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敏
(兰州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20)
社火作为我国一项古老的民间节日活动,广泛流传于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山西等地。这种远古先民祭祀社神、火神的习俗,在历史进程中逐渐融入戏曲、舞蹈、武术等艺术表演,成为我国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民俗文化。甘肃泾川武社火是社火众多表演形式中的一种,因动作以武打为主,也称“武术社火”。泾川武社火是生活在泾川这片黄土地之上的先辈们所创造的民俗文化的典型代表。近年来,在大众传媒和现代文明发展的冲击下,武社火不可避免地面临着衰落趋势,因而,积极响应国家保护和弘扬传统文化、促进社会主义文化大繁荣的政策,加大对武社火的起源演变、仪式过程以及与其他地区武社火的对比研究是极其必要的。
社火一词在《辞海》里的解释是古时节日期间表演的各式各样的杂戏活动。现代汉语关于社火词条的释义是民间在传统节日中举行的、带有集体性质的游艺活动[1]。甘肃泾川社火有南北塬之别。北塬的夜社火又称“地摊子”社火,是以歌舞表演为主的“文社火”,而南塬高平一带以武打为主的社火,俗称武社火。武社火主要指广大农民群众在节日里以武术表演为主,融合戏剧、现代舞蹈等创造的带有历史性和趣味性的民俗活动[2]。武社火演出时间一般开始于正月初五前后,大多一直要耍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结束,部分村有连办三年停办三年的习俗。武社火保留了较多古代迎神赛会的传统,其仪式过程主要由人装扮成戏剧、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历史事件中的人物在各村社演出,届时,临近村落的男女老少都来观看,热闹非凡。人们通过闹社火庆贺国泰民安、来年五谷丰登、财源广进[3]。
土地是以农为本的国人安身立命的物质基础,火是人们生存繁衍的重要保障,在艰苦的物质生产条件下,火不但可以将食物烤熟,还可以驱逐猛兽。基于此,人们逐渐形成了对土地与火的崇拜和信仰,继而产生一些神圣的祭祀习俗和仪式活动。人们祭祀时,用敲锣打鼓、点灯引路、武闹等方式来娱神娱人,此乃“社火”起源[4]。从纵向的历史角度追溯武社火的发展演变,泾川武社火最初集自然崇拜和神灵信仰(当地信仰西王母)于一体。祭祀王母娘娘的蟠桃庙会为武社火提供发展条件。从本质上讲,庙会与宗教节日密切相关,泾川王母宫山上的寺庙举行的酬神、娱神、娱乐群众的活动,为耍武社火氛围的营造发挥了重要作用。此外,泾川古为泾州,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渐发展为军事要塞,这片兵家必争的黄土地战乱纷繁,武社火表演过程中“鼓点”的高低起伏表现出战争的激烈程度,武社火也就成为当地人纪念历史的一种文化载体。后来,因统治者实行一系列促进佛教、道教传播和重视武社火发展的政策,人们对菩萨、历代文臣武将也开始祭祀起来,祭祀的人物涉及生产生活、物质财富等各个方面,也被百姓称为“地方神”,人们通过武打“耍社火”的形式娱神,传递来年五谷丰登、硕果累累的美好愿望。
随着时代发展、社会文化变迁,武社火最初仅表现为简单的祭社仪式,因受到历代帝王的重视和提倡,其规模不断扩大。近代以来,武社火融入了秦腔艺术中的脸谱图案、人物角色、动作招式、道具置办等元素,使得武社火娱神的色彩减弱,趋向为一种娱乐民众的节日庆典和风俗活动。现如今,一些主流文化和大众文化也相继融入武社火之中,如“春官词”加入政府政策的宣传语,表演形式中增添广场舞、鬼步舞等流行的舞蹈元素,使得武社火的内容、形式不断丰富,焕发出新时代的光彩。
