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可
《使女的故事》是由阿特伍德于1985年发表的经典反乌托邦小说。2017年,该小说被改编为影视剧并得到广泛好评。值得注意的是,阿特伍德参与了剧版《使女的故事》的拍摄,并在剧中饰演了一位惩罚奥芙弗雷德的嬷嬷。时隔30多年,《使女的故事》在2019年迎来了它的续作《证言》。阿特伍德在创作《证言》时一直与《使女的故事》的编剧布鲁斯·米勒保持密切的沟通,米勒也会把剧集中出现的细节告诉阿特伍德。这可以让我们感受到文学与影视间存在着互文对话的关系。
脚本是关系到影视剧优劣的决定性因素。小说《使女的故事》为剧版《使女的故事》提供了创作脚本,为影视剧提供了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等。影视剧吸纳着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用摄像机记录着基列国的全貌,忠实地上演小说塑造的故事。
首先,小说《使女的故事》为影视剧提供了故事情节。小说《使女的故事》是以一个虚构的国家——基列国为背景展开创作的。小说中的世界面临着环境污染、人口锐减、新生儿畸形的问题。基于以上原因,别有用心的统治阶级建立起了绝对的男性极权政治。就使女来说,她们充其量只是圣洁的容器、能行走的圣餐杯。她们被禁止写作、阅读,甚至禁止与他人交流;她们原来的名字被剥夺,称呼变为“of”加上主人的姓名。在种种压迫下,主人公使女奥芙弗雷德进行秘密反抗,最后从大主教家中逃离。剧版《使女的故事》的故事情节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小说中这些主要的故事情节。
其次,小说《使女的故事》为影视剧提供了人物素材。小说中具有符号性的穿着都在剧中呈现——统治阶级的妻子身穿蓝绿长裙、使女穿着红色长袍、嬷嬷身着棕色衣服、女佣身着绿色衣服。奥芙弗雷德、莉迪亚嬷嬷、弗雷德大主教及其夫人赛琳娜等人物在剧中悉数登场。同时,剧版还原了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奥芙弗雷德的真实性格并非表面上的顺从,她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心谨慎的,实际上她有自己的思想,并且在一步步进行着秘密反抗。
小说《使女的故事》在1985年出版伊始并没有掀起很大的波澜,毕竟纸质图书的受众是有限的,而影视剧则打破了这种壁垒,将书中的内容和人物形象以更为直观的方式呈现在人们眼前,扩大了影响范围。2017年在剧版《使女的故事》的强烈影响下,《使女的故事》小说掀起了销售、再版的热潮,成为全球年度畅销书,它甚至超越奥威尔的作品,登顶亚马逊畅销书榜首,成为现象级的文学作品。
随着《使女的故事》的风靡,阿特伍德在国内外文坛的声誉再度提高。2017年,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授予她“伊凡·桑德罗夫终身成就奖”,之后她又获得了卡夫卡文学奖和德国书业和平奖。阿特伍德也因其小说的影响力一度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不可否认的是,剧版《使女的故事》的大火在一定程度上促使阿特伍德着手续写《证言》,并且2019年阿特伍德凭借这一续写一举获得布克奖。
小说《使女的故事》与其影视剧的叙事顺序有着明显的不同。小说的叙事顺序总体上是围绕奥芙弗雷德的独白展开,这其中交织着大量的时间和空间上的转换。例如在第七章,伴随着奥芙弗雷德在夜晚的回忆,小说中的时间和场景不停地发生转变,首先是未发生政变时奥芙弗雷德与莫伊拉交谈的场景,随后又转到小奥芙弗雷德在公园看女人烧书的场景,最后又迅速转到奥芙弗雷德女儿被抓到感化中心的第一个晚上的场景。整个故事以奥芙弗雷德为基点向四周扩散。
剧版《使女的故事》则更偏向以剧中每一个人物为一条线,线与线之间时而并行、时而交叉,从而形成一张故事网。在剧中,奥芙弗雷德、塞丝、赛琳娜等每一个人都有她们各自的故事线,当她们出现在同一场景时她们的行为和话语会对彼此的行为动态产生影响,但在个人的故事当中便是这条故事线当中的绝对主角。并且,这些故事线保持着基本遵循顺序叙事的原则。以奥芙弗雷德的故事线为例,她的每一次行动都与之前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因果关联,环环相扣。
从叙事顺序的局部调整来看,小说《使女的故事》中故事是以奥芙弗雷德讲述她现在的生活情况与这个地方曾经的模样的对比开始。由奥芙弗雷德的回忆可知,她现在居住的寝室原本是学校的体操馆,这里曾经举行过比赛和舞会。在过去的场景中,有打篮球的带着荷尔蒙气息的男生们,有穿着超短的呢裙、只带一只耳环、剪刺猬头并染成绿色的观看比赛的女生们。可现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黑暗和寂静。剧中则将在小说中期出现的奥芙弗雷德全家逃亡的故事情节安排在了开篇,迅速将观众带入紧张的情境当中。
