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你打!你打吧!叫儿媳妇和孙子回家吃饭!老孟把手机递给了王怡霞。王怡霞接过手机,找到高菲菲的名字压了下去,只呼叫了两声,她又摁了关停键。老孟问:咋,不接?王怡霞说:算了,不打了,打也是白打。她想着和前面几次一样,电话就是打通了,高菲菲也不可能接。王怡霞是个心性强的女人,她不好意思腆着老脸不断的给儿媳打电话,在高菲菲跟前认输。若是女儿, 她就可以持续地打,那怕是深更半夜。老孟看见老婆灰心丧气的样子,说那咱也不能一直在这等呀。要不,我给儿子打个电话。王怡霞不同意这么做,说给儿子打电话还用你打,不打了。儿子在单位加班,她不愿意打扰儿子的工作。
两人就再不说话了。
当晚,王怡霞炒了三个菜,熬了黑米稀饭,让老孟去超市买了花卷馍,菜都上桌了,高菲菲接了一个电话,说她要带孩子出去一下。王怡霞说吃过饭再去吧。高菲菲说,闺蜜请她吃西餐,不在家吃饭了。王怡霞有些沮丧。老孟干笑了一声,说给孩子穿嗳和,外面冷。高菲菲便给孩子套上羽绒服,戴上帽子和口罩,自己也穿了大衣,牵着孩子出门了。老孟殷勤地送到电梯口,对孙子说:乐乐,给爷爷再见。进入电梯的乐乐给爷爷挥了挥手,就算是再见了,老孟关门进屋。王怡霞嘟囔:明明是中国人,非要装洋人吃啥西餐?也不早点说,老娘忙活半天,又要剩饭了。老孟说,计划没有变化快。这不是刚接到电话吗,他们不吃拉倒,咱们消停吃。
孩子一走,家里似乎冷清了许多,心情也没那么好了。老两口没滋没味的吃过饭,老孟打着饱嗝,就去阳台抽烟了。他有句口头禅,饭后一根烟,胜过活神仙。进城后,王怡霞一再强调,这是在城里儿子家,不是在庄稼院,青烟飘来荡去,呛着了孙子儿媳会掉脸子的。老孟就每天硬扛着,偶尔去阳台上,打开窗户,关上活动门,把自己隔离起来抽支烟。王怡霞涮了锅洗了碗,把厨房收拾停当,喘了口气,便坐在了客厅沙发上。老孟抽过烟,回到客厅也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觉得没意思,又把电视关了。两人百无聊赖,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老孟就打开手机,看孙子的照片。
每天晚上,老孟两口子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孙子玩。他们给孙子起名叫乐乐,儿媳给孙子起名孟浩然。三岁的孩子像台戏,没戏演了,他们也就没事干了。王怡霞提议下楼去转转,说来几天了,还没去外面看看景致呢。听说大雁塔南广场有音乐喷泉,晚上很热闹,去看看,也算不枉来西安一回。她听儿子说,大雁塔就在小区的东边,也就两站路的距离,不远。老孟说,天冷,喷泉喷不出水,恐怕早停了。有啥看的,睡吧。王怡霞脸就变了,说你瞌睡咋恁多,进城睡觉来了?老孟終是拗不过老婆,老两口就下楼了。
他们出了小区的大门,在人流中往东走了有二十多分钟,拐了个弯,就看到灯火辉煌的大雁塔。广场上,王怡霞感觉身子像鸟儿一样轻盈,好像也变得年轻了,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嘴里还发出莫名的欢叫声。她拉着老孟来到音乐喷泉前,说要拍个夫妻合影。老孟说算了算了,你爱照相你照吧。王怡霞说,来来来,机会难得。让老孟站好,掏出手机依偎在老孟身上,先拍了个合影,又给老孟拍了一张,让老孟给自己拍照。老孟举起手机连拍几张,直到老婆满意为止。他们这才开始打量四周,发现头顶明晃晃的,旁边的栏杆上和儿子住的小区一样,挂了一串串的大红灯笼,虽然灯笼还未亮起来,已流露出过年的气息。游人并不甚多。广场两边的店铺也是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超市有人出进,门前发出一阵又一阵阵的笑声。王怡霞意识到,现在过年不是记忆中的过年了,城里人跟农村人过年是不同的,随着社会的变化,过年的形式和内容也在发生变化。
他们在空寂的广场转悠着,就来到大雁塔跟前,抬头望,尽管灯光闪烁,夜幕下的大雁塔也只能看个大致轮廓。老孟感叹道:我那年登大雁塔,门票只有一毛五分钱,周围还都是庄稼地,变化多大呀。王怡霞说: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听说现在一张门票得上百元。老孟说:登上塔也就是那样子,塔顶还没儿子住的楼高呢。没意思,走,回。王怡霞说:咋能没意思,咱看的是大雁塔夜景啊!
