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兽医机体的西兽医模型——教学中关于二元模型的探讨

燕 嫱，范 开

(1.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北京海淀 100193；2.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北京海淀 100193)

什么是机体的模型？就是说，总结出一种通用的、标准化的构型，任何一个机体，都是以这种方式结构起来，也是以这种方式运作的。各种医学的本质，实际都是在试图建立一个身体的模型，参照这个模型，来分析机体当前的情况，预判机体今后的行为。

1 西兽医的机体模型

西兽医包括西医的机体模型，首先把机体分为系统，每个系统之下是器官，再下一个层级是组织和细胞[1]。也就是系统-器官-组织-细胞。按照现代解剖学、组织学或生理学的观点，细胞是机体结构和功能的基本单位[2]；由许多形态和功能相似的细胞与细胞间质构成组织；由几种组织相互结合，成为具有一定形态和功能的结构，如心、肝、胃、肠、肺、肾、脑等[3]。结构和功能相关的一系列器官联合起来，共同执行某种生理活动，称为系统[4]。

2 中兽医的身体模型

中兽医包括中医的身体模型，即脏腑、经络、肢体和官窍，其中的核心是脏腑，而脏腑的重点是脏[5]。机体的各种功能围绕脏而展开。脏是功能概念，和现代医学的“系统”属同一级别。每个脏代表了身体的某些功能方向。心主血脉、主神志，肝主疏泄、主藏血，肺主气、司呼吸，脾主运化、主统血，肾主藏精、主元气[6-7]。各个脏的功能的总和，就是机体本体的运行。相对脏来说，腑的概念与实形器官的联系更密切些，综合各腑的功能共性，主要是机体与外界发生交换的门户。

当然，中兽医的传统理论中，也有把所谓脏腑与单一的实形器官联系起来的内容，并对器官形态做了描述[8]。但中兽医除了对体内靠包膜来分隔的实形器官的形态有一定的描述以外，在谈到生理、病理的时候，在讨论机体功能、治疗的时候，是基本不涉及脏腑器官实形的。中兽医眼中的身体，是比较纯粹的功能性的身体。中兽医研究身体主要是通过观察机体的外在表现来分析各方面功能的正常和异常。

3 两种模型各自的问题

现代医学的机体模型倚重于可见的实形结构，中兽医的机体模型偏重于功能概念。两种模型均存在一定的问题。

现代医学的身体模型中，所谓系统，是以功能来定义的，但系统下属的器官却是解剖学上的实形器官。实际上，任何一个系统的功能，都不是单纯由下属的解剖学器官来执行，而是由机体一身来综合完成的，缺失任何一部分都不行；反过来，任何一个系统下属的器官，都不仅仅参与本系统的功能，也积极参与其他系统的功能；即使是微观化到某一种组织或细胞，也都是具有多种功能，参与多个系统的。机体功能和结构的对应，是一种错综复杂的、网络状的、“经络性”的对应，而不是某种功能和某些结构互为充要条件的一一对应。

比如，所谓免疫系统，是执行免疫功能的，现代医学对其组成描述为包括骨髓、胸腺、脾脏、淋巴结、扁桃体、小肠集合淋巴结、阑尾等[9]。问题是，如果离开了循环、神经和内分泌调节、物质和能量代谢等身体其他部分功能，单纯把所谓的免疫器官、免疫细胞提取出来，显然是完全无法执行免疫功能的。又比如，所谓循环系统，其下属的血管是分布到全身各个器官的，而血管的内皮又是内分泌系统的功能单位。实际上，各可见的器官或组织与功能间的对应关系是网状、交叉的关系，而不是单线对应关系。任意一个功能，对应的是全身整体的结构；任意一个结构，都参与全身整体的功能。

可以看出，现代医学的“系统-器官-组织-细胞”分类方法，存在内在的矛盾。这个模型把功能和结构之间的网状联系简化成接近一一对应的单线关系，会造成片面理解。教师在教学中必须反复强调问题，即系统不是由器官构成的，否则，就容易诱导学生认为系统的功能是由其解剖学章节中描述的器官来执行的，从而在医学实践中产生偏差，研究问题时只看局部不看整体。比如，研究机体的免疫，如果只偏重研究各种免疫细胞的分泌、吞噬等功能，而极少考虑血液循环及其调节机制等对免疫效能的影响，就类似于在总体战争中只注重研究单兵作战能力而忽略全局。

