的总结式、概论式研究,对于一些细节问题的研究亦模棱两可。

二、“象鼻”的版式释义与来源考辨

近现代古籍版本学著述中,将古籍版面划分为天头、地脚、边栏、版心、书口、鱼尾、书耳、象鼻、牌记等部分,除“象鼻”以外其他部分的相关论述一般无二,只有关于“象鼻”的释义莫衷一是。

1.“象鼻”的释义

关于“象鼻”的释义,目前学术界主要有以下三类观点。

其一认为“象鼻”是上下鱼尾到边栏的黑线,实际上就是黑口。持此说法的有张秀民、严佐之、戴南海、曹之等学者。张秀民在《中国印刷史》中提出:“鱼尾上下到板框为止的黑线,或称为‘象鼻。元、明版中‘象鼻有阔达一厘米左右者,称‘大黑口或‘粗黑口。”[6]严佐之在《古籍版本学概论》中提出:“从鱼尾到边栏这一段版心中间的直线叫‘象鼻。无线的称‘白口,细黑线称‘小黑口或‘细黑口,粗黑线称‘大黑口或‘阔黑口。”[7]戴南海在《版本学概论》中提出:“黑口本版心上下的黑线,好似象的鼻子于垂在胸前,所以又称‘象鼻。”[8]曹之在《中国古籍版本学》中提出:“连接鱼尾和版框的一条线,这条线有粗细之别,粗的叫‘大黑口或‘阔黑口,细的叫‘小黑口,或‘细黑口。没有象鼻的,叫‘白口。白口刻有文字的,叫‘花口。”[9]

其二认为“象鼻”是版心中的上下横线至上下边栏所形成的空格部分,实际上是将整个书口的位置都视为“象鼻”。持此说法的有陈国庆、屈万里、程千帆、姚伯岳、潘美娣等学者。陈国庆在《古籍版本浅说》中提出:“版口上下两端的界格,称为‘象鼻。这是就其形状而起的名称。象鼻中空的,称为‘白口。象鼻中有墨线的,称为‘黑口或称为‘细黑口、‘小黑口。象鼻中是全黑的,称为‘花口。宋版多是白口或小黑口,元版多是大黑口或花黑口。此亦一时风气之所趋。”[10]屈万里、昌彼得在《图书版本学要略》中提出:“版口上下两端之界格,曰‘象鼻。”[11]程千帆、徐有富所作《校雠广义·版本编》认为:“多数版心上下各有一道横线,版心中的上下横线至上下边栏形成上下各一个空格叫‘象鼻。象鼻中往往刻有叶次、字数、书名。”[12]姚伯岳在《版本学》中提出:“版心中上下鱼尾到板框之间的部分叫‘象鼻。象鼻中印有黑线的称为‘黑口,黑线较细者称‘细黑口或‘小黑口,黑线叫粗者或全黑者称‘粗黑口或‘大黑口;没有黑线、象鼻为空白者称‘白口;其中刻有文字的称‘口题,也有人称‘花口,象鼻中的黑口同鱼尾一样,也是折叠书页的标记。”[13]潘美娣在《古籍修复与装帧》中提出:“象鼻,即书口上下两端的格界。”[14]

其三认为“象鼻”是黑口和鱼尾连起来的合称。持此说者唯独黄永年一人。他在《古籍版本学》中说:“书籍采用包背装和线装后,对折的中线在书册开合的一边,因此也叫‘书口,有时,书口在上下鱼尾或横线之下各加一条黑线,以更便于折叠,在上者叫‘上黑口,在下者叫‘下黑口,线特别粗的叫‘大黑口,线特别细的叫‘小黑口、‘细黑口或‘线口,没有这两条线的叫‘白口,把黑口和鱼尾连起来看有点像大象的长鼻子,所以也可以叫做‘象鼻。”[15]此说法将“象鼻”的范围扩大到鱼尾的部分,且单论黑口与鱼尾连接,白口、花口都不行。

前两种观点都是将书口的位置重新命名为“象鼻”,因其像象鼻垂在胸前而定义。若是以象鼻之形来定义,似乎黄永年的观点更为妥帖。然而版面的各个以象形定义的位置名称各有其作用,并且以上诸说无不将象鼻与书口的位置、功能相混,颇有些牵强。

2.“象鼻”的来源考辨

在上述学者的著作中均未见提及“象鼻”一词的来历,同时在现存古籍中也未见有相关记述。不记来源出处在版本学甚至文献学的研究著作中都是很少见的。因此,笔者猜测,“象鼻”一词或为今人所新造。

上述著作中,成书时间最早为陈国庆于1957年所作的《古籍版本浅说》,其余著作皆创作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而1930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钱基博所撰《版本通义》中解释“鱼尾”时说:“武陵赵慎畛《榆巢杂识》:‘书中开缝每画“”名鱼尾,象形也,始于唐太宗”[16],书中也并未提及“象鼻”一词。若再往前追溯,上文所提到的成书于1911年的叶德辉所作的《书林清话》,应是更加权威论述版本学的著作,书中对版面版式的各个部分都有细致的归纳与总结,甚至对各个时代流行的版面版式均有实例论及,独不见有关“象鼻”的论述。

鱼尾、书口、边栏皆可查其源,唯独“象鼻”无源可证,这恰可说明在中国古代的书籍版式中并无“象鼻”一义。相关论述虽是以其象形作定义,却莫不与书口、鱼尾等相关联,甚至混为一谈,颇有借约定俗成之语来乱人眼眸。从20世纪50年代至今,“象鼻”竟成为具有固定意义的专有名词,明显为今人所臆造。

“象鼻”一词虽是古籍版式的细枝末节,无从探究其由何人造、为何而造,却成为古籍版本学中的一个专有名词,单论其类“书耳”“鱼尾”之形牵强附会乱定其义,并不可取。中国书籍浩如烟海,古籍版本学作为今人探究古籍、认识古籍的理论依据,其理论内容多为固定沿袭而来,这也是今人研究大多为综述、总结之作而鲜有创新的原因之一。古籍对页面版式的介绍,对版本鉴定与鉴别、确定书籍价值具有重要意义,也与校勘学、目录学紧密相连,甚至影响整个中国古典文献学的发展轨迹,其重要性可见一斑,所以相关内容的论述则应更为审慎,力求精准。

|参考文献|

[1]班固. 汉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62.

[2]王贻樑,陈建敏. 穆天子传汇校集释[M].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3]魏徵. 隋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73.

[4]刘昫. 旧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75.

[5]胡应麟. 少室山房笔丛[M].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6]张秀民. 中国印刷史[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7]严佐之. 古籍版本学概论[M].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

[8]戴南海. 版本学概论[M]. 成都:巴蜀書社,1989.

[9]曹之. 中国古籍版本学[M]. 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

[10]陈国庆. 古籍版本浅说[M]. 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57.

[11]屈万里,昌彼得. 图书版本学要略[M]. 台湾:中华文化出版社事业委员会,1955.

[12]程千帆,徐有富. 校雠广义·版本编[M]. 济南:齐鲁书社,1991.

[13]姚伯岳. 版本学[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14]潘美娣. 古籍修复与装帧[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

[15]黄永年. 古籍版本学[M].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16]钱基博. 版本通义[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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