老两口溜达一圈便回家了。谁想走到儿子住的单元门口,王怡霞要开门了,这才想起忘了带钥匙,照儿子说的方法按自家门铃,没反应。老孟说,你给儿媳打个电话吧。他估摸儿媳可能早回家了。王怡霞给儿媳打电话,手机里只是唱歌,无人接听。让老孟打,老孟摸摸衣服口袋说:我忘带手机了。两人相互埋怨,一个说你不操心,咋能忘了带手机?一个说你不操心,为啥不带钥匙?可追究责任也无济于事,关键是天冷,到家就暖和多了。老孟笑笑说:怨我人老了,忘性大。咱在门口等着,会有人进楼的,不怕。说来也巧,正好有个骑电动车的年轻女人回来打开了单元门,他们就跟着进电梯上了十六楼。他们轮番敲门,屋里没人应,便又下楼在小区的广场等。在他们的想象中,儿媳带孙子回家要通过小区大门,大门里面就是广场,若儿媳带孙子走进小区,他们首先就会看见的。期间,怀疑老眼昏花没看见儿媳带孙子进小区的大门,老孟还几次去儿子住的楼下瞅,瞅了几次,窗户都是黑洞洞的。王怡霞给儿媳拔打了几次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她看看手机都十点钟了,想不通,这城里人吃饭这样费时间,吃个西餐就能吃四个小时。
夜色越来越重了,寒风袭来,小区院子的树木瑟瑟发抖,干枯的树叶哗啦啦作响,它们似乎在呻吟:真冷呀,真冷呀!出进小区的人大都穿着棉被似的羽绒服或大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匆匆而行,好像他们特别怕冷,缩着脖子要加快速度缩短到家中的距离。小区对面是一家超市,超市门前人倒是不少,霓虹灯闪闪烁烁,熙熙攘攘的,与冷清的小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小区广场上几乎没有人了,旁边高楼上,家家户户的窗口发着亮光,只有老孟两口子依然枯坐在石椅上。冷不冷?老孟摸摸老婆身上的羽绒服问。王怡霞说:我这衣裳是新买的,不冷。老孟说:你不冷,我咋冷呢,好像没穿衣裳一样。便起身跺脚。王怡霞看见男人稀疏的头发像一撮枯草被风吹来吹去,上前给男人扣上了衣服带的帽子,怜爱地说:你穿的旧棉袄,薄,咋能不冷。我让你穿新买的羽绒服,你非要等过年穿。又说:咱这年龄是图暖和呢,又不是走亲戚呀。活该。老孟不接话,只是不停地跺脚,又在广场走,似乎胳膊腿活动起来,就能抵抗寒冷,就不会冷了。
手机哇哇唱起来,王怡霞以为是儿媳打来的,赶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接,显示的是李乖梅。李乖梅问她在城里好吧?她说好。李乖梅说:这回见到孙子高兴吧?她说当然高兴了。她问李乖梅干啥?李乖梅说:这么冷的天能干啥,坐在热炕上看电视。提到热炕,王怡霞似乎也感到身上热起来,说你真是享福。李乖梅说:你才享福呢。乡下人冻得缩手缩脚,看会儿电视就睡了,城里有暖气,你还能看花花世界呢。王怡霞敷衍说:对,你来不来,也在省城逛逛。她不愿意让李乖梅知道自己在寒风中受冻,满腹酸楚。李乖梅说,我儿又没在城里上班,就不去了。李乖梅是她的邻居,常和她开玩笑。正聊着,李乖梅说了声孙子要撒尿了,就挂断了手机。
李乖梅和王怡霞一样都当了奶奶,不同的是李乖梅的儿子两口子在县城打工,孙子一直在家,李乖梅老两口既要种地还要管孙子。而王怡霞的孙子一直由儿媳带着,她想管也管不上。儿媳自怀上孩子就辞职了,说是要一心一意陪护孩子,教育孩子,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三岁的孩子知道起跑线是啥?胡扯!不管也好,省心。她记得那些年为了生计总是忙,从没有询问过孩子的学习情况,顺其自然,儿女的学习都是凭兴趣和自觉,儿子不但考上了名牌大学,读了研究生不说,还找到了好工作。可如今的人总是强调起跑线,跑的早还不如跑得好呢。她不知道是自己落伍了,还是时代发展的太快了,越来越糊涂了。
老孟问谁打的电话?王怡霞说了。老孟说:咱们不到城里来,也在热炕上看电视呢,还能受这罪。王怡霞说能怨我,你不是也很积极吗?往年入了冬,在农村家中,他们吃过晩饭就坐在热炕上看电视,看得打起呼噜才罢休。老孟就蔫了下来。
