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学贵
2020年10月28日清晨,笔者搭上海至苏州的火车,去看望金坛县老领导沈啸森。
一见面,见沈老夫妇俩精神挺好。一个101虚岁,一个98虚岁,二老相加199。沈老听力不佳,我们只能笔下交流。手写板上,他写道:“你精神可驾(嘉)。”笔者写道:“谢谢鼓励。”他写道:“我癌症开刀己20年了。”笔者写道:“现在是百岁老人了,可喜可贺。”
沈老建国初在金坛县任副县长(县长缺),是中共金坛县委五名常委之一。他给金坛干部、群众留下的印象很好。他作报告口若悬河,歇后语很多,语言大众化,使人百听不厌;干工作雷厉风行,一步一个脚印,早晨在食堂用餐,两小时后已出现在距城12公里的金山区(水北)乡下农田里,与老农聊生产、谈生活了。
沈老是江苏溧阳人,1920年5月生。有六个兄弟,一个妹妹。因家庭负担重,初中未毕业,就于1935年2月到苏州织绸厂当学徒工。当时他虚龄16,实龄只有14岁半。1936年底,他参加工人罢工,被厂方开除。1937年到上海想找共产党,因不知道隐蔽战线单线联系的规矩,未找到中共党组织。淞沪抗战爆发后,他打道回府,参加溧阳青年抗日服务队(简称“溧服”)。11月上海失守,日军逼近,无锡抗日青年流亡服务团(简称“锡流”)和“溧服”成员一道奔赴江西南昌。一路上只见难民扶老携幼,冒着敌机轰炸的危险,顶寒风,淋雨雪,逃亡奔命,满目惨状。他们一行到了安徽东流、至德,雇船漂过鄱阳湖,到达南昌已是1937年12月30日。
此时国共合作初步形成,南昌政治气氛比较缓和,书店里可以买到马列主义著作。他们这些人如饥似渴地学习艾思奇的《大众哲学》,讨论非常热烈。
1938年1月,黄金鉴拿了一张入党申请书叫沈啸森填写。2月,履行加入中共组织手续。由于他是产业工人,没有入党候补期。可沈老对笔者说:打此日开始,到1947年4月,九年间他竟三次与中共组织失联,两次履行入党手续,直到1956年才还他政治历史的面貌。
在硝烟弥漫的年代,中共组织生活有这样的境遇,是今日青年难以想象的。笔者找出往年采访记录,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自从我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天起,就决心听党话,跟党走,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不惜牺牲个人宝贵的生命!谁知道,国统区的环境非常复杂,外有中日敌我拼杀,内有国共两党摩擦。保持党的独立战斗性,保守党的秘密,成了第一要义。
1938年初,民国江西省政府组建“江西省青年服务团”(简称“青服团”),吸收沿海内迁青年参加,编成十个大队。政府把“溧服”和“锡流”一部分人集体编了进来。我们说,编进去可以,但是不编散。答允全编入第五大队,在上饶、玉山一带开展抗日宣传活动。我们7名党员在五大队组成中共支部,钱敏任支部书记,我与蒋鸿麟、王甘霖3人一个党小组,在玉山活动。
我们在“青服团”五大队公开学习马列著作,宣传中共的“十大抗日主张” ,引起国民党的注意。这时,国民党组建了三个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简称“战干团”),分别在湖北武昌、河南潢川、江西吉安拦截从沿海到大后方去的青年,借以阻拦他们去延安。1938年6月,江西省“青服团”被省政府调去“战干团”接受军训。为维护抗日统一战线大局,中共组织决定让共产党员随队而去,建立党总支,书记由倪志坚担任,钱敏担任副书记兼组织委员。我、蒋、王3人由原党小组建分支部,蒋任书记。7月,我们抵达武昌,又被编入战干一团三总队,我们3名党员编入十六大队,党员关系转到汉口八路军办事处、中共中央长江局,由黄文杰负责单线联系。
训练团的管理方式完全是军阀式,开口就骂,举手就打。党总支认为再训下去没什么意义,便向中共中央长江局请示:可否将党员带出来?长江局不同意。两名总支领导向大家传达长江局意见,表示:走与不走,由各人自己决定。分支书蒋鸿麟问我咋办,我说服从组织决定是党的重要纪律原则,要再请示。7月下旬,我与蒋两人去武汉找到长江局单线联系人黄文杰,向他汇报情况。他要我们经得起考验,不准逃跑,并严肃指出逃跑是错误的。我们问:“如再坚持训练下去,他们要我们参加国民党、三青团怎么办?”他说:“如果个别吸收,要想尽一切办法避免,不参加。如果要你们集体参加,无法退让时,参加后应向组织报告。”由此,我们只能归队继续参加训练了。
武汉沦陷前,周恩来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身份来“战干团”作“保卫大武汉” 的报告,提出“战干团” 准备10月撤往重庆。黄文杰通知我们把中共组织关系转到重庆,并规定联络暗号,由重庆派人来接关系。10日,从武昌出发,日行夜宿。到了湖南,总队长刘子淑变卦,他是湖南常德人,他不肯走了,请示军委会批准,“战干团”就驻桃源县训练。这下重庆没接上组织关系,10月27日武汉沦陷了,我第一次与中共组织失联。我刚入党才半年啊!仰天长啸,重庆的同志我们何时能接上关系?黄文杰同志,我到哪里去寻找你?
