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
舌尖上的问题,本来超级日常,谁都有资格说几句的。
然而,将之上升到美食,有了美食家的专称,大家就不敢随便开口了,就像写字上升到了书法,喝水上升到了茶道。所以,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是有些犹豫的,对于吃总有些经验,美食恐怕就说不好了。
我的童年,物质贫乏,妈经常会讲老话,那时她下班路过西中市一家酱菜店,抱着我去买酱菜,让我叫一声爷爷,那包酱菜就会多不少,可能那时候养成的习惯,吃早餐我一定要有酱菜相佐。邻居家和我同龄的小孩,放学回家,肚子饿了,做一碗酱油汤,酱油加一点麻油,放些蒜叶,开水一冲,解饿解馋,可以想象他喝出来的味道一定不亚于后来喝可口可乐。
那时最喜欢过年,因为过年有好吃的。
做熏鱼
通常苏州人过年肉和鱼少不了,年底祭祖会用到,基本菜式就是蛋饺和熏鱼。喜欢看我妈做蛋饺,用一个小勺子,夹一块纯肥膘,在勺子里面刷一下,滋出薄薄一层油,刚好做蛋皮。我的目的就是等蛋皮摊破,包不成肉馅,刚好成了我解馋的小吃。过年会收到亲朋好友送的大青鱼,一般我爸当天就要处理,鱼头当晚会烧汤,鱼腹内的鱼泡、肠、肝会洗干净炒大蒜,肉质最好的部位用于烹饪熏鱼。氽熏鱼的方法各家类似,关键是炸的火候,其次是浸润的汁调制要得法,最后的口感取决于此。那时候没有冰箱,除了熏鱼,还会将鱼的肉段腌制起来,撒上很粗的盐,放在缸里,压上石头,盖好。腌制一段时间后会拿出来放上买来的酒糟敷在上面,一两天就能入味。烹制的时候,取出洗净,清水烹煮咸中带着酒香,肉质的鲜味,讲究一些,会兑入鸡汤来煮,并且加入冬笋片一起烹调。这样的做法叫汆糟鱼,味道至鲜至美。
上世纪八十年代,有部喜剧电影《小小得月楼》,里面那句带有讽刺意味的台词“陆只角子,一大镬子”就是当时国营饭店的写照。我姑父曾是石路一家国营饭店厨师,我也有过打“一大镬子”咕唠肉的经历。所以那时去饭店吃饭,服务态度、品质不能保证,也是要找熟人的。现在机制不同了,有了品控管理,尤其是连锁饭店。近几年,上饭店吃饭,老年人比年轻人还勤快,各种各样的聚会,一个接一个。我家住得离苏州中心近,新梅华成了我爸的食堂,还办了卡。他老苏州,平时自己买菜、做菜,也是我们家公认的烹饪高手,我想新梅华的菜他是认可的。这个认可,包含了食材、烹饪、价格诸因素。
江南雅厨是新梅华的升级品牌,店名其实我不太喜欢,“雅”字应该留给大家说,而且当今中国,雅俗一线之间。比如匾额,本来是个雅物,但用了电脑字体,雕刻再精美也俗了。用书法字就雅,但字写得不入流,就又俗了。雅是审美的尺度,既不低调也非张扬,相当于把一个中音玩得富有层次,丰富而极致。主人好雅是肯定的,江南雅厨店堂挂着金洪男的水墨画,一眼便知是爱好者,但这个爱好者骨子里就是有笔墨基因。听陈大厨介绍菜式的研发,归纳起来就是做三件事:传承、改良、创新。有传承,名师出高徒,代代相承;有改良,注意现代人的口味、健康,细节一丝不苟,除了摆盘的美观,还注意容器的温度;创新,有大苏州的概念,引进常熟的蒸菜、太仓的香熏青鱼块,也是应了“江南”二字。但说到底,菜的口味其实最重要,如果中看不中吃也不会长久。食物对于个人就是味蕾的记忆,我在古巴中餐馆吃到雪菜肉丝的时候比海鲜还美,关键味道对了。美食和当下的艺术一样,有两种方向的可能:一是遵循传统游戏规则看谁玩得更地道,另外一种是看你能不能创造新的玩法。
近日,翻看日本江户时代后期良宽法师的纪念集,有一幅作品是锅盖刻字,“心月轮”三个草书清妙空灵,见过刻匾额没见过刻锅盖!大俗大雅。天天看着三个字,菜品的意境不会低。良宽最不喜欢“书家的字,厨师的菜与诗人的诗”,估计可以把“画家的画”续上去。良宽法师的这句话,让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金洪男先生画艺的提升,江南雅厨想不雅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