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震泽写首诗”小辑

震泽

龚学敏

大地用塔尖的手指号令水

号令经卷般浩渺的广阔

仅一桥可通古今，通生死

可救被水溺亡的水

诵念出的，经文的船

在人世漂着，像孤儿

因为众生麻木，已经分辨不出

被雨淋湿的哭泣

是水，还是他们母亲的悲号

博物馆里的冬青菜，是禹迹

绿一些口音独特的话出来

被门票的桨，划给远处的人听

孤绝是匍匐在地上的高傲，像水

如此广阔。于是，运河

年复一年地低调，年复一年地

风调雨顺

太湖：震泽

沈苇

浩淼，荡漾

这一滴江南之泪太大啦

也许是来自以太的陨石一击

留下的恶作剧水坑

太湖了，所以又名震泽

震卦之泽

震旦之泽

——水天一色

色，随烟波缥缈、消散……

像芦苇，这些原住民

在水中正念冥想

你正可以坐在静静湖岸

观空——

画外音

张执浩

看一幅水彩

从桥拱下看过去

倒影犹如幻视：民国时代的

人物住进了明清时期的巷弄

隋朝的水在唐朝的运河里穿行

沿岸的杨柳永远是披头散发的

样子，这样子

壮士模仿过，少女也模仿过

我们回到桥拱上

已经是梦过又梦之日

秋雨依然在下但河水却不见涨

震泽仿佛世外高人

端坐在蒙蒙雨气中

米店有米，檐下有酱肉

夫复何求的生活孕育着

银杏树叶一片一片

落下的满足与宁静

寺院里的香橼金黄圆润

放生池里的锦鲤一直高举着

它们的吻

慈云寺塔

小海

慈云寺塔和古镇在一起

慈云寺塔躺在河巷交错的街道上

慈云寺塔和放学嬉戏的孩子打闹

但现在慈云寺塔独自立在夕照里

塔尖在夕照的反光下位移

追踪记忆里贮存阳光沐照的轮廓线

树和黑色屋顶，从纷扰万物中被分辨出来

和那深入了古镇的河流有关

隐藏其中的世界露出了一角

河道的转弯，把慈云寺塔从我的视线中抹去

在白天与黑夜交替时在我眼前完全消失

它们和流逝的时光会合在一起

两只苍鹭并立塔尖的身影

曾被落日的余晖照得纤毫可辨

在苍茫夜色中寻路而去

像投入水面的石子

所有陌生的事物都消逝了

注：《震泽八景》中有“慈云夕照”，即指涉此古塔。

凝望慈云寺塔

李德武

凝望心灵的地标，研读一个汉字

最高的建筑都在人间

临河，面桥，成为四方中心

我在震泽震撼你的古老和坚固

土木形魂廓然，却也奥义无尽

白云，阴云，雷暴和朗日

构成审视浮生的眼神——慈云

每一声哭泣都让你惊心

一只白鹭贴着水面飞过

翅膀扇动风，既非善也非不善

这是你期望的人间

冬日凌霄沿着老墙开放

法师说：慈悲即爱

无量的音色令我两眼湿润

我理解了江南的繁华和富庶

