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爷
说来奇怪,我的口味似乎一直在特别淡和特别重之间反复横跳。我从很小时候开始就只喜欢吃清汤寡水的素馅儿饺子,吃的时候也不蘸酱油醋。如果日后能够有一位与我心灵相通的,专门研究本人各类行为的人类观察者出现,那么他必然要在自己的工作手册上写:人类123456号,爱吃素馅儿饺子。吃饺子蘸酱油醋蒜末等时,该人类样本不爱吃这个馅儿的可能性为98%。
我总觉得饺子馅儿如果拌得到位,那其余的东西都只是陪衬而已。然而这一理论显然并不适用于烤串、烤肉、火锅等食品。都说没被重麻重辣控制的舌头是能分辨出精细风味的好舌头——只是天气要真的转冷的话,哪个人能控制住自己不吃点儿热闹东西呢?观察者于是又写:该样本也爱吃热闹东西,舌头大概一半尚且精细,另一半比较麻痹。
我从前在很北很北的北方待着,气候倒是还好,唯一让人头疼的就是没有秋天。似乎在夏天之后,只需要短短的两到三个晚上,周边的一切(从人到物)就都隐秘而快速地背着我入冬了。我们的冬天长达半年,而我在这半年里选择听从古老祖先的智慧,储备脂肪,对抗严寒。那个时候,如果告诉我少吃点儿咸的甜的辣的,吃点儿淡的,我是肯定听不下去(热汤除外)。不光我听不下去,我觉得俄罗斯人也听不下去。俄罗斯处于更高纬度的地区,更冷,他们对于重味的摄入需求更甚于我。熏制的红肠与肉,甜得尝一口就不似在人间的各类点心,一秒上头的伏特加——观察员记录:是冷的,是冷。假如我在哈尔滨吃的大列巴真的就是俄罗斯厨师手把手亲传过来而不是经过改良的(确有此说法),那我可以公正地说一句:俄罗斯是有除了淡水之外其他的淡东西的。只是你如果真的吃过、摸过、砸过它,就会觉得这东西似乎隐有一股十分强烈的怒气,至于怒从何来,我还确实是不知道。
近半年,我在很南的地方经历了夏天和漫长的秋天,这几天才勉强算是入了冬。最近的每一天我都可以用疲惫来形容,倒不是说被布置了多么巨大的工作量,而是我忽然觉得:冬天似乎也是一种休憩。我乍一来失掉这种休憩,其实是很不自在的。我的精神不大自在,行为也就跟着不自在了起来。比如我最近瘋狂迷恋猪肚鸡到了一周三顿的程度,这种淡东西我从前是不会分去目光的,现在却觉得它虽然淡了点儿,也还挺有滋味的。我于是想,是不是各处行走工作或于远处近处求学的年轻人,除开少数顽固者外,大多数也多多少少会有点儿这种口味和食品审美上的变换呢?我愿意把责任推给时间和远近,也愿意把这变换归咎于我是个杂食者。见异思迁总是让人难以承认和面对的,以我个人的承受能力,我只能相信:是我今年错失了漫长冬日,是冬日的错,而我没有错。
人类观察者记录:这个人疑似要脱离重口味者阵营了,sos!sos!
吃点儿淡的,像我眼下寡淡的生活一般,吃点儿淡的。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