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现荣,王扬
(陕西科技大学文理学院,陕西西安 710021)
自上世纪末,不少学者对译者的身份变迁、译者主体性的彰显、主体间性的关系、翻译主体性建构等问题进行了探讨,译者主体性理论体系日益完善。随着翻译行业的规范化、流程化、技术化发展,翻译已经成为各个行业领域的普及性活动。谢天振[1]认为,在这样的形势下,翻译的主流对象变了,翻译方式由个人行为演变为团队行为,翻译工具、手段发生了变化,随之翻译研究的对象和队伍也发生了变化,我们正处在一个“翻译的职业化时代”。蓝红军[2]则探讨了新时代语境下译者遭遇的主体性困境以及翻译主体性的构建,并提出翻译主体性的建构可以从主体身份认同、主体意识确立和主体能力发展等三方面进行。此外,杜安[3]通过对《非职业口笔译:一个新兴研究领域的现状与未来》的评论与思考,引发了对翻译主体研究的视域突破的思考,如众包志愿译者、语言代理等非职业实践主体对职业译者的“冲击”。李力等[4]探讨了人类译者和机器翻译共为翻译主体的既成事实。各学者们通过不同的关注视角,围绕新的时代背景变化深入探讨了翻译主体这一概念,引发了我们对翻译主体的新的思考,翻译技术的提高、非职业译者的崛起等都是新时代的产物,翻译主体的内涵应是包容的,翻译主体的研究也应是与时俱进的。
2019年第44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数据显示,国内网络文学业务模式更加多元;国内网络文学平台的海外影响力不断扩大,影响力不容小觑[5]。同时,根据《2019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中国网络文学成为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的新亮点,受关注程度显著提高[6]。《重生之庶女归来》这部小说以明朝为时代背景,以爱情为主线,叙事线索明晰,是一部武侠情节居多的网络小说。小说的大致内容是:女主角上一世掏心掏肺去爱一个人,却遭到好姐妹的陷害,因此饱受夫君的薄情,最后她高举襁褓中的女儿,在冰冷的水里挣扎至死。明洪武二十七年,医药世家罗家的三小姐死去两天后在棺材里复活了,但性情却像变了个人[7]。此类故事情节属于受海外市场欢迎的类型小说。另外,在文化层面上,该小说较为全面地反映出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异质性。最后,就译者工作模式而言,该小说翻译项目由翻译公司职业译者合作完成,属于团队翻译项目范畴,译者主体性多样,不仅包括译者、审校、项目经理等核心岗位,还包括负责译前文本预处理的人员和负责译后文本排版的人员等,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因此,本文旨在通过分析该小说中影响译者主体性的客观制约因素及译者的主体性彰显,为团队翻译模式下的译者主体性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和视角。
“谁是翻译主体”这一问题在译学界的争论由来已久。在《“创造性叛逆”和翻译主体性的确立》中,许钧由国内外的相关研究总结出四种论点,一是认为译者是翻译主体,二是认为原作者与译者是翻译主体,三是认为译者与读者是翻译主体,四是认为原作者、译者与读者均为翻译主体[8]。总之,可把译者视为狭义的翻译主体,而把作者、译者与读者当作广义的翻译主体。当然定义翻译主体性时,显然要考虑到作者、读者的主体作用,但居于中心地位的,则是译者这个主体[8]。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重视译者的重要性,将原先被视为“仆人”的译者当作翻译主体研究其主体性,改变译者原先的边缘化地位,是对译者从幕后走向台前的身份认可。许钧[8]、查明建[9]、陈大亮[10]、胡庚申[11]、仲伟合等[12]都对翻译主体进行了深入探讨,并认可了译者的主体性地位。“主体性”这一概念源自哲学,具体地说,主体性是指主体在对象性活动中本质力量的外化,能动地改造客体、影响客体、控制客体,使客体为主体服务的特性[13]。但主体的能动性并不是恣意妄为,主体作用于客体的活动也会受到客体制约的反作用。译者的对象性活动是将一种语言转换为另一种语言,而语言转换只是文学翻译活动的外在形式,而其根本目的,从文学层面上说,是为译入语读者提供新的文学文本,从文化层面上说,是借助翻译文本为译入语提供新的话语,支持或颠覆主流意识形态[9]。所谓“译者主体性”,理论上是指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在为实现翻译目的将原文转换为目的语的过程中所体现的能动特性[9]。这些定义中都强调了译者的“主观能动性”。然而,译者的主体性概念内涵并非一成不变,应在具体的社会环境和具体的对象性关系中进行研究。
