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娟,杨才佳,王 涵
(1.广州中医药大学深圳医院<福田>仝小林学术传承工作室,广东 深圳 518034;2.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北京 100053)
我国成人2 型糖尿病患病率(2013 年)为10.4%[1],肥胖人群糖尿病患病率升高了2 倍,肥胖是糖尿病的重要危险因素。我国儿童T1DM(小于15 岁)的标化发病率为0.57/10 万/年,成人隐匿性自身免疫糖尿病在中国18 岁以上新发初诊“2 型糖尿病”患者中的比例约为6.0%[2]。现代药理学研究结果表明,黄连、知母、苦参、赤芍、葛根、桑叶等中药具有降糖功效,如何根据患者的核心病机选用中药组合来降糖,以达到降糖和改善症状的双重目的,是仝小林临床一直思考的问题。临证之时,切勿见伤阴只顾养阴、滋阴,需注意清“热”,热为致病之源,清热为澄源之治,滋阴益气更应注重清热。本文总结了仝小林临证使用天花粉、知母、葛根降糖经验,以飨同道。
“消渴”病名首见于《黄帝内经》,刘完素提出“消渴”“消中”“肾消”,创立“三消论”,奠定了后世医家对消渴病基本病机的认识为阴虚燥热,治法不离益气滋阴润燥。古代消渴以“三多一少”为基本特征,及至现代,中医学对糖尿病的诊疗仍然以古代消渴病为指导,但是随着现代检测技术的进步,糖尿病可通过血糖来诊断,发现及时,多数病人在发病早期即可被诊断并进行饮食、生活方式和药物的干预。除此之外,随着古今生活方式和饮食结构的改变,肥胖型糖尿病患者比例逐年升高,经过规范的治疗,并无消渴病所提及的“三多一少”症状。根据症状定义的“消渴病”并不能完全涵盖现代糖尿病发生发展的全程。
仝小林认为,糖尿病当首辨肥瘦[3]。肥胖型糖尿病相当于现代2 型糖尿病,根据《素问·奇病论》“帝曰:‘有病口甘者,病名为何?何以得之?’岐伯曰:‘此五气之溢也,名曰脾瘅。夫五味入口,藏于胃,脾为之行其精气,津液在脾,故令人口甘也。此肥美之所发也,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的论述以及肥胖型糖尿病的特点,可将以过食肥甘为始动因素,以肥胖为根源的肥胖型糖尿病归属脾瘅范畴。脾瘅的核心病机为“中满内热”,清热为治疗的重点之一。消瘦型糖尿病是以消瘦为主要特征的一类糖尿病,患者往往体弱偏虚,其发病多与遗传、体质、情志等因素相关,包括按现代医学标准分类的1 型糖尿病、1.5型糖尿病和部分2 型糖尿病。仝小林认为起病即瘦的消瘦型糖尿病应归属“消瘅”范畴。《灵枢·五变》曰:“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此人薄皮肤而目坚固以深者,长冲直扬,其心刚,刚则多怒,怒则气上逆,胸中蓄积,血气逆流,髋皮充肌,血脉不行,转而为热,热则消肌肤,故为消瘅。”王冰注:“瘅,谓热也。”杨上善《太素·卷第十五》注:“瘅,热也,内热消瘦,故曰消瘅。”先天禀赋薄弱是消瘅发病的先决条件,情志郁怒是促使其发病的重要因素,化“热”是其主要病机,消瘦是其基本特征。
可见无论是脾瘅还是消瘅起病,内热均为中医病机。脾瘅日久或消瘅日久,内热持续耗灼阴液,则可发展为消渴。消渴日久,亦将归于后期并发症阶段,故脾瘅/消瘅—消渴—消渴并发症是糖尿病的自然发展进程。火热持续,伤及阴津,致火热阴伤,阴虚火旺,夜间卫气内合于阴,蒸迫津液,可致汗出烘热,口干渴等阴虚津伤之象。阴由热伤,故以泻火为治本,如若阴津持续亏耗,终致阴分损伤,故兼以养阴治标。小方运用要点:阴虚燥热津伤证。口干口渴,饮水量多,心烦失眠,消谷善饥,大便干结,舌红少津,脉虚数。因热伤阴,因热耗气,热郁而发为消渴。因此,滋阴益气的同时更要警惕气阴两虚背后之“热”,所谓“扬扬止沸,不若釜底抽薪”,热为致病之源,清热为澄源之治,滋阴益气更应注重清热。糖尿病病久,热盛耗伤,初则阴伤津亏,久则气阴两伤。部分病人起病即见明显虚象,故清热之时亦应注重调补虚损。
天花粉甘、微苦,微寒。归肺、胃经,可清热泻火,生津止渴,消肿排脓,用于热病烦渴,肺热燥咳,内热消渴,疮疡肿毒等。不宜与川乌、制川乌、草乌、制草乌、附子同用,孕妇禁用。《药征续编》:“凡渴有二证,烦渴者石膏主之,但渴者栝楼根主之。”天花粉甘寒,既能清肺胃二经实热,又能生津止渴。仝小林认为天花粉甘寒养胃阴,清胃热;养阴而能降糖,协知母可加强滋阴生津之效。现代药理学研究结果表明,天花粉具有明确的降糖作用[4]。
