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的阳光

2021-03-26 08:36
青年作家 2021年4期
关键词:玉田黄桷杏子

苏 童

原先这里是一片空地。空地的边角上长了一棵高大的黄桷树,像一把伞遮住了半边天空。从公路上经过的人开始往往以为那是晒谷场,可谁都会想:黄桷树太高太大,挡住了阳光,空地上最多只能照到一半阳光。后来,出现了两间红瓦顶、白粉墙的房子,那面向公路的墙上用红漆刷了“家常便饭,解渴茶水”八个字。这家小店是玉田老汉开的。

这条通往白洋淀的公路,新铺了沥青,路面又宽又平,两边的青杨还没长成。到了夏天,公路让太阳一烤,路面上软软的,北京、天津和保定的汽车经过时,司机“喀嚓”一声往上推排挡,汽车“呜呜”叫着飞快驶过。自从有了玉田老汉的小店,情形就不一样了。经常有袒露胸怀的司机停下来,跑下公路,老汉在黄桷树下摆了个茶水摊,司机渴得嗓子眼里冒烟,一口气能喝光一暖瓶水。

玉田老汉又矮又瘦,整个秋夏穿着白布褂、黑裤子,肩上搭一块毛巾。小店生意好的时候,老汉嘴里含糊地咕噜着,里里外外地忙:但更多的时候,是坐在一条长凳上,眯着细长的眼睛瞧着公路上那些卡车、马车和骑自行车的。老汉没有烟酒嗜好,却特别喜欢热闹。土改那阵子,他跟在妇女秧歌队后面吹喇叭,吹得脸红脖子粗的,差点把地里活儿耽误了一个节气。村里人骂他傻,他脖子一挺,说:“图个热闹劲儿呗!”照例跟着妇女们去镇上扭秧歌。

五年前队里要伐空地角上的黄桷树盖饲养棚。几个小青年扛着大锯走到树下,看见玉田老汉躺在树荫下睡觉,脸上蒙着两片蓖麻叶。小青年去把叶子揭开,玉田老汉一下跳起来,抱住了黄确树。不知他那眼睛是睡觉睡的,还是一下急的,红得像要喷出血来,“小畜生,斧子朝我砍!伐了树我和你们拼老命!”小青年们吓住了,树没有伐成。玉田老汉是村里的老辈,谁也不去冒犯他。那时候黄桷树下还是一片空地呢。谁也没有想到玉田老汉是为自己留的风水宝地,谁也没有想到,远近出名的好庄稼把式会丢下田里活开起小店来。

小店的生意一向清淡,来喝茶水的多,吃饭的却很少,里里外外从没忙倒过玉田老汉。但老汉的孙女儿杏子有事没事总爱跑来瞎张罗,赶也赶不走。看杏子倚着黄桷树朝公路张望的模样,老汉明白孙女的心思。难怪,十五六岁的女孩嘛。连他奔七十的老头子也一个样呢。庄稼人一辈子厮守着土坷垃,谁不想换个空气闻闻?

杏子初中毕业就回到村子了。那闺女脸蛋长得黑,小时候老汉喊她“黑杏儿”,孙女儿长大了,不愿让他这么喊,嫌难听。老汉说:“黑就黑,难听什么?黑丫头以后就嫁不出去啦?”不知怎么,杏子听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够伤心的。当爷爷的从此改了口,不再喊“黑杏儿”了,心里却挺别扭。

地里割完麦子,杏子天天上店里来泡着。她换上水红色的衫子,两条乌黑的长辫盘到头顶上,在小店里出出进进的特别显眼。老汉干脆坐在长凳上,让杏子去伺候来客。但是,如果碰上店里的老客人(他们要吃顿家常便饭,即使喝茶也要花二角钱沏上一壶,慢慢喝),玉田老汉就把杏子撵到一边,亲自做饭、沏茶。

这天,坡上下来一个推自行车的四十多岁的汉子,这是贩鲜鱼的德奎,老汉的远亲。德奎是公路上有名的“飞人”,骑车上了性子,会紧咬着拖拉机不放,谁也超不过他去。就是这个德奎,打白洋淀搞了鲜鱼、螃蟹,装在自行车后架上,一直骑到保定,甚至到北京。回来时,上衣兜子便鼓起来了,用别针封着口。不用说,那里面全是钞票。

德奎把车往黄桷树上一靠,抽出一个发出鱼腥味的蛇皮袋,往地上一铺,躺下了,一边朝屋里喊:“玉田哥,来点吃的!”

