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云
[摘 要]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教科书研究经历了在借鉴中探索、在曲折中停滞、在恢复中发展、在开放中深化和在辉煌中自信五个时期,不同阶段呈现出不同的研究样态。总结70年来教科书研究的成就,发现其学科性质逐步明晰、社会建制不断完备、中国底色日渐凸显。审视这些研究硕果发现:一是教科书研究视野相对局限,未能妥善处理好民族性与国际性、传承与创新的关系,尚未构建出一套科学且可操作的评价系统。二是方法论自觉意识仍需增强。要警惕教材实证研究的形式化,避免教材研究的功利化。此外,在团队合作和学术争鸣等方面有待加强。
[关键词]新中国成立;教科书研究;研究成就;问题审思
[中图分类号]G42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843(2021)01-0142-07
[DOI]10.13980/j.cnki.xdjykx.2021.01.024
回顾新中国成立以来教科书的研究样态,总结经验与不足,既能了解教材研究的学术印记,亦可以资对未来研究提供借鉴与指引。本文主要以70年来教科书研究的相关论文、专著、国家课题等为研究对象,研究时间范围设定在1949—2019年。关于研究论文,是以中国知网为数据库,对社会科学领域II辑篇名中包含“教科书”“教材”或“课本”关键词的文献进行中文检索;关于专著,是以读秀数据库为检索来源,对教育领域题名中包含“教科书”“教材”或“课本”关键词的图书进行检索;关于国家课题,是以全国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网站公布的自“六五”以来的数据为检索依据,对项目名称中包含“教科书”“教材”或“课本”关键词的国家课题进行查阅[1]。因受限于工具与来源,本研究也许会有遗漏和不完全处,但也可从中审视新中国成立以来教科书的研究样态。
一、整体回眸:70年来教科书研究之样态
为客观地探寻教科书研究的轨迹,研究阶段划分力争做到质量兼顾,故以数据跃迁(即论文数量的变化)(如图1)和重大事件(标志性教科书政策文件的颁布)二维向度的变化作为划分依据。整理发现,教材研究经历了在借鉴中探索(1949—1965年)、在曲折中停滞(1966—1977年)、在恢复中发展(1978—1993年)、在开放中深化(1994—2011年)和在辉煌中自信(2012—至今)5个时期。(一)在借鉴中探索(1949—1965年)建国初期,百废待兴,一切都在摸索中前进,本阶段的教材研究形态仅具雏形。
1.研究成果形式单一、数量有限。研究成果主要由期刊论文和专著构成,硕博论文和相关课题立项尚未出现。其中,期刊论文的年发文量均未超过百篇,平均每年发表数量为37篇(如图1);关于教材研究的专著仅4部,分别为《怎样辑写教材》(吕伯攸,中华书局,1949)、《中学教材改革的经验》(上海市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展览会编,上海教育出版社,1958)、《几种快速扫盲的教材和教法》(子东,上海教育出版社,1958)和《干部、职工业余中学教材革新初步经验》(上海市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展览会编,上海教育出版社,1958)。
2.研究人员较为分散。在本阶段研究中,专家学者、一线教师和研究人员均有参与。如西北教育部编审室的刘御、江苏省江都市实验小学的田毓珩和南京晓庄师范学校的何祖熙等,但发文数量都局限于5篇内,多发表于《人民教育》《江苏教育》和《数学通报》等期刊。
3.研究内容浅表化,深度有待加强。该阶段的教材研究大多停留在表象研究,多是基于文本分析法对各学科教科书内容与使用层面的探讨,理论性、专门化研究不足。此外,得益于“以俄为师”的教育政策,该时期还集中对苏联教科书进行了相关评价,以期能够借苏联之石,攻中国之玉。
(二)在曲折中停滞(1966—1977年)
10年动乱期间,我国教科书建设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破坏,教科书研究出现断崖式下跌,研究成果“贫瘠化”。
1.研究成果数量极少。该阶段,期刊论文为仅有的成果形式。期间,没有一部专著问世,十几年间可查的期刊論文共29篇,平均每年发表论文数量仅2篇(如图1)。
2.研究人员多为高校学者。他们的研究成果集中发表于《人民教育》《广西师院学报》和《日本教育情况》(《外国教育研究》的前身)。