冷静下来想,这是入党后的第一次考验,我向党组织发誓:请放心,沈啸森一定经受得住!
1939年3月20日,驻桃源训练结束。结业典礼大会宣告全体学员为三青团基本团员,举行入团宣誓。接下来分配工作,蔣鸿麟留团部,随团去重庆,王甘霖去皖南一四五师,我到浙江衢州军委会政治部派驻浙江省第五行政区民众动员办事处(简称“民动办”)。这时三人商量如何去找党组织,最后决定:我去浙江必经江西,这个责任由我担当起来。不料刚到长沙,媒体报道南昌3月27日陷落敌手,这对我来讲简直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我和林漱明两人到八路军办事处去联系,他们也无法解决,只能把失去中共组织关系情况记下,由他们转请中共中央组织部代为查询。这是多么渺茫啊!林漱明被分配去福建省仙游县国民兵团,我们只好就此分手了。他说,到了江西能找到李伯敏就能找到李毓琰。我带着他写给李伯敏的信,带着到江西寻找党组织的使命上路了。
怎样才能到苏北去找党组织呢?正在我们一筹莫展之时,苏北二分区民政处处长诸葛慎爱人方映来上海生孩子,她说,从宝应县城下去有个集镇还在我们手里控制着,到那里可以找到二分区地委。希望在此一搏。1946年春节刚过,我和方映找到三哥沈锁清,他在瓜洲修筑运河驳岸。我要他帮助办两件事:一件事把方映送高淳她哥那里,让她安心生孩子;二是代我弄张通行证去苏北。
三哥把自己的助理工程师证件、导淮委员会工程处铜质证章、三青团干训班结业证给了我。我带着这三个证件及方映写给诸葛慎的信,冒充沈锁清去闯关。
到了宝应,国民党忙于“清乡”,码头封航,船只不准下乡。我心里万分着急,在旅馆住了三天,突然见窗外一群逃难的人向船上挤去,我也趁势混入上了船,穿过两道岗哨,总算过了关。船行两个多小时,民兵上船检查,我预测已进入我军控制区了,便大胆对身边一青年说:“我是从上海来的,有个弟弟在二分区当兵,妈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不知怎么走。”那青年热情地留我在他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划船将我送到镇上。见到我军身影,我的心才定了下来。谢过小青年,便去找二分区机关去了。
见到诸葛慎,我将方映的信和两把剃须刀交给他,他满意地将我介绍给了中共苏北二地委书记惠浴宇。惠要我去找苏中区党委,第二天派一名政治交通员送我。几天后找到兴化县政府,又从兴化去如东。去如东必须过盐城到南通的运河,这时,河东的国民党部队正在“扫荡”,沿河封锁过不去。我随县政府转移多日,不见形势松动,兴化县长俞迺章主张改用合法手段从刘庄据点过河。我便和交通员乘一条商船向刘庄出发。船到刘庄,到处有自卫团站岗,船家被叫上去盘问:从哪里来?匪区有没有共军?舱里什么人?哨兵又跳上船问这些问题,我说:“我从上海来,在兴化和一个挑夫上他的船,去大中集外婆家。” 说着,我拿出三个证件给他们看,助理工程师证件上还有蒋介石的签名章,他马上满面笑容说:“自己人,自己人。” 还关照船家:这是我们的人,路上你要小心。我竊喜,终于顺利过关了。
到了苏中区党委,我向书记陈丕显汇报了茅山地区斗争情况。他说,你们属于华中分局管,你要写一份书面材料电告华中分局。不久分局来电,要我回江南,由十地委领导,恢复茅山地区工作。我的中共组织关系又接上了。临行前获悉,十地委遭破坏,地委书记金柯叛变,区党委决定让我留在苏北工作。
1949年4月22日渡江南下,我在常州专署民政处任副处长,得知钱敏在浙江省湖州市任书记,我请求他证明我是1938年2月入党,他为我写信给苏南区党委。中共常州市委组织部通知我,经区党委批准,恢复我1938年2月的党籍,但要扣除1938年8月至1942年2月三年零六个月的党龄,因为这段时间无人证明。1956年审查干部,查明我与李毓琰接上关系后的全部情况,经中共江苏省委批准,恢复了我1938年2月以后的全部党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