老汉知道德奎喜欢吃大葱烩饼,一咬一口香的。杏子抢着把饼端出去了。

“这么多!”德奎爬起来,“撑死我你赚钱啊?”

“多吃点。”老汉出来说,他看看德奎又黄又瘦的长脸,“整天想着去发财,瘦得没人形了!”

“去了趟北京。“德奎仰起头,“这趟真累人,来回五百里地呢!”

“又追汽车啦?”

“没追!没劲儿了——在北京自由市场,让罚了好几张‘大团结’。”

“你小子干昧良心的事,该罚!”

“昧良心?我累死累活把鱼驮到北京,提点价还不应该?城里人一个比一个奸,他们对咱几时讲过良心?”德奎来了火气,使筷子狠狠敲打了一下碗沿。那碗烩饼吃得只剩点汤了。

杏子蹲在地上编苇席,等德奎发完火,她轻轻地问:“叔,现在城里姑娘都穿连衣裙吧?”

“穿什么的都有。大姑娘穿条男人裤子,前面还开裤口呢!”

“瞎说!”杏子吃吃地笑了,“城里人跟你没冤没仇,你尽糟蹋他们。”

“你不信?自己进城去看,”德奎一瞪眼,“要是没有公安局,他们敢光着屁股逛大街。”

“哟!”杏子的黑脸红了,“瞧你,快抱孙子的人了!”

“德奎,不说那个!”玉田老汉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城里人就是邪门儿。昨天一个城里婆娘,跟着个司机下车喝水,一个劲用手绢擦水杯,嫌脏你别喝嘛。”

“那你可别怨。城里人讲究卫生,洗碗用消毒水呢。”德奎又变了副脸说。

“我明白。在这里不少年头了,什么样的城里人没见过!”老汉说,“大前年淀子那儿发现油田,来个勘探队,你没见过公路上那个汽车,多哟,跟孩子放羊似的。一辆跟一辆,到路口都拐不动了。那帮司机全上我这儿喝水来了。”

“那油田下马了。热闹,也就那么一阵。”

“可不,这两年冷清多了。公路上跑的尽是你们长途贩运的,瞅着提不起精神来。”

“我可还得在公路上飞几年,等三个儿子都把媳妇娶回家,我也不上你这儿吃大葱烩饼了。”

玉田老汉用手搭着凉棚挡住强烈的阳光,出神地注视着伸向远方的公路,慢悠悠地说:

“我就爱看秋后交公粮的马车队,那才叫红火,热闹!见了心里痛快。车把式下来喝水,敞开肚子,我不让他们掏腰包!”

杏子不相信德奎说的话,她长这么大,没去过大城市,不知道那里姑娘到底打扮得什么样。她托乡邮递员买到一本《大众电影》,看烂了就把画页撕下来贴在床头墙上。杏子的印象里,城里姑娘没有像她那样黑的,一个个打扮得让你又惊讶又羡慕。她没有看到画页上有穿男人裤子的姑娘。那叫什么?人家才不穿那个。城里要真那么乱,她一辈子也不去,嫌脏了眼。杏子想着:什么时候碰上大城市来的,一定要好好问一问。

吃完晌午饭,老汉扛着锄头去屋后玉米地锄草。杏子煮开一锅水,搬出一捆苇篾子,编开了苇席。日头生得老高老高,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叫。公路上静静的,偶尔有辆卡车开过,杏子下意识地抬起头。他注意着车尾的号码。看车号码是爷爷告诉她的。“31”打头的汽车都是从北京来的。过了好久,一辆解放牌卡车开过来,杏子清楚地看到了卡车尾的号码,“31”打头的!北京车!正在此时,那辆卡车“嘎”地来了个急刹,停住了。

驾驶室里跳出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胖男人,穿件油腻腻的工作服,挺胸凸肚的。杏子站起来盯着他,这个北京人怎么这副蛮相?