3.研究内容多是时代催化下的产物。遵循毛泽东关于“教材要彻底改革”的精神,该时期的教科书研究大都是对教材改革概况的描述或对工农业知识的介绍。另外,因1972年中日开始建交,一批有关日本教科书的研究也得以涌现,如《明治年间小学教材中的孔孟之道》(日本教育情况,1974)、《日中复交,教科书还“未公认”》(日本教育情况,1974)等。
(三)在恢复中发展(1978—1993年)
改革开放时期,教科书研究开始在恢复中发展,但尚属“年轻”领域。
1.于研究成果而言。教科书研究的形式和数量日渐丰富。(1)首次出现教材领域的研究课题。仅有的3项课题都是关于教材改革方面的立项,且均隶属于基础教育学科。这些课题的成功立项彰显了国家对教材研究的重视。(2)拓荒性的研究者和论著开始出现。如,《教材建设浅论》(周士林,北京航空学院出版社,1986)和《教材编写琐忆》(辛安亭,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等现已是各自领域内的奠基之作。(3)成果数量迅速增长。其中,期刊论文数量开始破百,年均发表论文数量303篇,于1991年达到522篇(如图1);学术专著也迈上新台阶,一跃升至39部。
2.于研究队伍而言。研究员依赖独一无二的编写经验成为研究主力,编研合一成为改革之初教科书的研究特色。在发文居于前10的作者中,有一半是来自人民教育出版社。毋庸赘言,研究员可以依赖实践经验做到“以编促研”,但也会导致选题过于琐碎,偏于实践探索,缺乏理论反思。他们以《教材通讯》(《中国大学教学》的前身)、《课程·教材·教法》和《江苏教育》为主要发文期刊。
3.于研究内容而言。(1)得益于邓小平“引进国外教科书”的政策。该时期开始重视国外教科书的探索研究,对中美语文教科书的分析比较探究①、日本写作教材的借鉴研究[2]、国外教科书练习题的简介[3]等文献的关注度和传播度较高,均位居前列。(2)该时期侧重于对教材改革和编制问题的研究。如前所述,该时期仅有的3项课题全是关于教材改革方面的立项,已足以说明。
(四)在开放中深化(1994—2011年)
该时期的教科书研究已逐渐蔚为风气,在追求研究数量的同时,也关注质量。
1.研究成果在形式、内容和数量上均取得重大突破。(1)一些学子开始把教科书研究作为毕业论文选题。相关硕博论文于2000年首次出现,数量为7篇;2001年增至2倍多,直接跃至15篇;2005年开始破百;2011年高达507篇。(2)期刊论文发表量呈现井喷式增长。自1994年开始,年发表量连续突破4位数。其中,1994年为1 011篇,2011年高达2 333篇,平均年发文量为1 504篇。(如图1)。(3)研究专著不断涌现。研究专著量一跃升至123部。校本教材和乡土教材的研究著作首次出现,教科书制度研究得到进一步细化。此外,开始关注教科书的政治性,如出版了《走进教材与教学的性别世界》(史静寰,教育科学出版社,2004)与《教科书政治学》(M.阿普尔、L.克丽斯蒂安·史密斯,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课题立项取得重大进展。从上个阶段的3个课题增长到本时期的65个课题,从单纯的基础教育学科扩展至成人教育、高等教育、教育史、体卫美育和教育信息技术等诸多学科。
2.教科书研究群体多元化,青年力量进入。一方面,除研究员外,高校学者和一线教师也积极参与研究;另一方面,一些硕博研究生开始将教材研究纳入毕业论文选题,新生研究力量的出现激发了研究活力。于发文期刊而言,本时期论文主要发表于《课程·教材·教法》《教学与管理》和《中学地理教学参考》等期刊。
3.研究范式逐步科学。(1)研究方法日趋客观。一改往日以定性方法为中心,偏重静态文本分析的研究方法,定量研究和动态分析逐渐成为研究的新趋势。(2)研究视域更为多元。不再局限于教学论视域下的文本分析,社会学、历史学、文化学、比较研究等视角陆续为研究者所关注,成为教材研究向前迈进的重要一步。(3)研究内容拓宽。除聚焦新课程改革教科书外,教材制度研究,尤其是教材评价研究也成为一大亮点。究其缘由,21世纪初期,教科书政策由“一纲一本”转为“一纲多本”,由此引发了对教材质量的关注。其中,华南师范大学高凌飚的相关研究较为突出,出版了专著《基础教育教材评价理论与工具》(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年),立项了全国教育科学“九五”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 “我国义务教育教材评价体系研究”。
