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保
(吉首大学美术学院,湖南张家界 427000)
20 世纪60 年代,以美国为主的西方社会被越南战争、民权运动、黑人权利运动和第二波女权运动等冲突所撕裂,以及过度工业化对环境造成的伤害,激发和唤醒起一批具有社会责任感的艺术家,通过艺术创作来回应社会所面临的诸多问题,艺术界也因此为之动荡,并开拓出如极简主义艺术、波普艺术、超现实主义、概念艺术等新的艺术思想领域[1]。其中一部分极简主义雕塑家将作品创作的目光投向远离人类生活的场所,进行不同以往的道路尝试。正如艺术评论家芭芭拉·罗斯在1969 年所称,“对当前社会和政治制度的不满,导致人们不愿生产满足并延续这种制度的产物。在这里,伦理学和美学的领域融合在了一起”。这些艺术家不满足于画廊空间的局限,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在更广阔的场域中注明空间的艺术性,从而来到遥远的峡谷、荒漠和牧场,甚至是水面,创造出具有震撼力及神秘感的尺度夸张的作品,即大地艺术[2]。
大地艺术的兴起与极简主义有着密切联系。他们之间不仅在形式上相互交叉、相互影响,在时间上也相互重叠[1]。大地艺术继承了极简艺术的抽象、简约和秩序,把关注点从极简作品的几何特性转移到了物理特性,更强调与自然的沟通,比极简主义更具内在的浪漫色彩[2]。
“大地艺术(Land Art)”一词最初起源于1969 年摄影艺术家格里舒姆(Gerry Schum)拍摄的一部专题纪录片,片中记录了德·玛利亚(Walter De Maria)、罗伯特·史密森(Robert Smithson)、迈克尔·海泽(Michael Heizer)和理查德·朗(Richard Long)等艺术家及代表作品。在众多大地艺术家中,其作品风格具有较强代表性的有以下三位。
艺术家罗伯特·史密森(Robert Smithson),是大地艺术家的精神领袖[1],其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是他在1970 年创作的“螺旋形防波堤”。史密森在选址阶段考虑到以下因素,一是因修南太平洋铁路而切断了这个湖的水源供应,水中盐度较高,水质发生变化,堤坝上结满盐的结晶,耐盐的细菌和藻类可使水变红,随着季节的更替而变成不同的色彩;二是对荒凉之美的着迷,基址原本是一个古老的码头,旁边有若干废弃的石油钻井机,附近还有极具代表性的美国工业遗迹。每逢雨季,防波堤会沉入水面,旱季时才会露出它的真容。作品让人着迷的地方是,看起来像一个原始符号,即使像一个古老的遗迹,也充满着未来感。他对矿物学和科幻小说的兴趣,促成了他对物理学的兴趣。他的灵感源于极简主义者对工业材料的使用以及观众对艺术品周围环境空间体验的兴趣,不过不同的是他将作品从画廊搬到了自然景观中。
艺术家沃尔特·德·玛利亚(Walter DeMaria),早期创作大量极简主义互动雕塑,在后来项目中,开始在自然界中嵌入视觉元素,或在画廊空间中引入自然元素,将空间与自然连接起来。他充满野心,其作品无论在尺寸上还是在持续时间上都十分极端。他着迷于异常简化的基本视觉形状,对东方哲学也充满兴趣,因此其作品更具概念性。如在他的大地艺术代表作品“闪电的原野”中,试图将风景作为沉浸式画布,将自然的各个方面带入到观众的视线中,由400 根不锈钢柱组成的庞大杆阵,在白天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这种光束的美丽在吉萨金字塔建成的这五千年里一直震撼着世人的眼睛,德·玛利亚的野心正是来源于对这种骇人光束的追逐。当然,只有在闪电来临时,作品真正的能量才会最大化的显现出来。
艺术家安迪金斯洛特利(Andy Goldsworthy),英国人。他的作品不仅在形式上与自然进行结合,在概念上也体现着自然的轮回。他的作品相对于主流的大地艺术作品尺度较小,大自然的任意微弱举动都将改变作品的状态,充满诗意的短暂就如同生命周期一般,所有的美色最终都将化为腐朽,这是对于自然界最大的尊重,并展示了人类细微与渺小的存在。他的作品同样汲取了极简主义的美感,这种美更多来源于日常生活中的诗意,石头、树枝、冰等都是他的材料,经过精心排列后,创造出各种多维几何形式的作品,并且都是由他一人完成。触摸是他创作的一个重要途径,因此对他来说,每一件作品都是一次发现的过程。
自然要素作为大地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时对场地选址及材料运用的首要考虑因素,是传统艺术概念形式被推翻的重要标志之一[3]。一是自然基址的考虑。大地艺术创作中,选址优先考虑峡谷、荒原、沙漠、田野、戈壁、森林或工业废墟等人迹罕至的场所,且尺度较大,以至于多数作品令观众无法亲临,只可通过飞机俯瞰或摄影、录像等现代媒介进行展览与传播。大地艺术精神领袖罗伯特·史密森(Robert Smithson)的“螺旋形防波堤”和妻子南希·霍尔特(Nancy Holt)的“太阳隧道”,就是对作品经过重新处理使其在画廊中以非场所的形式呈现其状态,此时文档就是作品。二是自然材料的运用。从艺术创作的工艺角度,多数作品都由自然材料构成,包括但不限于石材、土方、植物等未经加工的材料,即使是克里斯托(Jaracheff Chri)等作品中的非自然材料,大多也是临时的,或将自然过程作为强调重点。