“小姑娘,你的茶水怎么卖?”胖司机“咚”地坐在长凳上。

“二分钱一杯。要沏一壶给两毛。”杏子见他脸上直冒汗,又补上一句,“你沏一壶吧,水管你喝。”

“哈哈!”胖司机大笑起来,“管我喝?我喝到天黑,你不心痛水吗?”

“不怕撑坏肚子,喝到天黑也管你。”这个人耍贫嘴,杏子白了他一眼,蹲到编了一半的苇席子上,不理他了。

“小姑娘,你爷爷呢?”胖司机凑过来问,“我和你爷爷是老朋友了,我在这条路上跑了八年车,每次都来喝你爷爷的茶水,不渴也喝,这里的水比北京的甜润多了。”

杏子疑惑地看了看胖司机笑眯眯的脸,对他的恶感猛地淡了很多。玉田老汉哼着梆子戏从玉米地里出来,胖司机猛然回过头去,“老哥,还认识我吗?”他张开大嘴笑着向老汉走过去。老汉一怔,随即为难地笑着,好像并不认识他。

“去年冬天,我那车抛锚了,逢上天黑,我在你这儿住了一宿呢!”

“哦。”老汉含糊地应着,还是没有想起来。

毕竟年岁大了,路上来往司机也见多了,但老汉心里很高兴,这个城里司机够情分,他赶紧当老熟人一样招呼他喝水。

胖司机半天没定下心来,满头大汗冒着热气,他挥挥手:“我不渴!这回下车是和您道别来了,以后我不跑这条公路了!”

“怎么啦?退休了?”

“我才不退休呢。那边白洋淀的水越来越少了,没鱼啦!”

“淀上会没鱼?”老汉不相信。

“我能骗您?渔业大队撤了,船网也分光了。得,以后淀上不给我们鱼,我们也不大老远跑来收苇席了。”

“我说这条公路上怎么汽车越来越少了呢!”玉田老汉自言自语地说,“白洋淀没油水捞,你们城里人就不来了。”

老汉踱到土坡上,朝东南方向张望去,他想望得远一点,但长得高高的玉米叶子挡住了他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他记得从前的时候,秋天白洋淀涨水了,村里人爬到屋顶上能看到那里的一片水光和帆影。

杏子给胖司机沏上一壶茶后,仍坐到黄桷树下去。有好几次她想开口问他,北京城里的姑娘到底穿不穿男人的裤子,但看看胖司机“咕噜咕噜”忙喝水,就又忍住了。公路上有两个骑自行车的过来了,一男一女,都穿着白汗衫,戴顶蓝塑料片的鸭舌帽。要不是那女的随风飘散的“马尾巴”头发,真辨不出是个姑娘,他们朝小店墙上那几个字瞥了一眼,停下了车。杏子抬眼一看,脸不由发热了,天啦,那个女的真穿了条男人的裤子!

“噢,大学生呀!”胖司机发现两人胸前别着白牌,先咋呼起来。玉田老汉仍然站在坡上,眼睛盯着那个姑娘。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两个大学生渴坏了,抓过水杯就往嘴边送。喝完了,他们朝老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然后,掏出一本地图册。

“怎么不上课,从北京跑到这儿来了?”胖司机凑到他们跟前。

“到白洋淀去。”

“白洋淀?你们干什么去?”

“搞调查。”男大学生微微皱了下眉头,又转过脸问玉田老汉,“还有多少路?”

“就到了,再骑八里地就见水。”玉田老汉打量他们的自行车,挡泥板灰尘蒙蒙的。从北京骑到这儿要一天工夫呢,城里人怪,不愿坐汽车,却骑着自行车到白洋淀来了。

“你们大学生哪!”胖司机在一边笑着摇脑袋,“颐和园、八达岭哪儿不好玩?偏跑这鬼地方来,白洋淀没水啦!”