在震泽我感到震撼

回程，或者震泽古镇

王学芯

震泽古镇镀上鎏金

古香古色 牌楼说了一声自己的称呼

树荫里的路 像是一段回程

宁静在与内心的纯朴

形成连结屋檐

每一堵墙和毎一个窗户

共同情感或日常的志向

使建造起的这些房屋相依为伴

格调摆成一脉细长的水流

生活安详 窄窄过道如同拉开的抽屉

旧时照片 银簪和珠钗

变成抽象的耳语席卷一只风铃

撞到一声喧哗的脸庞

绽裂开了墙上一道道价值观的尺纹

沉默

涌来涌去

老街上穿着一件儒雅长衫的身影

隐没进了阴嗖嗖的风中

而八方呼应的繁荣与昌盛

似乎跟古镇 只差

一点距离

一点状态

一点两肋之间的内涵

再谒王锡阐墓园

苏野

慈悲的秋意，拱木敛魂

一种隐身的语法

给沉默筑底。

夕光，如透明针

在坟草上，刺绣谶语。

如阿甘本之所言

光，是黑暗

对自我的抵达和启明。

青桐惊隐，枝干贫穷

广玉兰困亨，向着天空

修剪欲望的屠龙枝。

阴影，这幻象的

伟大防腐剂

为旋光的虚无起偏。

清风的守墓人，在腊梅

竹丛、紫薇、紫荆

和羊蹄甲的储藏室里

与时间，捉迷藏。

坟冢，如星空

遍布信仰的刻度

星象，和对星象的想象

这微小、手性的殿堂

空无一物，虚无般开放

只有浓缩的星空

与天同一生。

在王锡阐纪念馆

臧北

广玉兰还跟我们来的那年一模一样

只是墓草又黄了

我记得我们在庭院里散步，聊天，绕着

一个又一个虚无的圆

寂灭，寂灭的指针，寂灭

满腹经纶的蜘蛛，在书架上

逡巡，它想试着写写

人，及其非凡的命运——

落叶，风，咬合的齿轮

我们在树荫下静静坐了一会儿

露水轰鸣，但听不到轰鸣声

宇宙越来越静谧。时间与黑洞

衰变与跃迁

在来时的路上，我们顺道去看了

被沉默侵吞的宽阔的河面

鹭鸟低飞，徘徊着

在沉默中它有时会得意于

水面上自己白色的倒影，眩晕

与口吃的马达，驱动着疲倦的天体

现在，沉默与死亡互训

虚空生成空虚。大地热烈地铺展开

一个蔚蓝的梦

天光，吞没了日晷

多么美的隐身术

我想起吉尔伯特的诗句：

“我们抬头看星星，而它们不在那儿。”

震泽

杨波

看不见的人们

在禹迹桥上走来走去

我们能闻到他们

在黑暗中飘荡的气息

从石阶上走下来

俯身进入你的河流

你沉默的太湖之镜

你古老的沼泽之心

紫薇探身于运河之上

遗忘光，喧嚣，及自己的面容

死亡与复活交替的枝头

挂满了黑色的蒴果

风声，铃声，鸽子的呼唤声

河水与夕阳，不辨真伪的命运

在慈云寺的塔影下聚合

你默默点燃那盏红灯笼

我们喝茶，谈论不确定的花期

张开笨拙的嘴巴

却再也吐不出莲花

“请不要欺骗那片星空”