艺术家对时间因素的表达分为短暂瞬时性和过程持续性。德国画家霍德里德(Wilhelm Holderied)作品“时间之岛”的创作灵感源于飞机起落的瞬间,德·玛利亚作品“闪电的原野”强调闪电来临的特定时段,体现了时间的短暂瞬时性特征,表达了大自然令人敬畏的神秘和气势恢宏的魅力。过程持续性在史密森的“螺旋形防波堤”得到充分展现。富含微生物的湖水在特定抽象形式的承载下,不同季节呈现出不同色彩的神秘符号,同时还受水位影响而沉浮显现。“熵(entrogy)”的概念是他这一系列大地艺术的灵感。即艺术品从它被创作出来的那一刻起,不是一成不变的,反而一直经历着衰变,预示着任何系统最终都将耗尽并崩溃。这些几何形的作品看起来像是地基或其他人造工程的结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在慢慢的被自然侵蚀重新归于无形,象征着人类改造自然的努力和机械文明在面对大自然生命周期时是何等的渺小。
大地艺术的创作语言带有明显的极简主义色彩,但是他们更进一步去发掘我们的星球表面的艺术性和自然材料的表现力。艺术家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所说的“我喜欢把光作为一种物质材料,但是我的媒介是真正的感知。我想让你感觉到你的感觉,看到你自己见到的物件[4]。”这句话不仅体现了将光作为艺术创作语言,同时强调了如何将语言信息传递给观众。南希·霍尔特的“太阳隧道”通过四个混凝土以开放的“X”形排列,与夏至与冬至升起和落下的太阳形成一条直线,穿过隧道的洞代表四个星座的星星,同时渗透进来的光线在一天中创造不断变化的图案和阴影,提供一种与宇宙连接的感觉。
大地艺术作品把人类带入与自然复杂关系的思考,致力于探究应建立何种场所、结构和系统。艺术家艾格尼斯·德内斯的“纽约麦田”,在寸土寸金的纽约市中心附近创作,对垃圾填埋场生态修复成功的同时收获了健康小麦,并呼吁人类注意在管理和处理资源方面所做的错误选择。
大地艺术作为一场在各艺术流派中具有重要地位的艺术革命运动,更新了现代景观设计的创作思维,成功拨动设计师们探寻大地景观深处奥秘的神经。哈格里夫斯(George Hargreaves)受史密森富有震撼力的大地艺术作品的影响,在他早期源于现代主义中极简主义创作手法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开始尝试将自然过程和体验感融入景观设计[5],平衡了自然与景观的动态关系,带来视觉和精神层面的冲击,也是他创作思想成熟的标志。
大地艺术掀起强烈艺术浪潮的同时,也开辟了景观设计师与场地合作的全新方式,剥离了传统景观创作的框架机制,强烈关注于场所的特殊性、所有权、历史与现状,建立起不同以往的与自然对话的新的平台。哈格里夫斯所设计的烛台角文化公园中象征与大自然拥抱的“风之门”,引导人们用心灵去体味自然的观景台;高伊策(Adriaan Geuze)在东斯尔德围堰项目中设置的供各种鸟类繁衍栖居的富有韵律的黑白图案,以及在落羽杉沼泽园中为人们提供沉思的神圣场所,等等,都从不同维度构建起人与自然共生的新模式[2]。
大地艺术在地形处理上的杰出表现,突破了以规整台地式和自然风景式为主流的传统景观处理方式,为景观设计带来艺术化地形的创新处理方式,丰富了景观设计师的形式语言,为景观创作带来无穷的设计灵感并提供借鉴。在大地艺术作品启发下,哈格里夫斯成为最早一批受大地艺术影响而将地形塑造作为首要手段运用于景观创作的设计师之一,以至于占据他设计的全部,同时也是他作品具有超高识别度的根源所在。由瑞德(Douglas Reed)景观事务所和查尔德集团(Child Associates)设计的威尔斯利(Wellesley)儿童治疗花园成为大自然微缩地表形态景观的经典作品;在詹克斯的花园中,以波浪线为创作母题,塑造出富有隐喻趣味和戏剧效果的波动地形[2]。林璎(Maya Lin)、高伊策、彼得·沃克(Peter Walker)、玛莎·施瓦茨(Martha Schwartz)等,都是创新艺术化地形景观处理的杰出代表,都与大地艺术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大地艺术家在创作场地的选择时,往往对人迹罕至的原野、荒漠、沼泽、林地等情有独钟,这些场所给人的荒凉、沉寂的感受与文明离去后的废弃地表现的气氛主题十分贴切。美国犹他州受修建铁路和工业制造而污染的湖水,因史密森的“螺旋形防波堤”而使问题得以解决并闻名于世。受史密斯影响至深的哈格里夫斯,在棕地改造和滨水景观带问题的处理上,同样是将艺术化地形作为一种手段,并辅助以科学,成功使场地所面临的问题加以解决。在德国后工业景观的营造中,同样以大地艺术的创作思想为指导,尽可能的保留各类工业废弃设施,将其作为艺术品置入自然景观,重新定义了废弃地的生态恢复过程。彼得·拉茨(Peter Latz)、格茨梅克(Gunther Grzimek)、鲍尔(Karl Bauer)等在此方面的造诣颇为显著。
大地艺术同园林与景观设计的关系,相较之大地艺术与极简艺术的形式继承关系,交叉影响的程度则更趋深层与广泛。大地艺术对待自然的态度和对待环境的思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在景观与生态上的思维方式和社会实践。创新艺术化地形的景观处理方式和艺术造型语言,为园林与景观设计提供了参考与借鉴,极大地丰富了创作的灵感来源。因此,在大地艺术上的关注与研究,对未来园林与景观设计的进一步升华起着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