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里，梦与少年游

阿沅

蝉鸣声聒噪了一整个夏天。

暑假结束返校的那天，我在校门口遇见小勉。她拉着一个浅蓝色的行李箱，看见我的时候咧开嘴笑，露出嘴角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调皮又可爱：“好久不见呀，桥桥。”

我也笑，伸手拍拍她的头：“十二天的暑假，能有多久？”

小勉笑弯了眼睛，看起来傻乎乎的。

捧着旧书上了半天的自习，刚从略轻松的假期中缓过神来，一时还不大适应，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广播里却又传来校长的声音，生硬的普通话里夹杂着地方口音，听起来颇为好笑。

前前后后絮叨了十分钟，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明后两天开学考试，希望大家认真准备。

整个教学楼响起一阵阵鬼哭狼嚎，肚子还在唱着“空城计”，心里却已经开始为考试发愁。

去食堂的路上碰到隔壁班相识的男生，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刚放假那几天浪到飞起，结果作业落了一大堆，昨天晚上，不对，是今天凌晨两点多钟才睡的觉。”

并排往前走，男生一路都打着呵欠。

树影斑驳地落在人身上，明明灭灭闪闪忽忽，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叶摇摇晃晃，绿意渲染，我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幅色彩涌流的油画里。

考完试的当天晚上发新书，十个男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去一楼搬书。

回来的时候每个人怀里都抱着高高的一摞，呼吸凌乱，但没人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书一一堆在讲台上。

满满一讲台的书好像压在心口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扭头看向窗外，操场上，穿着高一校服的新生正在训练，稍息立正跑步走，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为一周后的队列比赛做准备。

那般场景，怎么看都觉得很熟悉。

第二天放学成绩就下来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晚自习时班里过分地安静，大家都在埋头做题，脸上笼罩着受到打击之后的悲伤。

放学后我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他拿着成绩单帮我分析：“语文英语一如既往地保持优势，但数学物理就有些拖后腿了……”

我不回答，只盯着办公桌上的那盆兰花发呆。

绿油油的叶子泛着光，在这略显沉闷压抑的房间里，竭力维持着盎然生机。

结束训话时整个楼层的人几乎都走了，下楼时想起落在教室的水杯，回去找时却撞见了意外的一幕——

空荡荡的教室里，小勉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书本之间，肩膀微微颤动。

有哭泣声钻到我的耳朵里，在沉寂的教学楼里显得格外沉重，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

是如此巨大而难言的哀伤。

我在原地呆站半晌，最终还是沉默地离开了。

回到家时父母早已睡下。我坐在书桌前铺开练习册，满纸的立体几何二面角，脑海里却都是小勉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无声流泪的样子，眼泪“吧嗒”落在桌面上砸得四分五裂。

那梦想呢？一样闪着光的梦想是不是也会破碎成这样呢？

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满目荒寂让人无法相信未来的存在。

数学老师临时有事，下午两节数学连堂和晚上的自习课互调。

以一盒好基友派为筹码，文爷和我同桌换了位，抱着草稿纸和划满红叉的试卷来找我卖惨。

我扫了一眼她怀里的卷子，压低声音道：“物理啊？事先提醒，我不会的也很多噢。”

“没关系，”文爷大手一挥，“总不可能比我错的还多。”

我挑眉。

她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多选题——全军覆没。”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过卷子。泛着银光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断断续续地吐出黑色墨水，一如我断断续续的思绪。

“沅儿啊，”文爷右手撑腮，疲惫的声音好像虚无缥缈又似有千斤沉重，“你说，永无岛到底在哪里啊？”

我一愣，墨水从停滞的笔尖涌出来，在白净的纸面洇出一大团显眼的黑色墨迹。

脑海里如同刮过一场大风，思绪被彻底吹断，只剩下些许理智的细丝在风中飘摇着。

苟延残喘。

晚自习数学老师回来了，评讲试卷。

说实话，累了一天我已经没精力再去听课了，但是一抬起头，就能看見前方的小勉挺直的坐姿和专心的状态，时不时还会跟着数学老师的思路回答问题。

好像昨天晚上，那个在空得让人茫然的教室里趴在课桌上哭泣的身影只是我的一场梦。

我下意识地侧头去看文爷，发现她正拿着笔，时不时地抬头看看白板上老师写的解题步骤，然后低头奋笔疾书。满脸严肃认真。

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暖流，顺着血管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奇迹般地驱除了我满心的疲惫。

我揉揉脸，打起精神继续听课。

晚自习放学后已经将近深夜十一点，我骑着小电驴，飞驰在小城深夜少有行人的大街。

路灯橘黄色的灯光暧昧地笼罩着行道树茂盛的树冠，头顶的叶片盈着光，脉络清晰可见，隐隐约约有种透明的美感，掩映枝叶间筛出的光束铺了一地细碎的无限延伸的梦幻。

偶有汽车鸣笛声从不知隔着几个街区的地方遥遥传来，在这般静谧的夜色里营造出恍若隔世的朦胧感觉。

耳机里，Eason在唱：“……开始时捱一些苦，栽种绝处的花，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我的口里却嘟囔着《逍遥游》，“……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而企图抵达梦想之地的我们，用三年时光以求厚积薄发。

夜风迎面吹来，我想起小勉埋头痛哭和认真听课的背影，想起文爷明明难过得要死却还要扯出微笑的表情。

野火烧不尽的信念。

倔强而不屈的灵魂。

永远都使用不完的洪荒之力。

广袤得能容纳下所有悲伤和失意的小宇宙。

我们都有的。

而这场似水年华里的梦与少年游，总有一天，会被我们以怀念的方式轻诉出口。

编辑：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