(五)在辉煌中自信(2012—2019年)
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对教材建设给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新时代教科书研究如火如荼,进入研究快车道。
1.研究成果不断突破。(1)硕博论文数量持续增长。至2017年,相关硕博论文数量突破1 000篇,高达1 031篇,并呈持续增长之势。(2)期刊论文年发文量显著增多。期刊论文年发文量突破3 000,至2019年,数量高达3 455篇,平均年发文量达3 162篇(如图1)。(3)教科书研究相关专著涌现。8年间,涌现出专著69部。其中,最明显的特征在于丛书、汇编类著作猛增,实现了由单本化到系列化的转变。如,石鸥教授的团队出版的研究丛书对不同学科(语数外、史地政、音体美等)和不同类型(少数民族、乡土、清末民初女子和革命根据地等)教科书进行了全面深入的探讨,进一步夯实了教材研究的文献基础。(4)基于历史视角,系统梳理教材演变轨迹的课题骤然增多。如,立足现实,出现了大量关于改革开放40周年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的教材研究课题。
2.研究队伍不断扩大,核心团队日渐成型。新时代高校学者成为教科书研究的主力,在论文发表数量居于前10的作者中,首都师范大学的石鸥教授位居首位,其培养的博士研究生吴小鸥位居第2;同时,居于第8的张增田也是石鸥教授教科书研究团队的一员。由此推知,新时代已经形成了具有师门传承特点的教科书研究团队。就发文期刊而言,《课程教育研究》《小学教学参考》和《中学数学》成为该时期的主要发文期刊,改革开放后一直名列前茅的《课程·教材·教法》没能繼续挤进前三,这意味着教科书学术交流平台的扩展和丰富。
3.教材研究从书斋走向基层,力促理论与实践相融合。(1)教科书研究开始紧跟时代,服务于社会发展。如,新时代结合“立德树人”要求,学者开始转向对核心素养时代教材的编制使用研究,为了贯彻“传承优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要求,研究者逐渐把目光聚焦于教科书中传统文化的转化研究及国学教材研究。(2)数字教科书成为新时期研究的生长点。信息技术倒逼教科书形态转型,故无论是专著、课题,抑或是论文中,都出现了大量相关研究。
二、时代鸟瞰:70年教科书研究之成就
经过70年的努力,教科书研究队伍逐渐壮大,研究成果层出不穷,进入学术自觉时代。
(一)学科性质逐步明晰
1.在本体论上,教材研究学科体系日渐完善。经过70年的努力,教材研究逐渐形成了彼此关联、动态整合的学科体系。其中,就教科书要素研究而言,划分出了教科书文本研究、教科书制度研究、教科书编写研究、教科书评价研究等;就教材学段研究而言,逐渐形成了小学教科书研究、中学教科书研究、大学教科书研究等;就教材研究的学科领域划分而言,逐渐形成了语文教科书研究、数学教科书研究、外语教科书研究等;就教材跨学科研究而言,形成了教科书伦理学研究、教科书生态学研究、教科书社会学研究、教科书心理学研究等。
2.在方法论上,研究方法不断规范。(1)除了重视传统的文本分析、历史研究和文献分析法外,实证研究方法得到发展。实证研究方法是基于事实和证据的研究,利于促进教科书研究的科学化。这类研究主要集中在对某一研究特点的追踪或对教科书的词频分析两个方面。(2)多种研究方法被综合利用。学理性思辨与实验探索紧密结合、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彼此协调,为教科书研究注入了新活力。如,张铭凯从定量和定性两个层面解析了两个版本教科书变与不变的印记[4]。(3)借鉴性运用其他学科研究方法,重视跨学科研究。如,陈雪梅综合社会学和心理学视角,对小学语文课文内容的社会心理展开了深入剖析[5]。
3.在认识论上,教科书功能实现了从纯粹传递知识到兼顾教学方法与过程的转变。按照传统观点,教科书功能是单项的,主要根据教学大纲提供教学内容,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发现教科书还有很多其他功能。为此,曾天山提出,教科书具有传承人类文化、促进全面发展、提升教育质量、促进教学改革等功能[6]。同时,陈月茹也认为教科书功能多种多样,但其根本功能在于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7]。反思后发现,教科书功能的转变根植于教材编写理念的变化。早期教科书的设计大都遵循学科逻辑,内容较为单调,只有少量的活动设计和图像说明,在一定程度上更像一本知识手册,因此,提供教学内容成为教科书的主要功能。后来,教科书编写理念开始转向注重学生心理发展逻辑,同时为教学方法的改革提供了一定空间。如此,教科书功能实现了从纯粹传递知识到综合功能的转变。