泾川武社火历经长期发展演变,其内容和形式形成完整的体系[5],也因人们对神灵的崇拜信仰而产生特定的仪式过程。其仪式分为前期准备、正式展演和卸将三个阶段,且具有相对固定的展演时间和场合。
泾川武社火准备阶段从每年腊月底开始。届时,以村为单位,在各村社中选出一些表演者和志愿者,排练武社火表演动作和筹办相关事宜。社火会的会长做到分工明确,村民们各尽其能,置办相关的道具和器材(诸如锣鼓、灯笼、衣饰、车辆等),表演者在参演过武社火的长者的带领下,排练表演的武打动作。红红火火的准备工作一直持续到正月初四前后,整个村庄“耍社火”的氛围十分浓厚。
装身子敬神是展演阶段的第一步。表演者在靠近庙宇的农户家集合,根据扮演的角色画脸谱、着装、点灯笼、烤鼓(使鼓的声音更加雄浑有力)。天色渐晚时,社火队由挑虎头灯、幡旗的人开路,社火会长端着香裱等献祭品前往庙里,表演者和观者紧随其后,会长带头在“西方三圣殿”“财神殿”“文昌阁”等神殿中行香、祭祀神灵,表演者在神灵画像的香炉前烧香化纸、叩拜,即为“神仙附体”,正式装上身子[6]。“装身子”仪式过后,社火队在庙宇前开始第一次展演,人神共庆,隆重热烈。
第二步是在各村社展演武社火。迎接武社火的主人家在院落中点香烧纸、备好赏钱,燃放烟花爆竹迎接神灵到来,社火队按照之前的顺序入户。仪程官斜披大红被面,摇着鹅毛羽扇,伴着铿锵有力的鼓点说吉祥的春官词:“改革开放政策好,农民生活大变样,高门楼子房屋新,人人穿的衣服新[7]。”社火队在农户家准备就绪后,黑张飞携大刀出场“耍过街”,紧接着“耍圆场”,场地中央表演者打斗的速度和频率随鼓点加快,节奏有张有弛。跑旦演员(仙女)以十字步为主,互相穿梭,有时也会走八字路线发生碰撞,惹群众发笑。经过一番打斗,每杀死一个妖魔鬼怪,便会有专人将手里炒熟的荞面抛向高空,蘸有清油的火把上立刻出现红色火光,物体燃烧产生的烟雾升到空中,当地人认为这是火与天相通,借助火的“神力”斩妖除魔、消灾祈福[8]。表演接近尾声时,孙悟空的扮演者端着装有金元宝和一角、五角、一元人民币的铁盘,跑着撒向院里,嘴里还说着祝词:“撒钱已毕,遍地金钱。一撒庄稼丰收、二撒岁岁平安、三撒牲畜兴旺。”[9]这是刘海撒金钱仪式,寓意接社火的这家人来年财运亨通,捡到钱的人也会有财运。最后,主人家把准备好的烟酒和赏钱用盘子端给会长,社火队集体答道“谢”,社火队在送神的炮声中离开,走向下一家迎神的炮声中。
红火热闹的武社火表演持续三至五日,在最后一天耍完武社火后,举行闭幕的卸将仪式(即表演者卸去社火的“身子”)。卸将时同样在庙前完整地表演武社火所有折子,酬谢神灵护佑圆满耍完武社火。卸将仪式先由会长烧香向神说明武社火表演到此结束,再是所有“身子”依次焚香烧纸叩首,感谢神灵附体庇佑,通过该仪式宣告还原村民身份,回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会长将庙里的食物分发给村民,当地人认为食用庙里的食物会带来好运。表演者卸去妆容、换下服饰,大伙整理存放好道具,在庙前大红灯笼的照耀下一场完整的仪式就此结束。
泾川武社火最初起源于西周,是模拟作战场面鼓舞士气的表演形式。其开始多采用马战的形式演出,在传承发展过程中,由于马匹数量减少,便以步战代替马战,同时又融入了秦腔艺术、当地风俗等形成完整的表演体系。泾川武社火与山西娘子关古镇武社火、山西盂县武术社火、甘肃陇南西和县洛峪镇社火都是“武社火”。各地武社火之间既有共性又有差异,它们的共同之处是均采取武打形式,内容与历史题材、各地民间传说有关,具有一定的仪式过程。但因地域、历史沿革、当地民众文化等因素的影响,最终形成的武社火在表演形式上又各具特色。现将泾川武社火与上述三个地方的武社火具体对比如下。