请把我们收留

收留在那座用

水、月光与岑寂筑起的庭院

在这庚子年的尽头

午后

思不群

冬日将至，屋宇朝着水岸

有微小的位移。

时光停留在南方，石桥终日凝视水面，

沉静的东方美学在时间中

完成了沉淀。

赤乌飞入慈云寺，夕照是一种

自在的惯注。塔身四面都空着。

一只镂空的净水瓶

收拢了深深浅浅的交谈。

我们站在临河的楼顶，看白鹭飞过两岸

木船带走河里的皱纹。

暮色里写满了思念。明天早晨，

古街将再一次回到青春。

黄昏的少女是姐姐，

夜晚的少女是妹妹。

在震泽

杨隐

单这名字，就带着连绵的水气。

令人想到繁茂的沼泽、

芦苇荡，大地剧烈震动后

遽然现身的神秘水泊。

一个美丽得有点惊心动魄的名字。

碧波摇荡，吴越争雄的刀光

时时从枯柳的倒影中闪现

——那金戈铁马的嘶鸣，那颅中血

离人泪，令人晕眩。

在禹迹桥远望

浩渺烟波中，你仍可以看见那叶小舟

载着一个男人和女人远遁。

那是一座江山的崩塌处

也是历史留给后人的一段戏词。

寂静的古镇早晨

我们慢慢地走，树叶缓缓地落。

走进震泽是一次缘起

卞云飞

来时烟雨。

古镇为隐者，隐于苏州庭院深深处。

我乃山中一片石，怀揣半世泥泞

划过江南的波光，

投入她心底。

游人喜自拍。诗人和游人的区别在于

他坐在禹迹桥上，即成为桥的一部分，

也可能闪入镜头中，成为银杏枝头

尚未飘零的一部分。

而我更愿化身慈云禅寺的一枚香橼

以三生三世之耐性

等着被虔诚的香客请走。

寺门外，一妇人正于水边打衣，

啪啪的响声震起道道波纹，

向时光开阔处漾去……

村中

曾鹏程

走在谢家路，几声鸟鸣

隐于油菜田中，朝向苏小花的路上

牡丹盛开，像一匹多彩的野马

驰骋村中。几片落叶

在菜叶中睡眠，或是菜叶

呵护它天马行空改造建筑的创意

这些民宅中，住着

一对居无定所的年轻夫妇，他们

热爱摄影

用相机记录下美丽乡村的建设

把种子传递出去，点燃整片金黄的四月

当我们老了，相约某处

用一种清静的写作抵抗来自世俗的

纷扰与引诱

把人文与艺术的青苗植根热爱的土地

震泽

顾梦

时间是水性的，在天为云，在地

为湖、为泽、为阡陌纵横

为慈云禅寺的钟声

为文昌阁星宿

为一片浩瀚烟波，为一潭碧水

一座小镇倒映其中

为一片桑麻，为一枚洁白的茧子

结在金黄的草秆

我从苏北来，一片灯火为我

说出震泽的温婉

说出石头桥的历史；桂子的酒香

火焰的吴语

在震泽，美是多种形态万千颜色的复合体

美是小巷回首，美是夕阳挂在檐头的乡愁

后续

郭幸

震和兑，周易中的两卦

偏差属于诗和废弃品

——黎明没有行李，两手黑黑

我要依水而居，不是出于习惯

震泽，此岸与彼岸

沈立群

东边，刻着禹迹

一座高大的石拱桥

桥下是久久的

塔影，与月影

历史的三角形

时间的波光

古老的拱圆

代表太湖

致敬伟大的禹

四千年情意

西边，叠着思范

一架行走的纪念碑

河上是长长的

岁月，与隐逸

水岸的蠡村

江渚的钓台

浮浪的扁舟

二千五百春秋

夜航船上

犹有袅音余绪

古镇即景

施勇

一尾鱼从云层间飞过，又飞入

马头墙悠荡的斑驳

徐家小姐穿过逼仄

穿过酱肉的氤氲，回到

外婆身边

禹迹桥的最高处

有河口吹来的风

清凉而新鲜，一行人

在大顺米行的码头上，准备跨入

沪渝高速

坐禅、喝茶，无非沉与浮

窗外、墙内，皆是阴和影

蜻蜓点水，茫然无措

我红了脸，像蝼蚁一般

在别人的烟火中

失去了深刻

流光记

王梦灵

粘在寒砧上的鬼，被砸进暗绿的蝉蜕，

古塔和禹迹桥，共用一颗浮光掠影的灵魂。

清，康熙五十四年。她晃荡的生命，

忽左忽右，三分之二留白；

在戏台死，牌坊生；在拱桥死，浮雕生；

在念叨中死，街头往复的行人中生……

蜕出一半的鸣蝉，和锯了一半的夏天，

互为前世。而书生也可能是僧侣，

总会遇见——

蓝调

王一萍

一朵藏在另一朵后面

初冬的震泽古镇

蓝色的花儿在思考什么

在匆匆的人群中

我不能摘下

也不能低头嗅一嗅

它们在我经过的石板路边

被绿叶簇拥着

低头，垂目，不急于表达