(二)社会建制不断完备
1.专业研究机构先后成立。教材建设无小事,而良好的科研是教材建设的基础。为此,按照毛泽东同志的指示,建国初期,教育部于1950年便成立了我国最早的教材出版研究机构——人民教育出版社。改革开放后,教育部于1979年成立了9个高等院校理科、工科基础课程外国教材中心图书室;同期,全国第一家基础教育课程教材研究编写的专业机构——课程教材研究所于1983年成立;1990年,国家教委基础教育课程教材研究中心也随即成立。这些专业机构的成立推动了教科书研究的专业化。近年来,教育部先后搭建了一系列国家级高水平研究平台。如2018年成立了首家国家级课程教材研究专业机构——课程教材研究所;2019年,认定了北京师范大学等11个基地为首批国家教材建设重点研究基地。此外,为进一步提升基础教育教材的研究水平,各个高校(尤其是师范类大学)也积极投身到教科书研究平台建设中。如,首都师范大学和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共同发起成立了中国基础教育教科书研究与评价中心;2018年,首都師范大学成立了中国基础教育教材研究院;随后,北京师范大学挂牌成立了北京师范大学教材研究院。
2.期刊交流平台不断搭建。早在1981年,国家便创建了教科书研究的专门权威学术期刊《课程·教材·教法》,随后,其他教材研究相关的专业期刊也相继创办。如《教学与教材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主办,1979年,现用名《中国大学教学》)、《课程教材教学研究》(云南省教育科学研究院、云南师范大学主办,1985年)、《中小学教材教学》(人民教育出版社主办,1993年)等。另外,部分期刊还通过开设教科书研究专栏,集中刊发教材研究成果来为学者搭建交流平台。具有代表性的期刊有《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中国教育学刊》《华东师大学报教育科学版》等。欣喜的是,除期刊杂志外,自2013年起,首都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通过以书代刊的方式出版了《教科书评论》系列丛书,该书每年1册,主要由教科书研究的论文集构成,成为目前全国唯一专门刊发教科书研究的刊物。
3.学术交流会议日趋丰富。学术会议利于了解学术界最新的研究动态,对开拓学者眼界、启发其科研思路具有重要意义。基于此,课程教材研究所多次牵头主办教材研讨会,如课程发展与社会进步国际研讨会、课程教材改革与21世纪人才培养国际研讨会和全国基础教育课程教材研讨会等,每次会议的成功举办推动着教材研究不断成熟。近年来,伴随国家对教材的日益重视,学术交流会议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影响力方面都不断扩大。以首都师范大学石鸥教授为例,2013年11月,其在首都师范大学倡议并运作了第一届海峡两岸教科书研究高峰论坛后,自此每年一届,至2018年已成功举办6届(第六届已经扩展为国际性学术论坛),论坛规模也由最开始的几十人发展至如今的几百人,影响力逐步波及海内外学术界。
(三)中国底色日渐凸显
多元文化背景下对教材民族性、乡土性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研究尽显中国底色。
1.重视教材民族性的研究。我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一直重视教材民族性的研究,主要体现在对少数民族教科书的研究和汉族教科书中民族文化的研究两个方面。对少数民族教科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策研究和文本研究。其中,政策研究主要包括历史梳理和政策建议;文本研究主要侧重内容分析。就汉族教科书来说,尤其是诸如语文、政治、美术、历史、音乐等人文性较强的学科教科书,无论在内容编制还是插图设计上,都力图体现少数民族文化。相关研究主要表现为对学科教材民族性问题的文本分析,如王小鹤探讨了教科书中的民族性问题[8]。
