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女性美的现代审思

2021-04-01 12:14翟星宇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3期
关键词:扶桑严歌苓女性

摘 要: 新移民小说作家严歌苓的《扶桑》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体现出作家在新移民生存境况中对中国传统女性美的独特审视。扶桑形象不仅展现了中国传统道家文化视阈下的恬淡、自由,而且彰显出佛家文化视阈下包容、救赎的“地母”精神。通过对扶桑形象的解读,展示对中国传统女性美的现代审思,对严歌苓创作《扶桑》的初衷研究颇有裨益。

关键词:严歌苓 《扶桑》 女性 传统文化

中国移民文学作家严歌苓笔下有众多移民女性形象,体现了作家在新的生存境遇中对中国传统女性美的独特审视。《扶桑》中的主人公是中国传统女性的代表,她是一位具有传统女性特质的底层妓女,以自己特有对待人生的态度接受苦难的摧残与洗礼,在个体与生存环境之间保持着一份可贵的和谐。扶桑的性格特征值得现代人深入解读。

一、传统女性审美视阈下的《扶桑》

女性主义美学强烈反对从性别角度将美区分为男性美(阳刚美)与女性美(阴柔美),认为“这种二分法将人体的自然性别特征加以凝固化、本质化,实质上是将人体的社会属性(女性的从属地位和男性的控制地位)本质化为人体的自然属性”a。中国美学史多以历史发展为线索,讲述各个时期具有代表性的审美趣味、美学命题、美学范畴。《诗经》的“窈窕淑女”“静女其姝”是女性阴柔、虚静的审美倾向;汉代赵飞燕“纤腰轻细,举止翩然”传递着对“飘逸”的审美喜好;魏晋南北朝出现的“韵”;唐宋从张扬壮丽到内敛柔丽的审美风格;明清的美学观念和审美趣味是市民化、世俗化倾向。这些在不同时期出现的具有时代特色的审美范畴与中国文化一样,潜移默化地掺杂了诸多女性审美元素,使女性美这一重要元素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之中。

严歌苓作为“第五代移民”,是“新移民文学”的代表作家,其小说以自己亲身移民经历、敏锐的情感触觉为基础,真实描述了旅居生活和自己的真情实感。她的小说《扶桑》传达了新移民文学独有的精神特质,以19世纪60年代的美国旧金山为背景,将中国女子扶桑和美国白人少年克里斯在“窑子”中相遇相识并且发生爱情的故事叙述出来,以两人爱情的悲剧和扶桑在异国他乡的遭遇展现中国女性特有的品质和别样风采。在美国旧金山的唐人街,第一代移民们生存状况是惨不忍睹的,于他乡异国中被西方白人践踏、歧视、凌辱,以在自己国度更加卑躬屈膝的姿态求得生存,这是历史上不曾有过的群体,女性扮演着弱中之弱的角色。然而,扶桑以极度的内心自由生活在那个肮脏的乱世中,独特的性格让她用两个成了木乃伊花苞似的三寸金莲,泰然自若地走出了风雨飘摇的噩梦,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以此流露出扶桑的坚韧、顽强和包容,彰显了中国传统女性的特质。

二、扶桑形象的传统审美内涵

《扶桑》中扶桑的容貌并不符合中国传统意义上关于女性外貌的审美元素,虽然扶桑“嫌短嫌宽”的脸或许很有中国特色,但是基本违拗国人对于“美女”的审美素求。她既无赵飞燕婀娜的身材,也无杨玉环丰腴的体态,但却蕴含着中国千年文化传承中道家与佛家文化孕育出的美。

扶桑表现出来的美符合道家美学。从道家美学的角度来看扶桑,主要流露的是“恬淡”“自由”的特征。作家在小说中对扶桑外貌的描写从来不曾有过石破天惊的美,她身上的美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从不是“第一眼美女”。如老子所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扶桑的美不容置喙,是一种蕴藏于身、影影绰绰,但又能让我们能感受到的毫无压迫感的自然恬淡美。老子的美学喜欢讲“恬淡”:“以恬淡为味”“恬淡为美”“恬淡为上、胜而不美”。恬淡的扶桑总是在微笑,当她被人贩子的甜言蜜语哄骗上船时,她“不开口,笑一笑,还回头去编那成型一半的斗笠”;当她被当作货物一样拍卖时,她“那么真心地微笑,是自己和自己笑。一对大黑眼睛如同瞎子一样透着超脱和公正。那种任人宰割的温柔使她的笑带着一点蠢”;当大勇和拯救会的女干事因她产生激烈争执时,她虽然无辜却依然承认自己偷了首饰时,她“低下脸,深深微笑给自己”。道家讲“上善若水”,扶桑以水一般的温柔包容着周围的一切。“老子认为,如果对‘道加以表述,所给予人的是一种恬淡的趣味”b。这种恬淡中所透露的不可言说的东西,就是道,是扶桑的审美之道。