中兽医的身体模型虽然更纯粹些，但对于现代人来说，这种不与特定解剖学器官联系在一起的纯粹的功能，确实会有些不好理解。所以，有些人把古代中兽医对脏腑实形的描述与相应器官的现代功能描述相结合[10]。比如，认为器官肝总也算是能藏些血的，器官心也确实算是主血脉的。实际上，这是把“脏”这种“系统”级别的东西，对应于某个单一的解剖学实形器官，甚至都不是对应于现代医学的多器官组合。这种作法自然是不可行的，一定会发现很多牵强之处。在用这种方法无法合理解释中兽医脏腑的时候，人们常常归罪于中兽医的脏腑概念不清[11]。

那么，鉴于现代人偏爱实形组织器官的习气，是否可以建立一个结构和功能相对比较统一的机体模型呢？

4 二元模型

从中兽医的角度看，身体的本质是阴阳相合而构成的体系。同样的物质，用不同的关系组织起来，就构成不同的体系。所以，标识机体个体差异的本质特征是其内部关系。关系的根本要素在于联络。体内联络的关键在于“气血流通”。气血的流通和身体的循环系统、神经系统等关系密切。

循环系统可分为大循环和微循环[12]。如果把身体比作一个国家，那么这个国家总地来说可以分为两个大的系统——实际职能系统和联络转运系统。两个系统的结构互相深度交叉。在联络转运系统中，解剖学的心脏是动力中心；大循环的管道就是公路、铁路、各种空中和水上的航线，但在大循环上，是基本不发生管道内外的物质交换的；微循环是各种物流的终末节点，负责供应物资、清运垃圾、传达指令，是循环管道内外发生物质交换的主要场所[13]。运输联络系统中最重要的环节往往是物质交换环节，微循环在健康和疾病过程中，均有重要意义。要注意的是，运输联络系统不仅包括通道和交通工具，还包括其调节机制。

实际职能系统则是既需要物资供应又需要垃圾清运的各种职能单位，有如工矿企业、农业村落、政府部门、学校等等。机体所有的职能单位都需要微循环的结构来滋养。各种职能组织都有自身固定的工作模式，只要运输和联络正常，组织通常就会按固有程序正常工作。当然，它们的工作也可以受外来影响而发生变化(这些外来影响，既包括物质也包括信息指令)。这些都需要通过循环，尤其是微循环来传递。微循环是运输和联络的保障，调节微循环，是调节组织功能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很多组织功能代谢紊乱，很多疾病的发生和发展，也和微循环的紊乱密切相关[14]。

所以，建立身体的模型时，如果一定要把功能系统和实形结构对应起来，则可以把身体看作是这样一种二元模型：身体由两个系统构成，即实际职能系统和联络转运系统。从结构上讲，联络转运系统的管道结构(尤其是微循环管道)有如植物的根系般深入实际职能组织，两者互相交织；从功能上看，身体任何功能的执行都需要这两个系统合作执行。无论怎样划分机体，无论把机体划分成多大、多小的部分，这个模型似乎都是成立的——一个现代医学“系统”或中兽医“脏腑”是如此，一个解剖学器官是如此，切下身体的任意一个部分(即使是一小块皮肤)也是如此。

5 二元模型对理解中兽医脏腑的意义

各种实职组织的自身工作程序是多种多样的。在对各种实职组织的具体运作研究还不充分，而且可能永远也无法彻底搞清的情况下，调节循环就成了重要的，甚至是最重要的治疗手段。中兽医对身体的调整，很多情况下都是从循环和微循环入手，即所谓的调理气血。如果采用这种二元的模型来观察中兽医的脏，可以作如下考虑。