山西娘子关古镇武社火是当地春节民俗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与甘肃泾川武社火在当地的地位颇为相似。山西娘子关古镇武社火表演开始前在神庙行香、祭祀神灵方面亦有类似之处,不同之处主要有四个方面:第一,山西娘子关古镇地处太行山中段,是连接山西、河北两省之间的必经之路,它既是军事要地,还是起咽喉作用的商业通道。第二,山西娘子关古镇的社火受到傩文化影响,这与泾川武社火在脸部妆容上有所不同。第三,从社火组织上来看,山西娘子关古镇村子里掌管闹社火事宜的人“大官”“二官”是村民轮流当选,这与泾川武社火的自发组织方式不同。第四,从表演方式和流程看,娘子关古镇武社火与跑马排相联系,自由跑马和走正规程序的跑马活动结束后,社火队开始表演[10],这与泾川武社火敬神装身子、正式表演、卸将的仪程有所不同。
山西盂县南娄镇武术社火与泾川武社火同属文武社火中的武社火。两者的差异首先是盂县位于山西省中东部,县境内群山环绕,处于天然屏障之中,当地“武氏”家族的举人及武举人的产生,为武社火提供了延续的经济基础和文化环境,习武的传统拓展了盂县地区武术社火的流传范围。其次是盂县南娄镇武社火的表演形式多以拳术、棍术、单双刀等为主,偏向于民俗体育,这与甘肃泾川武社火融入秦腔的表演方式有所不同。再次是两者目前面临的境遇有所不同。盂县南娄镇武术社火在传统节日期间表演氛围淡化,村落居民对其传承漠视的现象在申遗成功后大有改善。泾川武社火虽然开始受到部分民众的重视,但在外部因受到现代文明和多样化娱乐方式的冲击,不断被边缘化;在内部因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面临传统文化后继无人的窘境。与此同时,甘肃泾川武社火的记录和保护力度依然缺乏,在社会文明变迁和现代化进程中,武社火的生存前景令人堪忧。最后,从功能视角分析,盂县南娄镇武术社火的健身价值在当地备受推崇[11],很多高龄的老人依然坚持习武,而这一特色在泾川武社火功能中鲜有体现。
陇南西和县洛峪镇武社火与泾川武社火一样,是当地人生活情景的再现和战争场景的缩影。两者的区别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陇南与陇东虽然都地处甘肃,但陇南处于川陕和甘南相接地带,中原文化、西域文化和巴蜀文化在此交融,偏僻的地理位置使其原生态的陇南民间社火保留较为完整。其次,两者的仪程中虽都有“卸将”(结束社火之意)环节,但西和县洛峪镇的“卸将”仪式与龙神崇拜有关,送神升天时,参加社火的人员必须跳火堆趋吉,以求恢复正常生活秩序,而泾川武社火的这项程序在最后则是将庙里的食物分给大家以求吉祥。再次,西和县洛峪镇武社火又名“武氲”,它是不同姓氏之间生存博弈的体现,村内不同姓氏之间的冲突会延伸至村与村之间的武装斗争[12]。泾川当地表演武社火时会统一战线,更加注重邻里和睦与身份认同。
泾川武社火是流传千年的民俗文化,记录着泾川这片土地上农民艰苦奋斗的岁月和其生产生活方式的变迁,表现出农民们对土地、神灵和祖先的崇拜与信仰,寄托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现如今,我们也应关注武社火日渐被边缘化的生存现状,在国家政策大力支持和保护传统文化的同时,传统文化持有者也应尽全力做到“文化自觉”,从文化精神层面欣赏、认同该项文化。一类文化或文明的传承不光靠一代人的努力,而是需要代代传承,需要整个国家、地区、乃至全民族拥有文化自觉。总之,重视和保护武社火这类传统文化,有助于保留民族文化的根和精神命脉,为乡村文化建设、发展作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