知母苦、甘、寒,归肺、胃、肾经,可清热泻火,滋阴润燥,用于外感热病,高热烦渴,肺热燥咳,骨蒸潮热,内热消渴,肠燥便秘。《本草正义》记载“清胃以救津液,消中瘅热宜之”,《本经逢原》曰:“用此清热养阴,邪热去则正气复矣”。《圣济总录》云:“治脾瘅身热口甘,咽干烦渴,知母汤方”。知母气寒主降,苦以泻火,辛以润燥;多用于中上二焦热盛者。天花粉配知母,滋阴泻火,生津止渴,治疗热病伤津之烦渴及肺胃热盛伤津的消渴病。知母清胃热,养胃阴,泻肾火,直折肾火,并具有明确的降糖功效[5],对损伤的胰岛β 细胞具有一定的修复作用。
葛根为豆科植物野葛的干燥根,甘、辛,凉。归脾、胃、肺经,可解肌退热,生津止渴,透疹,升阳止泻,通经活络,解酒毒,用于外感发热头痛,项背强痛,口渴,消渴等。《圣济总录》云:“治脾瘅面黄口甘,烦渴不止,葛根汤方”。《本经》记载:“消渴,身大热,呕吐,诸痹,起阴气,解诸毒。”知母滋阴清热,天花粉、葛根生津止渴,葛根兼能疏解筋脉。阴虚津亏,血行郁滞,则见上臂麻木。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葛根具有一定的降糖作用[6],并能延缓并发症的发生。
《中国药典》2020 版记载:天花粉的临床剂量范围为10~15 g,知母的临床剂量范围为6~12 g,葛根的临床剂量范围为10~15 g[7]。仝小林闲来读“小品方”,体会消渴热中求,知母解肌良。服药节度篇,方量法度彰。老弱宜小方轻剂,少壮强之人可大方重剂。知母常用剂量为9~30 g,天花粉常用剂量为9~30 g,葛根常用剂量为15~60 g,如热势较盛,量小恐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宋宁等[8]总结天花粉的临床常用量为6~60 g,常用剂量为15~30 g;傅延龄等[9]总结葛根临床用量范围为4~120 g,在糖尿病重症期临床症状明显、血糖持续居高不下的情况,葛根用量大,一般用量30~120 g,血糖控制稳定期,葛根用量小,用量15~30 g;知母[10]用于治疗以阳明热盛为主要表现的疾病、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时,为30~90 g,若要发挥较好的降糖功效,须达30~60 g。大剂苦寒直清火热,配伍干姜或者生姜,辛开苦降,畅达气机;更重要的是,其性辛热可防大剂苦寒伤胃,纵使用量极大,亦无需虑其败胃之虞。最初以超大剂量苦寒之品峻急猛攻,直消火势,渐至以小量苦寒滋阴缓慢微调;初用汤剂,去大病也,后以丸剂舒缓而治之。
王某,男,29 岁,2020 年8 月3 日初诊。主诉:发现血糖升高1 年余。现病史:患者于2019 年体检时发现血糖升高,FBG 7.5 mmol/L,未予重视。后因口干明显遂至门诊就诊。刻下症见:口干甚,欲饮水,汗出多,周身潮热,面色红赤。辅助检查:GLU 13.92 mmol/L,TG 17.33 mmol/L,查胰岛功能:GLU 0 h 13.9 mmol/L,1 h 24.9 mmol/L,2 h 25.4 mmol/L,3 h 19.8 mmol/L;INS:0 h 12.92 μIU/mL,1 h 14.25 μIU/mL,2 h 15.42 μIU/mL,3 h 11.62 μIU/mL。舌暗红,苔老黄,脉沉略滑数。身高170 cm,体质量100 kg,BMI=34.6 kg/m2。既往脂肪肝1 年余。西医诊断:糖尿病,高脂血症,脂肪肝。中医诊断:脾瘅。中医辨证:肝胃郁热,膏脂积聚证。治法:清泄郁热,消膏降浊。处方:大柴胡汤加减:柴胡30 g,黄芩30 g,生大黄9 g(单包),黄连30 g,知母30 g,干姜6 g,生山楂30 g,五谷虫30 g,红曲15 g,苦丁茶15 g,决明子30 g。二诊服药14 剂,口干渴减轻,仍汗出多,怕热。GLU 9.97 mmol/L,TG 13.54 mmol/L。上方加葛根、天花粉各30 g,乌梅15 g。三诊服药14 剂,口干渴、怕热、汗出多均好转,GLU 8.27 mmol/L,TG 8.24 mmol/L,可守方继服。2 月后患者复诊,FBG 6.0 mmol/L。TG 2.35 mmol/L,改以丸剂长期调理。后随访,患者血糖控制稳定。
按:膏脂蓄积充溢,致形体肥胖,血脂升高、脂肪肝等,肝胃郁热蒸迫,则口干渴饮,怕热汗多。故清泄体内郁热同时,应着重消膏降浊,减少膏脂蓄积。柴胡、黄芩、黄连、生大黄清泄肝胃郁热,知母清火滋阴,生山楂、红曲、五谷虫消膏降脂化浊,决明子、苦丁茶合生大黄通腑泻热,为仝小林减肥常用药。二诊,燥热津伤缓解较少,加用葛根、天花粉泻火生津,患者年轻,开始便使用大剂量,未见伤胃之象,此案是以治肥为重点,糖、脂综合并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