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军
山脚下有一间刚刚修缮过的孤零零的茅草屋,房顶上覆盖着初冬的第一场雪。紧挨茅草屋,傍着山麓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林地。
甘大子承父业,最初是个猎人。但随着人类过度索取,山上的树木都被砍伐光了,野生动物失去了繁衍的屏障,都消失了。
甘大放下猎枪,开始造林。但每天晚上他还是要提着土铳向天空放一枪,这是因为,时间久了听不到枪声,心中就有一种空寂感,从前狩猎时感受到的快乐就会消失。
这片林子没有林权证,还不能随意砍伐。看着树木都已成材,却变不成钱,甘大心急如焚。
于是甘大在一天傍晚又敲开了村主任家的门。甘大说:“主任!这次来还是为了……”村主任笑着说:“甘大!还是林权证的事儿?这事儿早都报到乡上了。你急什么?”甘大说:“可这都快四年了呀!我家六子订婚三年多了,就指望这片林子呢。”
村主任突然眉头一皱,好像想起了什么说:“现在的事情也不好说,按理早就应该下来了。”甘大也紧蹙眉头说:“你再给琢磨琢磨。”
村主任沉吟片刻,眼睛一亮说:“听说乡长老妈害了老寒症。”村主任用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甘大又说,“据说狐狸皮质热,祛寒效果好。听说东山上有一只火狐狸,你若能打了送给乡长,事儿或许提前就成了。”
甘大全身骤然紧缩,目光一下子呆滞起来,好久才神色凝重地说:“你说山上有狐狸?我怎么不知道?”村主任说:“甘大!我可把你当兄弟看,你怎么还对我隐瞒?”甘大怔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那是前年春天,在林子歇晌,他打开装着饭菜的帆布袋子正要吃饭,发现五张面饼少了两张。这叫他很疑惑,巡视周围,并没有发现异常。他觉得自己老了,饼一定是落在了灶台上。
第二天还是如旧,明明五张饼又少了两张。这使他否定了昨天的论断,突然警觉起来,左右查看,没有发现什么。但猎人独有的敏锐叫他感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他。他盯着远处几堆被风拂得沙沙作响的矮树丛,仿佛知道了什么。
甘大吃完饭,就走进矮树丛,果然发现树丛背后,一只火红的狐狸正伏在那里盯着他。甘大“啊啊”两声大喊,狐狸没有吓跑,而是竖起两只小耳朵,用两只清澈的眼睛看着甘大。甘大被它的小巧灵动吸引了,怜爱之心顿起,这也是他对以前杀生的救赎。他仔细看这条狐狸,浑身红红的,像火焰一般没有一点杂质。
甘大忽然想起聊齋来。甘大想,要是它能变成一位美女,给我家六子做媳妇该多好!甘大笑了。火狐狸看甘大笑了,表情缠绵仿佛也笑了。打这以后甘大每天都能看到这只狐狸,狐狸每天也都能吃上干大的白面饼。这样一过就是三年,狐狸离不开甘大,甘大也离不开狐狸……
甘大从村主任家回来放完土铳就躺到炕上睡了。
甘大起得很晚,他走出茅屋日头已上三竿了。他看见火狐狸在山麓和林间跳跃,心就沉重起来。他回到屋里,摘下挂在墙上的土铳。
初冬的太阳,光芒耀眼还放射着十分的热,但都被寒冷的天空截住了,洒到身上来的阳光都浮着丝丝寒意。
火狐狸在他的前方停下来,浑身散发着热量,呼出的气体被冷空气盘旋着像一朵朵从地面上浮起的云。甘大对准天空就是一枪,啪!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树上的枯叶飘飘落下。狐狸抖了一下周身的毛,歪着脑袋收紧目光痴迷地看着甘大,它已听惯了甘大的枪声。甘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把药又装进铳子里,朝向天空。这时六子走来,口里高喊着:“爸”!
甘大身子一颤,土铳停留在空中,甘大像雕塑一样凝固在那里。时光仿佛停滞了,但还是在走,一秒、两秒、十秒。铳子从空中慢慢倒下来,对准狐狸,甘大闭上眼,又“啪”的一声巨响,甘大弹无虚发,狐狸抽搐着倒在雪地里。那火一般的身影顿时暗淡下来。
六子说:“爸!这真有狐狸啊?”甘大不吱声。六子说:“这狐狸真好看!打死可惜了!山上一只动物都没有。”甘大瞪一眼六子,还不吱声。六子又说:“爸!主任把林权证送到咱家了。”甘大张大嘴,看着六子。六子还说:“其实林权证早在三年前就办下来了,只是乡长忘了通知去取。村主任还叫你请他喝酒呢!”甘大站在那里面如死灰,像一杆标枪插在地上一动不动。
火狐狸流出来的血,印在雪地上,比火更红、更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