5.1 心

所谓心主血脉，主的是心搏和大脉管的活动，是机体各种活动的初级动力。心主神，则是主一身的意识调节，有称“识神”，是机体在觉醒状态下的主要调节手段。基础代谢下，脑的耗血、耗氧、耗糖量占全身的20%～25%[15]。心属火，既发生高消耗，又产生大量需要清运的废物。血脉供应心神，心神又调节血脉的运行。所以，心主神志的功能与主血脉的功能是密切相关的，两种功能放在一起，称为心。但心神是通过一身的运作才能起作用的，比如肢体运动、语言、表情等等。血脉对全身的供应，也需要其它脏腑的功能，如疏泄、运化等来达成。

5.2 肾

肾主元阴元阳，主的是一身非意识调节。所谓元阳，指一身的基本秩序，是机体维持基本的整体性的保障。元阴，指一身基本的物质。所以，肾是一身基本的物质和秩序的总和。所谓肾主藏精，一方面，如果理解为肾是藏精之所，那么身体各处都是精构成的，身体各处都藏精；另一方面，如果理解为肾主持藏精的工作，那么所谓的藏精，是指精微的派送。机体白天觉醒，心神主事，消耗机体，摄纳水谷，夜间睡眠，肾的元神主事，主持机体内部非意识的自我调节，主持派送精微，将机体再度滋润、充盈起来。在这个过程中，肾并非实际的操作者，而是秩序的主持者，需要通过其他脏腑活动来执行其意志。

心、肾是机体的两个大主。心主意识调节，主管机体对外界环境的反应；肾主要是非意识调节，主持身体基本秩序。心为君主之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主行为，得道则有利于机体，失道则不利于机体；肾如民本，是自然个体的个性和社会基本行为规范的结合，是社会的基础，是不可以随意变动的。所谓“五脏六腑，穷必及肾”[16]，就是说，如果各方面功能均有紊乱，一定会波及社会的根本秩序。所谓老龄者肾虚，是随着衰老，身体各方面的秩序逐渐趋于衰败和混乱，最终如果不能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则为体系崩溃，机体死亡。在一定程度上，肾可以理解为二元模型中实际职能系统自身的基本工作模式，是机体的根本[17]。

5.3 肝

肝主疏泄，指机体内部的疏通和内外的开泄。疏泄的基础是介质的交流，即气血运行。肝受不良情志等的干扰，会供血不畅，尤其是微循环回流不畅，导致血液循环的上游加压而下游闭塞，局部微血管牵张痛，表现为全身毛细血管丰富处的胀闷痛，头疼、胸闷、乳腺胀痛、两胁胀痛、周身蹿痛等等[18]。

如果说脏一定要有对应的解剖结构，那么，心的对应解剖结构是气血运行中的心脏和大脉管，则肝的对应结构是微循环供血系统。而全身的微循环系统，才是真正藏血之所——静息时大量非重要部门的微循环处于迟缓状态，以容纳为主；应激时，微循环收缩，放出容纳的血液，积极参加流通，微循环的容量变化可以很大。中兽医肝藏血的说法是合理的——只有藏血，才能疏泄。

如果说肝属木，那么循环，尤其是微循环，就有如植物的根系，伸展条达，无所不到。心所主的类似于宏观的海陆空航线，而肝所主的类似于微观的快递派送工作。

5.4 脾

脾主运化，指体内一切转运和转化，尤其是转运系统与实职功能部门之间的转运和转化[19]。机体的运化分为两个层次，一是体内外之间的运化，将外界的水谷清气运化入体内，将内部废物外排；二是体内部转运系统和实职功能部门间的运化，微循环向组织运输养料，组织吸收、利用、转化后再将化物运回。

身体内部的运化过程，从外界是难以直接观察的；身体内外间的运化，却是可见的——比如呼吸和消化，发生的部位是解剖器官的肺和消化道。但肺所运化的清气是不可见的，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古人未强调肺的“运化”。全身的所有运化过程，唯有在消化道是最显见的——经口摄入的是食物，经肛门排出的是糟粕。这很可能是人们常把脾胃合称，甚至脾胃不分的原因。如果从这个角度解释，呼吸和消化都属脾统，那么古话“脾是生痰之源，肺是储痰之器”，就很容易理解——全身或局部运化不利，有害代谢产物生成较多，从肺排出，成为可见的痰，但根源在于运化不利。痰湿，指的是组织液黏度过高，或水液过度聚集，这些都会妨碍运化过程的进行，所谓“脾恶湿”即此意。所以，有湿的时候，出现水肿、皮肤黏腻、咳痰、便溏等，均可考虑从脾治。

