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峰
(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平阳分校,浙江 温州 325013)
1939年7月21日至30日,中共浙江省第一次代表大会(以下简称浙江省一大)在温州平阳凤卧的冠尖和马头岗召开。会议对于统一和加强党在浙江的领导、巩固党的组织、广泛发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做出了重要贡献[1]。作为浙江省解放前召开的唯一一次全省党员代表大会,浙江省一大堪称浙江党史中一座不朽的丰碑。2021年8月31日,浙江省委文化工作会召开,省委书记袁家军提出,在大力弘扬红船精神上不断取得新突破,构建以红船精神为主的浙江红色精神谱系,筑好引领未来的精神家园。而“省一大精神”的建构,实质上是丰富浙江红色精神谱系、厚实“红色根脉”深刻内涵的应然选择,也是为温州“省一大召开地”定位梳理精神线索和概念统领的现实需要。
从形式上看两次会议有些方面比较类似,比如两次会议都是在7月下旬召开的;都有两个会址,都进行了会址的紧急转移;代表们的平均年龄都是28岁;代表们的家境出身、求学经历等类似;中共一大有13位中国代表,而浙江省一大的正式代表是26位,刚好是中共一大的两倍,等等[2]。或许两次会议的形式相似具有历史巧合的意味,但深入两次会议召开的历史背景、代表组成、议题目的等因素,不难发现两者都是在残酷的斗争环境中,为了共同的初心使命和规避类似的潜在风险,相隔久远的两批风华正茂的青年做出了一系列类似的选择,所谓巧合的偶然中蕴藏着规律性的历史必然。而且18年的时间造就一代人,喻示着红船精神在具体的革命实践中代代相传。浙江省一大堪称中国共产党从小到大、由弱变强、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进程在浙江革命中的经典历史见证。
中共一大召开时,全国58位共产党员中有7位浙江人。特别是陈望道,他翻译的《共产党宣言》这个最早的中文全译本,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提供了理论依据[3],也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中共一大召开后,党中央非常重视浙江党组织的建立工作。1922年9月,在杭州皮市巷创建了浙江省第一个党组织——中共杭州小组。之后浙江革命高潮迭起与挫折丛生复杂交织,充分展现着浙江革命的特殊性和复杂性。在党中央的领导下,至1927年4月上旬,全省的各级党组织发展到30多个,党员达4 000余人。比如浙江早期直属党中央领导的地方支部中共温州独立支部[4],推动浙南革命爆发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型失败的历史节点[5],也是党中央重视和推动下的结果。四一二政变后,在国民党顽固派的血腥屠杀下,浙江革命转入低潮。1927年6月中共浙江省委成立后,着手恢复和发展党组织,重新恢复到40多个党组织和7 000多名党员。红十三军革命高潮后,到1932年底,全省各地的党组织被破坏殆尽,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还有党组织。北上抗日先遣队尤其是红军挺进师进入浙江后,推动浙江革命重新振兴。随后红军挺进师在浙南经历了国民党顽固派两次大规模的清剿,到1938年初浙江的共产党员又仅剩500多人[6]。到1939年7月浙江省一大召开前夕,党员数量又扩大到19 000多名。从上述18年浙江革命历程中可以得知:首先,中共建党时,浙江人民积极响应、走在前列[7];其次,浙江共产党人前赴后继、忘我牺牲、百折不挠,完成着建党时赋予共产党人的伟大历史使命;第三,浙江省一大是浙江党组织蓬勃发展的集中体现,将中国革命在南方“战略支点”的内涵演绎至高峰。
