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菲,赵林华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郁证,广义上包括体质、情志等因素所致的郁,是由于原本肝旺,或体质虚弱,复加情志所伤引起气机郁滞,肝失疏泄,脾失健运,心失所养,脏腑气血阴阳失调而成,主要见于西医学的焦虑症、抑郁症、癔症、神经衰弱、更年期综合征及反应性精神病等。
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和人们精神压力的增大,郁证已经是成年人最常见的精神疾病之一,患病率越来越高。郁证患者不仅心理遭受折磨,也会伴随一些生理变化如食欲下降、排便紊乱,行为失调,对人际交往排斥,还伴有睡眠障碍,易于疲劳等,并潜在威胁生命安全,已经成为严重的公共健康问题。中医治疗郁证有着独特的优势,仝小林院士临床常以制香附、佛手、香橼三味药物组方开郁。三药各有侧重,又相互兼顾,相互配伍,协同发挥开郁理气之功效。
仝小林院士“慢病十态”理论认为,“郁态”主要是由气机不畅、情志不舒所导致,以情绪抑郁、心中烦闷、胸胁胀满、咽中如有梗物、善怒易哭为主要特征。郁态有郁、躁程度的不同。气郁、躁动是气机运行不畅发生和发展的两个阶段,情绪是判断气机郁滞程度的重要依据。气郁主要表现为情绪低落、胸胁胀满、胸闷叹气、精神紧张、性急易怒,躁动主要表现为躁动不安、心神不宁、烦躁欲哭等[1]。
《素问·本病论》曰:“人或恚怒,气逆上而不下,即伤肝也。”肝气郁结日久,则血行不畅,血液瘀滞,而为瘀血,出现胸胁刺痛,甚至癥积肿块。“女子以肝为先天”,会出现经期异常,经行不畅、经行腹痛,甚或痛经、闭经不孕等。郁证不治,久则成瘀。瘀病审因论治,若因态为郁,也可用开郁之法辅佐。如甲状腺结节、乳腺增生、子宫肌瘤之“三联”疾病在现代妇女之中尤其多发。所谓“三联”,即临床3 个部位的类似疾病常联合或相继出现。仝小林院士认为三联征的中医病机“皆属于郁”,并提出了“郁则散之,虚则补之”的治则[2],在辨证审因的基础上以开郁之靶药而助治瘀、治结节。
若肝病影响脾土,导致脾失健运,纳食不化,出现胸胁胀满、腹胀腹痛或肠鸣泄泻等症,则为“土虚木乘”“肝气乘脾”或“肝脾不调”。“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若饮食过度,脾土蓄积的痰湿过于沉重,不仅肝胆制约不了脾胃,脾胃将反侮肝胆,削弱其正常的疏泄功能,出现呕恶,口苦,舌苔厚腻,肥胖,胸胁胀痛,且优柔寡断,具体表现为脂肪肝、胆结石、肥胖、肿瘤等病证。因此,恢复肝气之条达、脾胃之健运乃开郁之主要着手点。仝小林教授在治疗脾胃病时,也常从治郁入手。郁结散则升降常,升降常则中州健,中州健则气机调畅,气机调则精微布散,气血周流[3]。
仝小林院士基于多年临床实践探索,提出“态靶结合”辨证组方思想,集辨证论治、辨症论治、辨病论治和审因论治为一体[4],借鉴现代医学对疾病的诊断及病理生理分析,按照中医思维,通过审视疾病全过程,厘清疾病发展各个阶段特点,归纳核心病机进行论治。其中对于气郁之态,仝院士多以制香附、佛手、香橼三味药组方。其中制香附疏肝解郁,理气宽中,调经止痛,性味浓烈,功效偏侧重于肝。佛手疏肝理气,和胃止痛,燥湿化痰,药性平和,功效偏侧重于胃。因香附性味更加浓烈,《本草汇言》曰:“独用、多用、久用,耗气损血”,佛手相较之更为安全有效。对于气阴亏虚者,更宜用后者。香橼疏肝解郁,理气宽中,燥湿化痰,与佛手一样有谦谦君子之风。相较佛手,佛手理肝胃之气而止痛之力略强,香橼理脾肺之气而化痰止咳之力略胜。三药各有侧重,又相辅相成,临床合用可取得良好效果。
香附味辛、微苦、微甘,平。归肝、脾、三焦经。《本草纲目》载“香附之气平而不寒,香而能窜,其味多辛能散,微苦能降,微甘能和。”本品辛香行散,味苦疏泄,主入肝经,善理肝气之郁结并止痛,为疏肝解郁之要药。味辛能行,入脾经,尚有行气宽中之功,也常用于治疗脾胃气滞证。醋炙能够增强其疏肝止痛之作用。现代药理学研究发现,香附所含挥发油有雌激素样作用,其水煎剂可明显增加胆汁流量、促进胆汁分泌,并对肝细胞有保护作用,抑制肠管收缩,且能够镇痛、安定。