脾的另一功能是主统血。如果“统血”的概念不好理解，可以从反方向看，研究一下“脾不统血”。脾不统血则出血。除非发生外伤，大的脉管是不会出血的，出血都发生在毛细血管处。而运化的过程，主要恰恰就是在毛细血管——转运系统和实职功能系统的交接面，也就是运化行为发生之所。

肝脾相关，因为肝的疏泄，是脾运化的上一道工序，疏泄不利则运化不利，此谓肝亢乘脾[20]。长久如此，不仅运化不利，连实职功能部门自身的生活和结构都会受损，所以情志不畅者会见消化功能紊乱，日久则消瘦。

另外一说，常有认为黄疸是从肝治的观点，但这是现代医学的看法。中兽医认为黄疸当从脾治。中兽医的通常解释是，黄为土色，脾属土，所以从脾治。这个解释似乎不够有说服力。其实，即使从现代医学的角度考虑，所谓黄疸，是色素代谢的障碍，一方面不能降解成低毒形式，一方面不能顺利排出，两相结合而发黄，而这恰恰就是化和运的功能不利，所以应当从脾论治[21]。

心肾是机体的两个大主，一主意识调节，一主非意识调节；一主觉醒的活动，一主睡眠。心肾之间，则是作为枢纽的肝和脾。

5.5 肺

经上面的分析，肺和胃肠一样是机体内外的交界面，是内外间运化的通道，而且是可以生成、储存、排出废物的，这是肺司呼吸的功能，从行为模式上看，肺的这种内外交换功能更近似腑的作用，而汉语中也有“肺腑”一词。

但肺又确实是脏。所谓“肺脏”，实际是指被摄纳入体内的清气的功能，机体任何部位，都需要清气——比需要水谷更迫切。肺脏的功能任何一时都不能停止，所以也必须维持肺腑的功能，此所谓肺朝百脉。

作为腑，肺恶燥，这一点与胃相似。因为此二者均为内外交换的场所，交换需要介质，即现代医学所谓的“表面活性物质”，其基础仍是水液。缺乏水液作为介质，化学物质不能有效溶解，则大多数交换难以进行。注意保养肺胃之阴液，也就是此意[22]。

6 结语

综上所述，无论从中兽医的角度还是西兽医的角度，都可以把身体看作是由实际职能系统和联络转运系统构成的体系，两者结构上各有特色，但互相深度交织；功能上有所不同，但必须共同运行。这种划分方式，既能体现机体整体的运行模式，也符合任意一个局部的情况；既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中兽医五脏的功能，也适用于以肉眼观察到的特殊形态的器官。以这种二元模型来看，心、肾分别代表意识和非意识调节，是机体的两个大主，是两极；肝、脾则是两极间的交通；肺的清气参与各种活动，朝百脉。如果一定要将五脏的功能与实形结构对应起来，那么，一种功能对应的绝不会是一个肉眼观察到的特殊形态的器官，而是一种广泛分布的具有相关功能的器官结构的总和；如果一定要用解剖学的结构来解释中兽医的功能化的身体，或者说要确定五脏具体的形态和位置，则可以发现，心在一身、肾在一身、肝在一身、脾在一身、肺在一身。切割下身体的任意一块，都包含全部的五脏。切割下身体的任意一块，都符合二元模型。

笔者提出二元模型的观点，主要是为了破除把中兽医五脏与解剖学器官对应的迷思。从哲学上讲，功能必然是以结构为基础的，中兽医功能性的五脏也一定有其对应的实形结构。但其对应的结构并不是各自独立的器官，而是互相深度交织在一起而构成机体的整体。机体的这种结构上的互相深度交织与五脏之间在功能上的深度交叉也是相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