翻译是跨语言、跨文化的复杂转换活动,作者、译者、读者参与其中,作者提供了翻译素材,译者创造了另一种语言文本,读者消费了译作。除译者外,翻译过程中的其余主体,如作者、出版商、赞助人、编辑、读者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译作;随着团队翻译模式的普及化,团队之间的配合与体例规范都会对译者的主体性产生影响。
若将“主体”与“客体”视为一对语意范畴,则“主体”可定义为具有生命情感的个体,而“客体”则为主体通过对象性活动得到的创作产品。就翻译过程本身而言,作者创造了原作,译者的翻译过程可以体现为理解和表达两个阶段(如图1所示)。在理解阶段,译者以读者的身份阅读原作,在表达阶段,译者通过艺术再创造产生译作。最后由读者消费译作。其中,参与主体为作者、译者和读者,而参与客体为原作和译作。主体具有生命和情感,作者由其主观意识创造出原作以抒发情感和表达观点。译者首先以读者的身份理解原作,随后以译者的身份表达译作。最终目的语读者在各自不同的接受水平和审美期待下欣赏译作。主客体间相互联系、相互制约。一方面,客体是作者和译者所创造的无生命的文本,也是主体在生命和情感上的延续。换言之,作品本身没有情感,但它被赋予了主体的情感力量,可以引起读者的共鸣,从而跨越语言的形式外壳,实现信息和文化的交流;另一方面,客体对主体有一定的制约和反作用,原作的文本类型直接影响了译者的策略选择,例如在翻译《重生之庶女归来》时,文学文体要求译者的语言语体要符合原作风格,对比“客观”和“优美”这两个准则,文学翻译对“优美”要求更高。
图1 译者的翻译过程
作者对译者主体性的影响是有限的且并非决定性的。原作语体特征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了译者的发挥,同时,原作文本类型也束缚了译者的英译策略选择,如文学翻译要求满足“信达雅”中“雅”的要求,而非文学翻译则更强调“信”和“达”的要求。但译作终究以什么语言风格和语体特征呈现在读者面前,取决于译者的主体性发挥。同一文本由不同的译者翻译会呈现出不同的译本,譬如,霍克斯和杨宪益夫妇分别对《红楼梦》进行了翻译,而据调查,从哈佛图书馆的借阅量来看,霍克斯的译文更讨喜,而杨宪益夫妇的译本则“无人问津”。
读者对译者主体性的影响与读者的接受水平和审美期待相关。由于读者的阅历、学历不同,社会背景、心理素质甚至智能差不同,其对译作的理解程度必然不同,这也就诠释了何为“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小说中有一处情节提及“吃狗肉”,英译时,译者可删掉“狗”,只译出其上义词“meat”。由于西方起源于游牧民族,狗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如同马在蒙古人心中的地位。在情感上,狗是家庭伴侣,人类忠诚的好朋友;生产上,狗是有工作职能的物种,对于狩猎而言确实有重要作用。因此,译者应带着跨文化意识“侵入”原文中并“吸收”、传输至译文中,若如实译出“吃狗肉”,可能会引起海外读者的心理不适,影响阅读体验。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连接了作者和读者,是原文和译文之间的转换器,起到了桥梁的连接作用。基于上述分析,可得出译者是三个翻译主体的中心。
网络小说以互联网为媒介,具有传播时效高的特点,字数多且更新快。因此,小说翻译项目势必需要翻译团队多人协作完成。近年来,随着译者群体的职业化发展,译者工作模式的多元化发展和翻译公司的规范化运作,在网络小说翻译项目中,译者与客户、编辑、作者的联系愈发频发,英译活动逐步系统化,形成了一张网络,这一趋势在21世纪进一步得到了发展[14]。