佛手是香橼的变种,其味辛、苦、酸,温。归肝、脾、胃、肺经。《本草再新》言其:“治气舒肝,和胃化痰,破积,治噎膈反胃,消癥瘕瘰疬。”本品辛香行散,味苦疏泄,善于疏肝解郁,行气止痛。用于治疗肝胃气滞,胸胁胀痛。此外,本品入脾胃经,能理气和中止痛。可治脾胃气滞之脘腹胀痛,呕恶食少等症。苦温燥湿而化痰,辛香又能行气,故湿痰咳嗽、痰多胸闷者也可用之。
香橼始载于《本草拾遗》:“去气,除心头痰水”。性味辛、苦、酸,温。归肝、脾、肺经。辛能行散,苦能疏泄,入肝经,能疏肝理气而止痛。气香醒脾,辛行苦泄,入脾胃以行气宽中。苦燥降泄以化痰止咳,辛行入肺而理气宽胸。用治湿痰咳嗽、痰多胸闷等。现代药理学研究证实,香橼有促进胃肠蠕动,健胃及祛痰作用。有学者研究认为香橼、佛手抗抑郁作用的机制,可能是通过避免过度应激刺激所致机体内分泌下丘脑—垂体—甲状腺轴和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功能紊乱而发挥抗抑郁作用[5]。
《中国药典》2020 版记载,香附的临床用量范围为6~10 g,佛手为3~10 g,香橼为3~10 g。郁证多无急症,长期的忧思郁闷,是造成气机郁滞进而发病的基础。因此治疗时小剂量难以起效。仝院士在倡导精准辨证下“重剂起沉疴”。对于本三味小方,仝院士临床常用量均为 9~15 g。
仝院士用此三味小方在郁证的基础上,根据疾病背景差异进行适当加减。如此三味适用于糖尿病性胃轻瘫之肝郁气滞,肝胃不和证。糖尿病性胃轻瘫的基本病机是气机郁滞,以肝主气机,故当重视疏肝理气。但痞满以胃为中心,所以必用香橼、佛手调理中气、消痞除满。此外,与柴胡、郁金等同用可治肝郁胸胁胀痛;与木香、香附、砂仁等同用可治脾胃气滞之脘腹胀痛、呕恶食少等;与丝瓜络、瓜蒌皮、陈皮等配伍还可治疗咳嗽日久痰多,胸膺作痛,肿瘤结节等。再如,仝院士认为女性结节、肿块、增生、囊肿等疾病的发生均与精神情志因素相关,即肝气不舒,长期的忧思郁闷是发病的基础。而仝院士治疗三联征时多会用莪术、三七、浙贝母,活血化瘀以消癥结同时也起到未雨绸缪的作用,抑制肿块或结节的生长或恶变。
王某,女,14 岁,2021 年1 月4 日初诊。主诉:发现泌乳1 周。现病史:患者于2019 年底诊断为抑郁状态,服药物治疗,效果不佳。于2020 年11 月改为鲁拉西酮、来提普治疗,于2020 年12 月4 日泌乳正常(PRL 25.23 ng/mL),于12 月底出现泌乳,量少,无乳房胀痛,近半年体质量增加10 kg。刻下症:服西药后胃部不适,偶恶心、呕吐,用药后头痛,纳眠可,大便成形,小便调,情绪低落。舌淡胖齿痕,苔白微腻,脉沉弦小滑数。既往史:无。过敏史:无。个人史:12 岁月经初潮,末次月经12 月20 日,量中,持续4 日。现用药:鲁拉西酮 40 mg,日1 次,来提普1片,日1 次。辅助检查:2021 年1 月2 日于宣武医院查PRL 38.39 ng/mL,ALT 55 U/L。西医诊断:抑郁状态。中医诊断:郁证。中医辨证:肝气郁结证。治法:疏肝解郁,理气和中。处方:醋香附15 g,香橼15 g,佛手15 g,生麦芽60 g,当归15 g,炙淫羊藿15 g,仙茅15 g,炒酸枣仁15 g,生姜9 g。早晚饭中吃。服上方2 个月。患者泌乳完全消失,体质量增长较快,情绪好转,抑郁状态改善。
按:PRL 即泌乳素,为脑垂体分泌促进乳腺发育的激素。其偏高有多种病因,生理因素如妊娠、哺乳期,而患者年仅14 岁,排除此类原因。药理性因素也可使PRL 增高,如多巴胺受体阻滞剂,而患者服用的抗精神病的药物、抗抑郁药物正是此类。因此,尽管此病主诉在泌乳,但核心矛盾还是郁,若郁证得治,西药即可减轻,其副作用也得以消除。脉沉弦小滑数,即反映肝气郁结甚。患者刻下服西药后胃部不适,舌淡胖齿痕,苔白微腻,此为肝郁脾虚之征,故用醋香附、香橼、佛手疏肝解郁,理气宽中。再加生麦芽健脾和胃通乳;仙茅、淫羊藿壮肾阳;炒酸枣仁养肝、宁心安神;生姜调和脏腑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