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赛美中医辨治不明原因发热经验

2021-03-27 11:17袁颢瑜王善庆李赛美
吉林中医药 2021年9期
关键词:桂枝汤小柴胡外感

袁颢瑜,王善庆,李赛美

(1.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广州 510440;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广州 510440)

不明原因发热是指发热持续3 周及以上,体温多次超过38.3 摄氏度,经过至少1 周详尽检查仍不能确诊的一类疾病[1]。目前现代医学治疗本病以抗生素、糖皮质激素及对症治疗为主,疗效不佳。国医大师邓铁涛[2]倡导外感发热病统一寒温辨证,提出创建中医发热病学以研究发热病的证治规律,统一外感、内伤发热之辨证论治。在此基础上,李赛美教授运用寒温并用法治疗了众多各类发热疾病。

李赛美是国家重点学科-中医临床基础、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重点学科-伤寒论学科带头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是第六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继承指导老师,广东省名中医。李赛美从事医疗、教学、科研工作数十年,活用伤寒六经辨证,善于抽提病机辨治疑难病症。现结合验案,整理分析李赛美教授治疗不明原因发热的辨证思路,报道如下。

1 诊治思路分析

1.1 中医对发热认识 中医认为,人体发热分为内伤发热和外感发热两大类。临床上,外感和内伤发热相互转化和重叠。反复感受外邪或由急性外感失治形成或加重可导致内伤发热;而内伤发热,尤其是脏腑气血阴阳亏虚者,卫外抗邪能力减弱,容易感受六淫、疫毒之气,兼夹外感发热。外感发热可速愈,内伤发热多病程较长。不明原因发热多病程长,临床表现为低热,有时为高热,符合中医内伤发热诊断[3]。

1.2 认识六经辨证中的发热 李赛美认为,从仲景六经辨证体系来看,发热病变多在三阳,病邪外出于太阳则恶寒偏重,入于阳明则发热偏重,居于半表半里则发热休作有时,而病邪居于三阴多表现为无热恶寒,“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4]。阳明发热特点为“日晡所发潮热”“蒸蒸发热”,阳明热盛,迫津液外泄,燥热循经上炎则口苦咽痛,上扰心神则烦乱谵语、不得安眠,热郁不能外越则周身无汗,“但头汗出”,一般根据病位在上中下三焦不同,或用清宣、或用辛寒、或用清利,因腑实未成,切不可过早攻下,使胃中空虚,邪热乘虚上扰胸膈,增加变证;少阳发热特点“往来寒热”,或是休作有时,或是恶寒发热症状交替出现,邪盛则寒,正胜则热,反映了正邪交争,邪气进退,关键在于身体正气仍然不足以完全推邪外出,故治疗应和解枢机,扶正祛邪;太阳发热主要为“翕翕发热”,卫阳因抗邪浮盛于外,其热在肌表,所以称“翕翕”,因为卫为邪所伤,不能“温分肉”,肌肤腠理疏松,所以多发热恶寒兼见,一般轻症辨证后仅用“汗”法开表即可,避免“大汗淋漓”。还有一种发热是厥热胜复,究其病因,可由少阴病传经而来,如脏厥;可由外感而来,如外寒伤及厥阴肝脏的吴茱萸汤证,又如外寒伤及厥阴经脉的当归四逆汤证;以四肢厥逆与发热交替为主要特征,厥少热多为病退,厥多热少则病进,与少阳发热类似,皆取决于正邪进退情况,治疗宜寒温并用,甘补调中。严格来说,厥阴发热治疗可归于少阳,厥阴与少阳关系密切,厥阴与少阳都循行与人体之侧,一个走深层,一个走浅层;二者脏腑相连,互为表里,少阳病可以内传厥阴,厥阴病也可以外传少阳,故治法与少阳类似,使用和解为主。三阳比较,太阳畏闭,治疗以开为主,阳明畏亢,治疗以清下平亢为主,少阳畏郁,治疗以和解枢机为主。

2 病案举例

何某,男,16 岁,2021 年2 月18 日因体温不明原因升高9 个月余到门诊就诊。既往史:患者2019 年“新冠”疫情期间偶然测得体温偏高,在37.5~38 ℃波动,无其他明显不适,因病休学半年,先后到多家医院风湿免疫科就诊,予住院治疗,行多项检查检验,9 个月间每周排查“核酸”均为阴性。胸部CT、肝脏、胆囊、胆管、脾脏、双肾、膀胱、双侧输尿管、前列腺超声检查均未见异常,心电图示窦性心律,正常范围心电图。外斐式试验、G 试验均未见异常,呼吸道九项感染病原体均为阴性,肿瘤坏死因子、巨细胞病毒定量、尿液分析、静脉血液常规分析、大便分析、凝血四项、血沉均无异常。未查见疟原虫,流感A+B 抗原、登革热抗原均为阴性,铁蛋白、甲功三项、骨髓检验未见异常。乙肝两对半、丙肝抗体、人类免疫缺陷病毒抗原抗体、梅毒螺旋体特异抗体均为阴性。肿瘤相关标志物、肥达氏反应均无异常。维生素D2严重缺乏、维生素D3缺乏。2020 年12月14日,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诊断:发热;维生素D 缺乏。嘱患者带醋酸泼尼松片、替普瑞酮胶囊、硫酸羟氯喹片、维生素D 滴剂、碳酸钙D3片等药物出院。患者本人拒绝长期服药,仅断续使用维生素D 滴剂、碳酸钙D3片,出院后仍不明原因反复发热,遂到李赛美教授门诊就诊。