“红船精神”的概括“反映了习近平同志对浙江如何续写辉煌,对整个中华民族如何实现伟大复兴的深邃思索”[8]。红船精神是随后中国共产党革命精神建构的重要基础,而“省一大精神”则发端于红船精神指引下的浙江革命实践,其精神内核一致于红船精神。比如创新精神,浙江抗战时期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工作是卓有成效的。浙江国共和谈进程在当时南方地区都是比较早的,后来省委书记刘英等人也成功地与以黄绍竑为首的国民党省政府建立了良好的统战关系,并发动社会各界广泛参与到浙江抗日救亡大潮中来。仅浙南一地实际参加抗日救亡工作的就有7万人之多,其中永嘉战青团有8 000多人、各地抗日自卫队4 300多人、民先队3 000多人,还有诸多农民团体、妇女团体、工会组织,等等[9]。1939年春,周恩来同志秘密召见刘英等人时说,在东南战场上,浙江是站在前进的地位,是值得其他各省效仿的。比如奋斗精神,浙江省解放前曾经有11位同志担任浙江省委书记或代理书记,其中有9位先后牺牲,足以说明浙江革命形势之严峻、斗争之复杂、代价之沉重,但浙江共产党人坚定理想信念、百折不挠,一次次将浙江革命推向高潮。比如奉献精神,浙江省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在册烈士有7 000余人,在一些革命老区出现了“一门三烈”“一门四烈”“一门六烈士”的情况,无名烈士更是难以胜计[10]。很多烈士在全省乃至全国都具有较大影响力。2014年,民政部公布了全国第一批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300名民族英雄中浙江就有12位。当然红船精神又是具体的、历史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在保持着红船精神核心的基础上,聚合了浙江共产党人特质的“省一大精神”又发展了诸如实事求是、忠诚使命、忘我牺牲等方面的内涵。
总之,从中共一大到浙江省一大,是共产党人初心通往理想的征程在浙江理论与实践互构的典型体现,薪火相传的是马克思主义真理和信仰,其间具体为浙江共产党人矢志不渝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不懈奋斗的光辉写照。
浙江省一大严格贯彻落实了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尽可能作到用民主方法选举代表”的规定[11],浙江各县于1939年4月间召开了党代表大会,各特委于5月至7月间召开了党代表大会,然后在此基础上召开了浙江省一大。浙江省一大的召开是从县一级开始,一级级选举出出席全国党代会的代表,这在当时全国范围内都是罕见的。
1938年3月15日,党中央做出了《关于大量发展党员的决议》。1938年5月7日,中共浙江省委重建后着手恢复和发展党组织,其后浙江省委下辖6个特委,在全省55个县成立了县委或县工委,没有建立县委和县工委的县也有党的支部或党员的活动,发展党员19 000多名。浙江省一大代表了当时浙江近2万名共产党员,鉴于是在被国民党顽固派重点防范的浙江,所以19 000多这个数字在当年全国党员中的比例是比较高的。
浙江省一大的议题涵盖了抗战问题、工人问题、农民问题、青年问题、妇女问题、国内外形势等等,议题的核心是广泛发动各界力量参与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来。浙江省一大的26名代表中,5人在革命战争年代不幸牺牲,1人积劳成疾因病去世,3人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被错杀,1人背叛革命,其余16人在解放后成为各条战线上的骨干。这16位代表和其他老同志著述了一系列关于浙江省一大的回忆文章,加之17份重要文件基本都保存了下来,为我们今天研究浙江省一大提供了重要依据。
浙江省一大代表从全省各地来到平阳凤卧,其间危险重重,但没有发生一例意外。浙江省一大的规模较大,会期前后10天比较长,但近在咫尺的国民党政府、军队、特务等,对会议的召开在事前和事后均一无所知,没有发生一例意外。这得益于得到严格执行的组织纪律,一系列周密的安全保卫措施,艰苦条件下共产党人长期积累的斗争智慧和人民群众的倾力支持。
2021年4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清华大学考察时指出,当代中国青年是与新时代同向同行、共同前进的一代,生逢盛世,肩负重任。而反观当年,浙江省一大的26名代表中除去叛徒周义群生卒年不详外,其余25位代表中,年龄最大的39岁,最小的21岁,平均年龄仅有28.3岁。当年这样一群青年,克服了种种困难,在灰暗的油灯下,聚在一起商讨着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