2.重视教材乡土性的研究。费孝通先生曾言:“从基层上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9]乡村是中国人的根,对教材乡土性的研究极大地凸显了中国底色。教科书中乡土性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乡土教材研究和教科书中乡村元素研究两个层面。多年来,我国一直关注和重视乡土教材研究,主要是通过文献法、文本分析法、参与观察法等对乡土教材的历史、编写、开发实施、作用功能等进行分析[10]。就教科书中乡村元素的研究而言,多数研究侧重于对教科书正文、插图以及助读系统如何适应农村进行探讨。以《教科书的农村适切性研究》为例,该书定位于农村,以农村中小学教科书为研究对象,主要通过自下而上的视角来探讨教科书如何适切于农村[11]。
3.重视教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研究。相关研究最早出现于1993年,学者邵宗杰基于当时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视程度不足的现实,提出“把体现优秀传统文化的事迹创造性地编进教科书”的呼吁[12]。2014年后,关于教材中传统文化的研究急剧增多,且呈持续上升之态势,研究议题多集中在对教科书中传统文化的文本分析和教材研制两个方面。教科书中对传统文化研究的加强,彰显了我国的文化自信,也增进了对本国的文化认同。
三、问题反思:70年教科书研究之沉思
随着对教科书重视程度的加强,教科书研究学科化趋势日益明显,愈发精致化、高品位与高质量,但仍然存在一些问题,有待进一步反思和改进。
(一)研究视野相对局限
1.未能妥善处理民族性与国际性的关系。(1)目前,我国教科书研究主要集中于本土经验的探索。如,大部分学者专注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教材的研究、倾向于教材民族性和乡土性的研究、着力于新时代统编教材建设的研究等,而对国际上教材的研究热点(如全球化、多元社会、远离冲突、鼓励和平、移民和人权等议题)涉猎不多,虽然零星可见,但还远远不够。(2)国际视野下的教科书研究流于表面化。国际视野下的教科书研究要么直接是“经验介绍”,要么“移植他国理论”。须知,任何国家的教科书发展都有其自身规律,若只停留在简单的经验介绍上,缺乏深入解读,难以窥探国外教材真正的价值核心,更遑论能提出具有针对性的本土化建议。同时,教科书研究在借鉴西方理论时,需要与我国的具体实际有机结合,切忌直接照搬照抄,万万不能忘记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走向何处。(3)关于国际教科书的研究比重极小。纵观70年来的教科书研究,对国际教科书内容的研究屈指可数,关于其开发主体、研发标准、投入过程的研究更是微乎其微。多元文化的时代要求我们加大对国际教科书的研究。
2.未能妥善处理传承与创新的关系。从已有教科书的研究成果看,当前教科书研究的原创性不足,传承性研究居于主位,改革创新性研究偏少。(1)研究出现一定程度的泛化倾向。大部分停留在整合与分析层面,多是教科书研究的表层认知。其中,“书斋式”成果多,能被社会大众接受的实践性成果少;低层次的论文、著作多,精品著作、重大社会问题的决策、咨询研究成果较少。即使提出一些对策,往往也是泛泛而谈、大同小异,甚至千篇一律,缺乏可操作性。(2) “接力型”研究较多。尚未形成教材研究独有的话语体系,不少研究在内容、方法、观点上都非常相似,其逻辑体系和理论框架主要移植于其他学科,没有基于教科书本体论研究的原创性,即使发现新理论,也仅局限于量的研究,鲜有质的突破,缺乏研究活力。可持续的学术研究应该在一些问题取得共识的基础上進行学术创新。鉴于此,要进一步发展教科书研究的学科意识和问题意识,不断创新,努力发现新问题、挖掘新方法、得出新理论,增强教科书的立体化、全方位研究。
3.尚未构建出科学的可操作的评价体系。由于教科书长期实行“一纲一本”的国定制,现实需要的缺乏导致了教科书评价研究的相对滞后。教科书评价是鉴定教材价值、评判教材质量的依据,直接关乎教材质量,故建构科学可操作的评价系统刻不容缓。(1)提高对教材评价研究(尤其是评价系统)的重视程度。理念历来是行动的先导,要及时转变学者理念,使其意识到教材评价与开发同等重要。(2)设置专门的教科书评价机构。“任何著作一经出版,作者没有对它的评判权,只有经过读者与时间的检验,才能决定它的最终命运”[13]。关于教科书的评判也是如此,需要建立专业的教材评价机构来全权负责教科书介绍推广、选用建议、评价反馈等工作,促进教科书评价的常规化与制度化,而后借助大数据,增强教科书评价的科学性。