初诊(2021年2月18日):主诉体温升高9个月余,怕热,容易汗出,易急躁,午后及晚餐后多时段体温升高,稍有眼干、易疲乏,纳可,入睡较难,晨起痰多,色白质稠,二便调。舌边红,苔黄腻,脉弦数稍滑。心率每分钟102 次。方药组成:生石膏30 g,知母20 g,西洋参10 g,山药30 g,炙甘草15 g,厚朴15 g,茯苓20 g,柴胡20 g,生地黄20 g,麦冬30 g,五味子15 g,桂枝30 g,藿香10 g,法半夏10 g,青蒿30 g,黄芩15 g。7 剂水煎服。以白虎汤为主方。

患者初诊身热易汗出,午后发热较甚,但表证不明显,故辨病位在阳明,正如《伤寒论》云:“问曰:阳明病外证云何?答曰:身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也。”[4]阳气较盛,正邪交争剧烈,阳明病形之于外的表现可有“蒸蒸发热”和“潮热”,潮热即发热如潮水定时发生,成无己认为:“阳明王于申酉戌,日晡所发潮热者,阳明热甚也”,清代尤在泾进一步提出:“申酉戌为阳明之时,其病者邪气于是发,其解者正气于是复也。”故此时治疗以白虎加参汤为基础,周禹载的《伤寒论三注·太阳病下篇》曰:“盖比上条而汗出过多,亡津液而表里燥热更甚,所以常用白虎两解表里之热,加人参润其燥而消其渴也。”此时患者有明显的身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的阳明外证,热邪壅滞,气机不得畅通,故也可出现身体沉重或疲乏。此处使用白虎汤为主方,加入生脉散。发热时间长正气不足,气阴损伤故加入生脉散以滋阴润燥;患者舌苔黄腻,兼有湿热,加入藿香、厚朴等药物清热祛湿,治法以阳明为主兼清少阳。服药次日患者持续自测体温,整体体温稍有下降趋势,但变化不明显。

二诊(2021 年2 月25 日):服药后早晚体温接近正常,午后体温升高明显,怕热自汗出,晨起咯痰色白,胃纳可,稍有腹胀,矢气多;难入睡,易早醒;大便偏干,小便可。舌红苔薄润偏黄,脉细数。心率每分钟106 次。方药组成:柴胡30 g,黄芩15 g,法半夏10 g,生姜10 g,炙甘草10 g,桂枝15 g,西洋参10 g,大枣10 g,青蒿30 g,瓜蒌子30 g,槟榔15 g,厚朴30 g,草果10 g,虎杖30 g,知母20 g,白芍20 g。7 剂水煎服。小柴胡汤合达原饮为主。

复诊时,患者热势不高,初诊服药后体温虽然下降,但仍时有发作,汗出增加,发热时间较为固定,间歇性发作,此为正虚邪盛,正邪交争导致的节律性发热,急需扶正祛邪,防止邪热内陷。这与少阳病小柴胡汤证的“往来寒热,休作有时”相符,且“往来寒热”一词在《伤寒论》中均与柴胡类方相关,其中96、97、266 条与小柴胡汤相关。李赛美认为,“往来寒热”有三种适用情况:一是发热持续,二是过敏状态,三是反复发作性疾病,提示柴胡类方可广泛适用于各种感染性、发热性、过敏性、精神心理性及慢性节律性疾病,与现代疾病多有交叉。张横柳[5]也认为,寒热交错也可表现但热不寒,阴阳动静交替即可表现为间歇性发热。在发热性疾病治疗方面,朱国伟等[6]选取了100例诊断不明的发热性疾病患者,在排除恶性病变后使用小柴胡汤加减进行治疗,评估炎症因子及治疗效果,发现在使用小柴胡汤加减方后患者IL-1β、IL-8、TNF-α、hs-CRP 水平均降低(P<0.05)。在治疗小儿因甲型流感、乙型流感等导致的高热,李赛美也常运用小柴胡汤为基础,加入青蒿、藿香等,清热不过寒[7]。李振华[8]常用小柴胡汤化裁加用青蒿治疗迁延日久的内伤发热,这也与本病例患者状况相似。初诊服药后虽然体温下降,但发热仍迁延不愈,时有发作,为正虚邪盛,正邪交争导致的节律性发热,首先急需防止邪热内陷,小柴胡汤中的人参、大枣、甘草,可以扶助正气祛邪外出;其次亟需坚守阵地,防止邪气从三阳转向三阴。这也体现了李赛美在治疗疑难病症时使用的治法:一是寒温并用、攻补兼施,本方外有柴胡清解外邪,内有黄芩清下湿热,有温补久病之虚寒的生姜、大枣,有缓解久热伤津的西洋参、瓜蒌,清热不过寒,温补不过燥;二是升降相因,生姜配半夏可组成小半夏汤,有温胃散寒,降逆和中之效,柴胡、桂枝升散,透泄少阳邪气从外而散,得人参、大枣扶助正气,正气偏于旺盛,则邪少有向内可乘之机,从外而解。