每天面对来往的人事

它们只弹奏蓝色的曲调

从不否认古镇的肤色

震泽，震泽

徐全

多数时候，江南的鸟

是他口中下落不明的话。走过禹迹桥，

他撞见桥下的石阶上，捣衣的老人

在慈云禅寺：焚香，双手合十，

脑海中，浮现僧人们合围孔雀的画面。

菩萨的那朵莲花，早已飞出九重门外，

飞向不存在的彼岸。而他遁出万物，

内心没有一点儿白鸽。

面对满是去向的水，他拥有寺前

石狮的姿势。他在寺外就喊醒了寺内的叶子。

他站在一棵银杏树的身后

不再具有企图。

白墙黛瓦的古街上，灯笼

像受潮的日子，那些晒太阳的鲤鱼

是他安静下来的身体。在震泽，

他想与一条河流私奔，穿过稻田

去往此生之外的地方。

盟约

于俊萍

是怎样的盟约

我驱车，你换乘，他辗转

眉眼盈盈处，路也婉约

随风入夜的，不只江南的雨

更有注定的相逢

那行白鹭，望向绿了又绿的岸

远行人饮下微温的酒，把乡愁装进口袋

采桑陌上的相思

织出几许人间烟火

十指纤纤，抽丝剥茧

俗世悲欢漫且长

吴歌越吟，更兼兰舟轻棹

世代耕读，得以缵绪承家

沧海月明啊，小镇是颗久经磨砺的珠

将太古之湖凝结于心

雷霆万钧又清寂淡然

它更该起名为定风波

我打小镇走过

轻轻的足音是我的吟诵

小镇报以热烈的心跳

粉黛青瓦，流水人家

鸡头米、黑豆干与四碗茶

温柔的江南雪，绵绵密密

将传统与时尚相加

而绿柳深处，三两丝竹

恰似留客不说话

是怎样的盟约

将震泽二字留在心间

如此铿锵，又如此温情

游震泽古镇

袁伟

在这个世外桃源

仙气，调动了我所有

的感官。微风从鼻尖吹过

让人未饮先醉

这梦中的江南水乡，在

烟雨中沐浴着众人的赞叹

袅娜，是她最

优雅又迷人的身姿

除了古色古香，我再

不敢说别的。在震泽古镇

每调用一种感官

就如同喝下一坛陈年老酒

一座桥、一条小巷子

的名字也同样透着酒香

只是在心里默念

醉意就悄然爬上了我的脸

当吴侬软语传到耳畔时

我清晰地感受到

血液的沸腾和涌动。这大概是彻底醉了

因而一切都是酒后真言

点灯

徐歆

慈云寺的香烛被风吹灭了

一个香客用打火机在点

烛火像是佛陀的手

它被点燃的时候

我心底的尘土和天空的乌云

一起被拨开了

午后，震泽

赵汗青

塔，河流的镇纸

灯笼抹剩的胭脂

将酒壶灌满

门缝哽咽

塞不进诀别的信笺

祖先的画像上

缝着许多待嫁的脚印

石桥膝盖里的积水

能用悔过抽干吗？

流浪者转身时

木抽屉已徘徊了一百年

震泽往事

韩藕

收风景的禹迹桥上

我和女儿有了一张合影

十一月的天空暗得很早

我们很快从桥上下来

坐在岸边的石阶

小朋友抠了把泥土

又指着石缝间的蓝花

水中也曾映出朋友们的倒影

一起在夏夜的酒吧点了饮料

四个认识不久的朋友

嘻嘻哈哈玩游戏

轮流输轮流说自己

眼前最苦恼的事

细细碎碎摊开来

让窗外的月亮听了去

宝塔街的月亮是有耳朵的

我们说得越久

古镇的夜就温得越暖

月亮听去的心事

被白兔捣了加了蜜

喂我在临别前吃下去

而她们的呢

夏天的叶子繁茂

从头顶长到足跟

那时我们有倾吐的勇气

碰杯遥祝未来的圆满

如今冬日青石板的脚步声

成为另一种灰蓝的照面

坐过的酒吧寻不到了

卖炒货的小店还开着

我顺手要了份新出的栗子

想趁着热气剥出一袋往事

古诗里的震泽

周平

我要写一写我的梦想

一如往常的生活

晚风拂面，炊烟袅袅

小河里水草丰盈

时而游动的鱼

拨弄着乐谱上最美的章节

我要写一写我的梦想

夜色阑珊之中

除了树旁的倒影

还有夕阳中你的脚印

我要写一写我的梦想

是的，我要写一写我的梦想

写着写着

原来我已经在梦的路上

震泽古镇

心之神往，脚步自然停留

如果梦想允许

如果梦想有光亮

请允许我停下来读一首诗

一首关于梦想的古诗

不入寺

邹黎明

把寺庙建在水边的人

真聪明

河水毫无条件，复制出了另一座

不必进去了

——来得仓促，没有准备好

双倍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