“没水了?”女大学生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水全干了吗?”

“白洋淀没有水也美,另一种情趣。”男大学生不在乎地说,“我们来调查一下老根据地的历史。

杏子听见他们俩轻声商量要在这里吃午饭,她站起来问:“要沏一壶水吗?喝了解渴。”

“沏吧。”女大学生朝杏子微笑着点点头。杏子觉得她又文静又漂亮,长得像《大众电影》里那些演员,可她怎么会穿男人裤子?她进里屋,往茶壶里多放了一袋茶叶。屋外的胖司机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大学生搭话,大学生却似乎不愿理他的话茬,他们一个劲地跟老汉打听白洋淀的事。

“那儿还有当年雁翎队的人吗?”

“怎么没有?”提起雁翎队,玉田老汉兴致来了,“要说起来,我还打过日本人的汽船呢。”

“真的!”两个大学生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敬佩、惊喜之情。老汉不去注意他们,接着说,“那年我到淀上姑家,正好碰上了,那时芦苇长得才叫高,你躲在里面放冷枪,船上的日本人就是找不着你。”

“看不出,您还打过小日本呢。”胖司机微笑着,神色暧昧地朝大学生挤挤眼睛。老汉仍然没有注意,但关于雁翎队的话很快让女大学生打断了。

“我们去白洋淀能吃上大鲤鱼吗?”

“你们城里人都是猫,闻着鱼腥味儿来的,调查什么雁翎队!”老汉忽然恼起来,不知冲谁生气,“从前白洋淀的鱼用盆舀,现在没了,让你们用卡车成车地装没了!”杏子不安地拽了下老汉的衣角,怎么能对人家大学生发脾气呢?她到里屋端来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烩饼,加了许多香油。女人学生好奇地用筷扒拉一下说:“饼,怎么吃法?我第一次见这东西。”

“要有鱼就好了。”男大学生深表遗憾。

杏子觉得亏待了两个大学生,她怎么没想到在瓦罐里腌几条鱼呢。想问问城里的事情吧,可一时不知问什么好。她还想问女大学生为什么要穿男人裤子呢,话到嗓子眼她又打消这个念头,问这个,他们会笑话她吗?

女大学生注意到了杏子的眼神,她微笑着先开口了:“你怎么不念书呀?”

“家里让我回村了。”

“真可惜。”女大学生充满温情地看着杏子,“我看出来你挺聪明的。你的手怎么那样巧?”

“不,我没出息,”杏子红着脸,编苇席的动作更快了。她想和大学生不断地说下去。她猛地发现他们碗里的烩饼差不多只吃了一半就搁下了。杏子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她凑到女大学生耳朵边低声说:“你们等一会儿再走。”说完,飞身进了玉米地,穿过田埂向村子跑去。杏子要到村子里去给两个大学生弄鱼。她不时地回头望一眼空地上的小店,风吹起她那件薄薄的水红色衫子,女大学生文静漂亮的笑脸一直在她眼前跳着晃着。

当杏子提着活蹦乱跳的两条鲤鱼向小店拼命跑回来时,远远地看见两个穿白汗衫的人跨上了自行车。她的两条腿一下子软了,停住了步子,慢慢走到黄桷树下,把两条鱼摔在地上,倚着树身喘气。

胖司机还没走。他啧啧地叹了两声,拍拍巴掌:“好大的活鲤鱼,我今天口福不浅!”