据笔者不完全统计,解放前召开过省级地方性一大的省级行政区只有四个:江苏、江西、广西和浙江。其中江苏指的是1927年2月召开的中共江浙区一大,代表包括中央代表和江苏、上海、浙江的代表。江西指的是1927年7月由江西省委召开的中共江西省一大。广西指的是1928年6月由中共广西特委召开的中共广西省一大。结合上述制度特征比较而言,中共浙江省一大从全国范围内来看,都是少有的经典地方性一大,堪称党代会制度史上的光辉典范。而且从浙江省一大到中共七大,从冠尖山到宝塔山,一个时代浓缩在七大代表艰苦跋涉、英勇斗争的脚步中。在中共七大这个重要的党史关节点上,浙江人民发挥了自己的重要作用。
从党代会制度史的角度,考察浙江省一大的特征,实质上是从全国革命的角度探讨浙江省一大的重要历史贡献。在其贡献中不难发现,与解放前全国范围内的省级地方性一大相比,浙江省一大的系统性、规范性、代表性等典型示范特质尤为突出。尤其是1938年10月10日的“九柏园头事件”后,实质上浙江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已经破裂,浙江省一大是在国民党顽固派开始积极反共的严峻形势下召开的,其典型示范的特质尤为可贵,象征着浙江共产党人敢于斗争、敢于胜利、敢为人先的精神品质和风骨担当。
(1)1938年5月中共浙江临时省委成立后,省委机关很快从平阳北港地区迁移到温州城区,1939年3月又从温州迁往丽水。所以会议召开前,浙江省委机关不在平阳而是在丽水,这意味着省委机关和代表们要从全省各地冲破多道封锁线前来平阳凤卧。
(2)冠尖会址距离平阳县水头镇只有5公里,而水头镇是浙南西部山区的重镇,正是国民党区公署所在地,且有一支300多人的驻军,5公里的距离对于一支部队而言可谓瞬息可至。
(3)浙江省一大的规模还比较大,各地代表加上为大会服务的工作人员有100人左右,其中有不少人操着外地口音。当年的山区一般少有外地人光顾,暴露的风险比较大。
(4)当年顽固派没有放松对革命老区的监视,会址附近经常有化装成小商贩、乞丐、算命先生的便衣特务四处流窜。根据时任平阳县委书记郑海啸的回忆,会议召开期间就发生了敌人的探子闯进来的情形[12]。
(1)政治基础好。平阳北港地区曾经是红军挺进师三年游击战争的活动中心之一,凤卧曾是中共闽浙边临时省委的驻地、红军挺进师的改编地、新四军北上誓师地、中共浙江临时省委的建立地等,人民群众熟知党的政策主张,浙江省委对这里的一切都特别熟悉,自然具有相当强的“安全感”。
(2)组织基础好。从当时全省来看,凤卧的基层党组织架构比较健全,用时下的政治术语表达,则是可以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而且当时的浙南党组织掌握着一些“白皮红心”的基层政权,与当地的一些上层分子还保持着良好统战关系,可以密切关注周边国民党政府和军队的动向。
(3)会务基础好。时任平阳县委书记郑海啸很得刘英书记的看重,在当地有着较高的威望,组织动员能力比较强,安全保卫和后勤保障的任务能够得到较好的贯彻落实。
(4)地理条件好。冠尖会址处在冠尖山的半山腰,马头岗会址更是处于凤岭山的近山顶处,会址背靠莽莽群山,在树木的遮掩下,敌人很难发现我方动向,而且一旦发生险情,我方也便于脱逃。
经过长期的革命斗争考验,平阳北港地区的党群关系是亲密无间的。当年有些红军战士不幸牺牲,是当地的老人用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把战士收殓起来厚葬;有的群众把家里仅有的一块土地卖掉,把房子卖掉,把一切值钱的东西卖掉,就是为了收留、照顾几个受伤的红军等。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强调:红军打胜仗,人民是靠山。是人民群众的支持,让红军挺进师这支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弹尽粮绝的部队,在“十面埋伏”中不断创造奇迹。正是紧紧依靠群众的支持,浙江省一大才得以顺利召开。粟裕新四军第三支队第七团队北上皖南集结后,仅留下3个短枪班和一些干部在浙江坚持战斗[13]。浙江省一大召开时,仅有的20多个警卫人员拿着十几把旧短枪,保卫100个人在顽固派驻军的眼皮底下连续开会10天,而且保证不出任何一点差错,安全保卫的形势是相当严峻的。所以除了强调严格的纪律和采取相应的措施外,广泛组织发动当地的人民群众极为重要,做到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少有的革命警惕性。会议开到第四天,会址需要连夜进行转移。在转移过程中遇到一个现实问题:当地农村家家户户都会养一条土狗看家护院。约100个人晚上从村子里穿过的时候,一条狗叫意味着整个村子的狗都会叫起来,这对大会的转移是个重大威胁。党组织充分发挥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作风,去做群众的工作,动员大家晚上睡觉时,把自家养的狗关到屋子里,而且保证不让它发出任何声音。大部队转移走了,连当地的村民都没有发现任何动静。还有后勤保障,约100个人的吃住意味着后勤任务十分艰巨,仅靠党组织根本供应不起,最终还是去寻求群众的帮助,开会时代表们吃的粮食和蔬菜有很多都是当地群众无偿捐献给会议的。
