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熟的人》回溯莫言作品的海外传播

宁明

2020年8月，莫言的中短篇小说集《晚熟的人》被冠以“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首部作品”，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该书未经出版已经得到了媒体和学界的众多关注，其中《地主的眼神》《斗士》《左镰》《天下太平》《诗人金希普》等作品自2018年9月起已经在《收获》、《人民文学》、《花城》等期刊陆续发表，相关评论也相继出现在学术期刊和报纸等。2020年12月17日，在知网以“莫言新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获得相关学术论文29篇，其中24篇发表于《晚熟的人》正式出版之前，主要研究对象是莫言发表于文学期刊的几篇作品。《晚熟的人》在国内更是闻声已名。2020年7月31日晚，莫言携新作进行直播，当场被150万人围观，被称之为“现象级文学事件”。至2020年12月17日，豆瓣读书有2260人对该著作进行评价，评分为7.7分。同时，以“晚熟的人”為关键词在知网搜索，获得相关研究论文11篇。由此可见，国内学界和读者对莫言新作关注之及时和关注人数之众。

相比之下，国外对莫言新作的反应却是相当冷静。及至2020年12月17日，英语世界尚未有论及此著作或者其中作品的研究论文。亚马逊网站推出了针对国外读者的销售广告，书名为该作品的英文题名“A Late Bloomer”，但言明此著作为汉语版本，精装版，定价为23.99美元，但是未见读者评论。这并非意味着该著作不被海外读者接受，回顾莫言作品的海外传播情况便可窥知真相。

莫言是作品被翻译成外文数量最多的当代作家，其作品已经被翻译成五十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国出版发行且商业销量亦居前列。

从世界范围来看，莫言作品海外翻译、出版较多的国家主要是欧美发达国家和东亚文化圈内的一些国家。可是，莫言作品在不同时期、不同国家仍然呈现出了不同的传播规律。其作品译介、出版数量最多的欧洲国家是法国，在亚洲则是越南和日本。就欧洲而言，除了法国之外，对莫言作品译介、出版数量较多的还有德国、西班牙、荷兰和瑞典。但是需要指出的是，1992-2011年间在西班牙译介、出版的五部长篇小说和一部短篇小说均由英文译本和法文译本转译过去，在荷兰的情况亦是如此。值得欣喜地是，在西班牙，2011年之后翻译出版的五部长篇小说都由中文版本直接翻译成书。两种文字间直接翻译的方法能够更好地保持原作的特色，因为在此过程之中，译者能够直接感受到原作的特点和两种文化间的差异，采用更适合目的语国家读者阅读习惯的翻译策略，有效减少翻译过程中的漏译和误译等问题。另外，值得注意地是，作为文学大国的俄罗斯对莫言作品的翻译数量方面却明显落后于法国、德国、瑞典等欧洲国家，第一部俄文作品《酒国》出版于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之际。在亚洲，翻译、出版莫言作品最多的国家是越南，其次是日本和韩国。这三个国家除了地域上与中国的邻居关系之外，也有自古以来在历史、文化等方面共通的紧密关系。但是，越南在译介、出版莫言作品方面却领先于其他两个国家，主要是因为越南人民对中国改革开放取得的瞩目成就十分关注，从而想透过文学作品来了解中国崛起的动因，也因为莫言作品对性爱的大胆描写、对历史的个人书写等给两国文学界一度同样较为保守的现实主义文学创作带来的冲击。另外，这一现象也与日本和韩国的汉学家研究中国文学时有重古薄今，重现代、轻当代的倾向有关。

除了文学作品、传播媒介之外，文学作品传播过程中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元素——接受者。他们对一部作品的接受情况可以通过研究评论、书籍的销量和读者评论等反应出来。