(二)方法论自觉意识仍需增强
尽管目前教科书研究方法逐步规范多样,但仍需注意以下两点。
1.警惕教材实证研究的形式化。实证是科学研究的基础。近年来,大部分研究者意识到实证研究方法的重要性,这是教科书研究的进步,但也需要保持头脑清醒。我们不能唯“数据”是瞻,被数据牵着鼻子走,忽略教材本质问题的分析,更不能为了数据而数据,弄虚作假,警惕教材实证研究的形式化倾向。目前,学者们往往窄化了实证研究,大都习惯于甚至依赖于文献计量软件(如spss、cite space等软件)对教科书进行浅表化分析,忽视了质化研究和行动研究,缺乏将研究对象至于环境中的深入探讨。其中,质化研究中扎根理论的逻辑是基于自下而上的归纳路径,立足数据提炼出概念,从而得出理论。而行动研究兼顾了行动与研究,以解决问题和促进实践为目标。这两种研究方法考虑了教材研究对象本身的复杂性和系统性,综合多类型的研究方法,将大大深化和拓展教科书研究。
2.避免教材研究的功利化。在论文至上的导向下,教科书研究功利化倾向愈发明显。一方面,在追逐热点导向下,研究者对社会现实过度关注,教科书研究表现出高度的现实关怀,服务于国家大政方针的研究日益明显。近些年,异军突起的对优秀传统文化、核心素养、立德树人、部编本的研究等便可佐证。当然,理论服务现实需要无可厚非,也一直倡导学术研究关照现实生活,但切忌“过度”,不能为了“发论文而发论文”,盲目跟风,迷失学科追求,这样的学术研究反而会成为现实问题的注脚。另一方面,基于古为今用思想,教科书研究越来越重视历史研究,“以史带论”的相关研究硕果不断涌现。这原本是教科书学术领域的一大喜事,但研究硕果中已经出现为了寻求现实意义,要么对教材历史一带而过,要么用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史料选择上剪裁历史的现象,这样得出的现实启示 “千篇一律”,甚至牵强附会。优秀的教科书学术研究应该自觉树立方法论意识,正确处理“务实与求真”“历史与现实”的尺度。
(三)研究多是单打独斗,缺乏学术争鸣
伴随教科书研究的深入,教科书研究群体日趋壮大,研究队伍主要由高校学者、一线教师和教研员三类群体构成,遗憾的是,这三类研究者大多“单打独斗”,并没有形成研究共同体,从而致使教科书研究往往偏于一端。高校学者的优势在于其理论功底较为深厚,能够从宏观上对教科书展开系统探讨,但因为缺乏教材使用的实践经验,致使难以做出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接地气”的研究。一线教师虽然具备丰富的教科书实践经验,能在具体实践中发现微观问题,但又局限于理论功底薄弱,难以将实践中的具体问题提高至理论高度。而教研员的最大优势在于(尤其是出版社教研员)对教材编写理念如数家珍,但在宏观理论和实践层面的研究上又处于高校学者和一线教师之间,属于“高不成低不就”的水平。同时,伴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人类进入“知识爆炸”时期,各种矛盾混合冲突、空前复杂的新问题无处不在,教科书理论与实践势必也将遭遇诸多新境遇,综合的研究范式迫在眉睫。为此,教科书研究要破除单兵作战的传统局面,打造学术研究共同体,通过项目合作等形式组建专业研究团队,对教科书展开深入、系统的研究。
此外,教科书研究几乎没有产生纯粹意义上的学术争鸣。从争鸣的内容来看,教科书研究学术争鸣涉及面狭隘,大都是关于教材文本内容的商榷,不涉及教材研究的其他方面。从争鸣的效果看,单向质疑多、双向讨论少。关于教材的学术争鸣多是提出问题、阐述观点,后期鲜有其他学者加入讨论。真理是越辩越明的,学术界不同思想的交锋和碰撞是教科书研究领域前进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动力。为此,在研究中要反对独断主义和学霸作风,尊重差异、包容多样,允许不同学术观点的交锋;同时,也要进一步明晰学术争鸣的内涵。争鸣不是学者间的恶意争斗,研究者需要遵循一定的科学规范,保持良好的学术风度,遵循实事求是原则,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明辨学理、探求真知。
注释:
①本研究范围主要限定在中国内地的教科书研究成果,不包括中国台湾、香港和澳门地区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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