本来,他们没打算来城里过年。他们知道城里禁忌多,这不行那不让,不像农村那样自由、热闹。另外,相比于城里鸽子笼样的房子,农村家中院子大,房子空间大,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伸胳膊展腿,不受约朿,自由自在,眼界开阔。那么,既然农村那么好,他们为啥非要来城里过年呢?其实在老两口的心中,进城过年的主因是想见见孙子。孙子虎头虎脑,机灵好动,正是淘气的时候,也正是好玩的年龄,见到孙子,他们就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在他们眼中,孙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可爱,由不得让人喜欢。孙子自出生只回过村上一次。平时,他们只有通过儿子发的照片、视频看到孙子。后来,儿子和他们视频通话,就会让孙子向他们问好,孙子用带着稚气的声音叫一声爷爷、奶奶,老两口就高兴极了,心里感到格外甜蜜。如果说在手机里看到孙子,逗着孙子说几句话,就是一种精神享受,那么,和孙子相处几天,就成为他们的节日。王怡霞没想到他们兴冲冲进了城,却被凉到了门外,心里有了五味杂陈的感觉。
早在半个月前,王怡霞就给儿子打电话,问过年回家不?儿子打结婚只回了一次家,年年都是他们老两口在一起过年,看见别人家团聚,她就心生嫉慕,想着儿子一家能回村里过个年该多好。男人在土地里刨了一辈子,活得窝囊,王怡霞就把心思全用在了儿女身上。好在儿子争气,不但一路披荆斩棘考上了大学,还考上了研究生。更令她骄傲的是,儿子不但在省城找到了可心的工作,还娶了个城里媳妇。她为此乐得脸上开花,做梦都笑醒了,禁不住就要把儿子带来的福分显摆一番,巴不得让全村人都知道,让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今天说儿子要给她买新手机,她没要;明天说她过生日,儿媳给她买了身新衣服;后天又说老孟过生日,儿子让他爸去旅游,飞机票都买妥了,死老汉不去;儿子让他们进城呢,他们忙,没工夫;孙子叫奶奶叫的嘴有多甜、多亲。村里人都知道她儿子在省城上班,儿子两口子对他们有多好、多孝顺,说老孟两口子把人活成了。有人就和老孟开玩笑,说孟三当了城里人的爷爷,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坐高铁乘飞机满世界跑了,享清福了。就连李乖梅也说,你儿有出息,媳妇房子啥都不用愁,一河水都开了。你们算是把香插在炉里了。王怡霞就觉得心里舒坦、受用,就盼望儿子开着小汽车,带着媳妇孩子能回王家村过年,让邻居们都看看,当城里人到底有多么好。
孟新吞吞吐吐说,到时候再看吧。
儿子的回答有些含糊,有些犹豫。不过王怡霞明白,儿子在科研所上班,一年到头都是忙,说不准也是正常的。不能因为回家过年耽搁了儿子的前程。但随后的几天,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陆续回家了,村里渐渐热闹起来,甚至夜空中响起零星的爆竹声,年气越来越逼近了。王怡霞便又给儿子打电话,孟新就让他们去城里过年,说他们常年在农村家中,没个出门的机会,可以在省城逛逛;城里的房子有暖气,暖和。她把这件事说给李乖梅,李乖梅说你去吧,难得孩子的孝心。我儿如果在城里买了房子,我巴不得去呢。老孟说:年年在家过年也没意思,既然儿子要咱去,咱去看看城里人到底咋过年。似乎城里跟农村过年是兩码事,有着不一样的欢乐和祥和。她这才同意进城了。在他们的想象中,在城里过年,全家就团圆了,家中就有了其乐融融的场面,也就享受到了天伦之乐。
忽然,手机又响起来,是孟燕打来的。女儿是婚后买的房子,头一年在县城过年。这次他们在儿子家过年,女儿并不支持。女儿的理由是,弟弟一家人应该回农村过年,和老人团聚。孟燕问:妈,这两天降温了,你们没受冻吧?王怡霞说没有,屋里有暖气,不冷。孟燕又问:年货办好了吧?王怡霞说办好了,办好了。又问:城里热闹吧?王怡霞说热闹、热闹。孟燕说:操心身体。王怡霞说知道了。她没给女儿说实话,因为她觉得纵是住儿子家,也不自在,好像热脸贴冷屁股,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但她不能把委屈说给儿女,怕女儿数落她。女儿有张刀子嘴,还会数落儿子,那样大家过年心里都不痛快。老孟接手机要和女儿说几句,王怡霞把手机压了。说:不嫌你受罪,
老两口继续坐在石椅上等候。寒风呼啸而来,老孟禁不住打起哆嗦。
手机再次唱起来,这次是儿子打来的,王怡霞眼睛生出少有的亮光。孟新说:妈,我回家了,你们在哪儿呀?听到儿子熟悉的声音,王怡霞振奋起来,说我们去外面转了,好,就回来了。
老孟两口子走进家门,王怡霞边脱棉袄边问,孩子回家了吗?