同时,扶桑身上显露出深深的佛家文化印记。小说通篇未出现扶桑信仰佛教的描述,但其性格却暗含着佛家文化下的地母包容情怀,“观照扶桑的不同身份——妻子扶桑、妓女扶桑、情人扶桑以及原始女性扶桑,或许我们可以窥见她谜样行为背后的精神内核”。张爱玲曾经这样描述地母和妓女的关系:“地母娘娘是一个妓女,一个强壮、安静、肉感、黄头发的女人,二十岁左右,皮肤鲜洁,乳房丰满,髋骨宽大……她像一条神圣的牛,忘记了时间,有她自身的永动的目的……”c张爱玲的“地母说”与严歌苓笔下的扶桑何其相似!她用自己柔弱的身体包容着一切苦难和痛楚,对于伤害她的人,从人贩子到三叔公,从同胞到不同种族的人,欺骗、鞭打、轮奸中的任何一个伤害都足以让人痛苦一生,但是“地母是弱者,承受着任何外力的侵犯,犹如卑贱的土地,但她因为慈悲与宽厚,才成为天地间真正的强者”。扶桑经历这么多却未曾发出过一丝呻吟。她包容着加之于她身上的一切罪恶,暗含着佛家的渡劫之道。严歌苓赋予了扶桑地母般的佛性,扶桑用她那博大与包容一切的胸怀,消解所有的苦难和罪恶,她以跪着的姿态宽恕了站着的人们,宽恕了所有的居高临下者。她的选择永远是宽恕、包容,扶桑总是记不住人,甚至是那些对她伤害那么深的人,她也一个都记不得。扶桑的这种略显迟钝的善良,正是她地母精神的体现。

三、扶桑形象内涵的现代审思

严歌苓对待扶桑的姿态流露着脉脉温情和丝丝同情,同情她不幸遭遇的同时,也从现代女性生活状态的角度出发,进行着冷静而深刻的批判。“我从来不知道使我跨过太平洋的缘由是什么。我们口头上嚷到这里来寻找自由、学问、财富,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究竟找什么”d。国人的移民热度近些年都在升温,作家所说的追求,也是众多移民的追求。而百年前的扶桑却从来不知道也没想过自己要寻找什么,她只是順着生活的轨迹在前进。在悲剧生活的行进中,她找到了“丈夫”,她找到了“爱情”。扶桑虽然被禁锢在窑子里,但她的心却是自由的,在爱上克里斯之前,她从未有过烦恼,对于克里斯的爱或许是慢性子的扶桑一生唯一的牵挂。小说中,扶桑看着象征自由的大脚,与自己的小脚产生强烈的对比,那些女子真的比扶桑自由吗?这恰恰是作家表达的内心自由与外在自由的真谛。

扶桑作为妓女,在艰难困苦中出卖着自己的肉体去换来微乎其微的金钱,虽然流露出悲剧气氛,但这种行径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为世人所不齿的。“出卖是一个弹性很大的概念。人们认为你在出卖,而并不认为我周围这些女人在出卖。我的时代和你的不同了,你看,这么多女人暗暗为自己定了价格:车子、房产,多少万的年收入。好了,成交。这种出卖的概念被成功的偷换了,变成了婚嫁,这些女人每个晚上出卖给一个男人,她们的肉体像货物一样聋哑。这份出卖为她换来了无忧无虑的三餐,几柜子的衣服和首饰,不止这种出卖,有人卖自己给权势,有人卖给名望。有人可以卖自己给一个城市户口或美国绿卡。有多少女人不再出卖?难道我没有出卖?多少次不甘愿中,我在男性的身体底下躺得像一堆货?那么,究竟什么是强奸与出卖?”e从个人生活体验出发来说,现代社会的很多女性的婚姻,除了爱情,物质也是重要的条件。也许两个人很相爱,但也会被现实打败,这种现实,不是扶桑和克里斯之间的种族、身份之类的差异,而是物质条件的限制。所以,“出卖的概念被成功偷换成了婚嫁”——这无疑是对现代社会物质婚姻的批判,同时作者又透着无奈地问道:“有多少女人不再出卖?”f女性的外在美和内在美似乎都变成了筹码,扶桑身上散发的不涉及功利的光环成为世间最真实的美、独一无二的美。

“扶桑你或许是从很远古的年代来的”。严歌苓的置疑背后,是对寻觅扶桑原始而又真实的天性而不得的惋惜。当扶桑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时,严歌苓告诉现代人,这就是现代人们讲的爱情。严歌苓试图向百年前的扶桑解释“爱情是什么?”类似于亚里士多德发出的“美是什么?”所以,爱情和美虽然无法被具体定义,却能被体验、感知。作家通过扶桑形象的描绘审视扶桑形象的内涵,剖判现代人的功利爱情观,展现出作家向往初始状态下扶桑似的朴素、纯真的爱情,呼吁对恬淡、自由、美好人性的渴望与追求,为当代文学人物画廊中增添了一抹女性纯真无瑕的人性光辉。

a 文洁华:《美学与性别冲突:女性主义审美革命的中国境遇》,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

b 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3页。

c 张爱玲:《张爱玲散文:谈女人》,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58页。

def 严歌苓:《扶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7页,第9页,第9页。

参考文献

[1] 金琼.谜样的扶桑与盘根错节的历史——严歌苓《扶桑》的文化意蘊[J].名作欣赏,2006(6).

[2] 陈思和.最时髦的富有是空空荡荡——严歌苓短篇小说艺术初探[J].上海文学,2003(9).

作 者: 翟星宇,文学硕士,黑龙江工业学院人文与师范学院助教,研究方向:秘书学、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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