李赛美认为,使用小柴胡汤的同时可以合用达原饮,热中有湿,不能单纯清热;湿中有热,又忌片面燥湿,疾病日久,湿热熏蒸于半表半里(膜原),当以开达膜原,辟秽化浊。《温疫论》中提出温疫之邪伏于膜原,表现出“先伏后行”的特征,“如鸟栖巢,如兽藏穴。”提出膜原“去表不远,附近于胃,乃表里之分界,是半表半里。”吴又可在《温疫论》中认为“槟榔能消能磨,除伏邪,为疏利之药,又除岭南瘴气”,杨钦河等[9]使用柴蒿达原饮治疗139例湿热型发热,总有效率达98.56%,提示达原饮退热效果佳且疗效稳定确切。临床常用达原饮治疗湿热中阻,枢纽失职导致的发热恶寒起伏,连日不退,且少阳为枢,调枢可解三阳,使半表半里之热透表而出。

三诊(2021 年3 月4 日):患者服药期间自测体温早晚正常,仅傍晚18:00 体温偏高,37.5~37.9 ℃。怕热,微微怕风,汗出较前减少,发热时稍有头晕,口干无口苦,喜冷饮,胃纳可,腹胀消失;眠可,较前改善较多;二便调。舌淡红苔黄腻,脉沉细,手足肤冷。方药组成:桂枝45 g,赤芍45 g,生姜45 g,大枣30 g,炙甘草30 g。5 剂水煎服,每次发热前温服三分之一。煎服调护注意:药后啜粥、温覆微汗、获效停服、未效守方、药后忌口。

三诊时,患者述服药后腹胀、矢气、难入眠、大便干等症状均已消失,发热总时长减少,热势降低,同时在实热消退后表现出手足肤冷,怕风等症状,提示邪气由里达表,患者发热时微微怕风,汗出较前减少,符合《伤寒论》所述:“病人脏无他病,时发热,自汗出不愈者……宜桂枝汤。”[4]患者汗孔关闭,阳郁在里,郁而化热,热迫津外泄也会出汗,卫气开合功能障碍,营卫失调。“时发热”即间歇性发热、汗出,单纯的常自汗出服药不拘时间,而“时发热自汗出”与本病例患者刻症相符,此为卫气不和,故要在发热前给药,使卫阳的开阖功能在发热前恢复正常,阳气不郁则热不发、汗不出,可用桂枝汤原方治疗。

患者自述当日服药后再未明显发热,服药4 次后体温稳定(36.1~36.5 ℃)。《伤寒论》中桂枝汤用量讲究,为桂枝、芍药、生姜各三两,甘草二两大枣十二枚,用量甚至可以按照原方用量不做改变。研究显示,与桂枝汤小剂量比较,桂枝汤大剂量解热效果明显,按照考证1 两折合13.8 g 计算的大剂量桂枝汤能够明显下调升高的IL-1、PGE2水平而起到解热作用,使其接近正常体温;而按照习惯认为的1 两折合3 g计算的小剂量桂枝汤则解热作用不明显[10]。在煎服法上,李赛美认为啜热稀粥温覆取汗,是借助药物及热粥的热量以补充胃阳,养胃气以补充汗源,能达到阴阳双补作用,帮助药力发挥,发汗时间“令一时许”,遍身微微汗出,切不可大汗淋漓,且治疗“时发热自汗出”时“先其时”服药。潘玉珍[11]归纳李赛美221个含桂枝汤类方的医案,配合以方药及症状为属性,发现凡使用桂枝汤全方不变或全方按比例减少的病案,主要治疗太阳表虚证、兼证和表郁证,其中表郁证多表现为异常汗出及发热。

3 小结

李赛美[12]认为,外感病不乏寒热相兼证,慢性病多见寒热夹杂证,脾胃病多寒热错杂证,危重症可见寒热相格证,《内经》有正治法、从治法,却无寒热错杂、虚实夹杂、表里相兼治之如何?如本文举例患者,发热日久,仲景六经辨证为伤寒方证的准确运用提供了客观依据,初诊已经病久,邪热内陷,里热壅盛,治疗以阳明兼清少阳,用白虎加参汤合生脉散,加入藿香、厚朴、半夏、柴胡、青蒿、茯苓等寓有藿朴夏苓汤,加强清里热效果;二诊里热开始外透,病位在半表半里之少阳,故用小柴胡汤合达原饮加减;发热时间既久,病常相兼,本病例治疗过程循经祛邪外出,三诊时表邪几乎透出于表,出现明显表证,故使用桂枝汤一举攻邪,一剂即获显效。此为本病例病愈过程,更是经方辨治发热的疾病传变过程。正如李赛美常说,“疗效是辨证正确与否的金标准。”学习仲景寒热并用、攻补兼施的治法是中医治疗疑难病症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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