孟新说:早回家了,娘俩都睡下了。
王怡霞说:我们在小区门前瞅,怎么没见到娘俩回家。
孟新说:你们走的是东门吧,他们是从北门进来的。并解释,这个小区大,住户多,东西南北有四个门。
老两口坐在沙发上几乎同时噢了一声,似乎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孟新问:你们去哪儿玩了,好玩吧?
老孟张口要说话,王怡霞怕他说出事情的真相,白了男人一眼忙说:去大雁塔广场了,好玩、好玩。
孟新说:怎么玩这么长时间,不嫌冷,走丢了吧?
老孟干笑道:鼻子下面是嘴,咋能走丢呢,丢不了。
王怡霞也忙说:丢不了,手机有导航。
孟新扑哧笑了起来:我的老娘,导航是驾车用的,你们也用上了?
老孟说:你妈用导航,我不用。
屋子里发出笑声。
孟新说:本来我要带你们去广场,没想到你们先去了。
快休息吧。好玩明天再去玩。
王怡霞咳嗽了一声,清鼻涕流了下来。
孟新说:我妈受凉了,吃点感冒药就好了。从茶几下面的抽屉取出一袋感冒冲剂,撕了把药倒进纸杯,倒上热水,双手递给母亲。王怡霞笑呵呵地说:我没感冒,是激动。
老孟说:儿子说你感冒你就感冒吧,喝了。
王怡霞喝了,顿觉身上热乎乎的。
躺在床上,王怡霞说,还是儿子疼娘啊!
老孟嘿嘿笑说:就这你还不愿意来,看看在儿子家多享福。王怡霞说:孙子该不会受凉吧。
老孟说:只操心你。
天蒙蒙亮,老孟见老婆还睡着,就问为啥不起床做饭?王怡霞说她头疼。老孟就让老婆再睡-会儿,自己起床去拖地了。在农村家中,他睁开眼睛就干活,在儿子家住没啥活干,他就学会了拖地。他坚持每天把客厅、厨房和他们住的房子全拖一遍,拖过地,给花草浇水,又去倒垃圾。走进厨房,他看见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饭菜被扔进了垃圾筐,顿生怒火。早先,在农村家中吃不完的饭菜,就给鸡呀猪呀狗呀吃,如今家中不养猪了,也不养鸡了,就只能人吃了。他们是从饥饿年代过来的,珍惜粮食。他问老婆是谁这样干的,怎么把饭当成了垃圾?王怡霞说,儿子不可能这样,已经倒过几次了。你别再问了。老孟明白那就是儿媳干的事了。他的牙齿咬得嘎嘎响,但最终忍住了。生在福中不知福啊!他像是对老婆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叹息了一声。
有了被关在门外的教训,老孟两口子整天闷在家中就很少下楼了,即是倒垃圾,买菜,也要把钥匙拿在手中,生怕进不了门似的。可是在家中,老孟除过打扫卫生,给花草浇水,就是吃饭、睡觉、看电视,实在是没事干,心里就感到烦躁。因为儿媳虽然休假,但每天还是带着孩子出去,说是参加什么启蒙教育班。只剩下老孟两口子在阳台上干坐着。他们有一种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的感觉。
儿子的房子有一百二十平米,三室两厅,脚下是光亮的地砖,墙上是鲜亮的壁纸,头顶吊的石膏板,家具是崭新的,天天擦拭,看起来都干干净净。老孟没事做,觉得无聊,就嚷嚷要回王家村,说还是在农村过年热闹。王怡霞说:你憋也得给我憋住,咱可不能和吴大贵两口子一样,让村里人笑话。
去年,吴大贵老两口高高兴去城里儿子家过年,可没呆几天,大年三十就回村了。有人问吴大贵为啥没在城里过年就回来了?吴大贵说要赶回家给先人上坟。后来人们才知道,给先人上坟是假,真实的原因是两口子看不惯儿媳的所作所为,吴大贵老婆跟儿媳吵了架,在城里呆不下去了,灰溜溜回了王家村,儿子挡也挡不住。从此,吴大贵老两口再不提去城里的事了。