小说中的奥芙弗雷德在面对环境的压迫时一度选择放弃自我,和其他使女一样逆来顺受,并且奥芙弗雷德是在尼克和“五月天”的组织帮助下逃跑的,因此小说中的她更像是被拯救者。在剧版第二季结尾,影视剧的情节已经开始脱离原著,奥芙弗雷德的命运被改写,剧中奥芙弗雷德放弃逃亡,决定留在基列国救自己的大女儿。在第三季,她被分配到新的大主教家中,在这里她团结更多的使女密谋新的出逃计划,奥芙弗雷德成为一个革命的领导者、一个女英雄。第三季结尾,使女们在偷渡孩子们的过程中被发现,她们纷纷站出来以肉身迎接子弹为孩子们逃跑争取时间,更将剧情推向了高潮。这一情节的增添,预示着女性群体已经觉醒。伴随着影视剧对奥芙弗雷德命运的改写,剧版将会越来越多出现小说中原本没有的情节。
影视剧和原著的分野还体现在,小说的续作《证言》与《使女的故事》的故事走向越来越不同。小说《使女的故事》中奥芙弗雷德的故事已经终结。《证言》围绕奥芙弗雷德的两个女儿妮可和艾格尼丝展开之后的故事,将事件发生的时间定位在奥芙弗雷德出逃的十五年后,续写了奥芙弗雷德逃离大主教的家之后不知所终的故事情节。而剧版当中奥芙弗雷德继续带领着使女们在基列国进行反抗,可见奥芙弗雷德的故事仍在继续。两者出现分野的原因在于,《证言》的目的在于从内部分析基列国覆灭的原因,而影视剧则将着眼点放在了奥芙弗雷德及使女们的人的意识的觉醒上。
小说中的赛琳娜只是一个拄着拐杖、脸上布满皱纹的终日织着围巾的老妇人。书中有关赛琳娜的过去的故事情节很少,读者通过奥芙弗雷德的回忆可以知道她过去常常出现在电视上布道和唱诗。赛琳娜在大主教的披风上发现了奥芙弗雷德留下的唇膏印,这并非大主教第一次背着她与使女私下见面。面对大主教的欺骗,她一次又一次选择原谅。在小说结尾,尽管两人刚刚经历了激烈的争吵,但当大主教陷入危机时,她仍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主教这一边。
剧版中,赛琳娜首先摆脱了老年人的躯壳,她是一位和奥芙弗雷德处于同一年龄段的高知女性。剧中增添了赛琳娜参与基列国现行制度创立的情节,还补充叙述了她支持建立基列国的原因。剧中的赛琳娜相较于小说中的形象是可怜的,因为年轻的赛琳娜在一次演讲中被袭击丧失了生育能力,这使她极度渴望成为一名母亲。剧中赛琳娜不再是无声的,她为了给“女儿”妮可争取到受教育的权利而敢于联合其他主教夫人与男权抗衡,为女性争取读书的机会。并且,相较于小说中赛琳娜对于主教弗雷德的炙热的爱来说,剧中的赛琳娜在得知丈夫对她一次次欺骗、看清基列国的本质之后,她对弗雷德的爱已经消失殆尽,还设计使弗雷德身败名裂。
影视剧对赛琳娜的人物形象进行了重新塑造,使得赛琳娜的形象更为复杂和鲜活。基列国是她一手缔造的现实世界,她的政治理想和成为母亲的愿望已实现,可她却被自己制定的制度反噬,困于制度之中。她从基列国得到了好处,也在基列国吃到了苦头。剧中赛琳娜在主教和使女的队伍间不断摇摆的行为,体现了她在正与反之间的挣扎。最终,赛琳娜决定交出弗雷德去加拿大寻求庇护,表示她已经和基列国的一切告别。至此,赛琳娜的故事线已经完全脱离了她本身预设的身份。
影视改编具有双重的性质。由于影视本身的特性,在改编的过程中讲求鲜明性、直观性,以便于观众理解和接受,旨在让观众对此产生深刻的印象。但是,这样暴露了影视化改编的一些弊端,如原著中的人物形象被削弱、象征意义被弱化,等等。
“改编”不等于“篡改”。影视剧改编小说的过程中应当遵循以小说文本作为“它原来的材料”的原则。美剧《使女的故事》对原著的改编遵循着吸引观众但是不完全被大众文化牵制的原则,它精准地抓取了书中的主要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适当删除了原著中并非十分必要的情节,同时增添的故事情节符合原著所要表达的精神和故事内涵。剧中故事的走向更为明确,更为振奋人心,女性人物的反抗也更为彻底。
同时,剧版《使女的故事》为影视改编开辟了新的道路。时隔35年后,再次审视《使女的故事》这部作品才发现它是一部预言式的作品。阿特伍德精准地把握了时代中不易察觉的动态变化,并将其放大到令读者难以置信的地步。但经过时间的沉淀后,人们惊奇地发现书中看似不可能的情节正在慢慢地在现实中获得印证。它让人们意识到影视作品所选的文学作品的价值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我们可以从那些沉寂的素材中发掘出新的时代意义。
影视与原著的互文应当做到保持原著和影视的独立地位,使人们在看完剧版和原著《使女的故事》后会感觉到,电视剧的故事情节丰满,原著的心理挖掘耐人寻味[1]。《使女的故事》的原著和影视剧都各有其闪光点,两者在双向互动的过程中没有一方去迁就另一方,而是双方在保持各自特色的基础上去吸纳对方的长处为己所用。这可为今后将文学作品改编为影视作品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