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
《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18第5期中旬刊刊载《六一公公淳朴吗?》一文,作者认为六一公公是一个精明、世故的小生意人。其观点值得商榷,下试述之。
一、看文本
“双喜,你们这班小鬼,昨天偷了我的豆了罢?”双喜和一群小朋友,偷罗汉豆的第二天下午,遇到了卖豆回来的六一公公,这是六一公公对双喜的问话,从问话中可以看出六一公公和双喜等孩子之间在随意中透着亲密,没有隔阂。“小鬼”,显然是长辈对晚辈的昵称。“又不肯好好的摘,踏坏了不少。”踏坏庄稼,谁不觉得可惜呢?可这句话结束,用的是句号,语气平和,并不是强烈地责问,表明六一公公对孩子们踏坏庄稼并非气急败坏,还有一细节,是“棹着小船”说这些话的,若是非常气愤,那么逮到双喜他们该会停下船来骂。双喜回答:“是的。我们请客。我们当初还不要你的呢。你看你把我的虾吓跑了!”连用三个句号,最后一句用感叹号,让读者看到一个顽皮的孩子做错事被大人发现后,有一丝慌神和不得不承认的诚实,还有一点狡黠,双喜想转移话题,反过来责怪六一公公,吓跑了自己的虾。从晚辈和长辈的对话可见,平桥村的孩子们并没有受到森严的封建家长制的约束,孩子们是自由的。
在“煮豆”情节和“偷阿发家的豆”时,交代阿发的娘哭骂,八公公骂,虽然下文没有交代骂没骂,但仔细咀嚼可推测出,平时这些孩子,做过错事,挨过大人的骂。孩子们做错事和做错事之后的这种态度,正表明平桥村的孩子们自由自在,不受约束,长辈们对他们包容,呵斥和骂也不过是大人们对孩子们调皮的正常反应罢了。
至于六一公公对双喜和对“我”的态度,为什么不一样,这个很容易理解。一群看着长大的孩子们,称呼上动作上自然像对待家人一样,哪有亲人之间说话做事,还守着古板的规矩,更何况是长辈对晚辈?对待“我”却很客气,“我”虽是小孩,那也是客人,六一公公“停了楫”,对作为客人的小孩也表示礼貌尊重,这正是六一公公淳朴厚道的表现,哪来的奉承或别有用心?“我的豆种是粒粒挑选过的,乡下人不识好歹,还说我的豆比不上别人的呢。”这里强调“豆种”是粒粒挑选过的,不是“豆”,《六一公公淳朴吗?》一文的作者看错了,下文的分析自然就不成立。豆种粒粒挑选,可见六一公公做事认真仔细。
恐怕最难理解的是六一公公言语中流露出对读书人和乡下人的等级之分,这是歧视农村人吗?其实在当时这并非是哪一个人的思想。鲁迅在《无常》一文中写道:“这些鬼物们,大概都是粗人和乡下人扮演的”“据传说鬼王是只用一只脚走路的,但他究竟是乡下人,虽然脸上已经画上些鱼鳞或者别的什么鳞,却仍然只得用了两只脚走路”。乡下人大部分不识字,没有文化,眼界狭窄,他们处在社会底层,他们和有知识的读书人的确有距离,六一公公这么看,平桥村的其他人也这么看,鲁迅也这么看。六一公公对读书人心生一份敬畏,这不是势利,不是圆滑世故,也不是歧视乡下人,这是无知对有知的敬畏,这是人性的真实体现,与人品无关。六一公公得到作为读书人的迅哥的肯定,内心无比激动,这也正是真实人性的自然流露。如果说这个朴实厚道的人与其他人不同,那就是,他还具有坦率的性格,他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他真实。
二、看作者的创作意图和编者的编选意图
鲁迅创作了一个理想的平桥村,通过前两次在北京看戏和在平桥村看戏进行对比,让“我”难忘的不是社戏,不是罗汉豆,那究竟是什么?
平桥村是“我”的乐土,“我”在这里得到了优待,获得了许多快乐:许多小朋友,从父母那里得到减少工作的许可,伴“我”来游戏;钓来的虾都是归“我”吃的;十几个少年陪“我”一起去看戏,看戏时双喜的体贴、桂生的友爱,等等。仅此而已吗?不,“我”快乐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了,“我”获得了自由,不用受各种规矩的束缚,这种自由不单单是小伙伴們陪“我”玩就能给得了的。孩子们友善、好客、体贴、自由、纯真的背后,是大人们的热情好客、淳朴善良,是整个村子浓浓的和谐的氛围。“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公共的。”“即使偶而吵闹起来,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小小,也绝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而他们也百分之九十九不识字。”这样的句子不多,但已经让我们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和谐、美好,小说中的迅哥当然也能感受得到。
“我”在这里身心自由,心自由更难得。是这里的民风让“我”难忘。作者借此表达对美好自由生活的渴望。
提起鲁迅的文章,似乎不提点批判性、人性的劣根性就不是鲁迅的文章似的。的确,鲁迅在他的小说中总会塑造几类人,他们具有典型性,时代性,甚至古今人之共性,他们不是代表着某个人,而是某类人。像《祝福》中的祥林嫂、柳妈是社会最底层的代表,她们社会地位低下,饱受封建礼教迫害又不自觉地维护封建礼教;鲁四老爷是封建的卫道士代表;“我”是知识分子,有着新思想、新生力量然而力量却又薄弱的代表;还有一大群对祥林嫂遭遇冷漠麻木的旁观者。通过人物分类,我们能够很好理解作品的主题,仅仅一场辛亥革命要想在中国农村彻底铲除人们的旧思想和改变底层人民的悲惨命运有多么艰难,这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如果鲁迅在《社戏》中是要讽刺六一公公的精明圆滑的话,那为什么安排这个反面人物的力量竟是如此单薄?这个不识字的人对来自大市镇的“我”尤其客气,是因为看中了“我”的“广告效应”的“生意人”,在当时又代表哪个阶层?鲁迅的矛头又是指向谁?他要揭露或批判什么?《社戏》中其他人物和六一公公又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呢?
六一公公很淳朴,把六一公公想得那么复杂是我们变坏了。
三、看普通人性
无论是现实生活中,还是文学作品中,每个人都是多面的。平桥村,那些淳朴热情的老老少少,他们也并不是挑不出一点缺点的完人。双喜等一群小伙伴,陪“我”玩,陪“我”钓虾,当他们看到“我”不敢靠近牛的时候,他们会集体嘲笑“我”;戏不好看时,“双喜他们就破口喃喃的骂”。当叫不到船去赵庄看戏时,外祖母也责怪“他们太怠慢,是待客的礼数里从来没有的”。还有阿发的娘,八公公他们的骂。如果读者盯住人物身上的这些细节,我想绝不能得出他们每一个人是淳朴的,可能会是一群没有文化、没有素质、小心眼的人。这么解读实在可怕。
当我们阅读文学作品分析某个人物形象时,不能只盯住人物的某个细节去下定论从而犯下以偏概全的错误;不能只用自己的人生经验、为人处事方式去揣测别人做事的动机从而犯下经验主义错误。读文学作品,多看看作者写一个人除了写这件事这个细节,还写了什么;多问问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这个人,作者写这个人要表达什么;多想想这个人物和其他人物是否存在对立或对等关系,作者通过同类或不同类的人物塑造想告诉读者什么,总之,多思考作者的构思和创作意图。 人本复杂,现实中这样,文学作品中也会一样,但是我们不能把两者等同,只要我们抱着真善美的眼光去看他人、看世界,其实人也很简单。
作者单位:安徽省淮北市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