综上所述,在选址过程中群众基础好成为浙江省委综合考量的决定性因素,而事实上没有群众的支持也就没有浙江省一大。会议的顺利召开,归根结底是人民群众在斗争极其严峻的形势下所创造的历史。基于唯物史观,重新审视浙江省一大的峥嵘岁月,可以更加明晰人民主体地位的历史逻辑:是人民群众架起了共产党人初心通往理想的桥梁,传递给当下的核心价值即是“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
浙江是中国革命红船的起航地,从红船精神到“省一大精神”彰显着共产党人初心理想和家国情怀,秉承着中国革命精神一以贯之的红色基因[14]。上述浙江省一大内生特质的三重逻辑,也为凝练“省一大精神”的规范表述提供了路径。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庆祝大会上强调,百年来,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进行的一切奋斗、一切牺牲、一切创造,归结起来就是一个主题: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在1840年到1949年“先进的中国人”上下求索的百年历史中,在1921年到2021年浙江人民走在前列、勇立潮头的百年奋斗史中,清晰可见薪火相传的历史主题正是民族复兴,指引复兴历史进程的则是马克思主义真理的力量。处于历史交汇期的浙江省一大的核心议题正是浙江抗战问题,是浙江人民以真理的精神追求真理、以理想的力量追逐复兴梦想的集中体现,承前启后地表达着中国共产党建党伊始就明确的那份初心和理想。
浙江省一大典型示范的特点在当时全国范围内是罕有的,充分彰显了浙江人民自觉先行的奋斗姿态、敢闯敢干的精神状态、敢于斗争的风骨品质和探路在前的行动担当。解放后的浙江,从“五四宪法”制定到新安江水电站建设,从“燎原社”的包产到户到全国第一本个体工商营业执照,从“八八战略”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先行省”,从“秉持浙江精神,干在实处、走在前列、勇立潮头”到“全面展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重要窗口”,再到“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浙江人民锐意进取、改革创新,延续着浙江省一大“敢为人先”的历史传统。
没有人民群众的支持就没有浙江省一大,无数最朴实的“相信”,汇聚成革命胜利最坚强的保证。我们党根植于人民,从诞生之日起就把“人民”刻印在自己的旗帜上。人民群众是推动历史进步的主体力量,是历史的创造者和真正的英雄,始终要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的位置。也唯有坚持人民至上,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党的理论主张才能“飞入寻常百姓家”,初心使命和理想信念才会具现为矢志复兴的磅礴力量。
基于浙江省一大内生特质的三重逻辑,“矢志复兴、敢为人先、人民至上”应当是“省一大精神”的核心表达,描述着浙江共产党人百年奋斗历程的价值追求和精神品质,高度凝练着浙江革命文化的内在本源和时代价值,也是新时代浙江人民增强文化自信、接续奋斗、追求卓越的重要思想动力和精神源泉。而且三个实质内涵间并不是孤立的,也存在着互为建构的逻辑关系。“矢志复兴”是核心诉求,“敢为人先”是方法路径,“人民至上”是基础保证,展现着“省一大精神”的气质品格。而革命文化使我们重拾文化自尊,确立文化自信,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代同样具有强大的精神凝聚力和感召力[15]。“省一大精神”,实质上贯穿了共产党人百年奋斗历程,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中,在聚力打造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先行中,将继续展现革命精神的指引驱动力量。