“谁给你吃?”杏子没好气地冲他嚷。

胖司机眨巴眼睛,随即醒悟过来,嘿嘿笑道:“这小姑娘,你干脆追上去跟他们逛北京吧。”

“你放屁!”杏子黑黑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一伸手把刚泡下的茶水泼往胖司机身上。胖司机大叫着跳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杏子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她那声音里已经带哭腔了。

玉田老汉皱着眉头,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会儿,他走过去把地上两条大鲤鱼拾起来,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拎着鱼进了屋里,好半天没出来。

地里的玉米都掰完了,天气突然凉快起来。玉田老汉的小店清静了一段时间又骤然热闹了,德奎领着他们村的一群人闯到了这里。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闹土改去?”玉田老汉跟他们开了个玩笑。

“跑买卖。”德奎指指公路上一辆旧解放牌卡车,“我们跟社办厂借了辆汽车,上天津卫。”

“地里活儿呢?撂下不管了?”老汉眯着眼睛巡视那群年轻力壮的汉子。

“那么点活计留给老娘们,我们出去赚大钱。”

玉田老汉想说什么,但又没说。他默默地给德奎他们倒茶。走到德奎身边,他发现德奎回村并没有胖,反而更瘦了,两只眼窝塌陷得可怕。

“德奎,淀上怎么样了?”

“船网全分光了,水又小,那么多的鱼不知跑哪去了,他妈的。”

他们的说话声都很轻,好像不愿让人听见似的。老汉抬头望了望公路,揉了揉眼睛。

一上午,公路上就过了五辆卡车。”玉田老汉神色有点茫然,“我算计该交公粮的时辰了,等了这么多天,还没见着那帮赶马车的。”

杏子从屋里悄悄地出来,她还是穿着那件水红色的衫子,但盘在头顶的辫子显得很散乱。

“杏子,不叫你来怎么又来了?”玉田老汉恼火起来,前两天他已经把孙女赶回村去了。

“不叫我偏来。”杏子变得倔起来了,跑过去把老汉手里的茶夺走,“爹让你关店门回去喂兔子呢!”

“让我回去喂兔子?休想!”老汉气咻咻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德奎在旁边咧嘴一笑,抹抹油漉漉的嘴巴要走,老汉突然喊住了他,“億奎,你说真的,这公路还能热闹起来吗?”

“怎么不能?听说南边油田又要重新开工了,还要修地下输油管道,一直通到北京呢!”

老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看着寂静的公路,目光颤巍巍地收回来,落在路上成片成片的玉米地里。玉米叶子发黄了,远处有几个光着脊梁的孩子在逮蛐蛐。

杏子也注意着公路,她盼着两个骑自行车到白洋淀的大学生。她想问他们许许多多新鲜的事情,那些事她在村里和女伴们怎么也争不清。但是,公路上始终没出现那两个穿白汗衫的大学生。杏子失望地回到屋里,她养在木盆里的两条大鲤鱼已经翻肚皮了。杏子的嗓子一酸,差点要哭出来。她寻思,他们一定从另一条公路上回北京了,他们在白洋淀一定吃了不少大鲤鱼。

这条公路渐渐冷清了,偶尔经过的汽车司机发现,黄桷树下的小店拆掉了,树下的空地显得大了许多。他们想起那个总是坐在长凳上眯缝着眼睛瞧公路的老人,他上哪去了呢?

油田的地下输油管道破土动工的时候,那些运油管和水泥的汽车司机又看见了玉田老汉——在路边的另一片空地上,新盖了两间土坯房,面向公路的墙上用白粉刷了“家常便饭,解渴茶水”八个字。老汉的茶水还是那么甜润,老汉做的烩饼还是那么香,但他的眼睛变坏了,已经不能像往常那样,久久地瞧着公路了。他不时抬起手背,揉一揉有点红肿的眼睛。

新开的小店离村子远多了。杏子还是不时跑来,她那穿水红色的身影像一只红蝴蝶,扑闪着特别引人注目。

猜你喜欢
玉田黄桷杏子
完形:切开的甜杏
The Research of Linguistic Features of English Business Correspondence
最熟悉的陌生者
济源钢铁嬗变之道——探寻河南省人大代表李玉田的治企哲学
94岁“黄桷兰婆婆”收到百元假钞直接烧掉
玉田
——我美丽的家园
恒天然(玉田)牧场取用水合理性分析
一个人
秋 的 岁月
重庆黄桷坪长江大桥选址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