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若楠
今年,我们在老家陪着奶奶过年。这天下午,我和奶奶在土灶前炖腊肉、煮粥,妈妈和爸爸去了市场买瓜子、点心,一家人都在为马上到来的年夜饭而雀跃。
农村的土灶连着锅,也连着比红砖房高一点点的矮烟囱。干燥得发脆的木柴,在灶旁紧贴着墙壁堆得整整齐齐,为即将到来的年夜饭做足了准备; 炉子里每时每刻都燃着发红光的裂纹木炭,不时发出火星爆开的噼啪声。木碗叠在土灶上,锅巴粥在大锅里熬得咕噜咕噜响,柄已经磨的油光发亮的炒菜的大勺,永远反扣在灶台的圆木锅盖上。这时候,寒冬腊月里的雪、里屋地板上的霉,都和土灶旁的温暖干燥无关了。
在缺少阳光而雨雪不断的日子里,屋里比其他任何地方更明亮温暖。因为,灶膛前添柴火的那不到2平米的地方,仿佛能给整个屋里带来光亮和温度。外面的冷和暗,都是给这屋里的气氛加温,给这灶里的火加光的。下午的天色越是阴暗,那爐膛里的火越是鲜明、热烈起来。
被雪水打湿的老黄狗早就凑过来取暖了,在以前每个没有温暖光顾的时刻, 我和奶奶也会坐在这没有时钟的灶前,消磨无聊的时光。过去一年的疫情打乱了原本的生活节奏,这也让人格外享受此刻炉灶前的这份安宁。在快要过年的今天,我们知道昨天的有些事还想不明白,明天将会发生的也不能预计,无论雪什么时候停,太阳总归是要出来的先让这细碎的温暖填补心口上的那一点点缺,待到太阳出来,这些细碎的小东西也会像炉膛里的火星一样噼啪着裂开,亮得像星星映在池塘里一样,年味儿也就在火星噼啪声和腊肉的咸香味里越来越浓
过年时,我们家乡有做油面的传统,所以总是会多出很多油面头。油面头难煮烂,属于不太好烹饪的食材。 这天下午,我和奶奶坐在灶前烘手,橙红橙红的火光映在我的手上,也映在奶奶壮大的布满沟壑的手上,我俩一会儿将手心对着火,一会儿将手背对着火,就这样坐着,奶奶突然问我:“你知道我们小时候没有吃的,拿什么当零食吗?”
奶奶随手从草垛里挑出一根干净的稻草,我看着稻草在奶奶手中扭动,不一会就被缠成了一个规整的球形。她的手指灵活且粗壮,骨节突出,大拇指的指甲长成了两半,奶奶说,那是因为她年轻时被秤砣砸裂了指甲。
她捻起油面头,向热水里一蘸,油面头就变得有些粘,再稍稍用力地贴在稻草球的外部,奶奶的双手合起来,将它们捏在一起,便做成了一个油面皮稻草芯的面球。奶奶直接把面球埋在炉膛的灰里,旁边燃着些红炙的炭块。
奶奶絮絮叨叨地和我讲着,炉膛里的草木灰,看起来很脏,其实它最干净,那毕竟是经过千百年风吹雨打的树,经过千百次烈火灼烧的洗礼才化成的灰。原来炉膛里的木灰,是热烈、纯粹的树的灵魂。这木灰捂得热红薯,捂得熟板栗,暖得化数九寒冬的冰天雪地,为新年带来滚烫的气氛做完这些,我俩就等待着油面球熟透的那一刻。奶奶一边盯着明亮得有些晃眼的灶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讲着,油面头难熟,在火里烤的话,只有外面一层能熟透,所以里面要包稻草她一句一句地讲着,脸颊渐渐红起来了,有眼病的眼睛也亮起来了,我乐滋滋地等着木灰里埋着的美味。奶奶惦记着灶上煮的粥和腊肉,揭开看的时候,热腾腾的气一下子从锅中蹿出,难耐地向上挤,清粥里的米粒上下翻腾,也是乐开花的样子到了傍晚,粥煮好了,腊肉也炖好了,奶奶像变魔法似的做出了一桌子好菜。
上大学后我身处异乡,常常感觉自己丢掉了归属感,无论是晒太阳、开暖气。都没办法找回。坐在土灶前准备年夜饭只短短一下午,我却感觉好像心里缺失的那一部分被填满了。土灶和柴火燃烧了一片温暖陪我,告诉我不用忧心,教会我在灶前把时间掰开了揉碎了过,把苦痛都碾成粉末,把短暂的快乐延长。过年是对生活的认真,细心的准备年夜饭是对旧一年和新一年的负责。陪伴家人、将生活过得认真、将时间放慢,让往后的日子里这些细小的温暖也能有歌有舞地跳上心头。
责任编辑: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