在翻译、出版莫言作品的国家中，对其进行研究评论数量最多的是美国。这些研究成果内容涵盖莫言作品的叙事模式、作品主题、人物形象等，还有比较文学视野下的研究和对莫言创作风格的整体研究。评论者主要是从事文学研究的学者、大学教师和翻译者等，其中很多人都是来自台湾、香港或者中国大陆的华裔学者，他们多在大学任教，研究方向主要是东亚文学或者比较文学等，很自然会将中国文学作为其研究对象之一。这种情况的出现与美国很多大学设有东亚文学或者比较文学系有关，在此任教或者攻读学位的学生很容易将目光投向中国文学。而且美国有一些专门研究中国文学、文化和中国社会等的重要杂志和期刊，如《近代中国》、《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等。另外，美国学术水准很高的文学杂志《当代世界文学》也十分重视同中国文学界的合作。2008年新设立的纽曼华语文学奖是中国文学推介和研究的重要窗口，首届得主是莫言。《当代世界文学》2000年74卷3期更是发表了莫言的文章《我的三本美国书》和有关他作品的4篇研究性论文，分别是《莫言阴郁的禁食 》、《从父性到母性：莫言的〈红高粱〉与〈丰乳肥臀〉》、《西方人眼中的莫言》和《莫言的文学世界》。近年来，《当代世界文学》杂志社还和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俄克拉荷马大学孔子学院创办了英文学术杂志《今日中国文学》（Chinese Literature Today），旨在推动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增强中国文学的国际影响力。这些元素都促成美国成为莫言作品海外研究成果数量最多的国度。

研究成果之外，莫言作品在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的销量则不仅反映出莫言作品在这三个国家的销售情况，而且能够透视其在海外的传播和接受情况。在莫言作品的所有英译版本中，只有《红高粱》（或者《红高粱家族》）和《生死疲劳》的销售量超过了一万册，还有四部作品的销量超过了三千册。这样的销售数字似乎有些令人失望，但鉴于外国文学作品在美国出版的文学作品中占比不足3%，这样的销售业绩也还是不错的。而且在“诺奖效应”的推动之下，2012年10月之后，莫言作品在美国的销量有较大的提升，也为其未来销量的增加带来了希望。此外，虽然这三个国家同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英译作品的版本大体一致，但在销售量方面仍有很大差异。在英国和澳大利亚，只有小说《红高粱》的销量超过了三千册，销量超千册的也只有在英国销售的《丰乳肥臀》、《天堂蒜薹之歌》和在澳大利亚销售的《蛙》，远落后于在美国的销售情况。这同两国的华裔文学研究者数量较少、很多大学没有单独的东亚文学系等不无干系。另外，考察读者对在美国销售量最高的三部作品《红高粱》、《生死疲劳》和《天堂蒜薹之歌》的评论，可以看出，读者对作品的接受是因为其在叙事模式方面的不断变化、作品中承载的中国历史、文化、风俗和莫言独具特色的细腻、感觉化的描写和幽默风格等。对作品的排斥则主要是因为两国间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和小说创作技巧、风格等方面的差异所带来的阅读困难和误读等，比如作品太长、人名太多和枝蔓情节影响叙事等。

所以在推动文学作品的海外传播时，应该认识到文学作品的传播是一种双向互动的社会行为，传播成立的重要前提之一是传受双方必须有共通的意义空间，这就意味着传受双方必须对符号意义拥有共通的理解，否则传播过程本身就不能成立，或传而不通，或导致误解。在广义上，共通的意义空间还包括人们大体一致或接近的生活经验和文化背景。所以，随着中国国力的不断提升，加大文化的输出力度，让世界上更多国家的人了解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接纳中国的文化应该是增加文学传播广度和深度的一个前提。另外，作家在艺术创新方面、文学语言等方面需要不断提升，其作品既要关注人类命运共同体所面临的重要问题，做出有价值的判断和思考，又要具有民族文学的异质性，这才是文学能够被更多读者接受的最重要的基础。

总体说来，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的海外传播与接受是一个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复杂机制，需要由作者、译者、出版人、读者等多要素构成的传播共同体的合力助推。文学作品能否在海外传播和接受首先取决于作品自身的质量，它可以具有民族特色，也可以描写某个地域发生的事情，但是作品关注的应该是人性，要能够超越民族与文化并且打动异质文化中的读者，实现作者和读者间的心灵共享。同时，翻译的作用不容小觑。译者不仅需要准确翻译原作的语言、内容、风格，还要努力传达文本中的表层和深层文化信息，能够以目的语读者所接受的方式表达这一切。除此之外，具有良好的文学鉴赏能力、了解图书市场和目标读者的文学经纪人和声誉良好、有影响力的出版公司，以及他们的宣传与推广策略都是影响文学国际传播的重要一环。

所以，正如《红高粱家族》出版于1986年，其英译本出现于1993年，《蛙》出版于2009年，其英译本出现于2014年一样，文学作品在海外的译介出版时间会有所滞后，因为无论译者还是出版商都会选择质量上乘、有影响力且被广大读者接受的作品。所以，可以期待，《晚熟的人》的多种语言的译本会在海外不日问世，得以传播和接受。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