从人员构成来看,过去,译者往往自由选择原作,并反复与作者沟通确定译作,以独立或与少数人合作的方式完成译作。随着翻译行业的规范化发展,翻译流程也愈发完善和系统化,相应地,译者职业环境的变化使翻译由译者个人的活动演变为一种流水线式的团队职业活动[2]。在翻译团队中,除译者外,还有审校、项目经理等核心岗位及负责译前文本预处理的人员和负责译后文本排版的人员等岗位。
从人员沟通及翻译流程来看,译前,项目经理需与译者和审校针对本翻译项目进行探讨,商讨内容包括分析翻译文本,选择恰当的翻译策略,列出翻译体例规范和翻译要求。译中,各译者需沟通以统一术语,首次遇到术语的译者应标注出该术语的翻译,便于后来的译者使用该译法,使文中术语前后保持一致。译者也应随时和审校或组长就难以翻译的问题进行沟通,而审校或组长就其问题及时给予反馈和指导,使翻译流程进展顺利。就译者反馈的问题,如术语不明、文化负载词、改译策略等,审校或组长可与项目经理沟通,听从项目经理的指导和监督,而项目经理可与客户就术语和翻译策略等问题进行沟通,以交付客户满意的译文。译后,项目经理可以就译者、审校或组长的译文进行抽查质控,从而确保翻译质量、及时跟进项目进度,保证项目按时完成。在翻译过程中,各译者、审校、项目经理及客户都主动或被动参与了翻译项目,他们彼此独立又相互配合,如流水线作业般协同合作完成项目翻译。
在团队协作的工作模式中,译者的主体性、英译策略的选择会受到整个翻译过程中的多方主体意见的影响,打破了传统翻译模式中“作者、译者和读者”较为单一的关系。首先,译者不再享有文本选择的主动性;其次,流程化的翻译过程管理和标准化的翻译产品质量要求使得译者对翻译策略、翻译技巧的操控也降到了最低[2]。
译者主体性的发挥体现在译者的理解和表达两个阶段。以《重生之庶女归来》的英译为例,该小说翻译过程中译者主体性在翻译团队中的彰显主要表现在两个阶段。
斯坦纳强调译者在从事阐释活动时,定会有一种先验的信任,相信原文的存在意义,这在实践活动中以人类的理解经验为基础,在理论上也为翻译的“可行性”打开了一条通道[8]。此外,在翻译团队中,译者还应信任团队其他成员,若团队成员间缺乏信任的基石,各成员将难以沟通协调,影响翻译项目的完成。
翻译过程的第二步是“侵入”。斯坦纳强调:“翻译如同破解代码,而理解就像剖开外壳,让内核显露。”[15]译者在通读小说时要像读者一样感受原文传达的情感态度,与作者产生共鸣,而译者的“信任”和“侵入”并不受翻译团队的影响。
通过检索wuxiaworld等海外网络小说网站上的读者评论,不难发现海外读者“往往从接受语境的语言模式、文学传统及文化价值观出发来阅读与评价翻译作品”[16]。当前,译者只有充分了解海外网络小说读者的阅读习惯与审美旨趣,才能满足海外读者猎奇的心理和审美期待。为了给读者带来与原作同样的艺术效果,译者必须在译入语环境中找到能调动和激发接受者产生相同或相似联想的语言手段[17]。作为通俗文学,网络小说的英译研究也属于文学翻译的研究范畴。越是优秀的文学作品,其审美信息、文化意蕴也就越丰富,翻译的难度也就越大,这就更需要发挥译者的创造性[9]。因而,在网络小说翻译团队中,尽管译者受到了体例规范、各类术语库的制约,其在英译策略上依然有很大选择权。
第一,翻译团队难以对译者的翻译风格和人文情感的表达加以制约。张培基曾提出“要忠实原作的风格,包括民族风格、时代风格、语体风格、作者个人的语言风格等。原作如果是通俗的口语体,不能译成文绉绉的书面体;原作如果是粗俗的,不能译成文雅的;原作如果是富有西方色彩的,不能译成富有东方色彩的”[18]。《重生之庶女归来》中大量的人物对话是口语体语句,如:“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来,快吃吧!”“哪儿来的肉?”翻译此类语体时,译者应使译文语体风格与原文保持一致,避免选用过于书面化的词句。
另外,考虑到小说的语言时代背景,且人物对话和旁白描写中引用了许多古诗词、成语和俗语,英译时,译者要避免使用当下流行词汇,但也无需刻意使用很多“狄更斯”年代的复古英语语体和词汇,使译语读者最大化产生和源语读者一样的阅读体验。例如,在翻译小说人物何当归回复官差时所言“回官爷的话”时,可以英译为“YourHonor”。 如此,不仅保留了说话者对官差谦卑和敬重的态度,也符合“古今中外”不同时间和文化跨度下的语言风格。