于是,老孟每天都要问一句,今天二十几了?似手熬到过年,刑期就满了。王怡霞头几天回答地很温和,后来也就不耐烦了。老孟生气,就坐到卧室的阳台去了。王怡霞便坐到客厅外面的阳台人。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各自望着窗外发呆。窗外是高耸的楼房,楼房与楼房之间,是一棵一棵掉落叶子的树木,树下的草大部分干枯了,少许的呈现出淡绿色。
这天早晨,王怡霞下楼倒垃圾,发现垃圾桶旁边扔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衣服和皮鞋。打开塑料袋, 一件是红色的裙子,另一件是粉色的女式衬衣,看起来都还是新的。高跟皮鞋有两双,一双是黑色,另一双是红色,鞋子虽然失去了光泽, 但鞋邦和鞋跟完好无损。她心想这城里人,新衣裳穿惯了,好好的就当垃圾扔了。 看看四下无人, 她便提回了家。 老孟问她提的啥? 她说是拣回来的衣服鞋子。 老孟说:这是儿媳扔出去的, 你咋又捡了回来? 王怡霞说:就是样式过时了,咱们穿不成,可以带回去让邻居的孩子穿,多可惜呀!老孟说:败家子,真是个败家子!
除夕这天,王怡霞一大早就剁起饺子馅。本来儿子说超市有现成的饺子,买回来煮一下就行了,不必费那么多的事。在饭店要订年夜饭,省事。她执意要自己包饺子,提出年夜饭就在家里吃。她觉得人人都吃现成的食品,不动手了, 有什么意思呢?认为过年就要热闹,有气氛,有仪式感,这样才有意思。几天前,她带着儿子给的钱,专门去超市采购了年货,生的熟的都有,用的又是燃气灶,做饭简单多了。调好饺子馅,和好面,老两口在餐厅一个擀皮,一个就开始包饺子了。孟新两口子看父母配合默契,包饺子稔熟的样子,觉得惊奇,又说又笑也学着包起来。难得有这样和谐温馨的家庭氛圍。乐乐跑来凑热闹,小手伸到餐桌上抓了个面皮,说要包饺子。高菲菲撇嘴说:别捣乱,到一边玩去。乐乐却不恼,扮了个鬼脸,学着妈妈的腔调说:别捣乱,到一边玩去。孟新说,孟浩然敢批评妈妈了,厉害!老孟两口子笑了起来。
吃年夜饭的时候,孟新两口子给父母敬酒,老孟多喝了几杯,话就多起来,问儿子的工作情况,问孙子的学习情况,父子间似乎有了说不完的话。王怡霞则问起儿媳走亲戚的事,高菲菲说初一就去给爹娘拜年。又摸着儿子的头说:乐乐,你明天就能收红包了。孟新笑说:现在流行微信发红包,明天就给乐乐脖子上挂个二维码,他舅一扫就收红包了。乐乐当下就拉着妈妈要在脖子上挂二维码。老孟逗孙子:乐乐,收了红包给谁花呀?乐乐说:给爷爷奶奶花。王怡霞竖起大拇指点赞:乐乐真懂事!高菲菲对儿子说:你先彩排一下怎么给姥姥姥爷拜年,要不没人发红包。乐乐左右望了望,走到王怡霞面前两手作揖说:祝奶奶新年好! 王怡霞回应,乐乐新年好!掏出准备的红包给了孙子。一急之下,老孟忙不迭也将一个红包塞到孙子手里,乐乐却用手挡了回去,认真地说:爸爸讲了,没有拜年不能接红包。
顿时,屋子里发出欢快的笑声。
朱百强:陕西眉县人,现就职于媒体。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煤矿作家高研班学员,曾在《延安文学》《延河》《西安晚报》《阳光》《厦门文学》《百花洲》《牡丹》等报刊发表小说。小说集《梦中的格桑花》获六维第二届宝鸡作家协会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