第二,由于翻译本身面临着处理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问题,因此处理这些跨语言、跨民族、跨国界、跨文化的信息传递必然会遭遇不同程度的信息遗失或补充问题,这也是翻译团队难以避免的。文化不可译性形式多样,纷繁复杂,无所不在,这就要求译者不停地在文化层面上调整翻译策略,语义和文化调节避免了语言或文化意义的丢失,有助于读者解码文化信息[19]。
《重生之庶女归来》小说情节中的“超能力”“重生”“穿越”等魔幻特色不仅反映出东西方文化的异质性,同时为东方文化增添了一抹神秘色彩,对海外读者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小说中丰富且浓郁的中国文化背景知识、与西方不同的思想观念都会给读者造成理解障碍。译者应通过加注的方式将遗失的文化信息补充到译文中;对于含有过大文化负载的信息,同时作为主体脉络的细枝末节信息,则可采用删减的翻译策略,以减轻海外读者的理解障碍;对于不同的文化意识和观念,译者应在不损害本国文化的前提下照顾读者利益,符合其审美期待。译者对文化负载词和文化意识的表达取决于自身的理解和职业素养,并不会受到翻译团队的制约。
例如,在翻译“望闻问切”时,译者可简化翻译为“four diagnostic methods”,即“望闻问切”四诊方法的上义词。由于在中医药文化中,“望闻问切”是极其重要的四种诊断方法,简化翻译不能向海外读者有效传达并介绍中医文化。若译者翻译为“the four diagnostic methods of TCM including inspection, listening and smelling,inquiry and palpation”,如此具体化、阐释性的翻译不仅没有影响译作的流畅度,反而向海外读者简明地介绍了中医学。
《重生之庶女归来》引用了大量典故,强化了语言修辞效果并增强了人物的感情色彩。例如,原文中说“襄王无梦,神女可未必无心”,就是引用战国时期宋玉所著《高唐赋》中的典故。在英译时,若如实译出典故,势必会加入大量注释辅助海外读者理解彼时的中国历史状况和文化发展,具体包括中国封建社会制度及其朝代更替,教育思想和宗教文化、风土人情和社会风俗等信息。虽然解释清楚了,也忠实翻译了,但阅读体验却大大下降了。此处修辞前,故事情节已经交代清楚了,典故的引用是为了使语言更加形象生动,因而可省略典故的翻译,只译出句子的涵义即可,这也体现了译者的主体性发挥空间。
此外,小说还体现了古人对神明和老天爷的敬畏与崇拜,体现了中国人眼中的人与自然。例如,“你们一个个在胡说什么!我和湉姐儿清清白白,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也不怕遭雷劈!”“举头三尺有神明”原意指神明在三尺的地方看着你,如果你以虔诚的态度祈祷,神明会显灵帮助你。后来引申为神明就在人们周围,人们对自然应有敬畏之心,不可胡作非为。这体现了人们尊重自然,顺应自然的观念。“遭雷劈”在古人思想中,往往和“人在做,天在看”联系紧密,古人认为雷神会惩罚那些平日作恶的人类。若直译为“being struck by the lightning”,则词不达意。西方文化认为“God”在人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译者需发挥主体性精神,改译为“get God's retribution”会更符合西方读者的文化和思维习惯。
通过分析翻译过程中“作者、译者、读者”三个参与主体及翻译团队各参与主体对译者主体性发挥的影响,可以发现虽然译者的主体性发挥受到了原作文本、目的语读者的接受水平和审美期待及翻译团队的制约,但是就网络小说的英译而言,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并没有受到极大的限制,而是依然有较大的空间。翻译团队对译者主体性的制约体现在翻译团队的术语库、体例规范以及文风等方面对译者的要求;而译者主体性的发挥体现在译者可根据自己的理解通过增补策略阐释中国的多元文化和意象;通过删减策略减少不必要的冗余信息,带给读者更好的阅读体验;通过改译策略符合海外读者的审美期待,如此提升译作的可读性和流畅度,从而化解文化负载词“不可译”的矛盾,促进文化的交流和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